12那么电椅呢
1935年1月8日,星期二
第二天早上就像平常的日子一样,娜塔莉看着太阳升起,然后说要吃柠檬蛋糕。妈妈跟她说她是个傻宝贝,她不可以吃。妈妈把波第先生给的小纸条贴在冰箱门上,她已经问了爸爸两次她是否应该这么早打电话过去。
准备搭船去学校的路上,我匆匆经过麦特曼家。起雾了,每样东西看起来都是灰灰的。雾笛低鸣着,先是在岛的一端,然后是另一端。
走到崔克叟家时,泰瑞莎·麦特曼的头伸了出来。“穆思!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去学校吗?”我问,“你不是在卡柯尼斯 家上幼儿园吗?”
泰瑞莎转头朝里面大声说:“珍娜,很抱歉,我今天要跟穆思一起去学校!”珍娜是碧·崔克叟的女儿,她跟泰瑞莎一样大,这是她俩唯一的共同点。
“妈咪!”珍娜喊叫,“泰瑞莎又要逃走了!”
“泰瑞莎,你不能出门。我跟你妈咪说过我会照顾你,你是知道的!”我听到碧·崔克叟叫着。
“啊……”泰瑞莎咕哝着,“妈妈什么时候才要从医院回来啊?生个娃娃不可能这么久,她是去买东西了吗?”
“泰瑞莎!”碧·崔克叟大叫。
“你一回家就马上来接我!”泰瑞莎低声说完,又缩进屋里去了。
我走到汽船边时,派佩儿正在等我。我一直被娜塔莉的事情缠住,根本就忘记派佩儿的“计划”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再提起这件事。
“男孩优先。”她说。
我犹疑了一下,心想她是不是已经在船梯上设下陷阱?
“你知道吗?穆思,我欠你一个‘对不起’。”她在我后面噼里啪啦地走下船梯。
“怎么说?”我问,心想她至少有三百件该道歉的事。
“我不应该让你跟爸爸见面,我只不过是担心你姐姐。不过现在她已经安全离开岛上了……”
我该怎么说?她一定知道小娜回来了。我们没有在警官俱乐部派对时出现,我爸爸就告诉每一个人了,对吧?
“噢。”我说。
“嗨,你接不接受我的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
“好。”派佩儿说,“那么我也要解释一些别的事情。帮我洗衣服并不违反典狱长的规定。”
来了。“噢,是吗?”我说。
“一点儿也没错。”她说。
“好吧。我们来问问你爸爸到底可不可以。”我说。
“你每天早上穿内裤都要取得许可吗?”
“我只是说出来而已。”
“我很清楚你要说什么。可是这里没有人紧抓着那些蠢规矩不放。穆思·佛莱纳根,你是唯一一个。”
我耸了耸肩。
“除此之外,你回想一下你说过的话。你告诉我爸爸你要帮我,你保证过的。”
“我为什么要帮你?你对待我就像是对待黏在你鞋底的脏东西一样。”
她现出她最迷人的笑容:“我现在会对你好的。”
“你不会。”
“反正会好一阵子的。”
我笑了,在我强忍住之前,笑意已经溜到了我的嘴边。
派佩儿也笑了。冰冷的风把她的头发从肩上吹开,落进了我的毛衣里。
“我们进去吧。”她说。
有大渡轮经过,激起的波浪使我们的船颠簸不已。我像是婴儿刚学走路时一样跌跌撞撞,紧抓着门进到船舱里,里面像是热巧克力一样,温暖而且满是蒸气。
派佩儿的脸颊和鼻尖都红彤彤的,长发被风吹得披散在脸上。
船舱里除了两个警卫和一个穿西装的瘦小男人之外,就空荡荡的了。那个瘦男人和其中一个警卫铐在一起。我脖子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噢,那是正要去法庭的威赛尔。”派佩儿说。
“为了什么?”
“大概是又一次上诉吧。他跟律师一样懂法律,他们叫他牢房律师。爸爸说,威赛尔能够让母鸡相信出门时让狐狸来领导最好。然后他会说服陪审团,对鸡而言,它们的最大利益就是被狐狸吃掉”派佩儿又说:“你知道,如果有一丁点儿惹上麻烦的可能,安妮是绝对不会做的。”她现在又回到她的计划了,“你不了解安妮。如果这件事真的违反规定的话,吉米也不会做。”派佩儿说。
我再次看看威赛尔:“别说了,派佩儿。”
“如果我保证对你姐姐好呢?那么你会答应吗?”她问。
“我想想。”我说。
“那么想快一点,因为我今天就要执行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对娜塔莉好?”
“保证!对上帝发誓。”她说。
“绝对不叫她绰号,绝对不跟你爸爸说有关她的事情,真正地对她好。”
“对上帝加倍发誓。”她把手举起来,像是在宣誓就职。
我直视她漂亮的棕色的眼睛。那对眼睛里有些东西是真诚的,有些东西是虚假的。我点头:“好吧。”
“你会帮忙。”
“也许吧。”我说,很小心地避免看到威赛尔。
派佩儿摩拳擦掌地说:“我们开业了。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谈论阿卡拉,逗起大家的兴趣。你要不时地谈论这个地方,有点儿像是预热暖场,然后我会告诉一些人,并且让话传开,你知道一些恶魔岛的故事。”她说着。船的马达在我们脚下达达作响。
她给我看她笔记本里的一个小告示:
一生仅有一次机会!
把衣服拿给艾尔·卡彭以及其他举世闻名的全民公敌清洗!
所有衣物都在恶魔岛上洗涤。全世界唯一一座由重刑犯操作的洗衣房,罪犯包括恶名昭彰的疤脸艾尔和机关枪凯利!
每件只需五分钱。
我抱怨着:“艾尔·卡彭?”
“只是稍稍提到一下。”她展示着她电影明星式的笑容。
“不要,不要这样搞。”
她不理我。我们走下船,就跟在威赛尔和警卫后面。
“照我的样子干。然后,当我不在的时候,换你来,只要讲话就好。典狱长说过讲话是违反规定吗,穆思先生?”
“谈论卡彭是违反规定的。”
“那好,那就不要谈论他。你也知道他不是我们岛上唯一的囚犯,真是的!”
在宾波老师的课间,派佩儿开始展开行动。她示意我到教室后面去,也就是历史书摞到腰部这么高、还 有一群小孩在抄昨天家庭作业的答案。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听她的,可是我的脚却向后面走去。
“这个星期过得可真累人啊,你说是不是,穆思?”派佩儿大声地对我说,很显然是要让别人听到,“你看到那把匕首了吗?”
“什么是匕首?”有个女生问。
“就是用旧银器做成的短刀,或是用锅把手雕刻出来的刀子。囚犯用它们来彼此刺杀,或是来杀我们的爸爸。”派佩儿说。她几乎没有正眼瞧那个女生,好像这个讯息完全不是要传达给她一样。
“我猜他们是在图书馆的书本里找到匕首的。”派佩儿说,“书页被挖空成一把刀的形状……他们是怎么找到的?你知道吗,穆思?”
我耸耸肩。
“他知道,只是不想说而已。”派佩儿瞪了我一眼,然后溜开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女生问。
“我猜有人被刺杀了吧。”我说。
“监狱里面是什么样子?”有个胖小孩问。
“我从没进去过。”我说,“可是爸爸说牢房就像是笼子一样。每间牢房有一个马桶、一个洗脸池、一张床,还 有一个犯人。”
“那么电椅呢?有没有人见过?”有个女生想知道。
“我们没人见过。”我回答。
“那么那些行刑队呢?”那个胖小孩已经把身子从座位上完全转过来了。
“这里是美利坚合众国……我们没有行刑队。”我这么解释。
“没错,我们才不是那样解决掉他们。我们用油炸。我读过喔,就像这样……”一个瘦小孩全身晃动着示范。
“那么金属链子呢……你知道,就是手铐,还 有他们脚上的那玩意儿?”
“我想或许他们只在……噢,特殊的场合才戴那些东西。”我解释着。我从眼角余光看到派佩儿正在跟戴尔说话。不管戴尔做什么,其他人都会跟着做。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呢?”史考特问。
“就是图书馆借的书里的匕首?”那个女生好像很骄傲自己现在认识这个词了。
“就像我说的,大概有人把一个家伙切成一片片的杀了他。”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监狱图书馆就是这样,”我说,“是个高风险的工作。”
“真的吗?”一个女生问。
“书过期未归还 ……”我解释着,“他们就把你关起来。他们为此而设了一间特别牢房——过期图书牢房。如果过期超过十天,他们就把你放进一个洞里,单独监禁。”
“不是在开玩笑的吧?”那个胖小孩问。我看到他正摸着他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我猜已经过期了。
“当然不是了。”我开始扬扬自得起来,“你应该看看当你忘记说‘请’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整个星期只有面包和水。忘记说‘谢谢’会更糟糕。”
“噢,得啦!”有人说。
“晚餐前忘记洗手,他们就用脚镣打你。我告诉你,监狱不是个好地方。”
史考特咬着嘴唇,努力忍住笑。大部分的人都知道我在开玩笑,可是有个女生似乎有点儿相信了。
我说:“话说回来,我们关着全美国最有礼貌的重罪犯。他们会说‘请’、‘谢谢’、‘对不起’,还 有‘抱歉’等等。如果你要被抢或被谋杀,你总希望是有礼貌的家伙来抢或杀吧。他们会先给你一把椅子坐,还 给你一些牛奶、饼干,这就有点儿像是被你的祖母枪杀一样。这样谁不愿意呢?”
“你住在那里一定学了很多。”一个瘦瘦的女生说,她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
“没错。每个周末都有囚犯帮我们上特别的课——学习怎样炸开保险箱、制造消音器、偷车——我们叫它小偷学校。不过家庭作业很难,甚至要去偷汽车后座上的尸体。”
每个人都笑了,这下子他们都知道我在开玩笑了。接着上课铃响了,真是感谢上帝,因为我已经没有故事可说了。我环顾四周,发现戴尔不见了。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毛衣是穿在身上,可是里面光溜溜的。他把他的衬衫卷起来交给派佩儿,而派佩儿正指手画脚地跟史考特讲话。
我们都在位子上坐好后,宾波老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正确姿势的重要性,她说有些同学在口述时无精打采、弯腰驼背的样子,显得多么没有教养。
宾波老师还 没说完开场白呢,字条就来了。
明天怎样?一张用铅笔卷起来的小纸片问。
不行。只有今天。派佩儿用手写体回复。
袜子多少钱?另外一个问。
两分钱。派佩儿答复。
我的衬衫会血淋淋地回来吗?如果我的衬衫毁了,我妈会把我给杀了。
不会。
你可不可以让我先赊五分钱?
不行。
拜托!那张字条又回来了,这回是用很耗费铅笔的粗体大写字母写的。
不行!派佩儿无情地潦草回答。
一下课,厕所外面就排了两列。宾波老师班上的学生一个个走出来:毛衣穿在赤裸的胸膛上,穿鞋的脚上没了袜子,吊带裤里面没有了衬衫。
“拜托你,派佩儿,我不能脱掉裙子!我不能明天再带衣服来吗?”潘妮洛佩恳求着。
“很抱歉。”派佩儿把嘴唇扁扁压在一起,摇摇头,“我们办这事没办法变通。”她表现出真的很遗憾的样子,好像如果可以的话,她马上就会更改执行办法一样。那个女生走向厕所,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衬裙。
“还 是不行,这是内衣。”派佩儿告诉那个女生,那个女生的脸红得像她的头发一样。
放学的时候,我看到两个八年级的学生袒着胸膛,在这个灰蒙蒙雾气的下午里打着寒战走过去。派佩儿只在七年级的班上推销,不过他们可能有七年级的朋友帮忙把衣服送过来。我打赌派佩儿靠这种方法招揽到成倍的八年级“顾客”。我承认派佩儿很聪明,不过她会因此惹上麻烦——我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