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警告
同一天——
1935年1月16日,星期三
我替吉米和安妮感到难过。他们真的会有麻烦,可是我却不会。我会跟爸爸解释发生了什么事,他会理解的。他一直都很理解我。
我们往操场走去,可是当我们到了岔路的时候,娜塔莉却一直要向码头那连边走。她的纽扣在那里,我怎么会忘记呢?我们二话不说,就跟着她往那边走。
泰瑞莎穿上她的四轮溜冰鞋,接着却坐了下来;安妮和我把一个空罐子踢来踢去;娜塔莉继续替纽扣、羽毛和石头配对;吉米开始制造另一种机器。每当他找到一颗他认为娜塔莉也许会想要的石头,他就为她堆在一起。他显然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石头,因为娜塔莉在她精心制作的格子里,都给那些石头一个特别的位置。
我转过身,把旧铁罐往后一甩。那个罐子飞偏了九十度,不偏不倚落在小娜的纽扣盒的正中央,压在她的格子游戏上。
娜塔莉僵住了。
我冲了过去:“对不起,小娜,对不起。”我跪下来把罐子丢开,尽可能迅速地把纽扣放回原处。
可是太迟了,小娜已经面无表情地坐下了。没有人能像娜塔莉那样一动不动,那模样好像她身体里的血液再也不流动了似的。
“小娜,我们可以把它们摆回原来的样子,很好玩喔!来吧。”我捡起一颗平滑的灰色石头,努力思考小娜会把它跟什么配在一起。
但是娜塔莉看也不看。她在水泥地上蜷成一个紧缩的小球。纽扣、石头和羽毛散得到处都是。
安妮和吉米也跪了下来。
“小娜。”我温柔地说,“对不起。我们会帮你把它们放回去。我们会让它们看起来和刚才一样。”一只苍蝇落在她的脸颊上,娜塔莉一动也不动,安妮把它轰走了。“来吧,娜塔莉,没关系。”安妮也在尝试。她的声音变得非常甜美,听起来让人宽慰。
但是娜塔莉仍然一动也不动。
“小娜,我们会很小心的,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你看!鸟,九只鸟!”我用手指着一只啄着地面的海鸥。
娜塔莉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只剩下她的身体紧紧蜷曲着,完全静止。
我和泰瑞莎尽我们所能把她的纽扣放回去,还 争论着该把它们放回哪个位置。安妮帮娜塔莉赶走苍蝇。吉米继续制造他的机器,可是每隔几分钟他就会放一颗石头到娜塔莉的石头堆里。
我们跟娜塔莉一起坐着——安妮、泰瑞莎、吉米和我。不管她去哪里,我们都陪着她。
妈妈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几个就是这样。当时她刚下船,音乐袋还 挂在肩上。
她向我们这边跑来。“穆思!”妈妈看看娜塔莉,然后看着我,“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
“我不知道,妈,我们……我……弄翻了她的纽扣。”
“你为什么让她拿纽扣出来呢?”
“我不知道,她想要纽扣。”
“她这样子有多久了?”
“大约半个小时吧。”
妈妈跪了下来,很温柔、很温柔地抚摩着小娜的脸,把她的头发从眼睛旁拨开。
“请他们离开这里。”妈妈吐出这些词。
“妈妈,那是……”
“我不要让他们看热闹。”
“真的不是这样的。他们都喜欢她。”我说。
“马上!穆思!”
“安妮,你可不可以……”我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等待妈妈把话说完。
安妮看着我妈妈和娜塔莉,我从安妮蓝色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她明白了。“泰瑞莎,吉米,起来吧,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安妮发号施令。
泰瑞莎重重地踏着她的轮滑鞋,差点弄弯了轮子。“讨厌!为什么我们得离开?”当吉米和安妮拉她上山丘时,她这么说。
我在水电行找到爸爸,他把小娜背回家,把她放到床上。起初娜塔莉的眼睛还 是张得开开的,过一会儿她就合上了眼睛。
妈妈从小娜房间出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像面粉一样。
“亲爱的,你得躺下来放松放松。”爸爸说。
妈妈点点头,往她房间走去。
“我不晓得她这样还 能撑多久。”爸爸说。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娜塔莉还 是妈妈。
崔克叟先生来敲门的时候,妈妈跟娜塔莉睡得正香。崔克叟先生那拘谨、军人式的点头姿势,让我极度希望在爸爸从别人口中得知典狱长的事情之前,我能够抢先一步跟他谈谈。
太迟了!爸爸和崔克叟先生到外头去了。爸爸回来的时候,牙齿用力咬着牙签。
“穆思。”他用头示意我跟他出去。我们绕过码头,到了岛的最南端.经过一面将近五米高的牌子,上面写着“警告:协助或藏匿越狱者将被起诉并监禁”。橘色与粉红色的锯齿线划开了天空。
爸爸把一颗石头丢到染成橘色的水里。“请告诉我你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说。
我张嘴想解释那不是我干的,但是一想到他说的话,我立刻闭上了嘴巴。
爸爸闭上眼睛,摇摇头。
“我没有做洗衣服的交易。”我说,“我没有拿一分钱。”
“不过,你知道这件事?”
“对,可是我不是个……你不希望我当个告密的人,对不对?”
“我不希望你当个告密的人?这不是什么小孩子的游戏。我差一点儿丢了工作,穆思。你知道那对我们家意味着什么吗?”
我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如果你丢掉了工作,我们可能要回旧家。”
“你想的就是这个?我们可以轻松地回去?”他说。
“我们可以住在我们旧家,你可以在山姆杰森水电行工作,就像我生下来到搬家前那样。”
“山姆已有新人替他工作了,而且也有别的人家搬进蒙大拿大道2828号B室里,那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不是我们的生活了。现在我们住在这儿。如果我失去工作、天晓得我们要住在哪里。哪天去看看找工作的人排成的长队吧,穆思。”
“爸爸……”
“我不要再从崔克叟那里听到我儿子正在做些什么事情。你听清楚了吗?你知道我跟他说了什么?我说:‘噢,不会的,穆思从来不会跟那样的事情有瓜葛。他会告诉我的。’”
“噢,我是要告诉你,可是今天跟娜塔莉一起真的很糟糕……”
“我不是说在事情发生之后,穆思。”他瞪着我。我盯着黑黝黝的地面,我从来没见过爸爸这个样子。
“我要你交出球棒、棒球和两只手套。我要保管它们一阵子,多久还 不知道。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你就得跟棒球说再见了。”
“爸爸,拜托。”这些字从我喉咙里慢慢爬了出来。
“我不听这一套。”
“你这样对待我,好像我每件事情都做错了一样,这不公平。”
“如果你完全不懂这些事情,这样做才是不公平。可是你什么都知道,而且你没有采取任何行动阻止它发生。”
“在旧家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在旧家我不必为世界上其他人负责。”
“我不是在说这个,你很清楚。”
“好,我知道派佩儿做了些什么事情,可以吧。但这并不表示我做了什么事情。”
“人生不是依你想要的样子预先安排好的,穆思。你得用用你的脑筋。”
“我用了我的脑筋。”
“你得让我觉得靠得住才行,我到底能不能信任你?”爸爸问。
我连头都点不了,我的头根本不能动。
“穆思?”
“可以。”我说。
“那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