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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风流孽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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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桃心做梦也没想到,赛豹尾虽然埋葬在日曲卡雪山厚厚的积雪下面,但麻烦并没有被同时埋葬掉,一场更大的危机悄悄降临到白虎岙野犬群。

是它最先发现麻烦苗头的,那是一个风雨如晦的黄昏,秋风秋雨愁煞狗,白虎岙野犬群狩猎归来,在崎岖泥泞的山道上行走,每一条野犬都被淋得像落汤鸡。在 爬一块陡坡时,白桃花滑了一跤。当时它就走在白桃花身边,整个过程看得很清楚。这一跤跌得并不厉害,四爪着地向下滑了约五六米,被一根裸露在地面的树根绊 了一下,摔了个跟头。野狗命贱,跌打损伤是家常便饭,可以这么说,世界上没有一条野狗从小到大毫发未损从未跌过跤。跌倒算什么,野狗骨头硬,爬起来再前 进。一般来说,族群内任何一条野狗,滑这么一小跤,哼都不会哼一声,站起来抖抖身上的泥水,就会加快步伐追赶队伍。可白桃花滑落下去时,发出一声惊叫,摔 了跟头后,躺在地上“呜呜”呻吟,半天也没有爬起来。这个时候,野犬群已经爬到坡顶,它朝坡下望去,白桃花蹲坐在地上,四肢跷举,嘴吻探进腹部,舌头反复 舔理自己肚皮上的绒毛。

野狗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千金小姐,不慎跌跤后,先注意衣服有没有摔破,光辉形象有没有遭殃,穷讲究什么呀,就算是肚皮上的绒毛蹭掉了一些,也不至于如此心痛嘛。

“汪欧”,红桃心叫了一声,催促白桃花别再磨蹭了,赶快爬上坡来。

白桃花仿佛聋了似的,仍埋头舔着自己的腹部,动作轻柔,神情专注,整个身心都投入进去,好像正在从事一项神圣而又伟大的工作。

这很反常,让红桃心生疑。它再瞪大眼睛仔细看去,白桃花舔理的部位,并非肚皮中央,而是处于后腿弯的下腹部。它心里一阵抽搐,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对雌 性野狗来说,下腹部是个敏感部位,是生命的摇篮--子宫所在的位置。无法排除这样的可能,白桃花子宫里正孕育着小生命,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滑了一跤后,白 桃花会这般爱惜自己的腹部,会这般深情地反复舔吻这个部位。

红桃心做过母亲,在这方面有深切的体会。当一条母野狗体内孕育小生命时,它全部的感情和注意力便投射到自己子宫所在的位置,尽量避免磕碰,避免撞击,以免肚子里的小宝宝们受到伤害。这是母性一种爱的本能。

有这种可能,白桃花已经怀上小狗崽了!

当然,目前还仅仅是一种猜测,但这种事情,纸是包不住火的。

它提心吊胆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人类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对喜马拉雅野犬来说,是三月怀胎,一朝分娩。野狗胎儿生长速度极快,半个月后,白桃花的腹部就鼓出一个包,开始时小如山梨,半个月后变得像饱满的香柚。

真相大白于天下,白桃花果真怀上了狗崽!

对首领红桃心来说,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

喜马拉雅野犬奉行独特的生育制度,一个族群内,只有当家母野狗有权婚配并生育后代,其他母野狗无权自己生养,只能协助养育女皇的狗崽。

这听起来很不公平,等级制度太厉害了,剥夺了其他母野狗的生育权。但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喜马拉雅野犬之所以选择如此奇特的生育制度,是物种演化的 必然结果。野犬虽属于肉食猛兽,但个头相对矮小,凶猛不及豺和狼,机灵不及狐与獾,既不会上树掏鸟窝,也不会下河捉鱼虾,猎食能力在大中型肉食猛兽中算是 偏弱的。单独一只或两只野狗,是无法捕捉到稍大一些的猎物的,非要五六条野犬以上,群策群力才能成功捕捉到马鹿、斑羚、野猪之类的大中型猎物。另一方面, 野犬的繁殖能力却很强,从理论上说,一条母野狗每年都可生育,每胎可产五至八只小狗崽,假如任其随心所欲地生养,假如没有天灾人祸,每一只狗崽都能平安长 大,七年之内一条母野狗就能发展成一个庞大的野犬军

相对偏弱的猎食能力与超强的繁殖速度之间形成了尖锐矛盾。

假设喜马拉雅野犬奉行一雌一雄的单偶制家庭婚配形式,夫妻双方就算恩爱和睦相敬如宾,也只能逮些鼠类或兔类来充饥,自己混饱肚皮也许还不算太难,但一 大窝子女就成了沉重的负担。尤其进入冬季后,情况会更加糟糕,鼠类与兔类秋季时在地穴储存大量粮食,整个冬季躲在迷宫似的洞穴里,很少跑到地面上来,野狗 夫妻无法法猎杀大中型兽类,鼠与兔又寻找不到,面临断炊之虞,那些狗崽不可避免会被严寒与饥饿夺走生命。

假设喜马拉雅野犬族群内每一条母野狗都有权生育,幼犬的数量一定大大超过成年犬,吃饭的狗多,干活的狗少,食物压力显而易见,幼犬的夭折率肯定居高不 下。更可怕的是,每一条母野狗都会偏爱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排斥非亲生骨肉,个个为自己谋算, 队精神荡然无存,族群将会变成一盘散沙,集体狩猎的威力就会 大打折扣。

而实行女皇生育专利制度,表面上看,剥夺了其他母野狗的生育权利,抑制了族群的繁殖速度,其实却不然,数条母野狗齐心合力抚养一窝幼犬,吃饭的狗和干 活的**例恰当,繁殖速率与食物资源相对平衡,优生优育,大大提高了幼犬的生活质量,当然也就大大提高了幼犬的存活率,对种群的繁衍壮大有利。另一方面, 其他母野狗没有亲生骨肉可以眷恋,母性的情感便会集中到唯一那窝幼犬身上,心甘情愿做帮手犬,形成爱的扭结点,形成凝聚力,有利于族群 结。

因此,凡喜马拉雅野犬群,都有这么一条严格的禁忌:除当家的母野狗外,其他任何雌犬都禁止私通,尤其禁止生育。

对触犯禁忌的雌犬,处罚是相当严厉的。白虎岙野犬群史上曾发生过两起身为臣民的母狗暗结珠胎的事。第一起发生在十年前,当时白虎岙当家的是一条名叫阿 魁的母狗,腰圆膀粗,长着一嘴坚冰似的犬牙,性情特别凶暴。有一条名叫九里香的雌犬,与公狗幽会,偷吃了禁果 ,一个月后,肚子开始隆起来了。阿魁母狗晓得 后,用暴力强行驱逐,九里香被撕咬得浑身鲜血淋漓,不得不离开白虎岙流落荒野。两个月后,野犬群前往尕玛尔草原觅食,途经一条乱石沟时,看见六只死掉的狗 崽。它们眼睛还没有睁开,出生最多两三天,就被饥饿夺走了生命。九里香守候在死狗崽身边,瘦骨嶙峋,也已奄奄一息了……第二起发生在六年前,当时白虎岙野 犬群的首领是绿祖母。有一条名叫豆娘的母野狗,长得妖冶妩媚,不幸肚皮鼓了起来,绿祖母开始时用暴力驱逐,可驱逐了几次,豆娘还赖在族群内死也不肯离去。 绿祖母率领其他母野狗一拥而上,咬断豆娘的喉管,又咬开豆娘的肚皮,母与子倒在血泊中。

可以这么说,触犯禁忌的母狗,都不会有好下场。

假如现在怀孕的不是白桃花,而是其他任何一条母野狗,红桃心会毫不犹豫按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来处置,或者用暴力将其驱逐出境,或者当场咬杀其肚子里那些孽障。

正常养育的小生命,称之为宝贝;非正常养育的小生命,称之为孽障。

可面对白桃花,它总觉得有一种强大的心理障碍,阻止它去实施祖传的惩罚手段。

犹犹豫豫,迟迟疑疑,时间流水似的淌逝了。转眼间,又一个多月过去了,白桃花的肚子越来越大,鼓鼓囊囊像吊着一只黄蜂窝。红桃心有生育经验,各种生理迹象表明,白桃花已到了预产期,并已临近分娩。

事情迫在眉睫,必须有个了断,不能再往后拖了。

红桃心左思右想,决定用“劝退”而非“驱逐”来让白桃花离开白虎岙野犬群。它不愿意对自己的同胞妹妹实施暴力,希望能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感情滋生仁慈,友谊催生和平,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那天下午,白虎岙野犬群在古戛纳河边扑倒一条大鲵,饱餐一顿后,母狗们散落在河岸边草地上,稍事休整。秋天的狗尾巴草,金黄松软,被太烤得暖融融, 散发出一股扑鼻的醉香。孕期中的母野狗瞌睡大,白桃花侧躺在草地上,惬意地翻了个身,眼睛一闭竟然睡着了。红桃心摇动尾巴朝其他母野狗发出无声的指令,没 有惊动熟睡中的白桃花,族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古戛纳河畔。红桃心是这么设想的,野犬群从来是集体行动,同进同退共猎共食,从未发生过把哪一只母野狗遗弃在 半途的事,当白桃花一觉醒来,发现野犬群不见踪影,应该有所觉悟,晓得是野犬群有意抛弃了它,当然也应该晓得野犬群为啥要抛弃它,从而知趣地远走他乡。这 样,既可避免正面冲突,又可解决问题,当然是上上策。

遗憾的是,当红桃心带着其他母野狗回到白虎岙,没多久,就看见白桃花腆着大肚子,一路小跑着也回来了。白桃花似乎还挺委屈的,走到葫芦形溶洞前,扬颈长吠了两声,仿佛在控诉:你们不怀好心,你们把我孤零零地抛弃在河边,是想把我喂豹子吧!

唉,好心被当做驴肝肺,真让狗伤心。

当然不能就此罢休,肯定是要找机会继续“劝退”的。

这天清晨,白虎岙野犬群去往尕玛尔草原狩猎,追逐一群梅花鹿,一直追到喇叭斗,还未能追上这些奔跑如飞的梅花鹿。喇叭斗是个地名,在尕玛尔草原西端, 两座山峦间有个豁口,形如喇叭,俗称喇叭斗。喇叭斗是白虎岙野犬群狩猎领地西面疆界,俗称西大门,出了喇叭斗,就是其他野犬群的领地了。红桃心觉得这是一 次上佳的“劝退”机会,就摇动尾巴朝其他母野狗做了个示意,六条母野狗排成一条线,把白桃花阻挡在喇叭斗斗边界线外,红桃心狗嘴冲着白桃花厉声嚎叫:“汪 欧--汪欧--”你严重触犯禁忌,已不适继续待在白虎岙,念你是我的同胞妹妹,我就不过多的指责你了,请你现在就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其余五条母狗也齐声高吠:顾全大局,遵守游戏规则,请离开白虎岙!

白桃花不甘心自己被拒之“门”外,瞪着仇恨的眼睛,在六条母野狗排成的阵线前跑来跑去,企图寻找空隙与机会,破“门”而入,重新回到白虎岙领地来。

红桃心“刷”地平举尾巴,龇牙咧嘴咆哮。其余五条母野狗也都摆开格杀的姿态来。这是最严正的警告:你再不听劝告,我只有用暴力驱逐了,别怪我心狠,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白桃花看看严阵以待的野犬群,似乎知道硬闯的结果将意味着什么,哀哀发出几声嗥叫,夹起尾巴扭身离开喇叭斗,向陌生荒野小跑而去,很快隐没在乱石与衰草间。

红桃心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劝退”有效,危机解除了。

当天的狩猎运气也还不错,经过几次围追堵截,擒获了一只额头上刚刚长出茸角的小梅花鹿,鹿血甘甜,鹿茸滋补,鹿肉鲜美,饱啖一顿后,野犬群踏着落日班师回巢。

万万没想到的是,它们刚拐进大本营的门户--那块白虎状巨石,就看见白桃花已经早就回到巢穴来了。毫无疑问,早晨在喇叭斗时,白桃花虽然扭头落荒而 去,但其实并没真的听从“劝退”离开白虎岙野犬群,而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玩了个捉迷藏的游戏,绕了个圈又回到白虎岙狞猎领地来了。

更让红桃心触目惊心的是,白桃花正叼着一大 衰草,沿着一条斜坡往山腰一条蚯蚓状岩缝里搬运。沿途撒落了许多草杆草屑,可以推断,已经来来回回搬运多 次了。正是初冬时节,被太晒得金黄的衰草,散发出一股特有的香味。喜马拉雅野犬属于标准的肉食动物,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白桃花腆着大肚子,气喘吁吁 往岩缝里搬运衰草,并乐此不疲,是何原因?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白桃花把半山腰那条蚯蚓状岩缝当做产房,正在积极布置产床 。红桃心生育过狗崽,有这方面的 经验,母野狗到了快临盆时,出于一种生命程序中早就编排好的遗传密码,会寻找一个能遮风挡雨的树洞、地穴或岩缝,当做自己的产房,以便能在一个免受风雨侵 袭的舒适空间产下自己的宝贝,还会衔来树叶和草丝,铺在冰凉潮湿的泥地或岩石上,以保护刚刚出生的脆弱的小生命。

明摆着的,白桃花不仅不准备离开白虎岙,还要赖在白虎岙生产幼崽!

白桃花选择的蚯蚓状岩缝,与红桃心所产七只幼犬居住的葫芦形溶洞相距仅几百米。同一族群,在同一个狩猎领地内,同时有两条母野狗养育子嗣,对喜马拉雅 野犬来说,是前无古狗后无来者闻所未闻的事。这不仅是对红桃心首领权威的一个严峻挑衅,也是对它所生产的还不到两个月大的七只幼犬生存的一个严重威胁。

是可忍,孰不可忍!

屡次“劝退”无效,看来只有暴力驱逐了。

红桃心狂吠一声,率众直奔半山腰,在蚯蚓状岩缝前,将白桃花围住。

它伸出血红的舌头,磨砺满嘴 错的犬牙,喉咙深处发出恶毒的低嚎,杀气腾腾的眼光直逼白桃花隆起的肚皮,这套形体动作相当于最后通牒:要么立即离开白虎岙,要么被活活咬杀,两条路由你选!

白桃花背靠着那条蚯蚓状岩缝,也张牙舞爪地咆哮,毫无愧疚之意,毫无悔改之意,毫无退却之意。

红桃心乜斜眼睛瞄瞄身边众母狗,虽然也摆出扑咬姿势,但没有一张狗脸表现出同仇敌忾的义愤。绿祖母满脸凄凉,眼角似乎还凝结着一滴混浊的泪。而独眼姨 妈表现更是差劲,根本就没有摆出扑咬姿势,反而还用同情的眼光注视着白桃花。对这些母野狗来讲,白桃花的行为并未触犯它们切身利益,也没构成对它们生存的 威胁,当然不会对白桃花恨之入骨。因为它是首领,它们出于服从和听命,才参与对白桃花的围攻的。

即便没有其他母野狗相帮,它也有足够的力量对付白桃。它是族群的女皇,白桃花是族群的臣民,女皇有权处置犯规的臣民。它是族群秩序的维护者,白桃花是 族群禁忌的触犯者,它代表正义,白桃花代表邪恶。它身心俱健,处于最佳竞技状态,白桃花临近分娩,身心疲惫,体力明显处于劣势。只要它扑上去,胜利一定是 属于它的。

它恶狠狠蹿扑上去,果然如它所料,白桃花虚弱得不堪一击,扭打几下就被它扑翻在地,毫无还手之力。它在白桃花背上重重啃了一口,牙尖刺进皮囊,狗毛飞 旋,惨叫声撕心裂肺。其实,它完全可以一口咬断白桃花的喉管,可它没这么做,而只是在非致命的背部啃了一口,它还不忍心同胞妹妹惨死在自己的爪牙下。

“汪欧--”我真的已经动了杀戮之心,别指望我会口下留情!

白桃花仍守在蚯蚓状岩缝前,凄厉地嚎着,摆出困兽犹斗的架势。

它再次扑上去,一阵猛烈扭打,没费多大力气就又把白桃花压倒在地,狠狠在白桃花臀部撕了一爪,撕出几条长长的血痕。

除了独眼姨妈外,其他几条母野狗虽然没有扑上来撕咬,但始终簇拥在红桃心身旁,用咆哮来声援红桃心这场师出有名的讨伐。“汪汪,欧欧”,你侵犯了野犬族群亘古以来就奉行的女皇生育专利权,这是铁定的死罪,绝无赦免的可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又周旋了几个回合,白桃花疲力竭,瘫趴在地上,已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叮它的脖颈仍倔犟地梗挺着,嘴腔里仍吐出不屈不挠的低嚎,态度很明确:即使被活活咬死,我也决不会离开白虎岙的!

对白桃花来说,当场咬杀和驱逐出境并没什么区别。一条怀孕的母野狗,离开从小生活的族群,离开所熟悉的狩猎领地,孤身只影到陌生的荒野流浪,是很难生 存下去的。特别是对一条临近分娩的母野狗来说,更是如此。就算被驱逐出去后能及时找到合适的居所并顺顺利利产下幼崽,但母野狗产后虚弱,很难找到足够的食 物。丛林险恶,天上地下都是饥肠辘辘的猛禽野兽,失去群体的照料,失去同伴的看护,产下的幼犬安全系数极低,要么成为其他肉食兽的口中餐,要么成为高山雪 域几具饿殍,存活的概率等于零。历史上还没哪条母野狗能单独养大一窝幼犬的。

横竖都是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红桃心愤慨到了极点,再不动真格的,它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在白虎岙野犬群里当首领?它怒嚎一声扑到白桃花身上,叼住白桃花的耳朵用力拧,将白桃花仰面翻转在地,然后张嘴朝黄蜂窝般隆起的腹部咬下去……

休怪我无情无义,休怪我不顾姐妹的手足之情,我已经多次给你留了活路,你活路不走偏要走死路,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

白桃花两只狗眼绝望地仇视着它,四只狗爪 乱踢蹬,徒劳地挣扎。

它尖利的犬牙已经触碰到白桃花圆滚滚的肚皮,感觉到激烈跳动的胎心音,它眼睛一闭心一横刚要使劲咬下去,突然,白桃花右后爪在它左侧胯部蹭了一下,不偏不倚刚好蹭在它那条足有半尺长的疤痕上,就像电流击中最敏感部位,它心头一阵颤抖,顿时就失去了噬咬的冲动。

这条半尺长的疤痕,留给它的印象太深刻了,它这辈子是无法忘却的。

那是一年半前的事了,在猎杀一头公野猪时,混战中,也不知怎么搞的,它左侧胯部被野猪獠牙犁开一个血口,虽然没伤着骨头,却皮开肉绽,已无法奔跑,只 能一瘸一拐慢慢行走。这伤势,十天半月好不了,起码要拖一两个月。无法奔跑,就意味着无法打猎,当然也就无法履行首领的职责。野犬社会遵循汰劣留良的丛林 法则,要是谁不幸受了重伤或患了重病,极有可能就会被族群抛弃,孤独地等待死神降临。

白虎岙野犬群曾发生过这种事,一条名叫央冬的母野狗,不幸被一头愤怒的狗熊用熊掌掴断了脊梁,后肢瘫痪,只能靠前肢在地上匍匐爬行。外出狩猎,央冬远 远掉在队伍后头,野犬群捕获猎物,等央冬赶到,猎物早就被瓜分得干二净。就算央冬赶到时,猎物还没被分割完,但野狗靠体力争抢猎物,谁也不会对重伤致残的 央冬予以照顾,央冬还是得不到食物。短短七天后,可怜的央冬就被饥饿夺走了生命。

它胯部被野猪獠牙犁伤后,心绪不宁,精神不振,担心自己会步央冬的后尘,遭遇活活饿死的悲惨命运。这时候,白桃花已替代它的职位,率领母野狗外出狞 猎,成了白虎岙野犬群事实上的首领,起码也是代理家长了。让它欣慰的是,白桃花仍把它当做女皇般尊敬。开头几天,伤口流血不止,它无法跟随野犬群一起外出 觅食,野犬群打猎归来后,白桃花就会带一两条母野狗来到它身边,吐出肉块供它享用。十来天后,它伤口逐渐愈合,慢慢行走已不再流血,它就远远跟在野犬群后 头,追随群体出猎。每当野犬群捕捉到猎物后,白桃花便会用凶猛的吠叫声阻止饥肠辘辘的母野狗抢食猎物,非要等它拖着受伤的腿赶到狩猎现场后,先撕食一口, 然后才允许其他母野狗来争抢。对具有群体意识的喜马拉雅野犬来说,啄食秩序就是阶级秩序,获取猎物后让它先尝第一口,意味着仍把它视为群体内地位最高的首 领。一个半月后,它的伤口痊愈了,身体完全康复,白桃花又主动放弃代理家长的位置,无条件地把白虎岙野犬群的指挥权 还给它。

它心里非常明白,它受了这么重的伤,要不是靠了这份浓厚的姐妹情,别说重登首领宝座了,它连性命都保不住。在它受伤后,如果白桃花有一点点私心杂念, 如果姐妹情谊有一点点动摇松弛,后果都是难以想象的。那个时候,白桃花如果想取而代之当白虎岙野犬群的首领,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白桃 花没这么做,不仅在它受伤阶段为它提供食物,还毫不犹豫地把族群的首领权 还给它。多好的白桃花,多么感狗肺腑的姐妹情。可以这么说,白桃花的鼎力相助, 它才渡过生命的难关。

它能咬杀白桃花,继而咬杀白桃花腹中的小宝贝吗?

不不,除非它的良心叫两足行走的人给吃了,它绝不能这么做的。

它松开爪牙,从白桃花身上跳开去。它耳郭下垂,尾巴松卷,嘴吻闭拢,发出这么一个信号:它已放弃杀戮的念头。

其他几条母野狗也当即停止了气势汹汹的嗥叫。

白桃花翻身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尘土草屑,又去守在那条蚯蚓状岩缝前,凄凉地吠叫,好像在说:今天,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离开白虎岙,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红桃心转身跑回葫芦形溶洞,给七条幼犬反哺喂食。它是这么考虑的,既然自己无法狠下心去咬杀白桃花,而自桃花又是宁可被咬死也决不离开白虎岙,面对现 实,那么它只有一种选择,就是妥协。它已经有七条幼犬了,白桃花再产下一窝狗崽,肯定会给白虎岙野犬群带来生存压力,但也不一定就会造成灾难性后果。它 想,白虎岙领地辽阔,树林茂密,背靠日曲卡雪山,面临尕玛尔草原,物产丰饶,族群内那些母野狗,大都是身强力壮的狩猎高手,如果更勤勉努力地捕食,更勤俭 节约地持家,养活两窝幼犬也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野狗是有感情的动物,为了感情,触犯某种禁忌,牺牲某种利益,也不是绝无仅有的事。

再说了,追本溯源,造成目前这种尴尬局面,它也是有无法推诿的责任的,要是当初它没有头脑发昏过了 配期还硬把赛豹尾留在白虎岙野犬群,白桃花就不会 有那段畸形的恋情,当然也就不会怀上这胎孽障。说到底,是它鬼迷心窍种下了祸根,才结出这枚生活的苦果。自食其果,怨天怨地到头来也只能怨自己啊。

但愿老天爷保佑白虎岙野犬群,能风平浪静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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