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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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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某,庠生也,即少宰公之裔,训读为业,馆于乡。夏日因事回家,夜与伯叔兄弟纳凉门外,纵谈而倦,不觉昏睡。漏三下,众已散,家人唤之醒,当街小遗,朦胧间觉灯光一闪,察之实无。入室卧,见二役持符来,以铁索锁之行。俞怒曰:“予生员也,纵有事在官,亦不得擅加刑具。”役哂曰:“既属儒生,犹不自悟,与至死不悔之下愚等耳。姑不与尔较,尔其见堂上者辩之。”俞无奈随之行,入城隍庙,忽睹灯烛辉煌,两行吏役约数百人,肃然就列,无敢哗者。一役先入跪禀,传呼带俞生入。一役拧链报门,牵至阶下叱跪,俞怦怦然,莫知其故,窃窥上坐者,金冕龙衮,色甚怒,诘俞曰:“汝身列黉宫,作民表率,何得背违礼法,当道而溺,污吾仪仗?”俞曰:“阴阳间隔,焉知神来?不知而罪之,恐非圣意。”神日。 “姑无论神明,治夜随在有之。汝为儒士,暗室屋漏犹当谨慎,岂可放肆于大道之旁乎?假令有妇女来,将以汝为大恶不道矣。”俞曰:“亦无论半夜之中,妇女行走者罕,即或有之,必男子护送,持灯前导,生焉得不避?”神曰:“汝家对面隔河,周环水阔,炎暑之际,妇女坐卧其中者不少,汝不知避嫌,乌得无罪?”俞词穷谢过,神叱杖之,倏见其亡父踉跄而入,叩首无算,告曰:“乞衰老朽生前无过,仅有此不肖子,今获罪神明,杖所应得。第闻一经阴板,则终身运败,老朽将为若敖之鬼矣,敢求怜而恕之。”神曰:“罪不可恕,为尔发阳官责之。”乃举笔书判,命吏持与观之曰:“发该县典史责一板。”哄然而散。俞梦亦觉,自忖典史不能擅责生员,纵有意外之事,何仅责一板,意谓妖梦,置之度外,仍赴馆。

  至中元节,解馆而归,值县尉王某,江南之望族也。屈为小官,未免负才肆志。是日太尊按临触其怒,欲黜之,幸大令为之营求稍解。尉送太尊登舟,求见谢过,太尊呼跪船头,严加训饬,久而释之。尉愧且忿,候太尊去,甫登舆,适俞生葛衣布履,持盖而来,为人所拥挤,以盖柄触肩舆之玻璃而碎之,尉大怒,叱役牵来,俞不禁战栗下跪,问之不能答,喝行杖,左右捉俞,去裤按之地。杖甫一下,俞忽醒,大呼曰:“打不得,打不得!”诘之,对曰:“吾生员也。”告以姓名,尉惶恐,下舆手扶之,再三谢罪。俞摇首结裤而起,曰:“与阁下无干,此其中盖有神明也。”仍执其盖而去。尉回衙,亦自悔卤莽。是对观者甚众,典史擅责生员之说,传作奇闻。同学诸生知之,佥来问询,俞曰:“是诚有之,然系神明所使,吾不见过。”遂述其梦。诸生曰:“梦虚而事实,一人受辱,辱及同侪,吾等能不与较耶?”拥俞入县署,鸣鼓声冤,大令亟召学师来议有以解释之法。师谓令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众怒不可犯也,然猛虎项下铃,系者自能解之。”是时尉虑诸生攻击之,潜避县署,闻言而出,长跪师前日。 “我之误挞俞先生,追悔莫及,然俞先生器局宏大,初未与我较,是皆诸生之教,请师召俞先生而慰解之,我愿对众负荆则冰释矣。”大令亦参赞之。师出问,俞摇首曰:“门人不愿与较,只求有以慰众心耳。”师曰:“罚之何如?”众曰:“愿闻罚之之法。”师曰:“当众令其拜俞生以谢过。”众目视俞,俞犹摇首曰:“不愿庭辱长官。”众谓师曰:“既俞生之盛德,应令其摒去从人,执香步行至俞府跪拜,吾等释之。”师曰:“诺。”俞同众回,具衣冠洒扫门庭,烹茗以俟。未几,尉公服持香而来,俞远出慰劳,辞香献茗,极其诚敬,即回拜之。众皆无可如何而散。

  俞仍之馆,居停辞之曰:“昔吾以先生为英才也,故敢屈诸西席以为门庐光。今已受挞于市,为众讪笑,则吾子弟人皆目之为罪人之弟子也,何辱如之!敢辞。”俞无以自明,抱惭而归。然尉甚德之,中秋登门贺节,俞见之,色甚不怿。尉叩其情,俞告以失馆故,尉曰:“先生犯而不较,当今之亚圣也。为我而有屈贤才,我罪大矣,然馆谷不足虑,敬为先生推毂。”尉本名相后裔,为一族之长,先是族有公塾,其师老病卒,族人正请命延师,左虚数月矣。尉以二百金聘俞先生,遣仆送之。江南族人咸敬先生品淳而学优,岁有增修,俞阅十余年归家,积千金,称小康云。

  芗厈曰:谦,福之基也。故《谦》卦六爻皆吉。俞生自受神诫之后,何其谦也。随责之而随富之,冥冥中假王尉之手。由是观之,为人处世,可不谦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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