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
包公正瑾归原妇,愚子贪淫却丧身。
地府天曹应须有,妖迷怎脱鉴追神?
话说东京城有一人姓李名春,祖上豪富,家资巨万,人称为大郎。风流慷慨,好结识江湖人,习学诸般艺术,不期用尽家财。大郎从学得会唱诸般词曲,一日往池州,因到河南府杨婆店内安泊。次日去见一个朋友陈德卿,叙些旧话,回店安歇后,在房中将牙板戏拍敲动,唱几套曲消遣。将近一更尽,闻一个妇人叫声“官人开门”。大郎疑道:“半夜里何得有妇人声叫开门?且莫理她。”复唱几套曲儿,又听得敲门之声。大郎近外开了门,见一个女子,生得容貌无双:好似姮娥离月阙,恰如仙子降凡尘。
大郎遂问:“娘子何处人氏?因甚夜深到此?”娘子道:“官人且休问因依,奴是店中杨婆女,名一捻金,年方十七,一生最好唱,时闻得官人唱得甚妙,竟来求教。”大郎见说是店主人之女,亦不嫌疑,遂与她同坐。唱至三更,大郎欲送娘子出去,娘子苦不肯去,遂与大郎说:“夜久更深,不能归去,愿与官人并枕一宵。”大郎道:“今夜且请娘子回去,另约一宵欢会。”娘子道:“机会难得,官人何苦执迷?”大郎见娘子美貌妖娆,言语清丽,不觉动情,遂解衣并枕,共谐云雨,二人极尽绸缪之欢。至五更尽,娘子起来,与大郎道:“今夜早来与君相会。”遂辞而去。自是女子早去暮来,情意绸密,并无一人知觉。
忽一夕娘子将钱箧一个,内有太平钱一百,与大郎买办,遂去。至第三夜,又将钱箧一个,内有太平钱二百与大郎。自此夜夜同欢,如鱼似水。
大郎一日将钱箧出茶坊,请杨婆吃茶。杨婆一见大郎钱箧内取出尽是太平钱,心下暗忖道:“这箧儿似我女儿的,因何在他边头?”杨婆即悲哭起来。大郎问:“婆婆因何悲哭?”
杨婆道:“我有一个女儿,年方十七岁死了。生时常爱收太平钱,今见官人有此钱,所以思量着我的女儿,不觉伤情。”大郎问婆婆道:“你女儿几时死了?安葬在何处?”杨婆道:“死已三年了,葬在你睡房隔壁空地内。”大郎闻说,心下悚然,遂辞了杨婆,来睡房隔壁看时,果有一个坟墓在地。大郎忽然惊慌道:“是我夜夜与鬼同睡!”即忙转入房中,正忧疑此事,是夜二更时分,此女又来叩门。大郎开门,遂问此女:“婆婆道你三年前已死了,却如何又不曾?”娘子笑道:“官人休听我娘胡说,只因有个官人见奴生得颇有些美貌,要求奴为妾,妈妈不肯,遂称道阿奴身死,假作真容供养。隔壁坟墓,乃是假的,官人且自宽心。”是夜又与大郎宿一宵而去。
次日大郎惊怕,便将房钱还了杨婆,相辞而去。行到十余里,又见小娘子先在前面伺候,道是:“官人你好负心!既与你相遇同欢,何忍抛奴自去?官人何不带奴前去州府作一勾栏,多少快活。”大郎终被色欲所迷,遂忘其为妖,乃带去到郑州开勾栏,逢场作戏,引得本处子弟无不来顽耍,每日常觅得三五贯钱,回店与大郎日夕欢饮。
忽一日,茶店内有一个李都纲,认得此女乃是河南府开店杨婆之女:“当初曾受我定礼,许我为妻,又道死了,今乃嫁与此人。”遂乃扯定大郎道:“我妻儿如何被你带在这里?”
大郎不知情由,二人遂争闹起来。偶遇包拯到西京决狱,都纲便具状获告于拯。拯遂差人前去河南,拘唤杨婆店左右数厢到郑州勘问。皆云杨婆女委的死了三年,现今葬在本家店后。拯疑怪,遂即差人监到杨婆店后掘开墓看。揭开棺木,四畔并无损害,但不见死人。拯思之:“想是杨婆脱了都纲定礼,故假作女儿已死,另改嫁与他人。”依例将此女判还。都纲遂与此女同归成亲。大郎只得收拾回东京。出城才二十里,那娘子又复随后赶来,见大郎哭道:“你为个男子汉,保不得一个妻子,被人强骗去,今日却自回京,好薄情也!”大郎亦动念,只得又与之同归,尽夫妇之欢,胜如结发。
一日,带娘子同去东岳庙炷香。到庙前娘子称是头痛,不肯入去。忽然见一个鬼使扯住娘子入庙中去,大郎只得随后而入。至七十二司案前拈香,只见娘子被鬼使用铁蒺黎拷打,背脊上写云:“不合去阳间侵害人性命,当受阴司之罪。”大郎方知是鬼魅,惊奔走回家,将半月余日,得重疾而死。此亦可为贪色亡身者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