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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存公道猴蟹归原 正法度主仆受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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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存公道猴蟹归原 正法度主仆受责

诗曰:

虎皮羊质腹空虚,争奈当场一字无。

碧水源流堪绝倒,世人何事重青蚨。

话说原丰县大尹奉刘廉访公文,将关赤丁等赍批解入建州司内来。刘仁轨先叫虞候问其情曲,次唤关赤丁二人反复详审,复取县卷细看,大笑道:“县官糊涂,不知宪法。窃盗官衙无价之宝,律应取斩;岳庙前放箭射人,与白昼持刀杀害同例,亦应处死。为何拟问脊杖一百,刺配边州为军?甚不合律!”喝将二人行杖。二人哀号道:“小人等日受鞭笞,两腿烂腐见骨,求爷爷宽恩饶恕。宁可问成死罪,一刀过了也得干净。”刘仁轨喝左右验臀,果然两腿血肉淋漓,臭秽难净。刘仁轨道:“姑且监禁,再候复审施行。” 把二人押入狱中,发付虞候在外伺候。此时瞿琰已知二人取到,差人往监房里,分付辖牢人役等好生看管二人。这一班禁卒谁敢违慢?终日价取酒肉与二人吃,将养数日,渐能挣扎。瞿琰又令人暗通关节,临复审时切记如此对理,可保人财两得。这二人感激,谨记于心。印府虞候每日进司禀催发落宁家。刘仁轨令狱内提出二犯,细加研审。关赤丁道:“小人虽远方人氏,原有身家,出入西番,收贩珠宝,已经二十余年。况岳庙中圣会,小人年规进一炷香,就便卖些珠玉玩器,以图一春生计。不料偶遇印相公贪赖玉蟹,强扭小人为盗,送入县中,不由分辩,加以重刑拟罪。今日得见爷台辨明冤枉,虽刀斧加身,死亦瞑目。” 刘仁轨笑道:“赃证现存,金创可验,罪当情真,何须强辩!”关赤丁道:“青天爷爷在上,凡失盗追赃,必须当堂审验的实,果是真赃,甘心受罪。今印相公暗将宝物藏匿,捕风捉影,平地陷人,小人怎肯甘心?况印相公既是失主,又有金创,理合亲赴宪堂与小人等对证曲直,为何倚势灭宪,反令利口虞候出官搪塞?只此两节,情弊显然,乞爷爷作主,救拔小民则个!”虞候道:“小人家主本该亲见天台候审,公文上未奉拘唤,不敢擅行冒犯。又臂膊上箭伤深重,难以行动,求老爷体情宽赦。” 贲禄道:“你家主虽系内相豪侄,也不应抗拒天台。你讲伤重身危,不能举步,那一日县厅上是谁与县爷厮讲?那一味支离闲话,怎瞒得天台?关赤丁玉蟹虽系活宝,尚不认人,小人那猴子,畜养身伴,将及三载,呼则来,喝则去,搏练驯熟,你只唤家主带了猴子来,爷爷案前面证,东西两旁呼引,那猴子归于何处,便知真假。” 虞候不能答应。刘仁轨道:“二犯之言似乎近理。” 喝众人暂退,令该房写成文票,立刻投下县中,转拘印公子至宪司亲行对理。印星接心腹亲朋商议,众人斟酌道:“宪台拘请,公子若不亲去证明,必致深疑,反宽其狱,大概去的为是。” 印星只得带宝乘车,跟随十余个僮仆帮闲人役,同到司前。当夜,一行人权寓客馆安宿。次早换了亵衣旧帻,直入司厅。少顷,击梆起鼓,廉访升堂,各州县呈上申详公务,并一概牌票、文册,查勘佥押已罢,印星才得上前参谒,礼毕,刘仁轨拱起,躬身立于案侧。

刘仁轨道:“数年前曾在京都与令叔老公公一面,甚承眷顾之私。适闻尊府失去宝贝,虑县官不明,或致贼徒漏网,故下公文取重犯到司严究,拟以大辟。奈二贼抵死不服,定要与贤契面证一番,死亦瞑目。余疑有误,故召贤契审明,方可成狱。

汝可将失去宝物根源与贼当面一证,使彼心服供招,死而无憾。” 印星把庙前事体,虚词假意、牵枝带叶讲了一番,又道:“治生箭创疼痛难熬,寝食两废。昨见老大人拘唤,匍匐前来、与贼面证,乞老大人垂怜忧弱,重究贼情,正法除奸,不胜感戴。” 刘仁轨令取出二犯,跪于阶下。关赤丁一见印星,高声叫屈。刘仁轨大怒,喝道:“这是什么去处,辄敢厉声喊屈?”令左右两颊上掌了数下。关赤丁哭道:“爷爷纵打死小人,小人毕竟要辩一个清白!”刘仁轨道:“谁叫你不讲?今据印公子之言,分明是你二贼盗了宝贝,复行暗害,有何理辩?若待理屈词穷,登时活活打死!”关赤丁道:“印家爷爷,你那玉蟹从何处得来?是甚时盗去?食何物件得以长生?藉甚滋扶以致光润?钳足腹盖多少纹缕?浑身称估若干分两?你若还得清白无差,咱家甘罪不辩。” 印星道:“我既收藏此宝,岂不识其根苗?这蟹出于西番海石之内,乃一番僧收取献于叔父,售价千金。是旧岁十月朔夜,因有家宴,被汝二贼盗去宝贝,现具失单存县。此蟹受日月之精华,所以长生;食五谷之椌秒,身生光彩。腹纹深而盖缕浅,钳含九齿,足聚黄毛,广平称兑二两九钱八分七厘一毫。当堂查验,稍有差失,罪当反坐。”关赤丁道:“咱家那日赛会之时,曾把玉蟹根由对香客讲来,被你窃听了。昨日宪爷移文拘唤你时,岂不将纹缕轻重称估明白?今日强来对理。印家爷还有一件脱空处走了马哩!”印星佯笑道:“你且讲,我有甚脱空处?”关赤丁道:“这玉蟹浑身润洁,烁烁有光,都傍着石池中一泓碧水养着他哩!”印星道:“我岂不知是碧水之功?你眼眶内有一双珠子,少顷瞧那蟹子放在池子里么!”关赤丁道:“你但知这蟹子养于碧水之内,岂省那碧水的源头山处?你讲的来,咱家甘心认罪。” 印星道:“我既能收藏宝物,怎不识碧水根源?我若讲出,汝必盗听,强辩饰非,何分真伪?”刘仁轨即令直堂吏办取纸笔,给与二人,各写出碧水根源,当堂试验,见其实迹,径渭自分。关赤丁磕头道:“青天爷爷主见甚明。” 二人写毕呈上。刘廉访暗暗觑时,关赤丁写云:

西番青海之滨,地名可跋,有一珷石;高丈余,方围数人,峻❕屈曲,状若假山。有窍如虫蛙者,石中贮水一泓,其色碧,其性温,名为天空。盛暑不涸,隆寒不冰,纵使烈火燎烹,止微热而不沸,任煎熬终日,不减纤毫,故能藏贮宝物,可经千载不坏。

天台不信,面请试之。蟹入他水,则盘旋不定;一居此水,则宁静自如。

刘廉访又看印星写云:

此水出鱼坤伦山鼎,在那山凤李留出来的,言色笔六,清冷可爱。蟹儿车鱼水中,七交相入,自能长生不死也。刘仁轨看了,大笑道:“贤契好笔段,好文法!”印星躬身道:“不敢。” 刘仁轨将二纸藏于袖中,问道:“贤契,这碧水出于昆仑山顶,果曾目见的么?”印星道:“水之出处,是那番僧卖与治生时节讲的,治生实未曾目睹。” 刘仁轨又道:“何以知其‘漆胶相入,长生不死?’”印星道:“凡蟹皆穴于沙土水泽之中。惟此玉蟹,是天地间秀气所钟生成的异物,得此名山天然流注之水,自然相合,以宝会宝,可致长生不老。”刘仁轨又道:“倘遇降冬严寒之际,水结为冰,玉乃柔脆之物,岂不冻损?”印星道:“每遇寒冬结冻,晴明则曝于日下,阴雨则以绵锦包裹,焙于熏笼之内,自无妨害。” 刘仁轨又道:“石池之水有限。日晾火熏,岂无折耗?”印星道:“池水不过三升,熏曝之后,亦耗数合。阳春和煦天气,隔夜用青布幔十余幅覆于草上,侵晨取露水添足其数,故常溢而不浅。” 刘仁轨再欲问时,只见关赤丁笑道:“公子已前议论,咱家也不辩问。但石池内那一泓水,感受日月精华、山川灵气,不知经几千百年之久,积成圣水,非同容易。那露水乃阴阳润泽之气,阴盛则凝为霜,阳盛则散为露,其性同于雨雪,入流动之处则生,归凝滞之地则死,性与圣水悬隔,岂宜混入?设有一点露水相杂,其宝必死。公子这话更是脱空,只好谎那局外之人,怎欺得咱家在行人物?”印星听了这一片玄妙之论,张目不言。刘仁轨道:“汝两人不必争辩,取二宝过来,当面一试,立使物归其主。” 印星无奈,令虞候将赤猴、蟹匣捧进堂上,书吏接了,放于公案之上。刘仁轨看这赤猴浑身细毛,一似胭脂染就,臂长脚短,两眼有光,头颅至于足底长不过五寸,心下欢喜世间罕见之宝。令印星站于案左,令贲禄站于案右,二人高声呼唤,看猴子身投谁处,便是原主。贲禄从堂下走近案旁,那赤猴正四面观望,忽见了贲禄,高声嘶叫跳跃起来。贲禄又叫一声:“赤儿,我在这里!”赤猴眉开眼笑,恰似故人相遇一般,在公案上滴溜溜转纺车儿相似,一连旋了几个转身,豁刺地一声响,已跳入贲禄怀里。刘廉访反吃一惊。上下人看了,个个欢笑,止有印公子一似泥塑木雕,睁眼呆看。那猴子钻在贲禄怀抱中,抓耳挠腮,跳跃不住。刘廉访笑道:“物有灵性,愿归穷主,与那趋炎附势、弃旧怜新奴辈,霄壤悬隔。正所谓宁度众畜生,莫度人也。” 对贲禄道:“此猴的系汝物,还汝去罢。” 贲禄叩头道:“谢老爷天恩。

小人得还原物,又且湔除下贼盗臭名,丢了一条穷命,愿爷爷万代公侯!”刘廉访又令取出一副锅灶来,引火伺候,亲自打开锦袱,掀去匣盖,果见石池内满泓碧水,玉蟹端居水内。刘廉访举蟹细观,玉色华涧,光彩夺目,十分可爱,唤合堂书吏人役瞧看。众人见了,无不啧啧称羡世间奇宝。刘廉访扪弄一回,将锦帕包裹,藏于印匣之中。令人刷洗锅子洁净,将石池碧水倾下,燃起灶中薪火,焰腾腾烧了半晌。刘廉访以指试探,这水果然奇异,微温不沸,并没一些泡沫,两旁书吏看的寂静无声,印星愁疑惶惑,无知何故。刘廉访复喝添薪鼓焰,烹之良久,其温如故。急令灭火,依旧将碧水倾于石池,细验水迹旧痕,不减毫忽。刘廉访拍掌笑道:“果然圣水灵异,关赤丁之言不谬矣。物归故主,更复何疑?”印匣中取出玉蟹并石池,交与关赤丁道:“汝可收藏缜密,速回故乡去罢!” 关赤丁正待接宝,印星双手捺住道:“玉蟹实系治生之物,老大人何故断与他去?关赤丁系是游方插科棍徒,善于幻术魇遁之法,大人焉可轻信,使其漏网得宝而去?”刘廉访怒道:“胡讲!他既能魇遁,怎使汝夺宝诬贼、监禁瞂楚?你只看他遍体疮痍、伶仃苦状么!” 印星又道:“那猴子误识其主,被此贼强骗而去,兀自有三分理;至这玉蟹,实是治生重价所售,畜家已久,怎听光棍无影之言,白白占去?乞老大人作主,终不成这玉蟹也认的故主么?”刘廉访笑道:“蟹虽不认其主,现有亲笔纸条,可为实据。” 将关赤丁所写碧水根源掷于案侧,印星瞪日细看,颠倒念了几遍,才省得碧水源流确有来脉,欲待隐忍不辩,又虑情虚反坐,被人笑话。当下跳起身来,厉声道:“关赤丁一片诡言,希图骗宝逃罪,老大人不察一面情词,反庇二贼,治生弃死面奏朝廷,毕竟辨明冤屈,怎肯缩首无言,反受小人之害?”刘廉访大怒道:“哦,哦,我是个小人!无知竖子,擅作威福,白昼劫掠宝贝,情同强寇;诬告平民为盗,罪应反坐。我因与汝叔有一面之交,以理警谕,成全尔做一个好人。谁想菽麦不分,出言挺触,我便执法与汝做一对头,便待怎么?”跃出公座,挥关赤丁收领宝物速去,唤军校把印星拖翻,喝教行杖。印府众虞候见了,慌的滚入堂上,哀求代家主受杖。刘廉访振怒,尽教逐出。印星见此光景,谅来挣揣不起,忙改口道:“治生因一时不明,忿怒中出言忤犯,乞老爷看’斯文’二字饶恕,以全体面。” 刘廉访呵呵大笑道:“好一个’斯文’二字,岂不活活羞死人也!你看世上几多恶少,倚着父兄势耀,戴了一顶儒巾,穿了一领公服,出入官厅,戕虐良善,目中不识一丁,面皮厚有三寸,提起这样斯文,更为可恼!” 拍案喝教行杖。军校们呐一声喊,将印星拖翻在地。印星高声喊叫:“乞暂停杖,待伸一言,受责不辞。” 刘廉访唤:“且住手,有话速讲!”印星道:“小人说‘斯文’二字,实为有愧,恳爷台念家叔一面之交,垂怜宽宥,恩切再造,没齿不忘!” 刘廉访道:“汝讲面奏朝廷,辨一曲直分明,是要与我做对头了。大丈夫宁死不屈,为何乞怜于我?”印星道:“小人失心狂悖,肆言忤触,爷台加以鞭朴,理法允当。但小人金创举发,痛苦难禁,今复受刑,顷刻毙于杖下。小人死不足惜,但家叔无子承继小人,小人若死,宗嗣必绝,望老爷体好生之恩,念家叔情分,宽恩饶恕。

不惟小人感戴,举家存殁沾恩。” 刘廉访暗忖:“本该一顿竹片,开除了这厮,为民除害。可惜印门绝后,有伤阴骘。“当下夹骂带说的发落了一场。正待举起朱笔,复沉吟半晌,又取《法律大全》看了一会,方才动笔写下一行大字。不知拟印星何罪,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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