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笑道人仰起头来一瞧,却见山冈之上,站立上一个道家装束的人,笑容可掏的望着下面,正不知他是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到来的。笑道人还没有回答得什么话,却早见站在旁边观阵的金罗汉吕宣良,抱拳带笑,抢着说道:“镜清道友请了!你在冷泉岛上,身居教主,桃李如云,何等的逍遥自在,想不到也会来到红尘,卷入这个漩涡之中的,这未免自寻烦恼,我为你想来,很有些儿不合算啊。”这几句话,明明是带上一点游说的一性一质,劝镜清道人速回冷泉岛去,乐得留一个逍遥自在,犯不着自寻烦恼,来干涉他们的这件事情的。这一来,第一个是哭道人,不免大大的着起急来,生怕镜清道人真给这番游说之词所打动,竟是马上遄返冷泉岛,不来管他们打擂的这件事,这未免是拆了他的台了。因此,万分惶急的说道:“哼,这是什么话。你这个老不死,竟是越老越糊涂,糊涂到了不可复加了。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一次长春教主的惠然肯来,为我们帮上一个大忙,一半还是为要对付你起见么?”
哭道人真是一个鬼,轻轻巧巧的几句话,竟把他要和昆仑、崆峒二派一比雌雄的一件事缩小下来,而成为镜清道人和金罗汉间的关系了。这在镜清道人,当时且也小小的有些不自在,觉得这句话未免说得太为巧妙了。然而,既来之,则安之,终不成为了这么一句话,就发了脾气回到冷泉岛去的。何况,他和金罗汉有上嫌隙,也确是一桩事实,他并对人家说过来。于是,他就顺了哭道人的口气,哈哈一笑,接口说道:“好,哭道友,真是一个爽一快人,我所要说的话,他都代我说出来了。哼,吕道友,你现在大概已是明白我的童思,不必再说什么了罢。”这话一说,哭道人自然为之大喜。昆仑、崆峒二派的人,虽并不当作怎样可忧虑的一件事,然见镜清道人确是存着心要来帮助敌方,实也是一个心腹大患,前途未可乐观,大家也就上了心事了。两下静默了好一阵,吕宣良方又露着很为坦然的样子,笑着说道:“好,士各有志,本来是不能相强的。
镜清道友既然愿与我们处于敌对的地位,我们也只能听之。不过,还得请教一句,我们现在就比法呢?还是在擂台上再见雌雄?请即盼咐下来,我们是无不乐从,也是无不乐与周旋的。”这番
话说得不卑不亢,得体极了,镜清道人在暗地也颇为佩服,便也装出一种很漂亮的样子来道:
“既如此说,我们大家不妨都在擂台上见雌雄,这种无关得失的小决斗,似乎很可免了去的。”
这
话说后,一天浓密的战云,暂时又化为乌有。哭道人同着镜清道人自回洞去。金罗汉、笑道人等也一齐回云栖禅寺去了。在此后的一、二个月中,可说得是战祸酝酿的时代,也可说得是战事准备的时代,双方都到来了不少的能人,都想在这擂台上露一下,一显自己的能为,并为自己所赞助的那一派帮上一个大忙的。而在这许多人中,独有一个红姑,要比别人来得不幸。一天到晚,总见她把眉峰紧蹙着。这也难怪,他的独生子陈继恋,至今尚未出险,在这中间,他虽又冒过好几回的险,去到哭道人的巢一穴一中打探过,但是,非但汉有把继志劫了出来,并连现在囚禁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了。而日子却又一天迫近了一天,眼看得那镜清道人就要摆设什么“落魂阵”,把继志杀死了,去作祭旗的牺牲品呢。倘然,事情竟是这般疾转直下的,到了这一个地步,那她自己纵仍是活在世上,也是乏趣极了。
这一天,红姑又独个儿在那里发着愁,却仍想不出怎样去劫救继志出来的方法。忽见笑道人匆匆忙忙的走了来,只要瞧他往日总是笑容满面,或是未曾开口,先就听见了他的笑声的,如今却是一副很正经的样子,就知道局势很为严重,他定是将得什么不幸的消息来了。他和红姑见了礼之后,又眼光十分锐利的,向着红姑望上了一眼,然后说道:“红姑,你也是修了不少年的道,在我们的一辈之中,你的道行要算是十分之高的。照理,你应该和世上的一般俗人两样一些,须得把俗情瞧得很淡,方不枉这一番修持的工夫,否剧,也只是自寻苦恼罢了。”红姑见他慢条斯理的,在未说出什么事情以前,先安上了这么的一个大帽子。早巳知道他定是为着继志的事情而来,并在继志的一方面,或已遭到了什么大祸了,也就很不耐烦的说道:“谁不知道这种道理,你这整个话竟是白说的。我且问你,莫非你得到了确实的消息,继志已是遭了不幸了么?还是关于这孩子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旁的事故?快说,快说!”
笑道人给她这么的一催一逼一,也只能从实说了出来道:“在现在,总算还没有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故,不过我听说他们巳改变了他们原来的计划,不能待至五月五日,只在今晚五更时分,就要祭旗了。这不是很不好的一个消息么?然而,生死有命,……”红姑不待他再说下去,已把两个眼睛鼓得圆圆的,又突然的向着前面一跳,拉着笑道人的衣袖道:“怎么说,他们在今晚五更时分,就要祭旗了?那是我这个孩子巳是到了十分危险的境域中了。……好,不要紧,我得赶快的就去把他救了出来,这真是一误不容再误的了。”说着,又把笑道人的农袖从手中释放了下来,象似马上就要赶了去的样子。这一来,倒又把笑道人所常发的那一种笑声引了出来道:“哈哈,你这个人真是完全为感情所支配,弄得糊里糊涂的了。你又不知你这孩子囚禁在什么地方,现在又到那里去救他去?不如且耐着心儿等待到晚上,然后再赶到邛来山去,乘他们还汉有把他祭旗以前,就设法把他救了出来,那是何等的来得便捷。至于他们祭旗的所在,就在山上的西南方,离开他们这洞不远的地方,那我倒已打听得明明白白的了。”笑道人说完自去。红姑这才没有就赶去,依着笑道人的话,暂时且忍耐上一下儿。然而这颗心又那里能够宁静了下来。没一时没一刻,不是在着急生怕他们把这祭旗的典礼,再提早一下子来举行,那继志不是就不能给人救出,生生的做了神坛前的一个牺牲品了么?
好容易,已是到了晚上。红姑也不向别人去乞求援助,并连笑道人的面前也不提起一句,独个儿驾起了云阵,径向邛来山扑奔了去。这一条路,她已是来往得惯熟了的,不一刻,早见这奇峰插天,伸意作势的邛来山,已是横在她的眼面前。也就在山僻处降下了云头,立在较高的一个山峰上,向全山瞧看上一下。果然,今日的邛来山上,和往日大不相同,只要略略的留心一下儿,就知道他们定有什么隆重的典礼,要在这山上举行的了。因为,在往日,全个山峰都罩上一重黑森森的陰影,除了星月之光以外,简直见不到一些的火光.如今却大大的不然,不论山前山后,一棵棵的树上,都悬挂有一二盏的红绿纸灯,尤其是在靠着西南的一个角上,灯光密如繁垦,照耀得宛同白昼,真合了古人所说的“不夜之城”这句话了。由此看来,笑道人日间曾说他们举行这祭旗的典礼,巳决定了在山上的西南方,这个消息,倒是千真万确的。红姑为要再瞧看得清晰一些,并为将来救起继志来便利的起见,也就悄悄的向着这西南角上走了过去。不多时,已是走近那边,并给她找得了一个绝好的藏身所在。那是在一块又高又大的山石后面,中间却有上一个透明的窟窿。红姑立在那边,只要把身一子略略的俯上一俯,就可把眼睛从这窟窿中望了出去,而在这山石的前面,恰恰又有很明亮的灯光照耀着,仗了这些灯光,正可把这一个角上的所有的事物,都瞧上一个遍。尤妙的是,这山石又高又大,灯光却照不到后面去。因此,倒把她障着了,人家决不会知道有一个人躲藏在那里的。红姑既找得了这么一个好所在,心中颇为欢喜,也就象瞧看戏文一般的,从这窟窿中望了出去。却见距离这洞不多远的地方,巳搭起了一个高台来,台的上下四周,都密密的悬挂了许多的红绿纸灯,所以照耀得非常明亮。台上居中,在一个特制的木架上,插了一面很大的三角旗,这旗以黑绸为底,而用很鲜明的红丝线,在这绸上绣出一个神像来,全身都赤一裸一著,状貌更十分的凶恶,不知是代表着那一类的邪神,大概也就是这所谓“落魂阵”的阵旗了。在这三角旗的后面,却设着一张供桌,上面共设了十六只锡碟子,无非是三果素菜之类。再前面,放置了很大很大的两具木盘,里面却是空无所有。
然红姑一瞧见这两具空木盘,这颗心即不由自主的,很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她狠明白,在这供桌之上,为什么要放置这两具空的木盘子,这不是要在举行祭旗典礼的时候,把这童一男童女的二颗头颅,血淋淋的割了下来,盛置在这木盘之中么?倘然竟做到了这一步,继志的头颅真是给他们割了下来,盛放在这木盘中,那这件事还堪设想么?她一想到这里时,凡乎要疯狂了起来,仿佛继志已遭到了这么的一个惨劫了。但在同时,她自己的理智又在向她警告着道:“那是没有的事,象你的道行,象你的能为,都并不怎样的弱似人家,既已来到这里,当能把这孩子救了下来,难道还会眼睁睁的,瞧着人家把你这孩子杀死,并割下他的头颅来么?现在,第一件要紧的事情,便是须把你这颗心放得定定的,不可有虚矫之气,不可有惊惶之情,一待他们把你这孩子引到了场中来,你就可出手救人了。”于是,她这颗心转又安定了下来。更举目向台前一望时,果然不要说是继志了,静悄悄的竟连一个人都不见,大概是还没有到时候罢。
约摸又隔上了半个更次,这祭旗的典札,方始看似快要举行了,忽闻得一阵呜呜呜的号筒声,由低抑而转为高一亢,疑从天际飞越则下,再听那声音,呜咽凄厉,好象是在告诉着人家道:“你们不要以为这是很盛大的一个典礼,值得参观一下的。其实,在这典礼之下,还得生生的牺牲去二条生命,看是再惨酷也没有。所以,我们预先在这里替他们奏着哀乐呢。”红姑一听到这悲咽的号筒声,心弦上不禁又是一震,但是瞧瞧这班乐手究竟是在那里,却是再也瞧不到。照这情形看来,他们大概是在很高很高的山峰上罢。然而,这只是很细小的一个问题,在这时候,可不容她再去细细的研究了。因为,当这号筒声刚一歇,便又见排列得程整齐的一行人,手里各人提了一盏红纱宫灯,缓缓的向着这座高台走了来,到得台前,即一左一右的分向两旁站立,恰恰分成了男一女二队。那男的都穿的是道袍,女的却作古装打扮,全都是纯白色的,望过去,左边也是雪白的一片,右边也是雪白的一片,倒是非常的好看.红姑从前早已知镜清道人是长春教的一教之主,门下曾收下了不少的男弟子和女弟子。照此看来,这二队人马,定就是他的男一女弟子了。那么,继此二队人马而来的,不知还有什么别的花样锦?或者也就该他自已出马了罢。
红姑一念末已,陡闻得半空中起了一个霹雳,声音很为响亮,连得山谷中都震起了回声的。
霹雳歇处,又在天空中涌起了一朵彩云来,彩云之上,端坐着一位道人,身穿火黄色的道袍,右手执着一一柄一宝剑,那便是镜清道人了。于是,他的一班男一女弟子,都仰起头来望着天空,并春雷一片的,向他欢呼了起来。镜清道人含笑为答,即冉冉而降,到了台前了。红姑瞧看到这里,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好个妖道,竟有这么的一种臭排场,他倒真是把今晚这祭旗视为再盛大没有的一种典礼呢。然而,你这一祭旗不打紧,却有二个玉雪可一爱一的童一男童女,就要生生的给你牺牲去了,这是何等残酷的一桩事情啊。”红姑如是的一作想,恨不得马上就从这石后冲了出去,和镜清道人拚上一拚,看他还能作恶到什么时候。可是,立该她便又知道,这个举动是不对的,且先不说自己的本领究竟能不能对付着这镜清道人,更不说现在是处在人众我募的环境中。
就算是一拳便把镜清道人打死,然而打死他又有什么用,不是反把这祭旗的典礼阻搁了下来么?
不是反不能见到继志的到来了么?不是反要使敌方加倍的戒备了起来,把继志囚禁得愈加严密,或是竟加以暗害么?那是和自己的来意大大的相左了。
于是,她又把这一股无名火,硬生生的遏抑了下去。一壁却早见镜清道人向着中央一立,发出命令也似的声音道:“奏乐!”即听得那呜鸣呜象似哀乐一般的号筒声,又第二次从天际飞越而下。镜清道人却又在这乐声之中,发下第二个命令道,“导童一男童女就位!”这一声命令,在别人听来还不打什么紧,一传入了红姑的耳鼓中,却使她神经上加倍的兴奋了起来,一颗心更是扑特扑特的狂跳着,她已完全为一种感情所支配,忘记了是一个曾修过不少年道行的人了。知道在这一声命令之下,就有人把玉雪可一爱一的二个童一男童女引了来,而在此一双童一男童女之中,就有她的一爱一子继志在内。她已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不知现在已变成了怎样的一个模样呢?
当她凝目向着外面望了出去,仔仔细细的四下一看时,早见从刚才两队男一女弟子走来的那条路上,推来了二辆车子。在这二辆车子之上,分坐了一个童一男、一个童女。而坐在前面一辆车子之上的,却是童一男,这就是他的儿子继志,却比从前似乎还要胖上一些呢。这童一男童女的打扮,可说得是一样的,童一男下一身穿了一条红绉纱的裤子,童女却穿了一条绿绉纱的裤子,上身一般的都赤一裸一着,而围上了一个肚兜,肚兜的颜色,也分为红绿二种,却与他们自己裤子的颜色相同着。
那便是童一男带上了一个绿肚兜,童女却带上了一个红肚兜了。车旁各有四个人伴护着,伴护童一男的是男一性一,伴护童女的是女一性一,倒是分得很为清楚。看来也是由镜清道人的一班男一女弟子中选拔了出来的,只是身上所穿的衣服,都是杏黄色,而不是纯白的,腰间还各佩上一一柄一刀罢了。红姑一看到这里时,不免又大骂镜清道人的可杀,他简直是把这两个童一男童女,当作斩犯一般的看待了。试看,这般的把他们打扮着,和斩犯又有什么二样?而这所坐的车,便是囚车,车旁伴护的人,便是狰狞的刽子手,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啊。加以他们一路上推了过来的时候,这呜呜呜的号筒声,吹得震天价响,越转越是凄厉,象似预知他们快要下柩了,特地奏此一套哀乐的。更使红姑听在耳中,这颗心几乎痛得快要碎了。
恰恰这时候,这童一男童女的车子,巳和她的伏匿的这个地方距离得不相远,再过去,就要小小的拐上一个弯向着台前推去了。红姑至是,再也不能忍耐下去了,觉得要把继志抢救了出来,这是最好的一个时候了。倘然失此不图,待这车子推入了这一群人的核心中,那么,对方保护的力量越发加厚,下起手来,就要加倍的费事了,不如赶快的出手罢。当下,即从这块山石后走了出来,从乱石间,径向着这车子推来的地方直冲了去,看看已是冲到和这继志的车子相距得只有几步路了,不料,忽从空际对直的降下一道雾来,当着在她的面前,这虽只是薄薄的一道雾,并没有象蝉翼纱这般的厚,然其效力,好似有一道铁丝网拦隔在中间的一般,竟把红姑拦阻着,再也走不过去。
红姑知道这又是镜清道人施的一种妖法,但她岂肯示弱,仍思打破这妖法,从这雾幕中冲了出去。谁知,当在这将冲未冲之际,忽闻得一阵笑声,破空而起,似在嘲笑着她的这种举动的。
不知这笑声为何人所发?且待第一百四十一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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