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佟起亮误遇山东马 祁文龙大闹高家洼
诗曰:才见英雄定家邦,回头半途在郊荒。
任君盖下千间舍,一身难卧两张。
一世功名千世孽,半生荣贵半生障。
那如早隐高山上,红尘白一浪一两茫茫。
马成龙与梦太在那高家洼赌气吃酒,要了好些个菜,把饭馆里所有的菜都给要完了。跑堂的叫了一群打手,在旁边站着,一个个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约有二十几个人。山东马瞧见那边有一盆鲤鱼,约有四五尾,山东马叫他给拿到灶上,做得了拿过来,放在桌上。自己吃了一口,就把那一尾整鱼扔在外头去,又一连照样扔了两尾。
只见外面有一个黑大汉,就是方才卖艺的那个,把那三尾鱼都拣起来。
方要拿着走,只听得山东马说:“且慢走,我来也!”成龙出去到了外边,截着那大汉说:“你姓什么?叫什么?是哪里的人?”那大汉说:“尊驾要问,我乃涿州人氏,姓高,名杰,别号人称赛铁盖。我家中父母双亡,自幼儿无人照管,我一习一学槍棒。我家中有些产业,都被我家中手下人骗去,剩我一人,家中无依靠,流落一江一湖,卖艺为生。今天是从早晨并未吃饭,我方才练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给钱,我无奈来此处,正遇尊驾在这里吃饭,我拣了几尾鱼,打算着拿到那边去用水洗洗,我好吃,不想被尊驾看见动问。”山东马说:“我请你今天吃一顿饭。来,你跟我进里边去。”高杰跟随在后,来到里边一瞧,菜蔬摆满桌上。高杰落座吃酒。
山东马说:“你有胆子没有?”高杰说:“胆子倒有,干什么吧?”山东马说:“你把咱们桌上边家伙,你都打摔了,把他炉灶也给拆了,把他桌子也给他毁了。咱们吃完了饭,点着火,把他的天棚花障都给烧了。办完一事,我给钱,没你的事。”高杰多吃了几杯酒,说:“不要紧,都一交一给我了。”先端起酒坛望地下就是一摔,只摔得粉碎;然后拿起房椽子,望桌上一拍,砸碎了好些个盘碗。山东马把大环金丝宝刀望桌上一插,明晃晃的甚是惊人。马梦太脚蹬着板凳,拉出短把刀来,望桌上一拍,说:“马大哥,咱们老弟兄们从北京城来到此处,不能栽跟头。天塌了有地接着哪,脑袋掉下来碗大的疤拉。今天咱们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跑堂的一听,与众人暗暗的说道:“今天了不得了,快禀报庄主得知。叫我一瞧,咱们这二十多人也不是他们三个的对手。”
原来这座饭馆,是祁家庄的小一婬一人祁文龙开的。他本来是一个酒色之徒,倚仗着他是一个五府的皇粮庄头,此地无人敢惹。结一交一官长,走跳衙门,包揽词讼;常抢人家的少一妇长女,其一性一最一婬一,一一夜无妇人陪他睡觉,他如度一年。他家中有逍遥自在,无论什么样的贞节烈女,要叫他抢了去,他搁在逍遥自在上,任凭他自己追欢取乐。今年他续这四天戏,这里开了一个饭馆,所为自己作乐。他预备些个打手,所为抢人,都是些个无知匪徒。今天一见马成龙等三人在此吃饭,俱是外乡人,打算要敲山震虎,要把三个人给唬住,借着主人的势力,讹几百银子,大家分肥。今天遇见钉子上了,把几个打手吓的俱都溜之乎也。
三个人吃完了饭,叫跑堂的前来算帐,吓的跑堂的战战兢兢,不敢向前。高杰说:“小子过来!给咱们算算帐。”跑堂的战战兢兢来至面前,说:“二位老爷别生气,我慢慢的算就是了。”把家伙拣起来,说:“三百六、二百四、六百、八百。”方说到八百这里,高杰说:“小子,到底是多少钱?你说明白了。如若不然,把脑袋给你旋下来!”跑堂的说:“共共共合二百四十钱。”马梦太说:“给三百钱吧,连小菜俱都在内。”三个人站起身来,说:“开了台了,咱们一同听戏去吧。”梦太、成龙把刀带好,高杰扛着房椽子,出离饭铺。
只见正东有三间看台,上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只见又从西面来了一乘凉轿,是一把太师椅子,穿着两个轿杆,上头过风凉帐。头前有引马,后有跟骡,前呼后拥,约有十数名跟人。椅子上坐着那个人,年在二十以外,面如白纸,细眉圆眼,光着头,戴着黑镜;身穿宵青官纱的大衫,芙蓉纱的中衣,漂白袜子,青缎子镶银灰摹本缎心的双脸鞋,当中是长圆金寿字,二纽上带着十八子的香串;手拿一团一扇一一柄一,上画杏林春燕。二马看罢,只听旁边有人说:祁庄主来了!”只见那一乘凉轿,到了那正东那三间看台的底下,有两个小童搀扶。那祁文龙上看台落座,口中说道:“你们到庙里把祖师爷请出来,就说我到了,请他点戏。”少时,见有两个家人直奔雹神庙去了。
不多一时,只听南边一声“无量寿佛”。成龙回头一看,见那道人好生面善:头戴缎子如意道巾,身穿玉色绸子长袍,青缎子护领,白袜,厚底云履;背后背着一口宝剑,绿鱼皮鞘,黄绒穗头,真金的什链;长眉大眼,半边脸发紫,半边脸发黄。成龙一细瞧,认得是由兴顺镖店漏网的贼人鬼脸太岁佟起亮,心中甚喜,说:“梦太,咱们哥俩运气来了。今天误遇奉旨严拿的要犯佟起亮,咱们哥俩去到那边,把他拿住,一交一本地面官解进京去,必是一件奇功。”马梦太说:“大哥,你好想不开!咱们俩是奉旨回家去祭祖,来到邢台县,却是为何?一则你我有违旨之罪,二则劳而无功。有两句俗话:‘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我咱们听戏去吧。”拉着成龙、高杰,说:“咱们听戏去就是了。”
三人站在台口,大众听戏的都瞧他们三个人:一个胖的真胖,一个瘦的真瘦,一个黑大个挺高。大家正瞧之际,只听那边有家人喊嚷说:“祖师爷点了戏啦!头一出是《荡花船》,二出是《卖胭脂》。”说罢,只听家伙一响,开场演戏。那花旦方一出来,山东马说:“好家伙!”声音洪亮。从那边来了几个弹压庙场之人,说:“是哪位叫好?哪位叫好?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么?把他锁上带了走!”成龙说:“你不必诈,叫好的就是我,你知道不知道?”这几个官人一瞧马成龙那个打扮,说:“把他带着走,见庄主去。”梦太赶紧拦住,说:“且慢!众位老哥们,不必如此。我姓马,在北京顺天府当内大班,我也是出来办案。那是我一个伙计,说话粗一鲁,不知这里的规矩。众位看我的面上,遮盖遮盖吧!”那几个官人说:“我们是那庄主叫我们来弹压庙场,有我们老爷一交一派:如有不法之人在此搅闹,我们必要过来将他拿住。今天你也是咱们六扇门里的人,我们回去,庄主不问便罢,店主如问时,我替你们遮益遮盖就是了。”
正说之间,只见从那边过来一个家人,说:“众位,是谁叫好?庄主叫你们几位过去哪。”这几个官人来到东边看台之上,佟起亮与祁文龙二人问道:“适才什么人嚷‘好家伙’?不知道这几天是我续的戏吗?成心搅我,把他锁来!拿我的片子,把他送县。”官人说:“没人叫好儿,是有一个摆酒摊的,他自家中抱着一个酒坛子,正赶《荡花船》上来,他一瞧台上的戏,地下有个砖头把他绊了一个跟头,坛子也砸了,酒也洒了,他心疼他的坛子,他一哭说:‘好家伙呀,好家伙’!”佟起亮说:“你们下去吧!”
众官人方才下了看台,只听台口那边又有人嚷说:“儿他一妈一妈一,实在好!实在好家伙啦!”这几位官人说:“又是那个山东儿。”众人到了马成龙面前,说:“又是你嚷‘好家伙?’”山东马说:“不错,是我说的。”“方才替你说半天话,在庄主的跟前。”山东马说:“我去见他去!我也不是杀人的凶犯、滚马强盗。你头前带路!”说着话,把高杰叫来,附耳说:“你如此如此。你二人跟我来!”成龙等同官人来到看到台以下,成龙跟他等上去。
此时祁庄主已回家去了,就剩下鬼脸太岁佟起亮,他在那里坐着。官人说:“祖师爷,我把这个叫‘好家伙’的带了来啦。”佟起亮说:“把他带上来!”话言未了,只听成龙骂道:“好一个鬼脸太岁佟起亮!你这号东西,往哪个厂蹦!”佟起亮一听,吓得真魂出外,说:“无量寿佛”,用手一扶桌子,跳下了看台。高杰与马梦太二人过去拦住。原来是他未从来到此外,山东马早已嘱明白,说:“如若看台上下来一个老道,务必把他拿住,不准放他逃走!”高杰举着房椽子,瞪着眼睛,竟等老道。马梦太拉短把刀在旁边站起。佟起亮一蹿,正蹿在高杰的面前。高杰抡起房椽子,照老道头顶之上就是一下。老道望旁边一闪,拉出宝剑,要与高杰动手。马梦太拉短把刀,说:“佟起亮,你是奉旨严拿的要犯,你今天望哪里逃走!”成龙从看台上下来,三个人把他围住。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