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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抄检大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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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回到家,宝玉又喜又愁,不得不出来见他。贾政回京,不敢回家,先朝见了皇帝。皇帝赐他一个月假,他才回家,先见贾母请了安,又让宝玉跟他去,问了功课,也就算了。

八月初三是贾母八十大寿,自七月初头就有人来送寿礼。因客人特别多,贾赦、贾政、贾珍商量定,宁、荣两府同时开宴,宁府待男客,荣府待女客,自七月二十八直安排到八月初五。客人上起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下到各家亲戚,最后一天是宴请两府的男女管家。起初几天,贾母还兴致勃勃地看礼物,看着看着就厌倦了,就让凤丫头收了,以后有空再看。七月二十八,两府张灯结彩,鼓乐喧天。贾赦等在贾母处替贾母向拜寿的还礼,邢夫人忙着招待女客。尤氏也不回去,白日待客,晚上陪贾母说笑,帮凤姐儿料理出入的器皿,夜间与李纨同住。这天晚上,尤氏回园,见园门大开,彩灯未熄,门房里没一人,让丫头叫人来关门吹灯。丫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尤氏就让传管事的女人。丫头找到二门外管事女人的议事房,见两个婆子正分果菜吃,就让她们传一位管事的奶奶来。婆子喝了些酒,又见是东府的丫头,不仅不给传,还夹枪带棒地骂起来。丫头气冲冲地回园,见尤氏正与袭人、宝琴、湘云及地藏庵的两个姑子说话,就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遍。姑子与袭人就劝她别动气,这种话不该学,别气坏了奶奶的万金之体。尤氏就要叫这两个婆子来,姑子劝因是老太太千秋,千万别动气,尤氏才消了气。

袭人派一个小丫头去园外找人,正碰见周瑞家的,就把方才的事学了一遍。周瑞家的仗着是王夫人的陪房,很有体面,加上她心性乖滑,专爱在各个主子跟前献殷勤,忙颠颠地跑去见尤氏,要打那两个婆子。尤氏说了门没关,灯没熄,万一出了事就不好办了。周瑞家的又去见凤姐儿,把事加油添醋地说一遍。凤姐儿说:“先把二人的名字记下来,过了这几天,捆上送东府交奶奶发落。”周瑞家的平时与这几个婆子不和,得了这句话,当即派人把两个婆子捆了,关押在后院马棚里,又派人来叫林之孝家的。林之孝家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慌忙坐车赶来,见了尤氏。尤氏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让她回去。

这边的一个婆子和贾赦家的费婆子是亲家,费婆子得知此事,先隔墙大骂一阵,又跑来找邢夫人,说是周瑞家的使坏,调唆琏二奶奶把她亲家捆在马圈里,过几天还要打,求太太找二奶奶说个情。邢夫人因讨鸳鸯碰一鼻子灰,前天南安王太妃来,只让探春一个人相见,对贾母、凤姐儿早一肚子气,对婆母她不敢怎样,对凤姐儿她有办法。次日晚上,她当着众人的面向凤姐儿赔笑说:“我昨天晚上听说二奶奶生气,让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婆子。你不看我的面子,看老太太的分上,放了她们吧!”说完,上车而去。

凤姐儿当众受辱,不由又羞又气,问赖大家的谁当了耳报神。王夫人问什么事,凤姐儿把昨夜的事说了。尤氏笑她太多事了。王夫人就命人把婆子放了。凤姐儿回到家,忍不住伤心落泪。贾母打发琥珀叫她过去,她忙洗了脸,施了脂粉,来到贾母处。贾母问她收了多少架屏风。她说十二架大的、四架小炕屏,甄家的一架最好,粤海将军邬家的一架也说得过去。贾母说让凤姐儿收好,她要送人。随后,她让凤姐儿和尤氏吃过饭帮两个姑子拣佛豆。贾母白天见两个本家孙女喜鸾和四姐儿长得好,留下二人,让二人也住进园中,派鸳鸯吩咐园中婆子,不许亏待二人。鸳鸯到稻香村不见李纨、尤氏,找到探春处,众人都在那里说笑。她就传了贾母的话,李纨吩咐下去,传与众人知道。尤氏称赞贾母想得周到,除了凤丫头,十个人捆在一起也不抵老太太。鸳鸯大发感慨,二奶奶操这么多心,还有人说三道四,方才见她眼圈红肿,显然是受委屈了。老太太疼宝玉,有人说偏心;疼探春,还有人说偏心。宝玉又说一通死呀活的傻话,鸳鸯怕天晚关了园门,告辞出来。

来到园门,鸳鸯见角门虚掩,门房里灯光闪烁。因要小便,她下了路,来到一块湘山石后,忽听衣裳响,抬头看去,见两个人影慌慌张张地往树丛中躲藏。她从身影上认出其中一个是迎春房里的司棋,以为她和别的女孩子也在此方便,藏起来想吓她,就说:“司棋,你不出来我要喊了!”司棋做贼心虚,慌忙跑出来,跪下哀求:“好姐姐,千万别嚷。”鸳鸯初时不明白,再看那个人影,是个小厮,已猜知怎么回事,问:“那是谁?”司棋说:“是我姑舅兄弟。”那小厮只得过来,磕头如捣蒜。二人苦苦哀求鸳鸯千万别说出去,救他二人性命。鸳鸯让他们快走,定会为他们守口如瓶,他们仍拉住鸳鸯不放。这时,听得门口有人说:“金姑娘出去了,锁门吧!”鸳鸯忙说:“我在这里有事,稍等片刻。”二人只好松开她。

司棋自小和表哥青梅竹马,大了,双方又都品貌风liu,就私订了终身。他们平日眉来眼去,只是没机会亲近,就买通看后门的婆子,趁乱放他进来。二人刚要成其好事,恰被鸳鸯撞破,那小厮只好走了。司棋一夜没睡好,次日见到鸳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无地自容。过了几天没动静,刚放下心,那婆子又偷偷传话,说她表兄逃了。鸳鸯听说那院走了个小厮,司棋又卧病在床,猜知是二人畏罪,便去探看司棋,趁无人时赌咒说她永不告诉别人。司棋把她当成亲娘,变马变也要报她的大恩。鸳鸯又安慰她一番,让她放心。

王夫人见彩霞大了,发出去配人。满府的人只有彩霞同情赵姨娘,赵姨娘就想把她给贾环收房,让贾环去向王夫人要。贾环认为漂亮丫头多得很,再说他年纪还小,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赵姨娘没法,只好来求贾政。贾政说:“忙什么?让他们好好读书,过二三年也不晚。我已看中两个丫头,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正说着,忽听外间一声响,二人吓了一跳,出来一看,原来是窗扇没支好,滑落下来。赵姨娘骂丫头几句,让自己的丫头把窗子上好。

那窗原是赵姨娘的丫头小鹊在外偷听碰下的。她慌忙赶到怡红院,叫开门,见宝玉已经睡下,就说让二爷小心点儿,她听到赵姨娘与老爷说“宝玉”,不知想做什么,说完就匆匆走了。宝玉只怕贾政让他背书,忙穿衣起来,也不知该温习哪篇好了。温这篇,怕贾政让他背那篇;温那篇,又怕让他背这篇。一房的丫头都起来了,陪着他熬眼。他见几个小丫头困得直栽头,让她们去睡,晴雯不依,威胁说谁敢睡她用针扎谁。宝玉一会儿让袭人、晴雯轮流睡觉,一会儿又说夜深天寒,让她们多穿件衣裳。麝月指着书说:“你把我们暂时忘了,专心对着它吧!”突然,春燕、秋纹从后门跑进来,大惊小怪地嚷:“不好了,有人跳墙进来了。”众人惊惊乍乍地各处寻找。晴雯心生一计,让宝玉借此声称吓着了,躲过这一关。此计正中他的下怀,就躺到床上装病,又派人叫值夜的前来搜查。婆子们挑着灯笼搜遍前后,没见个人影,就说可能是春燕没看清,把风摇树影儿当成人了。晴雯就说她们和宝玉都见到了,宝玉吓得脸色蜡黄,浑身发烧。婆子们不敢再说,只好继续搜查。晴雯就去找王夫人要药,王夫人忙命人来探病送药,吩咐上夜人仔细搜查,又叫查二门守夜的小厮齐不齐。众人闹到天亮,也没找到踪迹。

贾母得知此事,问明原因,就说兴许守夜的就是贼。众人听贾母这样说,个个不安。探春说:“近来凤姐儿身体不好,园里的人放肆多了。初时小赌赌,越赌越大胆,竟开了赌局,三五十吊钱大输赢。还发生过争吵相打之事。”贾母问:“你为什么不早说?”探春说:“太太事多,近日身体又不好,我只和大嫂子与管事的说了,教训了她们一顿,这几天好些了。”贾母说了赌博的危害,说是她们招来贼偷了东西事小,园中众姑娘的名声重要,定要严办几个。凤姐儿当即传来林之孝家的等四位管家媳妇,申斥一顿,命她们立即查办。林之孝家的见贾母动怒,谁敢徇私?立即风风火火地把人叫齐,一一盘问。起初大家还抵赖,见赖不过去,只好供出大头家三个、小头家八个,参与聚赌的共二十多人,都带来见贾母。众人跪了一地,磕头咚咚响。三个大头家,一个是林之孝的两姨亲家,一个是柳嫂的妹妹,一个是迎春的乳母。贾母命把头家每人打四十板,撵出去,永不再用,其余的每人打三十板,扣三个月月钱。赌具当场焚毁,赌资分给品行好的人。

这一处罚,不仅林之孝家的面上无光,迎春也不好意思。黛、钗等为那乳母求情,贾母恨的就是这些倚老卖老、故犯家法的人,决不宽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邢夫人不敢回去,在王夫人处坐了一阵,到园中散心。刚到园门,碰见贾母的小丫头傻大姐,手中拿个花花绿绿的东西,笑嘻嘻地边走边看。邢夫人问:“拿的什么玩意儿?让我瞧瞧。”接过一看,却是一个五彩香囊。一面是一男一女裸体相抱,一面是几个字。傻大姐只当是妖精打架,怎知是*?邢夫人吃了一惊,问:“你从哪里得到的?”傻大姐说:“我在山石后面掏蟋蟀,捡到的。”邢夫人叮嘱她不得说出去,否则把她也打死。傻大姐吓黄了脸,磕个头就逃了。

邢夫人把香囊塞进袖里,来到迎春处,责备她奶妈做下坏事,她也不管。迎春说她说过奶妈几次,奶妈不听她的。邢夫人就说迎春是大太太的女儿,反不如赵姨娘养的探春有出息。若是奶妈偷了她的首饰做赌资,看她怎么交代。凤姐儿来向邢夫人请安,她仍怀恨在心,被她挡了驾。打听到贾母醒了,她才离去。绣橘就说:“迎春那个攒珠累金凤,定是奶妈偷去赌博了,姑娘还不叫问,明儿过中秋,看你戴什么!”让迎春立即去回明凤姐儿,命奶妈立即送回。迎春不愿多事,没有就没了,只要不再生事就行。迎春乳母的儿媳找迎春为婆婆说情,在外听到了,就进来说,她婆婆老糊涂了,输了钱,借出去翻本的东西迟早要送回来,还是请姑娘去说情。迎春说,连宝钗、黛玉说情都被老太太回绝,她不去碰钉子。绣橘就说还东西是一回事,讨情是一回事,还是先把东西送来。那媳妇就说岫烟在这里住时,还要下人贴钱,少说下人也贴了三十两。司棋就跟她吵闹开。

正吵着,钗、黛、探春等人来了,见迎春躲到一边看《太上感应篇》,任凭三人吵闹,超然物外。她们听出些名堂,便走进来。探春问:“你们主子向奴才要钱了?”司棋、绣橘都说没要。迎春不让她多管闲事,她偏要管,追问起金丝凤的事来,那媳妇慌忙掩饰。探春让她找二奶奶说去,那媳妇不敢去。不一会儿,平儿来了。原来探春一进门便使眼色让侍书去请的。那媳妇这才慌了手脚,又是让座,又要分辩。平儿说这里不是她说话的地方,把她赶出去,又责令绣橘等先把她打出去,再回太太。探春说明是那乳母偷了迎春的首饰去赌钱,又捏造假账,逼迎春去说情,与两个丫头大吵大闹,迎春竟不闻不问。平儿问迎春怎么处治?迎春这才抬起头,说是随便,她想还就还,不想还只当丢了,也不会去讨情。众人都笑她太软弱,难怪媳妇、婆子敢欺负到她头上。平儿限那媳妇今儿一定把金丝凤送回;若到晚上交给她,她只字不提,要不然,别怪她把事回给老太太。

平儿回去,凤姐儿问探春叫她做什么。她说:“三姑娘怕奶奶生气,叫我劝劝你。”凤姐儿说,如今她也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点心保养自己,多操心还惹太太嘲讽、下人咒骂。二人正说着,王夫人两眼含泪走进来,支开平儿和小丫头,把一个香囊扔在凤姐儿面前。凤姐儿看了,吓了一跳,忙问:“太太从哪里得到的?”王夫人泪如雨下,颤声说:“你还问我?大天白日摆在园中的石头上,被傻大姐捡着,幸亏你婆婆要下来。我问你,这东西怎么到园里去的?”凤姐儿情知荣府就她和贾琏一对年轻夫妻,何况贾琏风liu成性,二位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了。忙跪下来,含着泪分辩,这东西是外头仿着内工的手艺绣的,连布带穗子都是市面上买的,她虽不尊重,也不会要这种便宜货。她纵然有,也不敢带在身上,常到园中和妹妹拉拉扯扯,不小心就会露出来。说她年轻,奴才中比她年轻的夫妇多的是,怎知不是媳妇们的?再说,邢夫人常带贾赦的几个小妾到园里玩,也许是小妾的。再说园中丫头太多,年纪大的难保不正经,从二门小厮手中得来的。她不但自己没此事,连平儿也敢担保。王夫人说,凤姐儿的话近情理,但此事是邢夫人发现的,怎么办?

凤姐儿提议,若是直接追查香囊,怕大家都不好看,不如趁这机会,以查赌为名,让周瑞家的领几个人到园中查找。再者,丫头大了,该配人的立即配人,一来可避免是非,二来可省些开销。王夫人答应了,凤姐儿派平儿去传人。不一时,周瑞家的、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都来了。王夫人还嫌人少,恰巧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来了,奉邢夫人之命催办此事。王夫人让她回明邢夫人,也去抄检大观园。她正因平常到园中去,丫头们对她无礼,想报复又找不到借口,趁机大献殷勤,说是园里的丫头比千金小姐还娇贵,特别是宝玉屋里的晴雯,动不动就横眉竖眼地骂人,太不成体统。王夫人正对晴雯有些偏见,便命人立即把晴雯叫来。

晴雯因身体不舒服,正在睡觉,听说王夫人叫她,也没在意,不加妆饰,来到凤姐儿房中。王夫人看她那模样,大有杨贵妃春睡、西施捧心之娇态,不由大怒,冷笑着骂:“好一个病西施,你这轻狂样子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明儿我揭你的皮!宝玉今儿可好些?”晴雯聪明绝顶,猜知有人暗算她,忙跪下说:“那是袭人、麝月的事,我不知道。”王夫人骂:“你是死人?”晴雯说:“我原是老太太房里的人,老太太见房多人少,怕宝玉害怕,让我给宝玉看屋子,还得给老太太做针线,我只能在外屋。里屋是袭人、麝月她们的事。不定十天半月,二人不在,宝玉才叫我一次。我今后对宝玉多留心就是。”王夫人念声佛,把晴雯赶出去。凤姐儿本想帮晴雯说几句话,一来王夫人正在火头上,二来王善保家的又是邢夫人的耳目,只好低头不吭。

王善保家的又来个火上加油,提议晚上锁了园门,来个冷不防的大抄检,不仅还能抄出香囊,也许可以抄出更多的东西来。王夫人答应了,凤姐儿不好再说什么。晚上,待贾母睡下,凤姐儿与王家的人等一齐进了园,先锁了门,从门房查起,接着来到怡红院。宝玉见一班人直扑丫头们的房,忙问凤姐儿。凤姐儿支吾丢了件东西,怕大家混赖,所以查一查。丫头们打开箱子,让婆子媳妇们看了,也没查出什么来。查到晴雯的箱子,王家的问:“为什么不打开?”晴雯一下子把箱子掀个底朝天。王家的讨个没趣,说:“你也别气,我们是奉太太的命来查的。”晴雯指着她的脸说:“你是奉太太的命来的,我还是奉老太太的命来的!我在太太那里,怎么没见过你这嘴脸的管事奶奶?”凤姐儿心中暗喜,又怕得罪邢夫人,忙喝住晴雯,劝住王家的,一行人离了怡红院,直奔潇湘馆。王家的从紫鹃的箱子里抄出几件宝玉的东西,自以为拿到赃证,正在得意,凤姐儿劝她,黛玉自幼与宝玉在一起,这是小时候二人交换的礼物。王家的空欢喜一场。

众人来到探春处,探春已得到消息,命丫头大开院门,持烛迎候。凤姐儿说丢了件东西,来查查。探春说她的丫头都是贼,她就是窝主,要查就查她的。就把自己所有箱柜都打开,让众人一一去看,不许查丫头的。凤姐儿知探春性格与众不同,只看着众媳妇们。周瑞家的就说:“姑娘的东西在这里,奶奶还是到别处去吧!”探春说:“既然大家都看了,明日再来,我就不依了。”凤姐儿要率众离去,偏偏王家的平日听说探春厉害,就不服气,又想探春是姨娘生的,还敢怎么她?她就想逞逞威风,掀起探春的衣裳,说:“连姑娘身上我都搜了,果然没什么。”话音没落,啪的一声脆响,脸上挨了探春一巴掌。探春指着她的鼻子怒骂:“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在太太的面子上,叫你一声妈妈,你就狗仗人势,在我跟前逞强,还敢动手动脚。你觉着我同你们姑娘那样好性子,由着你们欺负?”说着就要脱衣裳。凤姐儿、平儿忙为她扣好衣裳,呵斥王家的快出去。王家的讨个没脸,在窗外说:“明儿回明太太,我回老娘家去,这个老命要它做什么!”侍书撵出去,挖苦说:“你果然死了,倒是我们的福气。只怕你舍不得!你死了,叫谁去讨好主子,调唆察考姑娘,折磨我们呢?”凤姐儿劝下探春,众人劝走王家的,直到探春睡下,才敢离去。

众人到了稻香村,一无所获,接着来到惜春处。惜春没经过大事,吓得手足无措。众人在入画箱中查出一包银子、一块腰带上的玉版,还有一双男人的鞋。入画说是她父母在南方,她哥哥跟着珍大爷,还有个叔叔在这里。珍大爷赏她哥哥的东西,但她叔婶只爱吃酒赌钱,怕被叔婶挥霍了,所以存在这里。惜春怕事,让凤姐儿把入画拉出去打。凤姐儿说:“若是真的也可原谅,只是不可私自传递。待明儿问明再说。”惜春说,后门上的张妈常和丫头们鬼鬼祟祟的,必是她传递的。王家的本和张妈有亲,她一当上邢夫人的心腹,就把亲戚不放在眼里,张妈因此跟她吵了几架,加上方才她又挨了打,受了气,就唆使凤姐儿一定要严办张妈。

来到迎春处,迎春已睡下。因司棋是王家的外孙女儿,众人看着王家的搜司棋的箱子。王家的随手翻了翻,就说没什么。周瑞家的成心跟她过不去,要认真再查,从箱中搜出一双男子的鞋袜,还有一个小包袱。凤姐儿打开看时,里面有一个同心如意,还有一张大红双喜帖子。凤姐儿经常看账,虽不能写,也能认一些。看了帖儿上的字,反而笑起来。王家的心中有些发毛,见凤姐儿笑,就说:“想是她账记得不清,惹奶奶见笑。”凤姐儿问:“正是账目不清。你是司棋的姥娘,她表弟该姓王,怎么姓潘呢?”王家的说:“司棋的舅过继给潘家,所以她表弟叫潘又安。上次逃走的小厮,就是他。”凤姐儿说:“这就对了!我把帖儿念给你听听。”潘又安帖儿上写的是:他已买通张妈,设法在园内相会;司棋捎的香串已收到,捎去香囊一个,表表他的心意。王家的本想拿别人的错,不料却拿到她外孙女儿,不由又气又臊。众媳妇又纷纷取笑她,气得她连打自己的脸,说是说嘴打嘴,现世现报。司棋倒横下心来,不惧不羞。凤姐儿怕她寻短见,派两个婆子把她看起来,众人才散去。

凤姐儿这一操劳,旧病复发,当夜就流红不止。天明请医,开方取药。尤氏探望了凤姐儿,又到李纨处,还没坐下,惜春派人请她马上过去。惜春把入画的东西一一请她过目。尤氏说:“这是你哥哥赏她哥哥的,只是不该私自传递。”转过来骂入画。惜春指责她没管好丫头,反怪罪丫头,再也不要入画,随便她处置。尤氏左说右劝,惜春不仅不听,反说如今她大了,听到对兄侄的议论,甚至连她也编派进去,让她没脸见人,今后再也不进宁国府。尤氏劝不下来,加上心中本有毛病,不由恼羞成怒,起身走了。她正要到王夫人房中,迎面碰上一个老嬷嬷,说是甄家犯了罪,被抄了家,把一些财产藏到王夫人处,现在正忙乱,还是不去为好。尤氏又转回李纨处。李纨近日生病,拥被坐在床上,见她气色有异,只是呆坐着,招呼她吃点心,她不吃,请她吃茶面子。李纨猜知她已知昨夜的事。宝钗来到,说是薛姨妈病了,她要回去给妈做伴,因上房忙乱,就先不给老太太、太太说。探春、湘云来到,得知宝钗要回家,探春说:“回去好,别再过来了。”尤氏问:“怎么撵客人?”探春说:“别说亲戚,一家亲骨肉还窝里反,斗得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她又说昨夜打了王家的,看谁能把她打一顿。尤氏这才说出惜春的事。探春说惜春从来如此,又说王家的回去被邢夫人好一顿打,怪她多事。尤氏、李纨都说活该,探春却认为是邢夫人使的障眼法。

尤氏来到贾母处,王夫人正向贾母说甄家如何获罪、抄没家产、来京治罪的事。贾母心中不自在,见尤氏过来,说了凤姐儿妯娌有病的事,又提起八月十五赏月。王夫人说园中赏月虽好,只是风凉,贾母要多穿件衣裳。说着摆上饭来,尤氏侍候贾母吃了饭,才坐下吃饭。饭罢回府,见门口停着五辆车,知道又是贾珍父子请来赌博的。原来宁府一逢国丧,二逢家丧,贾珍父子不能恣意玩乐,就招了本族的破落子弟、各府的公子哥儿到后园,名为练武射箭,实为赌东道,由输者摆酒请客,整日杀猪宰羊,屠鸡割鸭。各人还带来自家的厨师,翻着花样做好吃的。贾政不知底细,还以为贾珍父子真在练武,就让宝玉、贾环、贾琮、贾兰每天早饭后过来,练一会儿射箭,再去上学。渐渐地,贾珍嫌赌射不过瘾,就设起赌局,或是抹骨牌,或是掷骰子,把个国公府变成大赌场,还雇了一班十四五岁的漂亮小厮当佣人。不仅薛蟠成了常客,邢夫人的弟弟、岫烟的父亲邢德全也时常光顾,一醉就抱怨他姐姐如何把持了邢家的家产,害得他一贫如洗。尤氏也不敢管,只好听之任之。

次日,贾珍见西瓜、月饼都准备好了,就说:“咱家有丧事,不能过节,今儿过罢。”命人杀猪宰羊,备了酒席,摆在会芳园丛绿堂。吃过晚饭,贾珍带妻妾入席,饮酒赏月。贾珍吃得高兴,让几个妾吹的吹,唱的唱,接着又行酒令。三更时分,忽听墙下有叹息声,大家不由毛骨悚然。贾珍厉声喝叫:“是谁?”连问几声,无人答理。尤氏说:“也许是墙外有人。”贾珍说:“那边是祠堂,怎会有人?”话音未落,一阵风响,祠堂里噼里啪啦一阵门扇开合之声。众人只觉冷气森森、毛发倒竖,就连天上的月亮也不再明亮。贾珍胆虽大,也十分畏惧。又坐一会儿,各自回房。次日贾珍察看祠堂,门窗关得好好的,只以为酒醉自怪。

晚上,以贾母为首,宁、荣二府的人汇集大观园,先设香案拜了月,然后登上假山,来到凸碧山庄。丫头们摆上酒席,贾母居中坐了,爷们分坐两边,邢夫人领姑娘们坐在屏风后。贾母见桌子没坐满,让三春出来挨着她坐下,命人折来一枝桂花,行击鼓传花令,鼓停时,花在谁手中,谁吃一杯酒,讲一个笑话。第一个就轮到贾政。因他平日不苟言笑,一张嘴,大家都笑了。他讲了一个怕老婆的故事。下一个轮到宝玉。他因贾政在座,本来就局促不安,生怕讲不好落个没口才,讲好了又怕说他只会耍贫嘴,就要求换一种方法。贾政就让他以“秋月”为题作一首诗,又限定不许用常形容月色的堆砌字眼。这一来正对了宝玉的心思,提笔写了一首诗。贾政看了,点头不语。贾母知贾政对宝玉格外严厉,能点头就已不错了,就把海南带来的扇子赏宝玉两把。贾兰见二叔得奖,也作一首。贾政喜不自胜,讲给贾母听,贾母让贾政奖赏他。

再一个轮到贾赦,贾赦讲了一个母亲偏心眼的故事。贾母半天才笑,贾赦知道惹贾母疑心,忙起身为贾母把盏,扯些别的话题。花又落到贾环手里,他也作一首诗。贾政看了,说他和宝玉真是难兄难弟,难以教训,宝玉要学温庭筠,弟弟要做曹唐。贾赦看了,却连声称赞,说是他们这种人家,识几个字就能做官,没必要寒窗萤火,读成书呆子,只管这样做下去,荣府世袭的前程就是他的。到了三更天,贾母让贾赦、贾政都走,让众姊妹多乐一会儿。

贾母让撤去围屏,两桌合一桌。她见少了宝钗姊妹、李纨妯娌,特别是少了凤姐儿,席上冷清了不少,心中不是滋味。王夫人就劝,往日人多是亲戚,贾政回来,合家团圆,人少反比往年有趣。贾母让打十番的远远吹笛子,以助酒兴,又让尤氏讲笑话。尤氏刚讲个头,见贾母合眼,看天色不早,就让备小轿送贾母去睡,众人随着走了。一个媳妇收拾器皿,见少一个茶盅,席间又没打,就四下找,却碰见紫鹃、翠缕二人找姑娘。翠缕让那媳妇放心,茶盅是史姑娘吃茶端走了,但不知人在哪儿。

原来黛玉见宁、荣府合家团聚,宝钗也在家赏月,不由心中悲凉,倚栏垂泪。湘云见席上贾政兄弟、宝玉叔侄恣意纵横,她插不进嘴,就约黛玉自去联句作诗。山下有个凹晶馆,正与凸碧相对,而且临着池塘,正好对水赏月。二人来到山下,见看馆的婆子已熄灯睡觉,无人打扰,就坐在廊下竹墩上赏月。二人闲聊了几句,听了会儿笛子,商量如何限韵。黛玉说:“咱们数栏杆,从这头到那头,有几根就是第几韵。”二人一数,共是十三根,就以十三元为韵。黛玉起了第一句,湘云接下去,二人互相联句。待湘云说出“寒塘渡鹤影”时,黛玉对上“冷月葬诗魂”。湘云认为这一句虽新奇,只是太颓丧了,她正在病中,不该作这种过于凄清的诗。黛玉说,只有这样才能压倒湘云。妙玉走来,说是诗虽好,过于悲凉,不必再续下去,否则失之堆砌,反不显这两句了。二人诧异地问她怎么来了,她说她听到笛声,也出来赏月,在此听她们联句。现在酒席早散,两个丫头正找她们,天已快亮,让二人跟她到庵中坐坐,吃杯茶。三人来到庵中,正吃着茶,一群丫头、婆子找了来。妙玉让丫鬟领她们到另一间屋里去吃茶,她取来纸笔,把诗续完,说:“这就不觉凄凉了。”二人告辞,回潇湘馆同睡一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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