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郊外有个书生,他不恋宦权官位,只求清歌为伴,秀书为邻。
书生名曰李不然,与老母相依为命。他每日踏星而出伴月而回,于此书耕不辍,日子倒也清闲自在。
近日,总听闻树林闹鬼之事,十分煞人,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李不然家距林子也近,一听说林子里不知何时多了具女一尸一,生一性一胆怯的他便不再早耕晚归了。每日他也是等鸡鸣之时才敢拉开门栓,走出家门。因为众人都说鸡鸣乃卯日唤一陽一之一声,鬼魅是听不得的。如此几天过去,风声不再乱刮,闹鬼之说也随之停息。
一日,家中无柴,老母差李不然去林中捡些来。李不然心中仍有余悸,还念着鬼魅之事。但转念一想“都说林中往来之人见入不见出的,但这几天也没听闻类似之事啊,这定是哪家小娃淘气拿大人开心,故意造的谣。也罢。”于是李不然硬着头皮去了。
此时已是黄昏,天边又突生乌云。李不然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是鬼生之兆吗?”他啐了一口,“呸!哪有什么鬼物,我是自己吓自己罢了。书中圣贤哪有怕鬼的,亏我还饱读诗书,真是不该。我问心无愧,自然不用怕他们。”李不然还是提起胆子进了林子。
说也奇怪,往日这片林中枝叶繁茂,一天下来掉落的也不少。如今却尽是些小枝小叶,如此带回去,恐怕也是不够烧的。李不然不知觉地又向深处摸索。“要快些呀,母亲惦记着呢。”他想。
半晌过后,李不然手中仍是些孤枝残叶,他不禁有些急迫。忽的一阵微风吹过,李不然紧了紧脖领。这刺骨的冷风不似这个时节该有的。不管这些了,李不然只是低身俯首找寻,口中扔念着:“要快些呀!”正找得匆忙,一双,绣花鞋突现在眼前。
李不然身一子顿了顿,脑袋顺势抬起。只见一名女子站在他身前,她眉似远山青黛,眼似秋水柔润,唇似樱桃初红,脸若清莲萼瓣,身着朱粉挂佩裙,头戴碧玉梨花钗,眉间还惦着灵气的三点砂。
李不然也算半个乡野村夫,哪见过如此娇人的女子,一时间竟看得出了神。
“公子……公子?”
女子被他痴傻的眼神盯得无比羞涩。
“姑……姑一娘一”李不然才发觉自己失了态“姑一娘一,小生多有冒犯,真是对不住了。”李不然做了个揖,算是施礼。
女子掩嘴轻笑“不打紧,不打紧。”二人开释。
“公子,天色以晚为何公子孤身一人在此?”
李不然如是回答“小生李不然,因家中无柴,母亲无以把炊,故差我至此捡些柴枝。”
女子一脸疑状“哦?公子难道没听说过此处闹鬼的吗?死了好多人呢!”她有些故作惶恐。
可李不然没看出来,一提鬼,李不然自然害怕,只是旁边有个貌似仙人的女子,若显怯态岂不被人笑话。
“虽说听闻有鬼,但从未见过也就不怕了。”李不然的话多少有些勉强。
说着,李不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对了,姑一娘一只身一人在这深山老林中是要做什么呢?这林中多走兽,姑一娘一一个女儿家岂不怕生出个鬼物歹人什么的东西出来?”
女子又是一阵娇一笑。
“姑一娘一笑什么?”
“公子是怕一奴一家是鬼喽?”
李不然一本正经,“非也,非也,谁不知道鬼物肮脏不堪入目丑陋无比的,哪有像姑一娘一这么如花似玉的呢?”说到这李不然竟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女子仍故作严谨。“难道公子没听说过鬼物都一精一通变化之术的吗?”
李不然不知所错哑然“呃,姑一娘一说笑了。”
女子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公子不必担心,一奴一家名叫红妆,家便安居在此,小女子自小在林中与父兄打耍根本没什么鬼物的!”
李不然这才呼出口气“原来如此啊。”这时,李不然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姑一娘一,小生看天色不早了,怕母亲惦记,故就此告辞了。”说罢便要离去。
红妆叫住了李不然“公子!”
李不然转过身“姑一娘一还有事?”
“公子前来拾柴,可公子手中却就这么稀稀溜溜的几根,怕是拿回去也用不上啊。”
李不然这才恍然大悟。“姑一娘一说的是,今日也不知道怎的如此不走运。”
红妆有意留他,他却不知其意。
“公子不必担心,小女子家中正好有些柴草,公子若不嫌弃可是我到家中取些。我家父兄也是一爱一客之人,公子若肯去他们必定欢喜。”
李不然考虑再三,便同意了。
一路上风吹树影,李不然发现在不远的暗处有许多绿澄澄的眼睛在发亮,不禁有些害怕。
“姑一娘一,怕是有些走兽在周围要小心呐!”
女子反倒不怕“公子,这些都是小女子收养的山猫,颇具灵一性一,林中黑暗,猫儿们正巧可为我们探路。”
李不然以为自己大惊小怪“是……是吗?”
月色正浓,路途颇为遥远,二人认得突然,话语自然不多。
忽的又是一阵风,李不然又紧了紧脖领,这风来的蹊跷,而他却没觉得。
果然,风生从虎,一只斑斓巨虫突现在眼前,目似铜铃声如惊雷。
“这……这林中竟然有虎,我……我怎么不知道。”他双一腿直颤,不直觉地跌倒在地上。红妆却略显怯态。
猛虎步步紧一逼一匍匐前行,牙吐寒光,喉咙低吼,李不然见势不好顺地爬起“姑一娘一快跑!”
然而女子只是躲在树后,无动于衷。面色早没了怯色,反而有一抹微笑。鬼魅之色尽显。“虎儿,吃了他!”
猛虎听得命令拔地跃起。
李不然自是不知道红妆本为鬼魅要害他。还以为巨虫是向红妆而去。他飞快冲向她身前“不要伤害姑一娘一!”巨虎见状取舍不得,身一子一转撞上了树,用力过猛昏了过去。
红妆几欲上前却都被李不然拦住了身。红妆心头怒起眼睛泛起寒光。李不然只是双眼紧闭,眉头锁紧,脑袋侧向一方“姑一娘一,你不用怕,大不了就让它吃了我,你快跑。”
红妆惊诧,眼色渐渐一温一和,不知道这怯弱的李不然哪来的勇气。
许久之后,李不然没再听到一丝声音,他尝试地睁开双眼,“巨虫呢?”而红妆的目光只是凝在了他的脸上,丝毫没有在意他的问题。
“你为何要救我?”
“姑一娘一有难,小生岂有不救之理?”
“你不怕死吗?”
李不然被问的一头雾水,“自然是怕的。”
“那你为什么不走?”
“因为,小生怕的是内心不安,怕有愧与书中圣贤。”
红妆一时凝噎,说不出话来。
李不然则余惊未消,见巨虎晕伏一在一侧,仍感到畏惧。不敢直视,急道“姑一娘一,我们还是早早离开这儿为妙。我看这巨虎似乎还在喘一息,怕是没有死绝,若待其清醒定会亡命反扑,到那时真的就凶多吉少了!”
红妆面带惭愧之色,细声道:“公子莫怕,这虎儿是小女子所养,现已至此怕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了。”
李不然一片疑惑“这畜生竟然反面噬主?”
红妆犹豫开口“不满公子,一奴一家本欲借虎儿加害于你……”
“啊……”李不然大惊“为什么?”
“因为一奴一家是鬼……”
李不然说不出话来。
红妆深吸一口气“一奴一家本是城内王家之女,与邻家周生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年纪稍长后,我俩共誓山盟,终身相守。不想大婚之前他出言反悔,转而入赘府尹,求名逐利。小女子伤心欲绝,投湖自尽。不想一奴一家怨气不消,魂魄飘至林中,成为山中一鬼,自此我对世间男子恨之入骨,于是养了虎儿自为伥鬼,诱杀路经男子,以此泄恨。今遇公子临危大义,一奴一家真是深感惭愧。”
说罢,二人百感一交一集,“姑一娘一为情所困实为不该,幸而今已翻然悔悟,这也是最好不过的了。”
但红妆依然低沉“公子有所不知,如今小女心结已解,怨气已散,已然活不长了。现只求公子能够帮小女到家中捎去信物以示一奴一家对爹一娘一的歉意,好让他们安心。”说着她递过一个发梳。
李不然答应了请求与之作别。只是可怜他白走一遭,家中相必还是清锅冷灶无柴生火。
回至家中,见老母已然用过晚饭,桌上还摆着未冷却的饭菜。李不然奇道:“母亲何以把炊?”老母也是疑惑“莫不是你烧的饭?”李不然跑到灶房,只见房一中超多柴垛积满,且见底的米缸也变得充盈欲溢。他会心一笑,已然明白。转向窗外鞠躬作揖“小生多谢姑一娘一好意,一路走好!”
三日后,李不然应红妆之托,去王家传达信物,说与其中原委,王家欲重礼相谢,李不然拒而不受。
一日,李不然临窗写作,只见一白虎突现院中,他识得这是红妆养的虎儿。但是李不然仍然畏惧,两股战栗不能动,“虎儿……虎儿……你可不能乱来,我与你家主人已经没有恩怨了……”
白虎不管李不然的话只是向前又踱了几步,李不然实着被吓了一跳,身一子不自己地向后挪动。但他在惊吓中无意见到虎口中衔着一卷锦帛。李不然不再躲避,他见白虎并没恶意,试着将其取了下来。打开来看,上面写有字“小女子谢过公子大恩!”
这竟是红妆遣来了白虎谢恩。他收起锦帛。此时他已没有了刚才的恐惧,但是细细想来,反倒觉得这虎儿有些可怜。
李不然用笔敲敲它的脑袋“红妆姑一娘一走了,你也苦遭丧主小生念你孤苦无依,有心收你,你可愿意?”
白虎低首咕哝,似是点头。李不然大笑“真是妙极,妙极呀!”
此后,李不然携母隐居后山,自号白虎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