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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里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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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万历年间,东昌府有一户杜姓人家。老两口站着房,躺着地,钱庄存着无数的钱财,可就是人丁不旺,膝下只有一女。

杜夫人让杜老爷纳妾,可杜老爷心中只杜夫人,再三推脱,说道:“妻啊妻,我俩好了一辈子,怎么能找个外人搅闹门庭?有无子嗣是我命中注定,命中无时,就是再娶又有何用?再说,我们不是有月娇儿吗?到时候招赘个女婿,也不至于断了后代香火。妻啊,纳妾的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杜夫人心中不忍,但见丈夫如此决绝,也就不再言语。

老两口就这一个闺女,视如掌上明珠,家里又有钱,她要什么,没有不答应的。杜月娇生泼辣,老两口对她也无比的娇惯,打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渐渐地也就没人能管住她了。天生一张利口,伸手就打,张嘴就骂,心肠甚是狠毒。小小年纪就恶名在外,一提起杜月娇,知道的人都咂舌:千万别招惹她,这小子厉害着呢!因为这,大家给她起了个绰号:毒子。

杜月娇长到一十八岁,生得不说倾国倾城吧,也算得上是清新可人,貌美如花。别的姑到了这般年纪,大多已经嫁为人妻。可老杜家女儿长这么大,一个媒婆也没来过。杜老爷看着自己女儿纳闷:“多好的姑呀,长得美,脾气又好,怎么就没人要呢?”他看自己闺女,没病,看哪里哪里都好。杜夫人也到处央求人:“给俺闺女找个婆家吧,赏钱大大的有!”自己闺女这么好那么好。也有那贪财的媒婆,心里活动:“好,家里看看闺女吧!”

到老杜家一做客,杜月娇现原形了。踩着大脚片子,斜眉愣眼地问:“你是媒婆啊?干多少年了?说成几个?你都认识些哪家的公子?”

媒婆看见她这双大脚,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女孩子家家哪个不缠足?三寸金莲多好看,看她这大脚么丫子,多丑,多难看,成何体统!

又看她这么没礼貌,对她就跟审问犯人似得,心里就更不悦了,心说,这是给你说媒呢,还是给我说媒呢?

媒婆把火往下压了压,笑着问:“姑,今年多大了?”

杜月娇杏眼一瞪:“问你话呢!别嬉皮笑脸的!”

“哎呦,这姑怎么这样啊!走啦,走啦!”媒婆边说边往外走。

杜夫人还喊:“哎呀,别走呀!成不成的都有银子!”

“算了吧!我不贪财,有银子养母老虎吧!”

杜月娇叫嚣道:“快走!走慢了打断你的狗腿!”

杜老爷在旁边嘿儿嘿儿地乐:“哎呀,这媒婆真招笑!你说咱家闺女怎么这么可呢?”

“乐,还乐!看以后谁还给咱家闺女保媒!”杜夫人说丈夫。

杜老爷哈哈大笑:“妻啊,别着急!就咱闺女这么贤良淑德,我看做个官儿太太也不为过!”

“还是我爹说的对!”

“你们爷俩,唉!”

有了这一出,东昌府整个媒婆界轰动了,起来集体抵制杜月娇。杜月娇呢?也不往心里去。没说媒的更好,还落得耳根清静呢,我杜月娇又不是没人喜欢!

其实女儿的心思,老杜两口子是知道的。杜月娇的心上人叫大春,人长得英俊魁梧,干活也有力气,就是家中十分贫寒。别看杜月娇如此专横跋扈,却独独对大春横不起来。互相瞧见了,冷冰冰的小脸上还会红那么一块。

俩人发小,小时候,每每受欺负的时候,杜月娇都会哭着说:“你们等着,我找我大春哥哥去!”大春来了以后,也不用动手,这群小孩儿自动排成一溜,耷拉着脑袋,杜月娇上去,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年纪再大点,母亲就对她说:“以后别出去瞎玩儿了,年纪也不小了,在家学学插花,刺绣什么的,省得邻里相亲说三道四的。”

老太太说话不管用,儿女不听她的,依然出去找大春哥玩儿。老两口看他俩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见大春人实在,又有力气,家里吧,虽说贫寒,但也是正经八百的一户人家。以后闺女跟了他,也受不了委屈。

可人家李大春家可不是这么想的。李家家风很严,李老太太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举手投足,行动坐卧,一言一行都讲究如理如法,三纲五常绝不违拗。杜月娇恶名在外,李老太太也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虽然杜老员外几次三番明里暗里要求他家前去提亲,但李老太太嗤之以鼻。心说,你杜月娇是什么货色,怎配得起我大春儿。

大春对母命言听计从,虽说心里很想和杜月娇做一对儿欢喜鸳鸯,怎奈母命难违,只好听从家里安排,娶了名声甚好的贾氏。

眼看着心上人喜结连理,新不是她,杜月娇悲痛欲死。几次寻短见,都被家人救了回来。大春也劝她:“姻缘天定,我俩这是有缘无份。我恨不能和你生生世世做夫妻,可我们终归是肉体凡胎,谁能够随而为!这辈子是没希望了,等下辈子我一定娶你!”

杜月娇眼角流着泪,愤恨地说:“我不求来生,只要今世!不能和心上人在一起,生有何用?”

大春叹息着,不发一语。

转眼几年,大春的儿子小夏已经七岁了。老杜家也给杜月娇招赘了一门夫婿,他就是东头打铁匠家的三公子刘玉。

刘铁匠膀大腰圆,力大无穷。儿子刘玉却不随他,从小身体孱弱,病病怏怏的。不但身体弱,长得也比较女人。身量单薄,脸色纸白,说话慢声细气,从小就有个外号“小媳妇儿”。小媳妇儿子柔,做事慢,男人的东西一律不沾,偏偏喜欢刺绣、养花、针织等这些女人的东西。没事他就整天黏着杜月娇,夫人长夫人短的,感觉就像一对姐妹。

杜月娇每天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儿叹息,心说,没想到我杜月娇貌美如花竟然嫁给了这么个玩意儿。女里女气,男人的事一样不会,整天家听他咳嗽了。

这天,杜月娇去布店选布,路上碰见了李大春一家三口。大春把儿子扛在肩头,贾氏跟在后面,满脸幸福地看着他俩。这其实是很平常的一个生活片段,处处都在发生,但杜月娇却看痴了。等大春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大春看了她一眼,似乎没认出来,没点头没摇头更没有说话。他正沉浸在家庭的幸福中,忽略了杜月娇的存在。

刚才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杜月娇,她感觉那种美好,本来是属于她杜月娇的。她也为大春的冷漠寒心,她没想到大春没有她杜月娇,竟然也会这么快乐。她妒忌心起,恨不能杀了他们一家。

有次在路上,她碰见了大春的儿子小夏。小夏正一个人玩石子儿,他像极了自己的父亲,杜月娇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给了他一块点心。刚过晌午,就传来了小夏的死讯。大春两口子悲痛万分,不知道儿子怎么就死了。有多嘴的,就说是杜月娇害死的。两口子就抱着体找杜月娇抵命。

杜月娇百口莫辩,杜家老两口,还有一众家丁仆都出来吵架,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杜月娇问:“大春哥,你也不相信我吗?你也认为是我害死了你的儿子吗?”

李大春悲不自胜,涕流满面,他克制住自己的悲痛,问道:“好,杜月娇我就问你一句,希望你老老实实回答,也不枉我们青梅竹马一场。”

“嗯。”杜月娇让他问。

“我儿子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到底有没有?”李大春严词诘问。

被他这么一问,杜月娇眼泪流了下来,最终他还是不相信她。

“没有!”杜月娇斩钉截铁地说。

“好,我相信你!夫人,我们回家!”李大春拉着贾氏扭头就走。

贾氏万念俱灰,气愤不过,晚上就投了井。好好的一户人家,转眼家败人亡,恍然如梦。

此后,大春一直很消沉。

转眼几年又过去了,李老夫人去世,大春一个人鳏居。有过这一出,李大春好像变了一个人。深居简出,对谁都是搭不理。杜月娇看他可怜,派人给他送去一些生活应用之物。家丁仆回来,杜月娇都会很仔细地问一大堆话。

“他家里怎么样?”

“有吃有喝吗?”

“衣服合不合体?”

“他收到东西什么反应?”

“他有没有给我捎话?”

如果有一点若有似无的大体类似感激或高兴的反响,杜月娇都会喜不自胜,高兴好几天。

几年来,不知道是谁的原因,杜月娇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杜家人对“小媳妇儿”颇有微词,明里暗里骂他是个没用的东西,没有给杜家添丁。刘玉一点不往心里去,该吃吃该喝喝,只有杜月娇能左右他的情绪。杜月娇也懒得和他生气,两人卿卿我我,真的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好姐妹。

对于杜月娇和李大春的联系,刘玉非但一点不吃醋,有时还会为杜月娇传情达意。有一天他喜滋滋地回来了,说道:“娇娇,好事来了,好事来了!”

“你大来了?”杜月娇调侃他道。

刘玉颇为妩媚地剜了她一眼,说道:“是关于大春哥的,你要不要听?”

杜月娇立即来了兴致:“啥好事?快说!”

“你猜!”刘玉一点不着急。

“猜你个大头鬼!不说小心我家法伺候!”杜月娇杏眼一瞪,刘玉就是一哆嗦。

“我说我说,他呀,约你晚上三更在村头桥边相会!”刘玉颇为妒忌地看着他。

“真的假的?”杜月娇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比真还真。”

杜月娇脸上立马有了腮红。难道他回心转意了?想和我再续前缘?如果是这样倒是天大的喜事。

“好,小玉玉,多谢姐妹你啦!以后放心,只要有我在,这个家里永远都不会亏待你!”杜月娇拍着刘玉的肩膀说。

刘玉也颇为欢喜,嘟囔着:“只要不和你分开就好了!”

转眼,夜半三更。杜月娇独自来到了村口桥边。此时万籁俱寂,只有天上的云遮月在躲躲闪闪,玩着各种花样。随着天空的变化,地上也是明明暗暗地闪烁。

不一会儿,从村外歪歪斜斜走过来一个人。莫非是他?杜月娇的心跳在一处。慢慢走近才发现身形不对,来人是个身材魁伟的酒鬼。酒鬼看见杜月娇愣了一下,马上近她,狎昵道:“呦呦呦,这是谁家俊俏的小子,夜半三更不陪夫君安榻,在此作甚?是不是背着夫君想和猛痴汉野合呀?小生正好也寂寞得紧,不如你我成其好事,岂不美哉!”

杜月娇边退边厉声呵斥:“嘟!哪里来的狂之徒,敢调戏你家姑!还不速速离开,不然定要你好看!”

“呦呦呦,小子还挺厉害!大爷我喜欢得紧!”说着他从身后抻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杜月娇见势不妙,撒腿就跑。酒鬼在后面紧追不舍,拿着钢刀武武喳喳。杜月娇突然感觉脖颈一凉,似乎被划到了。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拼了命地跑了起来。

说来也怪,明明是向村里跑的,谁知越跑越黑,越跑路途越陌生。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她实在累极了,就停了下来。

“哎呦呀,累死我了,这小子还真能跑!”

“可不是吗?我心痛病都快犯了!”

冷冰冰,传来两个人的声音。杜月娇扭头一看,顿时三魂吓走了七魄。酒鬼早没影了,只见后面飘着两个物事,一个全白,一个全黑,猩红的舌头耷拉到胸前。哎呦呀!这不是黑白无常两个丧门吊客吗?难道自己死了!

黑无常说:“你就白(别)跑了,你摸摸你的脑袋还有吗?”

杜月娇连忙去摸自己的脑袋,脖颈上空空如也。顿时全身无力,死栽倒。

不一会儿,飘飘忽忽,杜月娇感觉自己浮了起来。她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感觉自己就只剩下了眼睛。而她的思维好似瞬间能遍传天地,水风雷电都在一念之间。

“黑无常,白无常,黑白都无常!生则死,死则生,生死笑谈中。杜月娇,你寿已尽,跟我俩去地府走一遭吧!”黑白无常用勾魂摄魄锁钳住了杜月娇的三魂七魄。

“两位上差,可是我还有未了的心愿。能不能先放我回去!”杜月娇还惦记着村桥相会的事,还不知道她的大春哥到底是什么态度,这让她死不瞑目。

哈哈……

二鬼大笑不止。

“世人都言,阎王让你三更死,谁人敢留到五更?世间人混混沌沌,有眼不能视,有耳不能闻,两叶肮脏肺,一颗糊涂心。试问几人死时能清清静静心甘情愿地走?命能舍,唯金银不舍;命能舍,唯情字难舍;命能舍,唯权贵难舍;命能舍,唯贪心不舍……在我看来,世人都是不如鬼的一丘之貉。还是舍了这身臭皮囊,随我去吧!”

说罢,二鬼拉了拉勾魂锁链,带着杜月娇的魂魄向幽冥处飘去。

飘飘摇摇,不长路途,只见前面出现了一座城楼。城楼通体玄色,高耸入云,高墙边界目力不及。城门前把守着十八位冥界恶神,一个个身似黑塔,锯齿獠牙,披发塌肩,一个比一个丑陋,一个赛一个凶狠。

一到鬼门关,杜月娇顿时感觉浑身沉重,刚才的全知全能感瞬间消失,她又恢复了人形。不过,她此时已经不是人,而是鬼。

哞哞……

一声牛叫,只见一个牛脑袋的恶鬼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杜月娇,想过此关可有通行文书?”

“啊?啥书?我不知道。”杜月娇一脸茫然。

咴儿咴儿……

马嘶鸣响彻地府,恶鬼马面粗声粗气地说:“无有通行文书,想过次关势比登天。你还是回去了吧!”

黑白无常齐声说:“身上找一找吧!”

身上怎么会有呢?杜月娇疑惑地翻看衣兜,不料真找出一张黄裱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有文字。还没等她瞧上两眼,牛头就扯了过去。牛头马面反复看了几番,互相嘀咕着什么,好似在验明文书的真假。

最后,二鬼点了点头。一拱手,对黑白无常说:“二位辛苦!”

黑白无常也是一拱手,把杜月娇往前一推,大喊:“了!”

牛头马面一边一个扯住杜月娇,也是大叫一声:“收了!”

再看黑白无常,已经踪迹全无。

过得鬼门关,杜月娇踏上了漫长的黄泉路。黄泉路是一条天然青石路,上面湿漉的,甚是湿滑。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猩红的彼岸花。彼岸花花叶两不见,只有红花不见绿叶,不小心踏上去会流出污血般的汁水,让人心惊胆寒。一路上只有妖娆的彼岸花为伴,就再没有别的风景。

“你们这是带我去哪儿?”杜月娇问道。

“哞,休要多言!火照之路你不怕招来孤魂野鬼吗?”牛头斥道。

话声刚落,突然有个人挡在了杜月娇的面前。只见这个人方面阔口,体壮如牛,一身农夫的打扮。他瞪着汤圆般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杜月娇,痴痴呆呆,好似愚人。

“你这是去哪儿?”来人问道。

“我?不知道!可能是去投胎吧!”杜月娇往后躲了躲说道。

“投,投胎!”农夫满脸地羡慕。

“你在此作甚?”杜月娇问他。

“我,我,啊……”农夫大叫着狂奔而去。

杜月娇感到莫名其妙。

“哞哞……”

咴儿咴儿……“二鬼笑得前仰后合。

”此鬼,生前好勇斗狠。为了一垄地和邻家起了争执,邻居失手将此人打死。可此人寿未尽不能转世,只有等寿尽了,才可投胎。“牛头说道。

马面捂着嘴说:”咴儿,告诉你个秘密,这里的鬼都叫他‘一垄哥’,咴儿咴儿,一般鬼我不告诉他!“言罢二鬼相视大笑不止。

又走了不知多长时间,杜月娇感觉这条黄泉路好似没了尽头。地府的风吹到她身上,让她感觉到彻骨的寒冷。风不同于人间的四季风,风是直吹过身体,能让魂魄都结冰的寒冷。杜月娇越走越慢,二鬼一左一右不断催促。

我本田间一舍郎,

游花丛把诗藏。

随心随随意去,

玉阶清幽生草莽。

正无聊间,只听得有人在吟诗。

”呲啦“随着纸扇打开之声,杜的面前站着一人。此人身着青色长衫,头戴文生公子巾,纸扇一摇,仪态万千。

他近前一步,拱手作揖:”小生姓唐名寅字伯虎,请问姑姓甚名谁,打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呀?“

杜月娇瞧了瞧两位鬼差,还礼道:”小女姓杜,名月娇。我是从来处来,要到去处去!“

他又作了一个揖:”哇,姑好学问,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请问小姐可识得唐某人?“唐寅一脸期待地望着杜月娇。

杜月娇感觉此人繁文缛节甚是烦人,于是怒道:”我认得你是哪个鬼?好狗不挡道,滚开!“

唐寅不气也不恼:”姑休动雷霆之怒,难道没听闻过‘南四大才子’吗?“

杜月娇碰见这脸皮厚的感觉很无语,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两位鬼差。牛头马面憋着不乐,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突然不知从哪里飘来几位女子,个个穿戴得花枝招展。前头的是一位圆脸的妇人,妇人看见唐寅,满脸喜色:”哎呦,这不是唐公子吗?您可好久没有贵足踏贱地了!正好我带来几个姑,你若是瞧着中意,让几个伺候公子。“

但见她身后的几位女子,蓬头垢面,黄牙黑指,看着几十年没梳妆了。唐寅干呕了两声,大叫:”我靠,这么多吸鬼!“扭头就跑。

”小姐后会有期,小姐来生再见!“唐寅边跑边说,一干众女鬼在他后面紧追不舍。

牛头马面笑得前仰后合,牛头捂着胸口说笑得心脏疼。马面干脆放下钢叉,伏地大笑。杜月娇感觉二鬼八成是神经病发作了,疑惑地看看这个,又不解地看看那个。

等他俩笑够了,牛头才说:”哞,蹦迪儿你个蹦迪儿,他是唐寅?我还阎罗王呢!“

马面说:”他呀,山东兰陵人士,世称‘笑笑生’,是个好写戏的家伙。整日流连于花街柳巷,沉湎笫之欢。还四处找寻房中之术,结果轻信了地方术士的‘采’之术,尾闾之泄而死!“

牛头也说:”天道祸,最是惨烈。他这种下场,着实活该!“

此后,三鬼又碰见一些寿未尽,在此等着投胎的孤魂野鬼。这些鬼生前无不是因为”酒色财气贪嗔痴“而造下”杀盗妄“的罪孽,致使无法正常投胎。你可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地上一日,地下也一年。若是还有个二十年三十年的寿,那可就是无量无边的等待。

终于,黄泉路尽,三鬼来到一块巨石前,只见石头上端血红的大字写着:”早等彼岸“。这石头就是传说中的”三生石“。

三生石是块碧绿透凉的巨石,上书血红的字迹写尽一个人的三生三世。杜月娇走上前去,察看自己一生的功过得失。

这一瞧,杜月娇惊出一身冷汗,顺着脊梁嗖嗖走凉风。莫说杀盗妄这样的大罪,就是一起心一动念,这些瞬间的恶念三生石上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别说自己是好人,莫言对得起天地良心,在不经意间,人们已经犯下了罪过。

她想把三生之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二鬼已经不耐烦了。牛头道:”哞哞,蹦迪儿你个蹦迪儿,姑赶快行路吧!你再不走赶不上二路汽车了都,俺们了差还得赶快回家哩!“

马面也说:”咴儿咴儿,就是就是,别看了,下班我还得接送孩子呢!‘欲知前生事,今生受者是。欲知来生事,今生作者是。’有啥好看的?看了也白看,孟婆汤一喝还记得啥?赶紧行路吧!“

杜月娇恋恋不舍地离开三生石,一脚踏上了”望乡台“。只见对面的幽明处,劈哩啪啦,火光四射,不一会儿间家里的景象忽然呈现在杜月娇的面前。

一闪念,第一幕,只见一个大大的”奠“字显现出来,镜头拉远,院里贴着白对联,很多人穿着丧服走来走去,恸哭声不绝于耳。镜头拉近,只见杜老妇人涕泪双流,娇儿娇儿地哭个不停。杜老爷子搀着杜夫人,也是一脸的悲伤。

”爹,!孩儿不孝呀!孩儿再不能行孝膝前,您二老一定要保重呀!“言罢伏地痛哭。这时牛头对马面说:”他们听不见,你没给她说吗?“

马面说:”这还用说,我又不是导游,不用什么事都说明白吧?“

牛头言道:”我擦,我看咱俩就是导游!“

又一闪念,第一幕幻灭。第二幕出现了一间破旧的屋子,里面家徒四壁,甚是贫寒。屋里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人,此人端着一壶酒自斟自饮,看上去很是悲伤。

”大春哥?大春哥……“杜月娇对着幻影大喊。

幻影中李大春好像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直视着镜头。只见他眼含热泪,嘴唇不停地抖动着,似乎要说出情真意切的话来……

牛头马面顿时呆了,难道他真的听见了?望乡台又有了新功能?他俩一脸愕然。

”大春哥,大春哥……“杜月娇更卖力地喊起来。

镜头拉远,只见一个饭店伙计打扮的人,端着一盆鸡,放到桌子上。大春像饿狼一般,撕下一只鸡腿,大块朵颐起来。

看见鸡肉,表情就这么惟妙惟肖?

牛头马面齐声说了一声”靠!“

幻灭。又一念闪回。这次来到了杜月娇的香闺。首先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双脚,这双脚前后来回轻摇,随着镜头慢慢上移,男人的白色长袍,腰间玉带,最后镜头停留在一张狰狞可怖的脸上。只见此人披头散发,眼眦迸裂,鲜红的舌头伸出嘴外老长。

看见这一幕,杜月娇吓得顿时瘫软到地上。她伏地大哭,诘问道:”刘玉呀刘玉,你咋这么傻呢?我死了和你什么干系?你为什么要上吊呢?“刹那间涕泪横流。

幻灭。镜花水月。

二鬼没等她情绪平复,拉着她就往前走。牛头言:”哞,电影看够了,快跟俺们走吧!你这磨叽劲儿,投胎都赶不上了!“

杜月娇腿脚发软,二鬼一左一右架着杜月娇走。影影绰绰,三鬼似乎在过一条河。这条河腥臭无比,血黄色的浆水波滔天。只听得风声鹤唳鬼哭狼嚎,各种凄惨悲凉恐怖绝伦的声音传入耳膜,让人肝胆俱裂。

仔细观瞧但见恶鱼毒虫,怪兽毒蟒杂布河中,一颗颗人头在水中来回飘摇。景象之恐怖,气氛之诡异,堪比无间地狱。

牛头马面也不愿在此处逗留,架着杜月娇匆匆行路。杜月娇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想看又不敢看,浑身哆嗦成一个。

她大着胆子,指着河里的人头问:”二位上差,那是何物?“

马面叫了一声咴儿,言道:”那是痴儿!“

”痴呆儿吗?“

牛头一改此前的戏谑,满脸肃穆地说:”非也,乃是痴情人儿。世间有些人就是傻就是痴,忘不掉生前所之人,宁可在这‘忘川河’里兽咬虫噬煎熬千年,带着记忆去寻那虚步飘渺的相会,也不愿喝下这‘忘情水’,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从新投胎做人!唉,问世前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过得忘川河,突然柳暗花明,前方出现了一个村落。但见绿草红花,小溪潺潺,艳高照,树影斑驳,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这哪里还是黄泉路,明明是上面的天堂,人间的苏杭。两臂一松,二鬼已渺。

嘁嘁喳喳,有一群衣着鲜艳的女子正在前面不远处行走。她们说笑打闹,莺声燕语,好不热闹。杜月娇紧走两步和她们一起行路,这些女子和杜月娇也不生疏,几句话后就行同姐妹一般。

众女子沿着剪尾小径,脚步轻摇来到了一座亭子旁。亭子里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在卖酸梅汤。亭子上插着幌子,上书大大的”汤“字。女子中有一稍微年长,娥眉丰颊的女子,来到亭子前,说道:”姐妹们,行了这些路,想必大家都口渴得紧,不如坐下喝碗酸梅汤再做计议不迟。“

众女子齐声说好,你推我让,朱唇轻启喝起了这酸梅汤。杜月娇呆呆地看着她们,并没有喝汤的意思。

老婆婆走向前来,关切地问道:”姑,为何不喝老身的汤?莫不是嫌弃老身腌臜,不入尊口?“

”不不不!“杜月娇行了个万福,赶紧辩白道:”婆婆干净利落,想必酸梅汤也是香甜可口,只可惜小女子来得仓促,身上无有银两!“

哈哈哈,老婆婆闻听大笑,拉着杜月娇的手说:”哎呦,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姑。我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呢。不打紧,婆婆学雷锋做好事,汤不要钱,白让你喝!“

”这怎么好意思呢?来两碗吧!“杜月娇笑吟吟地说。

”好来!“老婆婆笑眯眯地去盛汤。

忽然,杜月娇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刚才女子们还你推我让,莺声燕语,好不热闹,这会儿突然间集体噤声了。她们眼光呆滞,步履蹒跚,行走肉般向前走去。叫她们,她们也不作声。前面能隐约看见高中低三层不同颜色的大桥。

”汤来啦,姑趁热喝吧!“老婆婆劝道。

杜月娇推开碗,后退了两步,一脸惊恐地说:”此汤可是孟婆汤?“

”然也。“孟婆毫不含糊地说。

”你可是孟婆?“

”然!“孟婆又道:”姑喝下这碗‘忘情水’吧!“

”不!“杜月娇斩钉截铁地拒绝。她说:”世人都言,喝了这汤就忘却前生今世,可我怎么能忘了大春哥呢?我和他的感情还没有一个了结,怎么能草草地忘掉呢?这不是逃避吗?“

孟婆规劝道:”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既然你已做鬼,人鬼殊途,何必还惦念那些前尘旧事呢?喝吧喝吧,你看别人都喝了!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这汤我不能喝!”杜月娇丝毫不让步。

“唉,姑呀!你咋就这么不开窍呢?世间情不过是水月镜花,得到了如何,得不到又如何?再说,他不也得早晚喝这‘忘情水’吗?到时候,双双忘却,岂不两清了吗?”

“我不喝,他也不能喝。这件事一定要掰开了碎了捯饬清楚,我一定要知道我在他心中是什么位置,他到底还我?”杜月娇一脸坚定。

孟婆不气不恼,继续耐心劝解:“姑呀,我理解你的心情。就像我一样,也曾经有深的人!唉,不说我了!”

她指着手里的汤说:“姑,你看,这汤晶莹剔透,它像什么?”

“水?不知道!”

“你看它像不像眼泪?其实这碗汤,就是用你一生为他所流的泪熬成的。喝了它,就是喝下了你对他全部的。喝过汤,世间所有的苦与愁,哀与乐,前生今世的宿怨都会忘得干干净净。牵挂之人,痛恨之人,来生都会形同陌路。难道这样不好吗?”

“不好!这样一生不就白活了吗?既然活了一辈子就得把不明白的事不清楚的事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然再投胎又有什么意义?”

孟婆叹息道:“你说的啥意义不意义的我不懂。我就知道世界没有这么多完美的事。你看呀,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几千年几万年,花叶两不见,不是也开得一样妖娆,一样好看吗?你说人活着,谁离了谁活不了,谁离了谁不能活得彩?你非钻这牛角尖干什么?”

杜月娇也叹了一口气,她说道:“婆婆,你不懂得!不能相守的不是真,在这永无止境的生死轮回中,就因为有了,才让世间变得美好,不然只是无尽的炼狱!”

孟婆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嗔怒道:“别这么些废话,你到底喝不喝?”

“让我喝却也不难,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回答得了,我喝了这汤,投胎转世;若是回答不了,我就在此等我的大春哥来!”杜月娇丝毫不畏惧。

“说来听听!”孟婆脸上越来越不好看。

“小女子一路走来,看见许多作恶的人,死了都没有好下场。在三生石前,我看见自己的三生三世,才明白了世间的善恶因果,明白了这大道轮回。如果让我再次为人的话,我一定会一心向善,不做不合礼法有违大道的事情。可是我喝了这‘孟婆汤’我所得到的领悟就会化为乌有,投胎后我还得混混沌沌地过一辈子,做下很多恶事。不只我,我想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如此。我要问的是:为何要喝这孟婆汤?为何要抹去前生的记忆?如果人人都带着记忆去投胎,那么人人都懂得道理,都弃恶从善,那么世界不更美好吗?为何非要喝这让人糊涂的汤?”

言罢,孟婆一脸错愕,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这已经大大超过了她的思考范围。被一个小鬼这么挤兑,孟婆很没面子,她怒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婊子你太过分了,欺负我老婆子不识字!我就问你,喝汤吗?喝,能过奈何桥。不喝,不能过奈何桥!你真要有骨气,别跟我这么多废话,你直接跳进‘忘川河’,在那里等你的野汉子!”

杜月娇突然觉得这个孟婆说话很难听,特别讨厌,她捂住耳朵,嚷道:“不喝不喝我就不喝!”

孟婆气愤填膺,两脚使劲跺着大地:“气死我了!几千年了,还没有人敢违拗我的意思!气死我了!”

随着两脚的动作,大地开始抖动起来。孟婆的身躯也开始慢慢变形,只见她身量逐渐长高,体态不断变大,不一会儿,已经长到三丈多高。她眼睛就像探照灯般,射出亮黄的光,地包天的嘴里长出锯齿般的獠牙,她的爪子又细又长,指甲长过手掌,麻杆似的腿上顶着一个大肚腩。

“去死吧!”

她双手一挥,发出一道闪电。杜月娇急忙闪到一旁,若是迟了半步,定会骨肉焦枯。孟婆疯了一般,挥舞着双手,随着双手的舞动,闪电不停地打在各处。太也被她打落下来,变成一面铜镜。

杜月娇躲到一块石头后面,突然发现地上的花花草草都是纸扎的,小溪是丝绸布匹伪作的,群山白云不过是布景而已。一切的一,一切的切都是假的。

孟婆发出令人惊悚的闪电,口中声如滚雷。无数的球形闪电碾压过这里的一切,四周所有的物事都燃烧起来。杜月娇无处躲藏,被一道闪电击中,只觉得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传过她全身的每一条神经,继而一切都没了生息,一切都不存在了,她犹如尘土般迸溅四散……

“还没醒吗?”

“哞,好像醒了,手指在动哩!”

“我擦,我说小牛,你他的说话能不能别老是哞哞的,听着烦人!”

“哞!”

……

“哎呀,这孟婆也真是!都几千岁了,还这么大火气!她这一发火不打紧,这不是败坏了我们地府的声誉吗?若是有那个多嘴的拉舌头,再传到大老爷们的耳朵里,准会说我们服务态度不好,这以后还怎么让我们做鬼!你说呢?小马!”

“大人说得极是!其实我早就感觉孟婆不适合干这工作,她格急,脾气暴,做这种需要有耐心的工作肯定有难度!”

“嗯嗯,说的是呢。牛儿,你看人家小马,人家就没叫,以后效(学)着点,有点眼力价,别整天家跟我哞哞的!”

“咴儿!”

“我擦,真不禁夸!”

“大人,惯了,不叫嗓子痒痒,就跟有咽炎一样,叫两声痛快,咴儿……”

……

“醒了,醒了,都别说话了,都端起来!”

朦胧中,杜月娇听了一耳朵闲话。她逐渐苏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周围黑咕隆咚,她眨了几下眼,才确定自己真的把眼睛睁开了。

逐渐,她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只见她是在一个高大巍峨的宫殿里,宫殿没有灯,只有宫殿的砌石发出幽蓝的光。她的身旁站着两个物事,仔细观瞧,原来是牛头马面。

“啪,这里!”顺着惊堂木的声音,杜月娇望见品级台的龙书案后端坐着一个人。此人蟒袍玉带,帽翅双颤,一脸铁青。

“啪,堂下何人?”上面的人问。

“草民杜月娇,大人是何人?”杜月娇斗胆问道。

“啪,大胆放肆,放肆大胆,竟然不认识本仙君!小牛,你告诉她!”

牛头想哞又不敢哞,憋了一股劲,他清了清嗓子,小声嘀咕道:“你呀,真没眼力价!堂上的大老爷除了阎王还能有谁?”

“啪,这么小声干什么?大声说出来!”

“哞,堂上是英明神武、光明正大、清正廉洁、作风正派、不贪污受贿、不包养二的冥界主宰阎罗王阎大人!”牛头这回痛快了。

“啪,呜哈哈……”还没等牛头说完,阎王就开怀大笑起来,笑得地动山摇。

笑了有一袋烟的工夫,牛头马面都有点不耐烦了。阎王终于止住了笑声,对杜月娇说:“啪,杜月娇,你可知罪!”

“民女无罪!”

“啪,还说你无罪,小马给她说说她犯了什么罪!”阎王拍了下惊堂木说。

马面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啥,杜月娇不喝孟婆汤,还怀疑冥界秩序,公开和孟婆唱反调,致使孟婆一怒之下,弄坏了公共设施若干。犯了寻衅滋事罪和威胁公共安全罪,还有反鬼类罪,数罪并罚罪加一等!”

“民女无罪!民女感觉这孟婆汤本来就不能喝,也不应该喝。如果鬼鬼都不喝汤,都懂得善恶因果的大道,那么人人都能成圣人,人间就会成为快乐祥和的天堂!”杜月娇辩解道。

“啪!大胆,胆大,大胆包天,天包胆大!你竟敢怀疑间的律法!”由于太过激动,惊堂木被他摔成了两半。为了显得有威严,他每说一句话就会摔一次惊堂木,什么木头能禁得起他这样摔。

“民女无罪!大老爷能否回答我,为何要喝这‘孟婆汤’?”

“切!”阎王往椅背上一仰,一副颇为不屑的样子。他转了转小拇指上的戒指,不地说:“哎呀呀,小鬼,你懂得个啥?这是规定,大老爷们的规定,就我们这些小不点的就别管这些事了,就是想管,你管得着吗?有能力管吗?”

“明知道不合理,明知道规定是错的,为什么不改?就因为没人管吗?”杜月娇问道。

阎王拿起半块惊堂木,试量了半天又轻轻放下了,继续转他的戒指。

“我说小杜呀,你咋知道这规定不合理?什么合理什么不合理,你肉眼凡胎能分辨得清楚吗?西方有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真是谶语呀!你只是一个可怜的人,蝼蚁一般,局限在一个时代,没有看尽过去未来的法眼,更不可能有穿越时空的法力,你凭你,能了解多少事?能想清楚什么?就像地上的一只可怜的蚂蚁,它知道它在这房间里吗?它知道房间外面是庭院吗?它知道庭院外面是村落吗?它知道村落外面的大城吗?它知道大城外面还有国家吗?……夏虫不可语冰,人有人的局限,鬼也有鬼的局限,就连神佛也有他们的局限。让人理解神佛的神通,了解世界万物的至理,犹如让这只可怜的蚂蚁了解整个国家的事务,你说这不是很可笑吗?”

他说的这些道理,杜月娇听不太懂,她感觉阎王是在诡辩。

阎王继续说:“你看到的你认为的你思想的,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管中窥豹罢了。你看到一个点就以为看到了一个面,你看到一个面就认为看到了事物的整体,这样不过是夜郎自大罢了。神佛的做法自有神佛的道理,你只看到了它的好处,却没有想到它的坏处!如果都不喝孟婆汤,人就相当于得到了‘永生’,这和神仙又有什么区别。再说就是带着永生永世的记忆,人也不可能都成为圣人,人之善,人之恶,在造化之始,大老爷们已经看穿。如果这样做,只能让人类尽早地走向灭亡!安德斯但?”

杜月娇突然感觉自己太渺小,虽然心里颇为不服,但是又不知道如何申辩。她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阎王瞥了她一眼,讪笑道:“这些我们管不了的事,就无需辩解了。小杜,说说你的事吧!”

杜月娇回过神来,向阎王复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阎王转了转戒指,笑言:“杜儿,人世间的恨痴缠不过是水月镜花过眼云烟罢了,谁要是太计较谁就失败了。它不过是大老爷们给你们玩儿的一个把戏而已,你们还当真了。你要问我情是什么东西,我感觉它真不是个东西!”

杜月娇的讥讽一闪而过,问道:“阎王大老爷,难道你就没有所之人,你就不知道男女之间微妙而美好的感情?那么请您讲讲你手上所戴戒指的故事吧!”

阎王心中一凛,感觉这小女子不简单。他坐正身子,正色道:“做人呢,就要有做人的本分,做鬼也一样。人世间本来就是娑婆世界,娑婆就是遗憾,就是不完美。你这样较真,只能让你更痛苦。唉,本神君念你痴心一片,法外施恩,准你在奈何桥旁等他一等。我相信,你和他相遇之日,就是你看破放下之时!”

“谢阎王老爷开恩!”杜月娇五体投地。

回到奈何桥,一切都恢复了老样子。牛头马面把杜月娇代给孟婆,孟婆一脸惭愧,她拉着杜月娇的手说:“哎呀姑,上次是老身失礼了,还请姑不要见怪。其实婆婆呢,是个心肠顶好的人,就是有时候脾气暴躁了一些。”

杜月娇也很客气,她笑吟吟地说:“婆婆,不要这么说。上次的事,小女也有责任。我自幼牙尖嘴利,不招人待见,还请婆婆海涵!”

“哈哈哈,好说好说!大老爷发话了,你就安心在婆婆这里住着,给老身做个伴,等你的事情了了,再做计议不迟。”孟婆笑言。

自此,杜月娇就在这奈何桥旁住了下来。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鬼,带着各种愁怨,心不甘情不愿地喝了这孟婆汤,喝了汤以后,马上忘记前尘旧事,眸子如婴儿般清澈,蹦蹦跶跶去转世投胎。

她对孟婆汤还是有抵触的,所以她不参与孟婆所做的一切事情,孟婆也不为难她,只让她看着碗,别让“小”的把碗顺走了。

间没有日月,也没有子丑寅卯天干地支,时间就像停止了一样。杜月娇度日如年,等得颇为忧烦,她只有每天都回忆以前的事情,才不至于忘掉初心。

他这一等,几千年过去了,大春终于出现在奈何桥旁。

这时的大春已经是位两鬓斑白,面容枯槁的老人,已经没有了往昔的光彩。看到他,杜月娇没有以前想象中那么激动,她走到他面前,有些生疏地问道:“大春哥,你还认得我吗?”

大春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姑,漠然地摇了摇头。

杜月娇悲痛感油然而生,她千想万想没想到等了几千年,竟然等来一个陌路人。岁月呀,你看你把人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月娇呀?你再仔细看看。”

大春忽然想起来什么,眼睛一亮又随即黯淡下来:“认不得,认不得了!”

大春接过孟婆手中的汤,张嘴就喝。杜月娇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她等了这么长时间,不能不把话说明白。

“大春哥,你怎么了?你不认得和你青梅竹马,疼你你,痴心一片的杜月娇妹妹了吗?你是老了,但你就是再老,也应该记得我呀!”

“哼哼,我一个老头子,谈啥情呀呀,岂不可笑?忘了吧,都忘了吧,不过是做了一场梦,做了一场梦而已。梦醒了,就不要当真了,还是继续做下一个梦吧。”大春从杜月娇手中扯自己的手臂。

杜月娇拉住不放,她说:“你老了,但我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我就问你一句话,也不妄我等你千年。那晚你约我去干什么?你还我?”

“嗯嗯,过去的事,真的不想再提了。既然你想听,我就给你念叨念叨。其实,那晚我约你,是想杀死你!”大春说话的时候脸上颇为平静,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刀我已经磨了几百遍。如果不是那个醉鬼提早结果了你的命,那个杀死你的人就会是我,绝对是我!至于为什么要杀你,就不必问了吧!”言罢,大春一仰脖,满干了一碗孟婆汤。

“嗯,淡点,多放点盐就更好喝了!老姐姐,再给我盛一碗!”大春对孟婆大声说。

此时的杜月娇捏呆呆发愣,就像泥塑木雕一般。她千想万想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唉,什么是情,什么是,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不过是人的一息执念罢了。如果没,生生世世的轮回是无尽的炼狱;如果有,生生世世的轮回也是无尽的炼狱。没有区别,没有区别……

“月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请随我来。”

孟婆拉着杜月娇来到毒虫猛兽,血雨塞的忘川河,指着其中一个起伏的人头说:“你看,他是谁?”

孟婆在她的眼前一抹,杜月娇马上感觉眼前一亮,五湖四海,十方世界都尽收眼底。她惊讶地发现,孟婆指的那颗人头竟然是“小媳妇”刘玉。

孟婆说:“他呀,为了再看你一眼,已经在这忘川河里煎熬千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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