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何记油坊突然失火了!等附近被惊醒的人们七手八脚将大火扑灭时,油坊的掌柜何老三已经被烧成了一具焦黑的一尸一体。众人不禁唏嘘感叹,议论纷纷。
突然,有人一大叫一声:“哎呀,何老三还有个十来岁大的儿子,大家赶紧找找!”街坊们这才醒悟过来,急忙屋前屋后四处找寻,却全然不见何家小儿的踪影。
就在此时,忽闻门外有人喊道:“何家小儿回来了!”众人齐齐出外,果见何家小儿浑身汗透,挑了一副卖油担子愕然立于门前。何家小儿突逢剧变,手足无措跪倒在何老三的一尸一体旁号啕大哭,邻里尽皆恻然,不忍卒视。
何家小儿啜泣着断断续续说道,今晚约摸亥时一刻的时候,他与父亲正要关门,门外突然来了一个美貌的姑一娘一。姑一娘一拿出二两白银,说西郊有一户人家急需两桶上好净油,请他们马上送去。何老三接过银子,喜笑颜开,抬眼再看时,那姑一娘一不知何时已经去无影踪。他也不深思,即刻准备好油担家伙,打发儿子连夜把油送去。
何家小儿满头大汗地把油挑到那姑一娘一所给的地址,却发现那里竟是一片荒郊。他不禁纳闷,那姑一娘一到底是什么人?她白花这许多银子难道就只是为了戏一弄他们?他无奈地回到家中,才发现与父亲已是一陰一陽一相隔。
街坊们连连劝慰,询问他日后有何打算。何家小儿勉强止住了哭声,告诉众人,他本姓程,叫程修文,乃绛州人士。数年前,不慎与父母走失,所幸被路过的何老三带回收养。虽然何老三向来将他当仆人小厮使唤,动辄打骂,但好歹也算有了个遮风挡雨的所在。现在养父意外身亡,程修文便想重回绛州寻找生身父母。
有人问道:“当年走失的时候你只有几岁大,如今还能记起父母亲的模样吗?”程修文摇摇头,从身上解下一块发黄的汗巾道:“父母的样貌均已模糊,但是我一直随身带着当年母亲一亲手系在我身上的汗巾,就算我不能认出他们,相信他们凭此也一定能认出我来。”
程修文打算沿途仍靠卖油为生。众人见他孤苦可怜,便你一文我一贯地筹了几两银子给他当盘缠路费。天刚蒙蒙亮,程修文就独自朝绛州去了。
这一路上,人们大多嫌他年幼,不敢轻信,因而他肩上的两大桶上好净油竟然一点都卖不出去。
大半个月后,程修文终于走到绛州附近。街坊们凑给他的几两银子早已花费殆尽。
这天,他走得一精一疲力尽,把担子放下,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休息。正自感凄苦,突然听见身后树林中传来几声轻笑。循声望去,只见林中长着一棵硕一大的梨树,一阵东风吹来,满树纯白的梨花如柳絮般纷扬而下,漫天飞舞。花雨之中,站着一位拈花微笑、明眸流盼的素衣少女。正是那日曾在油坊见过的姑一娘一。
程修文忍不住愤然上前质问:“是你?你当日为何要捉弄于我?”那姑一娘一顽皮一笑:“银两我已经付过了,油又不用你们出,你们还白占了一个大便宜呢,你有什么好抱怨的?”程修文一时语塞。
姑一娘一望了一眼他放在一旁的卖油担子,问道:“你如今依然卖油?”程修文点点头。姑一娘一从袖中取出二两白银,指向一处道:“此去一里余外有一座昭若寺,寺里和尚早晚要做功德,用油甚多,你这就给他们送去吧。”说完把银子塞一进程修文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修文半信半疑,按照姑一娘一所说的地方,找到了昭若寺,却见寺门紧闭,便拉起门环轻敲了几下。
很快,一个长相凶悍的和尚便将大门打开了一条缝,警惕地朝四下观望了一遍,才向程修文喝道:“你是干什么的?”
程修文便将有位姑一娘一付钱请他送油之事如实相告。和尚皱眉问起那姑一娘一的容貌,程修文稍加描述,和尚似乎并不与与她相识。和尚心头深锁,又问:“她指明了要你把油送来昭若寺?”程修文点点头。和尚这才把他让了进去。
寺里似乎正在修葺,程修文清晰地听见内堂传来嘈杂声响。和尚将他带到一间小室,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先去跟大哥……咳咳,不,是住持说一声。”言罢闭门而去。
程修文心下起疑,偷偷尾随和尚走到内堂,眼前一幕让他大吃一惊,寺中果然正在修葺内墙,但是他们所用的材料竟是一堆黄灿灿的金砖!内堂中除了方才那个将他带进门的和尚外,还有七八个同样粗一壮的和尚。程修文方才一进门就隐隐觉得那个和尚不对劲,如今才猛然醒觉,这些“和尚”虽然都是光头却没有一人头上有戒疤!
将程修文引进门的假和尚正躬身向一个独眼大汉说着什么。独眼大汉圆目大睁:“此事甚是可疑。”他看了一眼旁边那堆金砖,“难道咱们用寺庙作掩饰,将钱财藏匿之事已走漏风声,他是朝廷派来调查的?”
假和尚嗫嚅道:“大哥,应该不会,挑油进来的只是一个半大孩子,而且遣他来的也不过是个年轻姑一娘一,朝廷做事怎会如此儿戏?”独眼大汉眼露凶光:“哼,宁杀错,不放过!”程修文心中大骇,“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程修文心知不好,慌忙转身欲逃,然而内堂众假僧闻声早已追出,他哪里逃得掉?独眼大汉恶狠狠地吩咐手下:“将这小子绑起来!当务之急是先把所有金砖砌进墙中,完一事再把这小子带到没人的地方宰了!”
其中一人脱一下一只袜子塞一进程修文嘴中,又寻了根麻绳将他五花大绑起来,然后将他丢在之前那间小室中,便离去了。
程修文心中叫苦不迭,自己跟那姑一娘一到底有什么仇怨?她要这样害自己?正这样想着,怀中倏忽掉下一物,是那神秘姑一娘一付给他的二两白银。银子掉在地上,突然幻化成一个火折子。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想尽办法将口中袜子吐出,趴在地上猛吹一口气将火折子吹燃,然后把身一子凑上去,直至火将麻绳烧断。
程修文透过窗缝看见那些忙着砌金砖的彪汉,心中仍是犯怵,担心尚未走远就又被他们抓回来。突然,他的眼神落在了自己挑来的那两桶油上,登时大喜。他悄悄地将清油倾泻满地,站在寺门奋力将火折子往里一丢,熊熊大火轰然而起,他趁着火势凶猛拼命往外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无意中撞上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
男子扶起程修文,询问他缘何如此仓皇。程修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将事情经过一一相告。
男子听完脸色大变,朝身旁一位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会意,匆匆离去。不多时,那人便领了一队官兵前来。男子要程修文带路,众人齐齐赶往昭若寺。他们赶到之时,寺中众假僧刚刚从大火中狼狈逃出。官兵一拥而上将其拿下。
大火扑灭后,程修文尾随那男子进入寺中,赫然发现寺内每一面墙都是由金砖砌成,殿中一尊巨大的佛像里更是藏了无数珍奇异宝!
男子告诉程修文,他是朝廷派来调查绛州知州贪一污案的钦差。
程修文后来才知道,数年前,有一位商人向朝廷举报绛州知州搜刮民脂民膏,朝廷曾派遣过一位钦差来查,却怎么也找不出所谓的赃银。绛州知州当即反告那商人诬陷朝廷命官。商人一家被定罪流放。
事隔多年,仍不断有人上京告御状称绛州知州贪一污严重,民不聊生。皇上便又遣了一位钦差前来侦查。不承想这位大人尚未正式踏进绛州,便遇到程修文,竟轻而易举将案子破了。
朝廷认为能破此案,程修文功不可没,便赐给他一百两黄金以作资赏。
程修文在绛州买了一所房子,住了下来。这天,他不禁又想起那位神秘的姑一娘一。细细想来,她两番戏一弄,反而帮了他大忙。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正在这时,门外来了一位面容沧桑的中年人。此人原来是当年因举报绛州知州贪一污,而获罪的那个商人程乾。程乾作揖道:“若不是小官人机缘巧合闯进昭若寺,谁能想到那狗官竟然将赃银藏于寺中?如果没有你,我只怕会蒙着不白之冤在塞北苦寒之地呆一辈子。今日特地上门相谢。”程修文慌忙还礼。
程乾的目光突然落在桌上一条发黄的汗巾上,颤声问道:“小官人可是姓程?”程修文报上姓名。程乾突然一把抓住他,怆然道:“儿啊,你就是我那苦命的儿啊!”
当年程乾一家被定罪流放塞北,绛州百姓不服,纷纷上街抗议。尚未出得绛州,他们的儿子便在混乱中走失了。前些日子,一直郁郁寡欢的妻子终究因病离世。程乾正觉生无可恋,没想到竟得平反,更没想到一陰一差一陽一错救了他的,竟然是他的亲生儿子!
程乾于行李中取出一幅画轴:“这是我与你母亲初遇之时画的。”轻轻展开,只见画轴之上落花纷飞,繁花中一位素衣少女明眸流盼,正是程修文多次遇到的那位姑一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