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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鬼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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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门生询案

张之梦昨夜睡得有些晚了,今早起来,头微微有些痛。他来到后花园里,坐在石凳子上喝起了早茶。这时下人过来禀报,说休县知县王修明王大人求见。

这王修明原是张之梦任京官时所识。那时王修明一介无名穷书生赴京应试,张之梦在无意之中见到了他一篇文章,顿生惜才之心,便让人将他叫来。一聊之下,王修明的学识打动了他,而他的为人也让王修明佩服至极,便当场拜师。王修明中得进士后,发放至休县做知县。而张之梦也因得罪朝中臣,被贬至徽州做知府。自张之梦来此两年间,王修明为官清廉的名声时有所闻,使得张之梦甚为喜欢。

王修明从廊桥的那一端快速走来,口中连道:“老师向来可好?”行至跟前,正要拜下去,张之梦哈哈笑着拦住他:“不必多礼,来,陪我喝茶。”

二人坐下,喝了几口茶之后,张之梦见王修明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我来徽州两年了,见你不过三四次,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吧?”

王修明咬了咬嘴唇,说:“老师,你破案二十余年,可曾听说过鬼魂杀人的怪事?”

张之梦一愣,喝道:“荒唐,人死如灯灭!你怎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

王修明苦笑道:“本来我也是不信的,可是近日我遇到一个案子,着实让人费解,所以特意前来请老师指点迷津。”

王修明思忖了一番,半晌才说:“事情是这样的……”

休县郊区有个叫刘满仓的打柴人,生乐观,但因家境贫寒,三四十岁了,仍是孤家寡人一个。三月初一这天,他接到老客户李员外的招呼,让他这几天多打些柴火,李家要在初八这天嫁闺女了。李员外要的柴火很快就备足了,刘满仓将柴火送至李员外的府中。按说货拿钱后就没他什么事了,只是那几天李员外家中客人太多,就让他留下来打几天短工。

李家小姐不仅美若天仙,且琴棋书画无所不。她要嫁的夫郞是城中名门之后,年轻才俊。因此人家出嫁都是泪流满面,只她笑脸盈盈,每日弹琴歌咏。闺房虽有高高的女儿墙阻住视线,无奈琴声悠悠。刘满仓听到琴声便心思恍然,时常失神地看着闺房的方向发呆。到了李小姐出嫁的头一天,他更是魂不守舍,旁人看得好笑。但谁也没料到,当夜就出大事了。

王修明接到报案后,立即赶到李家。根据现场目击者所说,三月初七这天夜里,李家上下数十口人在睡梦中被一声声惨烈的尖叫惊醒,听那声音分明是李小姐发出的。于是大家一齐奔了过去。

因为现场有很多人去过了,线索已被破坏殆尽,王修明对案子的印象只能依据大家的陈述:当时闺房的大院门已被打开,阁楼里还有灯光,能看到李小姐的影子在里面又跳又叫。大家纷纷赶上阁楼,却看到小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哭叫着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而房里靠左边的那扇窗户正打开着,冷风不时地吹进来。显然,李小姐被人污辱了。

王修明去查看过现场,那扇打开的窗户外面就是巷子,可以肯定,作案者在污辱了李小姐后跳窗逃走了,只是阁楼是有意加高的,离地面足有三丈之多,而墙体又光滑无比,没有附着物,那人是如何上来又跳下去的呢?与李小姐受辱的同时,人们发现短工刘满仓也不见了,但被褥还在,再加上他这几天的表现,毫无疑问,他就是作案者。但王修明却不认为可以这么快就下结论。

二、细说案由

王修明下令四处寻找刘满仓,未果,很可能是畏罪潜逃了。案子的受害者李小姐因为平白受辱,夫婿立即悔婚,并一气之下留书表示不愿意再呆在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从此不见人影。李员外也得了一场大病。李小姐终日以泪洗面。因为找不到刘满仓,案子就这样悬着。

数月之后,有一个叫马保的人突然向李员外提亲,表示不嫌弃李小姐不是清白之身。这马保是县城中一富家子弟,家有三妻四妾,还喜欢往风月场中跑。虽然明知此人不地道,李员外也无奈。匆匆行过婚礼之后,李小姐嫁给了马保做第八房小妾。谁也不曾想到,成亲后,马保竟然对李小姐恩有加,不仅为她单独买了一幢豪宅,而且丫环仆人成群,那排场不亚于正房夫人。

李小姐有此归宿,本也是一桩好事。不想成亲后不久,却突然传来了宅子里闹鬼的事。第一个发现有鬼的是仆人马三。

宅子前后三进。头两进是住宅与客厅,后进是花园。那天夜里,突降暴雨,马三想到花园里还有些花种子,就过去收拾。当他匆匆包好种子,还没抬起身子时,突然看到一双脚。那脚竟然是悬在空中的,离地有好几寸高,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头这才仰起来看到了那人整个身子。只见那人赤身体,一身焦黑,再往上看脸,也是黑乎乎一片,辨不清哪是鼻子哪是嘴。马三突然明白自己撞见了什么,突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昏倒了。直到第二天人们才发现了他。此时他被淋了一夜雨,发了高烧,等到病好后对人说起此事,却没人相信他。

但紧跟着,宅子里又发生了一起闹鬼事件。那是李小姐(现在应该叫马夫人了)半夜出来夜溺。完了后上,惊醒了马保,马保突然来了兴致。马保有个惯,行房之时要点灯。等点上灯之后,他却突然惊叫一声,指着马夫人身后哆嗦着不能开口,原来马夫人的屁股上突然多了一个黑圈。马夫人赶紧去洗,那黑圈却像是生在皮肤里一样,怎么也洗不掉。

很快,宅子里又发生了一连串的闹鬼事件,佣人们纷纷借故离去,偌大的宅子里只剩下几个人了。

王修明接到报案后,立即前去查询,发现虽人多口杂,但对闹鬼一事却是众口一词。王修明查案经历不少,本不相信鬼神一说的,为此还特意在宅子里住了几天。那天一入夜,本来冷清的宅子里更是惊人的寂静。王修明一盏灯,一杯茶,浏览起随身携带的案卷来看。前半夜风平静,下半夜之后,王修明有些倦意了,正待吹灯就寝,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像风吹过树梢,而他记得很清楚,门口是没有树的。他心里一动,吹去烛火,外面有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一个人影摇摇晃晃摆动不停,王修明突然推开大门,只听到一声“嘎”的尖叫,跟着那人影突然就消失了。任是王修明不信鬼神,却也惊出一声冷汗。更奇的是,等到他回房后,那人影又出现在门外,王修明再次出去,人影又不见了。如果数次,王修明似乎明白了,于是他站在屋里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本官说?”那人影却再不见了。

也许这鬼知道王修明是个清官,一连几天都没有出来吓他。王修明无奈,只得打道回府,谁知道第二天,就传来了马保失足跌落花园中的水池中溺水身亡的消息。他再次去前去调查,发现落水之处颇为蹊跷,那花园的水池四周都有护栏,而据家人据说,事发当晚,马保并未醉酒,一个熟悉花园的人怎么可能在正常的情况下失足落水?宅子里的人都坚信是鬼杀了他。王修明也颇为困惑,只有前来请教老师了。

张之梦喝了一口茶,打开王修明递来的案卷,思量起来。半晌才说:“这个李小姐与马保以前是否相识的?这样吧,我与你同去休城一趟。倒要看看,这鬼长什么样的!”

三、线索初现

张之梦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马夫人,虽然一身素装,双眼红肿,却也难以掩盖天生丽质。马夫人在张之梦的注视下颇为尴尬,轻声咳道:“张大人,民妇不知家中闹鬼一事竟然劳得大人大驾光临,还望恕罪。”

张之梦摆了摆手说:“不碍事。我且问你,你宅子中闹鬼到底是从何日开始的?”

“回大人,民妇记得很清楚,是六月初八日,家丁马三发现了。”马夫人指了指站在旁边的一个中年人说。那人上前行礼道:“小人马三见过大人。”

“马三,你且把那日遇鬼之事详述一遍。”

马三便将那夜遇鬼的事说了一遍,跟王修明说的差不多,不过张之梦听得很用心,完了后问道:“你确定就是六月初八那天?还有,那确实是鬼?”

“大人,小的不敢撒谎,正是那天。至于是不是鬼,小的想,除了鬼之外,哪有什么人能飘在空中的。”

“你在马家呆了不少年了吧?”

“回大人,小的是去年来的,因为家境贫寒,就来马家做长工了。”

“嗯,你先下去吧。”张之梦又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道:“马夫人,你在未出嫁之前与马保是认识的吧?”马夫人脸色一变,反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没什么,我顺口问问而已。”张之梦站起身来说:“我想去看看宅子,马夫人请带路如何?”

宅子很大很豪华,张之梦随马夫人进了后花园,来到马保的落水点时,张之梦发现,这里确实不大可能会掉人下去,栏杆有人腰这么高,在没有醉酒的情况下坠水的机率极小。张之梦又叫人拿来一根竹竿,试了试水深,七尺左右,问道:“你家老爷会不会水?”

一旁的马三道:“回大人,我们老爷不会水的。”

“这就难怪了,七尺左右的水深足以淹死一个不会水的人了。”

查看了一番后,张之梦又要求到卧室一看。进了卧室,张之梦四处打量了一番,接着仔细查看起来,无论什么摆设他都要细细揣摩一番。最后张之梦在一幅画前站定,王修明也跟着看了起来,这是一幅花鸟画,是仿唐伯虎的画风,虽也惟妙惟肖,但笔法之间却透着一股脂粉气,再看署名,原来是马夫人所作。张之梦赞叹道:“没想到马夫人还是个丹青高手,此画虽没唐伯虎的风流飘逸,却也是妩媚动人。”

张之梦又看了一会画,转过身来随口道:“马夫人,不知你身体上的那道黑圈消没消掉?”

马夫人脸一红,轻声说道:“已经消了。”

张之梦叫来差役,将马桶上半部锯掉带回衙门去。

到了县衙里,张之梦问道王修明今天同去,可曾有何发现。王修明摇了摇头,今日所见的过去他都曾见过——莫非老师发现了什么线索?张之梦哈哈一笑:“不敢说线索,至少有三点发现。

一,马三在说谎。你记不记得他说的见鬼一事?注意,他是亲眼近身见到鬼的,而宅子里其它的人都只是见到鬼影或听到鬼叫,是远距离的。”

“你是说鬼都是他做出来的?”王修明摇了摇头,“不对啊,马夫人身上的黑圈怎么解释?”

“这个很好解释,一会我会说的。正因为我坚信世上本无鬼,所以第一时间对马三产生了怀疑。只是他为什么要捣鬼呢?按说他家境贫寒,马家对他也不错。”

“这个容易,将他抓来审问一番就全知道了。”

张之梦摇了摇手说:“审案重在证据。”

王修明脸一红,又问道:“那老师你另两点发现呢?”

“第二点,马夫人在未出嫁前与马保是认识的,且关系很密切。”张之梦突然问道:“你注意到卧室里的那张画没有?”

王修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案子的线索往往就在眼前,可是很多人都忽视了。那幅画的题词上是这样写的:与君共勉四百日。”

王修明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对啊,文学上的数字比喻一般为三、六、八之类的,绝少会写四百,难道她说的不是比喻,是个实际的数字?”

张之梦含笑说:“按照画上的落款,是今年六月初二所画,也就是说,马夫人与马保至少在去年就已经认识了。你可去查探一下他们是如何认识的。”

王修明点头道是,又问道:“老师,这线索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现在虽然不知道,但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与一个风流成的男子认识,并在成亲之前,发生那么多蹊跷事,而且他们最后得以成亲,难道你不觉得里面有什么内在关联吗?”

王修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么第三点呢?”

张之梦指着让差役锯下来的马桶圈说道:“前面你问过,马夫人身上的黑圈怎么解释,其实识破了就半点也没有玄机了,因为这马桶上事先被人涂了一圈特制的墨迹,马夫人如厕时自然就印上了。只是这墨汁却颇有意思。”张之梦用沾了水的笔在马桶圈上来回涂了几次,那笔就渐渐黑了,然后他在一张白纸上写起字来。王修明看得明白,写的“熏烟”两字。熏烟是徽墨一种不传之秘,用了这种墨作画,能历经数百年而不褪色,便是不小心沾在手上,也得数天方能洗去。目前懂得制作熏墨的人整个徽州也不过一二人而已,王修明会意地点点头:“老师放心,我会查个明白的。”

“能在马桶这么隐私的地方涂上熏烟墨,显然是内部人所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马三。但前面说了,一个下人,他为何这么做,显然其中还有隐情。”

四、实地勘察

第二天,王修明来禀报,他禁不住一脸喜悦地说:“老师,你推测得半分不差。”

据李家人相告,马夫人去年年初确实曾经外出,是去乡下的姥姥家小住。王修明又去了马夫人的姥姥家,被告知当时马夫人因为久困闺中,来到乡下,如放飞的风筝四处游玩。而在这里,王修明还查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当时马保因为来收租,也曾在此住过几日。更有村人证实,曾亲眼看到二人在一起。因此可以断定,二人在成亲之前早就认识了。接着,王修明又去了徽州目前唯一一家卖熏烟的店家。因熏烟虽合适作画写字,但洗涤不清的特使其销量不多,平日里无非是些文人墨客来购买,因此当王修明提起马三的模样来,那店主立即就想起来了,马三不像文人,又来买熏烟,确实很容易让人记住。

按照王修明的意思,立即就要将马三带到衙门里来审问。张之梦拦住了他,说:“只怕内情远不止于此。”跟着,又让王修明带他去马夫人以前的家中去看看。

李家住在休城正中心,一条青石板路曲折悠长。走了片刻,王修明指着一栋大屋子说到了。张之梦没有急着进门,而是在屋子外面转了转。从方位来看,马夫人的闺房在左边这一块,果然是特意增高的,有三丈多高,墙体也是特意打磨光滑,防的就是有登徒子使坏。张之梦抬起头来,看着上方的窗子,显得有些困惑。

进到屋子里,李员外听说知府来了,忙行礼磕头。张之梦拦住他,说要去马夫人的闺房中看看。正要进到闺房所属的院子,张之梦注意到旁边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铁锅以及与其匹配的灶台,好奇地看了看。李员外解释说这口铁锅是给女儿出嫁时准备的,有头有脑的客人都有厨子特意安排,而一般客人因为太多了招待不过来,都是把各种菜肴倒入锅中混合煮熟,柴火七天不灭,客人随来随吃。

张之梦点了点头,进到院子里。院子的两扇大门是黑檀所做,沉重异常,推动起来“嘎嘎”作响。上了闺房后,张之梦推开临巷的那扇窗子,对面丈余远,是另一户人家的屋脊,他点了点头。随后跟李员外告辞,去了那一户人家的家中。那家男人是个二流子一类的人,见到知府和知县一同前来,吓得屁滚尿流。张之梦直奔主题:“我且问你,你家是否有一两丈长的梯子?而且,这梯子还是别人送来的?”

那二流子当场就磕头求饶,直道大人是神,连这也知道。张之梦要他带路去看。到了院子里,果然看到一架长长的梯子平铺在地上。张之梦示意差役们将梯子扛上屋脊,然后将那一头搭在马夫人闺房的窗口。果然正好,衙役很轻松地便从梯子上进到了闺房里。

张之梦问二流子说:“那马保一年来也是如此这般吧?”

二流子直点头,说一年前马保找到他,给了他一大笔钱,要从他家进到闺房里去。有钱赚他当然要答应了,就这样,每过几天马保都会来跟李小姐约会。

张之梦又问道:“那么,李小姐出事那天,马保有没有来?”

二流子点头说:“来了,我记得很清楚。我本以为李小姐要出嫁了,他就不会来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那你可曾听到闺房里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有。有剁东西的声音。我还奇怪呢,就是再没地方,也不会到闺房里来剁肉啊!”

“剁肉的声音?”张之梦和王修明同时叫了起来,张之梦又问道:“那么,马保从那边过来时,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是神色有什么不对?”

二流子仔细地想了想,突然一拍脑袋,说:“对了,他换了身衣服!”

“是什么样的衣服?”

“也没太注意,反正不是我们穷人能穿得起的。”

从二流子家中出来,一路上张之梦和王修明都陷入沉思之中。出嫁前夜,闺房里有剁肉声,这怎么回事?还有,马保的衣服又是怎么回事?按常理,他要攀爬梯子,虽然不危险,但肯定会轻装上阵,不可能会多带件外衣,而且,马夫人闺房天天有人打扫,衣服不可能事先放在那。

王修明摇头长叹道:“可怜的那郭公子,为了这个女人受气出游,至今未归。却不知道她早已与人成了!”

“郭公子?莫非是马夫人的前夫?”

“正是。因为马夫人被辱,一气出游了。”王修明摇摇头,似乎有点想不通了:“马夫人与马保早就勾搭上了,为何会突然说自己受辱?难道那晚除了马保,还另有其人?怪哉!”张之梦却突然灵光一闪,有云破日出的感觉,他一把拉着王修明的手说:“走,到郭家去一趟!”

五、胸有成竹

郭家在休城里也是名门望族,郭父本以为给儿子订的这门亲事是门当户对,却不料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气之下大病一场,眼下才刚刚有点好转。张之梦向他询问起最后见到郭公子的是什么时候。郭老爷说是三月初七的晚上,当时儿子吃罢了饭就出门了,当天夜里他没有回家,只是第二天在门口放了一封信,告之自己因为未婚妻的事太过伤心,要到外面去游学,什么时候回家也不一定,请父母大人勿念。这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张之梦让他把信拿出来看一看。见信中所写与郭父所说的大同小异,便问道:“这确实是他本人的笔迹吗?”

郭父点了点头,又有些迟疑:“他平日里所写的字龙飞凤舞,这信却极这工整。怪了。”

张之梦又让郭父带他到郭公子的书房去。从书房中悬挂的字幅上可以看出郭公子的喜好,显然是草书好者,对比信上的字体,虽不一样,但横折之间仍能证实信正是郭公子亲笔。随后又来到郭公子的卧室。郭父就说里面的摆设用具全是儿子离家前的样子,他总觉得儿子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着已经是老泪纵横。张之梦微微叹了口气,来到衣柜前。打开衣柜,看到里面几乎全是青一色的白丝绣花服,豪华漂亮。张之梦问清郭公子最喜欢穿的那几件衣服,令人带回了衙门。

到了衙门里,王修明摇了摇头,说:“这个郭公子那天夜里跑到了马夫人的闺房中,却不料随后马保也去了,二人发生争执,马保将其制服后,他写下那封信,然后就将他杀害了。只是这其中又有疑点了,一,那郭公子为何会在成亲之夜去李家,按照本地风俗,这是绝对不容许的,而且,他是如何进去的。二,如果郭公子被害,他的体又到了哪里?三,刘满仓呢?照这样看来,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为什么会失踪?”

张之梦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这三点确是本案最大的疑点。不过第一点若仔细分析,倒也能解释。你注意到没有,那郭公子喜欢的是草书,大凡有这样好的人都不拘小节。如果他因为一向慕马夫人,在成亲前夜跑去闺房,以他的格来说也说得过去。且李家大宴多日,来宾无数,他要趁机混进去,也并不困难。至于后两点,也令我费解。”

第二天天一亮,王修明来向张之梦请安,却发现他已经不在了。王修明知道他是去查线索了。

张之梦一去大半天,直至下午才回来。那一身却让王修明大吃一惊,原来张之梦一身沾满了污垢,像是在垃圾堆里打了滚一样。忙问他出了什么事,张之梦哈哈一笑什么也没说。但王修明分明从他脸上看出来了什么。

王修明大喜过望,案子到目前这地步,差不多已经明白了,只是还是像散落的珍珠一样,缺少一根将它们串起来的绳子,老师显然已经找到了这根绳子。

六、大白天下

次日清晨,大堂之上,郭父手执诉状,告马夫人杀害他的儿子。张之梦立即差人提拿马夫人。那马夫人哭哭啼啼又吵又闹地来了,说本来自己是受害者,怎么做了被告者,而且,还是杀人罪,莫不是欺负她是寡妇?张之梦一拍惊堂木,指着一个人问她:“你可认识此人?”

马夫人一看,顿时花容变色。那人就是见证了她与马保私通的邻居二流子。

“马氏,还不把三月初七这天,是如何伙同马保连杀二人的从实招来!”

这一说不仅旁人大惊失色,连王修明也愣住了,连杀二人?除了郭公子,还有谁?突然之间,他明白了,还有一个刘满仓!

马夫人连连摇头,说:“大人冤枉,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如何敢杀人,还连杀二人。我承认我与马保有私通,虽不道德,但也没有杀人罪大。大人莫再说下去,否则民妇不服!”

“本县自会让你心服口服的。三月初七这夜,你家中来了个意外之人,那便是郭公子。

郭公子生荡不羁,早就听闻你花容月貌,当晚又喝了些酒,按捺不住喜悦之情,连一夜也等不了了,便混入客人群中进到了你家。我向你家打听过了,有下人回忆当晚确实曾见过跟郭公子相貌差不多的人,只因没有怀疑,便让他混了进去。你闺房独在一院,墙高门厚,郭公子是如何进去的呢?想必是趁院门打开时悄悄溜进去的,然后与你私会。你虽吃惊,但因为明日便要嫁给他,也无可奈何。你和郭公子两人都万万没有想到,马保这个好色之徒,竟然连这一夜也不放过,从窗口进到你闺房。那一刻,郭公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已经被马保制服了。如果此事一传出,你们以后都不能见人了,于是你们动了杀机,要郭公子写下一封信,表示要伤心出游。在你们的威胁下,郭公子不敢不从,但你们没有想到的是,郭公子此时已经明知你们不会放过他,于是在字体上做了暗示。”张之梦顿了顿,看了看一脸惨白的马夫人,又说:“郭公子写好信后,你与马保二人将其杀害,并残忍地碎,这也就是二流子听到的那种剁肉声。”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郭父愤怒地跳起来想要抓住马夫人报仇,但头一晕,当场便昏倒了。张之梦让人将他扶下去后,又继续说:“碎之后,体如何处理呢?于是你们想到了那口大锅!”他带着厌恶的表情,说:“肉烹之,骨烧之,这么残忍的事情亏你们也做得出来!”

马夫人争辩地说:“大人冤枉啊,这一切只是你假想的,没有证据!”

“本官自然是有证据的,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张之梦说,“院门虽然厚重,推之嘎嘎作响,如果在门轴上灌上油脂,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你与马保带上郭公子分解后的体,正要将其投入锅中,却不料遇到了一个人。那人便是刘满仓!刘满仓因为常听你的琴声,对你生出慕之心,夜深人静时也对着你的闺房发呆。当时他见你们一身血迹,生起疑心,但被你花言巧语蒙骗,想想也是,他身份低微,你若是对他稍好一点,他哪里还敢有疑心,于是被你骗到闺房中,遭到了与郭公子同样的命运。马保与你处理好现场之后,因为衣服上有血迹,于是将郭公子与你亲热时脱下的衣服穿上,从原路走了。之后,你按照你们预订的计划,发出惊叫,谎称有人污辱了你,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刘满仓身上。等到风头过去,马保上门提亲,虽然他名声不好,但你父亲也无奈,于是你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们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却不料家中突然闹鬼,你们做贼心虚,以为是郭公子或者刘满仓的鬼魂来报仇了,可是你们没有想到,这个鬼却是你们家中的一个人。马三,你说是也不是!”

马三“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大人明察,马家的鬼确实是我扮的。”

马夫人吃惊地指着他,问道:“我对你不薄,为何会陷害我?”

马三冷哼道:“那郭公子和刘满仓对你更是一往情深,你为何要杀害他们!”马三接着说道:“大人,小的虽然卖身为,但做人的基本道德还有。那一日夜里,我准备去向马保询问明天的工作,却在屋外听他们说起杀害郭公子和刘满仓一事。刘满仓我不认识,但郭公子我却是知道的,他一家慈悲为怀,数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倒在街头无人过问,是郭公子亲自带我去看了郎中,这才捡回了一条命,如果他被这两人杀害,我要不过问便枉为人了。于是我想到了报官,但我无凭无据的,只有想到扮鬼这样下作的事来吓他们,以让他们终日不得安宁。”

张之梦点头说道:“嗯,你虽身份底微,却不敢忘大恩,也算是一个汉子。我再问你,那马保是如何死的?”

“他的死可说是个意外。我见知县大人虽然过问此案,却不知道他为人如何,不敢向他禀明。后见他虽查了几日仍无发现,颇为失望,于是更加频繁地装鬼。那夜马保到后花园中,我穿着扮鬼的行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吓得往后一倒,掉入水中。我本能地想去救他,但自己也不会水,想要叫人,在那一刻却没有开口,只是悄悄地走了。大人,小的认罪,只要这二人伏法,小的便是死也瞑目了。”

张之梦长叹一声,令人将马三先行带下去。又对马夫人说:“你说要看证据,我便让你看看。”马上有差役将一包东西放在马夫人面前,打开一看,都是烧得焦黑的骨头,还有一把已经变形的剁刀。“我既已经确定郭公子与刘满仓二人都是被你们所害,那么体的去处就成了一个重要的疑点。那日我去你家看过,那口大灶以及大锅给我的印象很深,灶火七天七夜不灭,锅内菜肴也是不断,要毁灭迹,只有它了。但我只是推测,重要的是证据,于是那天一早我就独自出门,暗自询问了你家的下人,家中丢弃垃圾之处。被告之在西门山脚下的那块地方。我又去了那里,经过大半天的翻找,找到了这些与牲畜不同的骨骸还有这把刀。注意到了那两块股骨了没有,一块较细,一块较粗,郭公子自小娇生惯养,细的便是他的,刘满仓打柴为生,粗的自然是他的了。至此,所有案情都大白天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马夫人瘫倒在地上,长叹一声:“大人英名,犯妇认罪了!”

此时堂下突然传来一阵阵“哇哇”地呕吐声,显然是那日去李家吃饭的客人们……

张之梦立即挥笔写下判书:马夫人秋后问斩。马三虽吓死马保,念其只是出于报恩之心,轻判杖责四十,当场释放。

待案子结束之后,王修明诚心地对张之梦说:“老师的智慧学生只怕终身也学不来。”

张之梦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为官,重要的不只是智慧,而是是否有为民申冤的心。智慧可以慢慢积累,但正气之心绝不能丢。你若是早日发现这案子的蹊跷之处,那马保就可以活着受到刑律的惩处了。你要牢记啊!”

王修明郑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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