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村子里,六叔可真算得上是个奇人,摸骨算命,占卜起卦,只要是和玄学有关的东西,他几乎样样一精一通,在村民的眼里俨然是个半仙。
但说得神乎,其实他也不过是个白发苍颜的糟老头子而已,我就住在他家旁边,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忙碌的身影。
六叔总会在村口的大榕树旁摆起一个算命小摊,甭管春夏秋冬,都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算得准的,给个十块八块,不准的话就算图个开心罢了。
尽管他自诩为道家圣人,上通天文下懂地理,但我却是毫不感冒,对于这种社会主义接班人来说,这种封建迷信我想早就该取缔了吧。
但六叔每次都只是一笑而过,他总以为我只是个小孩子,轻蔑的语气惹得我横眉瞪眼。
但尽管这样,我还是喜欢去他那里,每天一写完作业,我丢下书包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不为什么,只因为六叔还有一个技能包——讲故事。
没错,我不知道以前是否阅览群书,反正一肚子全是那种千奇百怪的故事,每次都听得我啧啧称奇。
今天下午,我又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写完了作业,然后蹦蹦跳跳地来到了村口。
此时没有客人过来算命,六叔正坐在小摊前,悠然自得地吃着饺子,一看见我过来了,他嗤嗤地露出了一口黄牙。
“丫头,又瞒着你一奶一奶一跑出来了?不怕待会她又大发雷霆?”
“没事没事,今天时间还早着呢!”我摆了摆手,像个小大人一样跑了过去,然后拿起一张小板凳,端端正正地坐在六叔旁边。
“六叔,今天有什么好故事吗?”
“嘿嘿,那是当然……”六叔呵呵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白瓷碗,然后点起了那杆长长的烟槍。
“正所谓先有天,后有地,生来一副好口技。”
“要说到这讲故事,这村子里有谁比得上你六叔我?”
“那是那是……”我恭维地笑着道,一双灵气的大眼睛熠熠生辉,充满了期待。这是高人常见的一毛一病嘛,我当然是了然于胸。
“嘿嘿,算你识货……”六叔一边享受着尼古丁的快一感,一边一揉一了一揉一的我的小脑袋,“那好,今天就给你讲讲生死结的故事……”
“生死结?”我皱起了眉头,“是关于一对情一人的的悲惨故事吗?”
“唔?难道你也知道?”六叔有些惊讶地问道。
“当然了,你之前上星期说过了啊,剧情我现在还记得呢!换一个换一个。”我撅一着小嘴道。
“那就给你说说苗族的蛊术吧,那可是个神奇的东西……”
“不要!那些东西最恶心了,又虫又蜈蚣什么的,我才不要听!”
“那你想听什么故事?”六叔呼出一口烟雾,静静地凝视着我。
“唔……”我低下了脑袋,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今天我想听关于咱们村子的故事,六叔你以前不是总一爱一唠叨,说咱们这里是风水宝地吗,我想一定有一些有趣的传说吧。”
我期待地望着他,六叔点了点头,视线豁然转移到桌子上的那碗饺子中间。
“丫头,你知道咱们村子为什么喜欢做饺子吗?”六叔反问道。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轻轻地摇头:“这还真不知道耶,难道这里面还有一段故事?”
“当然了!”说罢,六叔又夹起了一个白亮亮的饺子,像在端详一件一精一致的饰品一般,“说到这饺子,那我今天就给你说说这段故事吧……”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条村子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名字——狐狸乡。这并不是因为这里风俗不好,而是得名于后山之上经常出没的狐狸。
据村民说,后山的深处生活着一只老狐狸,它经历了七七四十九难,修炼了上千年,最终成功得道,化为狐仙一直守护着咱们的村子。
所以,村子里几百年来都是风调雨顺,生活富足。
而就在某一天,一对年轻的夫妇从外地而来,彻底打破了这种宁静而祥和的生活。
丈夫告诉村民,她的妻子患了重病,需要到环境清幽、气候怡人的地方来疗养。村民们看见年轻的妻子正伏一在丈夫背上,她的脸色苍白,神情极度萎一靡一,的确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因为大家都是纯朴的农民,再加上丈夫的再三请求,于是村民们心头一松,便答应了下来。
在住下之后,丈夫也并没有白吃白喝,除了照顾妻子之外,他在空余的时间也会帮村民干活,有时候还会教大家一些新奇的玩意。再加上他包得一手美味的饺子,所以不久之后,他便赚到了一间房子的钱,从而正式成为狐狸乡的村民之一。
一开始,村民对于这位长情的丈夫也是青睐有加,几乎一有闲钱,便会去他的小摊档吃碗饺子,也等于变相地资助他。
可后来时间一长,他们渐渐地发现,自己对于饺子的需求越来越深,几乎每天都想去品尝。他们越吃越着迷,甚至觉得这饺子比龙肉还要美味。
就这样,男人的小摊几乎每天都是门庭若市。但他供应的饺子数量有限,时间也有规定,只要一过中午就收摊,之后他人就不见了,心急火燎的村民到处也找不到,只能徒叹自己的迟到。
而且,村子里出现的怪事还不止这么一桩。
村民们开始发现,在半夜的时候,经常有狐狸的叫一声从男人的家里传出来,而且自个养的鸡鸭等畜生,经常莫名其妙地消失。
除此之外,每天去吃饺子的时候,他们发现男人的身一体似乎越来越差,看上去面黄肌瘦的,与刚来的时候差得很远。而奇怪的是,他女人的身一体却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不再是病入膏肓的样子,甚至有时候还能看见她一瘸一拐地出来晒太一陽一……
说到这里,六叔呵呵地笑了一声,然后向我询问道。
“丫头,我看你人挺机灵的,怎么样,猜到故事的发展了吗?”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推断道:“难道那个妻子是狐狸一精一吗?”
“我觉得她应该是用妖术迷惑了男人,每天吸取他的一精一气生存,所以身一体才越来越好,至于村民们丢失的鸡鸭,应该是也是她的所为吧,还有那些美味的包子,肯定是被她施了法的,所以才会让人如此着迷!”
六叔摆了摆手,笑而不语,在深深地吸了几口香烟后,他继续讲道。
每天看着越发萎一靡一的丈夫,有些好心村民也开始担心起来,他们在吃饺子的时候,每次都有意无意地问起他的妻子,有些人甚至提示他小心一点。可每一次男人都只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仿佛对自己的身一体也毫不在意。
有些胆大的村民看不过了,干脆趁他下午消失的时候,偷偷潜入他家里,希望当面揭穿狐狸一精一的事。可他们不进去还好,一进去竟然吓了一大跳。
只见男人的家里很是奇怪,整个大厅都贴满了符咒,烟雾迷蒙,搞得像神坛一般。
病重的妻子则平躺在一床一上,一动不动的。她的房间里到处都堆满了白色的皮一毛一,其中一人眼利,马上便认出来了。
那正是山上狐狸的一毛一!
他们吓得不轻,只能小心翼翼地踩着满地的白一毛一走进去。刚走了没多远,其中一人便发现窗户旁还烧着一个火炉,上面白烟蹿腾着,似乎在熬着什么东西。
但气味却是极其难闻,其中一人走上前轻轻提开锅盖,顿时吓得脸色都绿了。
原来里面煮着的竟然是满满的一锅肉,肉里面还混有无数黑糊糊药材,看上去很是吓人。
妻子虽然病得很严重,但一精一神却是很好,她听到了响声,以为丈夫回来了,于是连忙追问发生了什么事,还一边攀着一床一榻要爬起来。
那两人顿感不妙,只能一溜烟地逃跑了,在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听见妻子一直在唠叨着什么,好像是叫她丈夫不要再找狐狸之类的话。
出来之后,两人越想越不对劲,既然妻子提到了狐狸,难道男人的失踪跟后山上的狐狸有关吗?
联想到最近各家各户发生的怪事,他们顿感不妥,于是连忙找到了村长,将发现的情况和盘托出。
村长听完他们的诉说后,脸色顿时变得一陰一沉,他大手一挥,于是三人便往后山跑去……
话到这里,六叔又停了下来,向着我挤眉弄眼的。
“怎么样?现在又说了一段,猜到了吗?”
“唔……”我再次想了一会,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想那个女人应该不是狐狸一精一了,既然她叫丈夫不要去找狐狸的话,那说明她也是被动地接受。这里面也没有什么妖怪吧……”
“既然她房间里全是狐狸一毛一的话……”
“哦,我懂了!”我惊喜地喊了出来,然后推断道,“事情的始作俑者就是她丈夫,那人肯定是个杀狐狸的,他知道村子的后山上有大量的狐狸出没,于是借口妻子生病,从而在这里住了下来。”
“其实他每天下午的任务就是去捉狐狸,然后再将狐狸肉制成饺子,所以饺子味道才那么好。至于在他家出现的狐狸叫一声,肯定是失去了亲人的狐狸循着味道过来,然后在附近哀嚎的,对吧?”
六叔再次摇了摇头,他很快掐灭了香烟,然后捏了捏我的鼻子,“丫头呀,你这读书是厉害,可说到推理,可就远远不及你六叔我了……”
“啊?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我撅一起了小嘴,还想再思考一会,但六叔却打断了我。
“还是算了吧,我想结局也该由我来揭晓了。”
于是,六叔继续说道。
村长听了两人的汇报后,勃然大怒,决定带着他们出去找男人。他也觉得事情游戏蹊跷,如果后者真是个宰狐狸的,那他过来定居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难怪最近村子了怪事频繁,肯定是他的所作所为激怒了狐仙,令得大家都遭报应了。
因而从很久以前,后山上的狐狸是村子的守护神,所以在公在私,他也是决不允许有人去残害他们的。
然而。就在他们刚走出村子没多远,就看见男人迎面走过来了。
他背着一个硕一大的袋子,面色苍白得吓人,仿佛被僵一尸一抽一干了血液一样。村长不待他反应,一声令下,于是几个虬髯大汉马上便扑上去制一服了他,他们一翻袋子,发现里面掉出了许多新鲜的狐狸一毛一。
村长勃然不怒,指着散落一地的一毛一发质问他。
但丈夫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死命挣扎着,一双泛红的眼瞳爆出了无数血丝,看上去极为吓人。不仅如此,他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什么,说是要赶回去救妻子,七七四十九天,只剩最后一天之类的疯话。
一时间,村长和几名村民都显得一头雾水,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那几个虬髯大汉虽然力量上占优,但在气势上却被男人完全压制。只见后者青筋暴起,两手疯狂地四处乱抓,同时对着他们一顿狂叫,就像一精一神病院放出来的家伙一样。
不仅如此,他在挣扎之中还咬破了舌头,满口的鲜血溢了出来,手舞足蹈间简直跟个僵一尸一没什么区别。
村长见状不对,生怕这样会搞出人命,只好叫他们连忙松手。
当束缚一解一开的时候,丈夫如蒙大赦,马上捡起地面上那一大堆白狐狸一毛一,然后一溜烟地往村子里冲过去。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他要干嘛,只好跟着过去查看。
疑惑的几人一直跟在他身后。这才发现,原来丈夫慌慌张张地要捡起狐狸一毛一,竟然是要拿回家里煮。
只见他揭开妻子病榻前沸腾的瓦锅,将所有一毛一发倒了进去,然后不顾满口的鲜血,气喘吁吁地搅动着里面闻之欲呕的药材。
待得药材熬完之后,他不顾妻子的反对,将一碗半凉的汤药硬灌进她的嘴里,直到她全部喝完后,男人才如释重负地躺在地上喘一息。
尽管自己已经片体鳞伤,但仍旧用尽一切去给妻子喂药,在这样的场景下,几个村民也被感动了,他们纷纷站在后面擦着眼泪,为自己刚才的莽撞行为而羞愧,同时他们也很好奇,那些白狐狸一毛一真的能治好妻子的病吗?
不过说来也怪,原本病入膏肓的妻子,在喝完汤药之后,脸色竟然开始慢慢变好,不多时,她已经变得容光焕发,苍白枯槁的皮肤一霎间恢复了红一润。她一下坐起来,抱着奄奄一息的丈夫嚎啕大哭。
而村长他们早已看痴,只能愣愣地站在门外感慨着。
最后,还是病愈的妻子向他们道明了真相。
原来在一个月前,她患了一种严重的疾病。从此之后身一体每况愈下,几乎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后来,只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为她指点了迷津,他说只要得到千年狐仙的一毛一发做药引,连服七七四十九天,就会有痊愈的希望。
听完之后,他的丈夫便开始四处寻找,经历了千辛万苦,最后终于在偏僻的狐狸乡觅到了千年狐仙的踪迹。
但要得到狐仙的一毛一发又谈何容易,丈夫没有办法,只能主动献出了自己一精一气和六道轮回,以灰飞烟灭的代价来换取狐仙的一毛一发。
可惜后者刚开始也被他骗了,丈夫只说是被吸一点血,不会有什么事的,直到现在他彻底消失在自己怀里,妻子方才如梦初醒。
至于经常出现在他家的狐狸,自然就是被狐仙的一毛一发吸引过来的,它们以为有同类在附近,所以才会经常鸣叫。
而那些让人欲罢不能的饺子,自然也只是普通的猪肉馅,那是妻子最一爱一吃的食物,所以丈夫在很久之前就学会了,他不远万里向京城的名厨学一习一,这等美食对于那些穷乡僻壤的村民来说,自然是回味无穷,所以一时间也才有那么大的名气。
“关于饺子的故事讲完了,现在明白了吗?”
六叔呵呵地笑着,然后又夹起了一个亮晶晶的饺子塞到嘴里。
“哎……”我无奈叹了口气,显得有些落寞,“其实那男人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即使是救活了妻子,可自己却是永远消失了呀,也许妻子会想念他,也许她之后的生活会更苦?这又何必呢?”
“咳咳……”六叔忽然咳嗽起来,他放下了那杆老烟槍,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视线豁然移向那片绯红的天穹。
“丫头呀,你还是太年轻了……这事情值不值,我想当你真正一爱一上一个人的时候,那才会真正地懂得……”
“其实有时候在困难面前,我们并不可能总是保持冷静,人何为人,其实最大的特点就在于感情,正因为我们是感情一动物,所以有时候为了一个人、甚至一件事,虽然明知是错的但也要坚持。”
“这就是你的感情……”
“当你真正长大的时候,你就会觉得,为了那个对的人,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只要她过得好,即便灰飞烟灭那又如何?”
我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也随手抓起一个饺子,似懂非懂地咽下了。
一瞬间,浓郁而美味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仿然明白了,原来大家吃的并不是饺子,而是蕴含在里面那份浓浓的情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