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龙孤身一人去欧洲留学,已经三年了,像大多数留学生一样,他并没有住在学校宿舍,而是在学校外面租了间廉价公寓,不为别的,就图个清净。
这个星期六,学校没有课,张龙闲得无聊,就一个人出去瞎逛。走着看着,突然,前面一条小巷传出鼎沸的人声,热闹非凡。
张龙好奇地走进去,原来小巷的尽头是个运动场,现在运动场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各色物品,有新有旧,很多人聚拢在一起,说说笑笑地挑选着物品。张龙恍然大悟,原来是跳蚤市场,今天开市了。
张龙知道,国外跳蚤市场是民众自发组织的,是处理各自家里淘汰物品的场所,但淘汰并不意味着就是废旧品,往往能淘到好东西,而且价格要比市面上的低得多。他也就兴致勃勃地在跳蚤市场上逛了起来。
走着逛着,张龙不由得在一张沙发前站住了脚。这是一张黑色的沙发,看起来年头不小了,但还是泛着迷人的光泽,透着一副古典高贵的气息。用手一摸,触感柔软,舒服得很,居然还是真皮的,张龙不由得动了心,在自己所租住的公寓里,要是能摆上这么一张沙发,什么时候自己看书看累了,就在上面躺一躺,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呀。
“五欧元。”卖家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年男子,他伸出个巴掌对着张龙一晃,说。
什么?这么古典高贵的真皮沙发,居然就卖五元钱?张龙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很快他就释然了,听说在跳蚤市场上,还有人一块钱买到一栋豪华别墅的居住权呢。他怕老年男子反悔,忙说:“好,成一交一,沙发我买了,这就给你钱……”
张龙叫了辆车,把沙发拉回公寓。安置好后,他一一爱一一不释手地伸手轻摸了一下沙发,手掌在柔软的皮面滑过,张龙的心莫名其妙荡了一下,这皮面太细滑了,简直就像是少女的肌肤似的!
晚上,他一床一也不睡了,就睡沙发上。张龙很快就进入梦乡,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一个女人躺在自己怀里,一身肌肤胜雪,是个中国女人,美得让人窒息,他的手肆意在她的身上游走,和她亲一热着。醒来后,张龙的一颗心怦怦直跳,一切就像是真的一样。
第二天晚上,张龙在沙发上睡觉,又一次梦见那个女人。他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这沙发有古怪?第四晚,他睡回一床一上,果然,他再没有梦见那个女人了,可是只要他睡回沙发,就会梦见那个女人,姣好的面容,勾人魂魄的身材,美得让人窒息。
转眼又是周末,这天是中国传统节日中秋节,一团一圆的日子。张龙心里泛起了浓浓的乡愁,一个人到酒吧喝酒。喝了不多会儿,张龙两眼蒙眬了,他端起酒杯,喃喃念起那句古诗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话音刚落,张龙突觉远远的有个人影一闪,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定睛一看,他不由得呆住了,赫然就是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个女人!
张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揉一揉一眼睛,再看,不错,就是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个女人,穿着一件旗袍,头上挽着个宝塔似的发髻,衣着打扮就像一位民国年间的仕女,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那个女人看了一眼张龙,脚步停顿了一下,袅袅婷婷向张龙走了过来,嫣然一笑,问道:“中国老乡?”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苏南口音,张龙又惊又喜,忙站起身,说:“是的,老家无锡的惠山脚下,你呢?”
女人笑了:“那我和你还真的是老乡啊,我老家常州,我们一衣带水,共饮太湖水。”女人告诉张龙,她叫宫秋月,很小就出了国,已经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但她一直都没有忘记老家的样子。宫秋月问张龙家乡的情况,张龙就给她介绍起一江一南水乡来,曲曲折折的河道,橹声咿呀的小船,还有岸边的乌桕,新禾,野花。宫秋月两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半晌,一脸向往地说:“这么多年了,家乡的风景没有改变,还是同以前一样的美。真希望能回去一趟……”
张龙问她有时间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宫秋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有机会,我是一定会回去的,一定!”
夜深了,张龙得回去了,宫秋月站起身,笑着对张龙说:“异国他乡,遇上个老乡不容易哩。老话说,亲不亲,故乡人,以后,有时间一定记得,多过来跟我谈谈一江一南水乡,说说家乡风情。”张龙答应了。
以后的日子里,张龙还真的说到做到,周末都会去那个酒吧陪宫秋月一起喝喝酒,说说话。在异国他乡,两颗寂寞的心迅速走近,很快,他们相一一爱一一了。
一天晚上,张龙带着宫秋月回了自己租住的公寓,就在那个沙发上,他们越坐越近,终于,靠在了一起,他们的欢一一爱一一,就跟梦境中的一样。事毕,张龙用手轻一抚一着宫秋月的后背,对她说:“自我买了这沙发后,我就无数次梦见了你。”宫秋月含羞一笑,把头深埋一进张龙的臂弯,说:“或许,这就是缘分吧。答应我,一定带我回国。”张龙一口答应了。
一转眼,半年多过去了,这天,有同学打来电话,说明天周末,也是奥杜克集中营解放四十五周年纪念日,叫张龙一起去悼念当年被纳粹杀害的死难者。张龙答应了,不料,宫秋月却反对张龙去奥杜克集中营参观。
张龙不解地问:“为什么?”
宫秋月说:“因为你答应过我了,明天陪我去黄金海滩晒日光浴的!”
张龙用手轻轻捧起宫秋月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听我说,去黄金海滩晒日光浴,天天都可以,但明天这个日子,却一年只有一次。我出国留学已经三年多了,因为忙,一回也没去过奥杜克集中营,明年我就将毕业回国了,这次不去,以后也就没了机会。听说里面还有着中国的英雄,我有什么理由不去看看呢?”
“可是,可是……”
张龙叹了口气,说:“什么都不要说了,不为别的,就当是陪伴一下寂寞的英灵吧。我出国三年了,在这城市就遇上你一个中国人,地下的这个中国英雄,一定很想能在祭拜的人群中,见到自己同胞的身影。”
第二天,张龙按照家乡的风俗,带上香烛烈酒,和几个同学一起,来到了奥杜克集中营遗址。尽管几十年的岁月过去了,但一走进一陰一森昏暗的集中营,焚一尸一炉、毒气室一路看下来,张龙还是可以想象当年的残酷与血腥。草草走了一遭,张龙满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死难者纪念堂,在一个偏角的位置,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中国英雄的石刻灵位,上香,斟酒,他用手拂去灵位上厚厚的泥尘,“宫秋月”三个汉字赫然入目。
张龙惊呆了,宫秋月,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两个人居然同名?走出死难者纪念堂,张龙走在奥杜克集中营里,突然听见啪啦一声响,他抬起头,只见身边的一道古老的石墙轰然倒塌了下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有人在他的腰间用力推了一把,回头一看,是宫秋月!
宫秋月不是去了黄金海滩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张龙还在发着愣,宫秋月这一掌已经把他远远地推了出去,石头没砸中张龙,却把宫秋月牢牢压在了下面。张龙叫着宫秋月的名字,拼命地扒一开石头砖块,要救出宫秋月。遗址里的工作人员赶过来了,一个劲儿地劝说张龙这里危险,要他先撤离出去。张龙大吼道:“下面还压有人呀,你们怎么能够见死不救?”
“还有谁?我们就看见你在石墙下面,塌下来的时候,你已经安全躲避开了。”工作人员一脸茫然。
张龙不听,还是一个劲儿扒拉着,等他把砖头石块全给搬开,倒塌的墙体下面,空荡荡的哪有什么宫秋月?张龙呆住了。
回到公寓,张龙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又躺在那沙发上睡着了,在梦中,他看到宫秋月带着泪痕向他诉说:
“其实我就是奥杜克集中营中的宫秋月,也是你在跳蚤市场买回来的那张沙发。民国年间,我离开故土留学欧洲,就读女子学校,不料遇上第二次世界大战,我和学校里的几十个少女发动反纳粹示威游行,不久被抓进集中营,丧尽天良的纳粹把我们杀害了后,还残忍地把我们身上的皮剥了下来,制成了几十张美一女沙发。几十年了,我的魂魄一直飘荡在异国他乡的天空,但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我生是中国人,死是中国的鬼,我等着有人能够把我带回自己的祖国去……”
“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但救了你,我的魂魄就再也不能凝聚成形了,张龙,我一一爱一一你,请你把沙发烧了吧,那里有我的肌肤,就算是灰,我也希望能够回去,再看一眼一江一南的水乡,还有,当年我最一一爱一一坐的夜航船……”
烧沙发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过来,正是卖给张龙沙发的那个老年男子。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烧得好,这张沙发有古怪,每当我想坐上去的时候,就像针刺一样疼,真是见鬼了。”
听了老年男子的话,张龙哭了。老年男子奇怪地问他哭什么,张龙喃喃说道,离家出国已经三年多了,一想到马上可以毕业回去,他的心就忍不住激动,他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