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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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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中讲过很多故事,但我要说,接下来讲的这一个,是最特殊的。

特殊的地方在于:任何人在听完这个故事后都有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所以,我必须得提醒你——在我讲这个故事之前,你可以选择是不是真的要听下去。如果选择听,就要有勇气面对这个危险;要是你现在就感到害怕了,就请立即离开,这样你就是绝对安全的。

怎么样,做出选择了吗?

我开始讲了。

1999年,中国,上海。

一辆豪华的阿尔法·罗密欧轿车在上海外滩一条醒目的大街上停了下来,司机下车后快步走到汽车后座,打开车门。

从轿车里走下来的男人,比他的名牌轿车更引人注目:他三十多岁,身材高大,面容英俊而硬朗,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不同凡响的气质。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家店铺的招牌,冲司机挥了挥手,走进这家叫做“梦特芳丹”的画廊。

这是一家大概有两百平方米的画廊,装修极富品位,墙上挂着各种尺寸的油画,每张画下面都标着不菲的价格。但这个男人昂着头,对这些美而昂贵的名画视若无睹,径直走到画廊最里面。

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报纸的画廊老板注意到了这个男人,他眯着眼看了一下,然后扬了扬眉,从沙发上站起来,向来者迎了过去。

“蔺氏财的新任董事长亲自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老板微笑着问候客人。

年轻男人望着面前这位六十多岁的长者,礼貌地点了点头。“您好,我是蔺文远。”

“不知道蔺董事长光临我这个小画廊有何贵干?”

“您太客气了。”蔺文远环顾画廊四周,“您把画廊称作‘小店’,实在是对不起上海第一画廊这个名号。”

“董事长过奖了。”画廊老板谦逊地说,“你来这里,是想选幅画?”

“是的。”

画廊老板笑了笑:“买一幅画这种小事,何劳你亲自登门呢?派个人来就好了,或是打个电话让我们送过去。”

蔺文远开口大笑:“您把我当成粗俗之人了。买画这种雅致的事情,怎么是随便找个人就能代替的?”

“可你刚才进来时,对我墙上这些名画都没正眼看过,像是对画没什么兴趣啊。”

“不,您误会了。”蔺文远摆了摆手说,“我知道画廊的特点,最名贵的画是不会摆在外面的。”

画廊老板眨了眨眼睛:“这么说,你想买一幅非常名贵的?”

“是的。”蔺文远说,“我喜欢收藏名贵的画,也喜欢欣赏我的朋友们看到这些名画时惊叹的表情。”

“我懂了。那么,我想我这里会有让你满意的。”

“是哪些画家的?”

“它们分别是毕加索、米罗、杜尚和达利的作品。”

“它们值多少钱?”

“每一幅的价值都在两千万以上。”

“我能看看它们吗?”

“当然可以,这些画锁在我的保险柜里——你决定要它们当中的一幅吗?”

“这几张画就是这个画廊里最贵的了?”

“怎么,这个价格已经是非常贵的了?”

“我想买最贵的。”

“嗯……最贵的一幅是凡高的作品。”老板面有难色,“可、可我还不想把它卖出去。”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这家画廊里最后一幅凡高的画了,是凡高在蓝色时期的作品,算得上是画廊的招牌,所以……请原谅。”

“它值多少钱?”

“三千五百万。”

“也不算太贵嘛。”蔺文远扬起一边眉说。

“是美元。”老板强调。

蔺文远轻轻地张了张嘴,随后露出笑容。“太好了,这就是我需要的,请您把它卖给我,好吗?”

老板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那好吧,蔺董事长,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要它。”

“那我们去看看这幅画吧。”蔺文远有几分迫切地说,“这幅画应该是整个上海价值最高的画了吧?”

但出乎他意料的,画廊老板并没有说话,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了下来。

“怎么?”蔺文远望着他,“还有比这幅更贵的?”

“不,”画廊老板说,“在一般的画里面,这幅就是最贵的了。”

“一般的?”蔺文远挑起一边眉问,“难道您这里还有什么特别的?”

“算了,董事长,就当我没说过。”老板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让我们去看那幅凡高的画吧。”

“等等,”蔺文远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是不是还有一幅稀世珍宝,您舍不得拿出来?”

老板沉默了片刻,说:“是的,我这里确实有一幅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画,但它的价格,恐怕是连您这种身份的人也无法接受的。”

“哦?”蔺文远来了兴趣,“您倒是说说看,这张画究竟值多少钱?”

老板小心地伸出手指,比出一个数字。

“什么,您是说,要……”

老板点点头。

蔺文远眯起眼睛看了这个六十多岁的画廊老板一会儿。“老实说,就算是这个价格,我也是买得起——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用买一架私人飞机的钱去买一幅画呢?这幅画到底是什么来头,值这么多钱?”

“它不是名家的作品。”老板带着一种神秘的口吻说。

“那我就更不懂了,不是名家的作品,为什么价格还是天文数字?”

“我刚才说过,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

“我想,世界上任何一幅手绘的画都应该是绝无仅有的。”

“不,蔺董事长,您误会我的意思了。”老板说,“我说它绝无仅有,并不是针对它的画面;而是指,这张画的特殊。”

“是吗?它特殊在什么地方?”蔺文远来了兴趣。

“我说了,你大概也不会相信。”

“那可未必。”蔺文远说,“我虽然年龄不算大,但稀奇古怪的事见得也不少。”

老板抿了一下嘴,说:“这幅画特殊的地方在于——看过它的人都可能会死于非命。”

蔺文远愣了一下。“您在跟我开玩笑?”

“不,董事长,你不了解我。”画廊老板耸了耸肩,“我这个人不喜欢开玩笑——尤其是在做生意的时候。”

蔺文远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那您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怎么说呢……我再说明白点吧。这张画你如果光是看它,是一点事儿也没有的,可是如果你同时又知道了它的名字,就活不长了。”

蔺文远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画廊老板:“你要我怎么才会相信这种怪事?”

“蔺董事长,既然你对这张画这么感兴趣,那这样吧——”画廊老板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是关于这张画的来历。”

1960年,美国休斯敦一个普通的家庭里,一个褐发碧眼的男孩降生了。

小男孩长得既聪明又乖巧,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灵气。孩子的父母对这件上帝赐予的礼物不释手,为他取了个漂亮的名字:迪奥。

很快惊喜频繁地出现在迪奥的父母身边——他们惊讶地发现,小迪奥竟然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半岁,迪奥就能准确而清晰地叫出爸爸的名字;不到十个月,他就能下地奔跑、玩耍;一岁时,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就不能再难住小迪奥了。更令人惊讶的是:迪奥对于绘画有着不可思议的天赋和领悟力。四岁时,他就能拿起画笔,创作出一幅幅让人叹为观止的油画。一位五十多岁的老画家在看了迪奥的作品后,惊讶地五分钟没合拢嘴,并激动地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这孩子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绘画天才!”

唯有一件事,让年轻的父母有些隐隐不安,那就是迪奥的一点——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与他同样年龄的小孩们,总是吵闹着要父母带自己去游乐场、动物园、或者是玩具城,但这些充满童心稚趣的地方似乎对迪奥没有任何吸引力。迪奥喜欢去的地方只有一个——教堂。

迪奥第一次和父母去教堂,是在他两岁的时候。从那以后,他几乎每个星期都会要求父母带自己去。一开始,迪奥的父亲以为儿子喜欢来教堂纯粹是觉得好玩。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有一次,教堂牧师在祷告完后再一次向人们讲述起了耶稣基督的生平事迹,当讲到耶稣被他的门徒犹大出卖,最后被钉在十字架上处死的时候,迪奥的父亲无意间望了儿子一眼,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只有两岁的迪奥泪流满面,神情悲愤而痛苦,他一声不吭地坐着,正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似乎牧师的这段讲述唤起了他的某些回忆——整个场面让迪奥的父亲目瞪口呆。

父亲用手拐轻轻碰了碰儿子,指着唱诗讲台上的牧师,问:“迪奥,你能听懂他讲的那故事是什么意思?”

迪奥缓缓转过头,满脸泪痕地说:“不,爸爸,他说的……不是故事。”

迪奥的父亲愣了半晌,轻声问:“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我的意思是,你是通过什么来判断的?”

“爸爸,我不想说。”迪奥忧伤地低下头。那一天,他没有再说话。

后来,迪奥的父母发现,他们的儿子只要一听到关于耶稣受难的任何事情,就总是会流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那神情真切而伤感,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几岁孩子该有的。

迪奥的父母匪夷所思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他们想通了,迪奥本来就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天才总是会有一些异于常人的地方,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且,除了这一点以外,迪奥的其他一切都很正常。所以,他们也就渐渐惯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就这样,迪奥一直长到五岁。

一天早上,五岁半的迪奥和父亲到附近一家超级市场买了两袋食物后,准备穿过另一条热闹的大街回家。

刚拐过街口,迪奥和父亲就同时站住了脚。他们发现这条大街上聚集了很多人,迪奥和父亲走近人群,顺着人们的目光向上望去——这幢大楼大概有十二层高,在顶楼的边缘,站着一个年龄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头发蓬乱,木然地看着楼下的人。这个时候,几辆警车出现在了人群中。

父亲赶忙牵起儿子的手,说:“迪奥,我们快离开这里。”

“可是,那个阿姨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她要干什么……”

没等迪奥问完,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天啊!她真的跳下来了!”

迪奥和父亲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到“砰”的一声,那个女人的身体直直地摔了下来,刚好掉在距离迪奥不到五米远的地方。

一片血肉模糊的鲜红出现在迪奥的眼前,他一动不动,似乎被吓傻了。

迪奥的父亲大叫一声,赶快上前捂住儿子的眼睛,一把将他抱起,迅速跳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回到家,父亲发现儿子的表情仍然是一片呆滞,他倒了一杯水让儿子喝下去,担忧地抚着他的头,问:“好点了吗?迪奥。”

迪奥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他一句话也不说,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父亲满头大汗的念叨着,“可怜的孩子……才五岁,竟然看到了这么可怕的场面!”

大概过了十分钟,迪奥缓慢地抬起头,望着父亲,问:“她死了,对吗?”

父亲怔住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迪奥又问。

“孩子,我们忘了这件事,好吗?”

“不,爸爸。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我……也不知道。”

“她这么做,总是有原因的吧。”

“……我想,她有可能是破产了,当然,也可能是感情问题……我们是不可能知道真正理由的……迪奥,我们能不说这件事了吗?”

迪奥低下头,眉宇间透露着忧伤和困惑。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问道:“她……很痛苦,对吗?”

父亲打了个冷噤。

“一定是的!她很痛苦,所以,她才想逃离痛苦。”迪奥大声说道,“爸爸,你知道她为什么痛苦吗?”

“因为她是人。”父亲说,“只要是人,就会有痛苦。”

迪奥望着父亲的眼睛,过了半晌,他垂下头,神情暗淡地低吟一声:“是吗……”

接下来,迪奥没有再说话。父亲摇着头叹了口气,离开了儿子身边。

迪奥静静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锁上门。那一天,他除了吃饭以外,几乎没离开自己的房间。

晚上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父亲到迪奥的房间叫儿子起来。推开门后,他大吃一惊——迪奥双眼通红,显然是熬了夜,手里拿着油画笔,正将颜料往画布上涂抹。

父亲惊讶地上前询问:“迪奥,你难道……画了一个通宵?”

紧接着,他望了一眼迪奥面前那张几近完成的油画,大叫一声:“我的天!这是什么!你画的是什么?”

迪奥赶紧把画从画架上取了下来,将画背过去,神色惊惶地说:“糟了,爸爸,你不该看这画!”

“我看了这张画……那又怎么了?”父亲不解地问,“你画的到底是什么?实在是太可怕、太怪异了,为什么……我看了之后会感到浑身发冷?”

“因为这幅画……人类是不能看的,否则,可能会死。”

“你说……什么?”

迪奥严肃地望着父亲:“爸爸,你答应我一件事,绝对不要去问,这幅画叫什么名字。而这幅画,你也绝对不能让看见!”

“什么意思?我为什么不能知道这画叫什么名字?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到我的房间来,看见我在准备画具,问我准备画什么,我就告诉了她,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开始画,所以她没有危险。”

“危险?”父亲眉头紧皱,“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爸爸,你记住,这幅画不能让凡人看到,如果看到了,同时又知道了这幅画的名字,就活不长了。”

“凡人?难道你不是凡人?是你画了这幅画,当然也知道它的名字……”

“是的,我现在也是个凡人。”迪奥低下头,带着几分忧伤,“所以,我……”

“好了,迪奥!”父亲突然一脸正色,生气地说,“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了!以后也不准画这种诡异的画,否则我就要没收你的绘画工具。今天你就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哪儿也不准去!”

说完这番话,父亲恼怒地转过身,摔门而去。

整个上午,迪奥就安静地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父亲是这样认为的。

几小时后,该吃午饭了,父亲再度来到儿子的房间,推开房门。

迪奥平躺在上,似乎在睡觉。他闭着双眼,睡觉的姿势有些奇怪——双手合十摆在胸前。

父亲走在前,喊了几声儿子的名字,但迪奥没有任何反应。

父亲去推儿子,刚接触到迪奥的身体,他猛地大叫一声。

迪奥全身冰凉,手脚僵硬。父亲颤抖着将右手伸到儿子鼻子前。

这一试,父亲只感觉脑子“嗡”地炸开,双腿发软,跪了下来。

迪奥已经停止呼吸了。

“迪奥,迪奥!天啊,儿子,你怎么了!”父亲抱着迪奥的身体,声嘶力竭地狂喊。

母亲闻声赶来,当场昏了过去。

十分钟后,救护车载着医生赶到迪奥的家,医生诊断后,遗憾地告诉迪奥的父母——他们的儿子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死亡了。

“不可能!天啊!我的儿子!”迪奥的母亲发疯般地抓住医生的衣服,哭得昏天黑地,“他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了!”

“我儿子……是怎么死的?”父亲强忍住悲痛问。

医生满脸难色,困惑地摇着头:“说实话,我们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您的儿子……身上既没有外伤……在检查过程中也没发现他患有任何能够致命的疾病。一切迹象看起来,就像是……”

“就像是什么?”父亲赶紧问。

“我知道这么说很荒唐,但是……”医生犹豫了一下,说,“就像是自然死亡的。”

“自然死亡?你的意思是……寿终正寝?”迪奥的父亲难以置信。

“对不起,看起来就是这样……当然,不一定准确。如果您允许,我们会把您儿子的体带到医院做进一步的检……”

“不要!”这个时候,迪奥的母亲冲过来,冲医生大叫道,“我儿子才五岁,比任何同龄的孩子都要健康、活泼!你们居然认为他自然死亡……”

话没说完,她又一次哭昏过去。

“我儿子……不能让你们带走,我要为他举行葬礼。”说完这句话,父亲眼眶中的泪终于滑落下来。

年仅五岁的天才儿童无故地离奇死去,这件事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人们纷纷猜测着迪奥的死因,报刊杂志和电视台的记者试图通过各种途径采访到迪奥的父母,都被他们拒绝了。

迪奥下葬后的那天下午,心力瘁的迪奥父母回到家中。

在客厅相视无言地坐了二十分钟后,迪奥的母亲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儿子昔日的房间门前。

“你干什么?”丈夫问妻子。

“我要把迪奥的东西全都收走,我无法再面对他用过的每一件东西,我会受不的。”说完,她推开房门。

就在这一瞬间,迪奥的父亲猛然想起了什么,他大喊一声:“等等,你别进去!”

妻子回过头,望着丈夫:“为什么?”

迪奥的父亲想了一会儿,问道:“迪奥死的前一天晚上,你是不是去过他房间?”

“……是的。”迪奥的母亲想了想,“怎么了?”

“他当时正准备要画画,对吗?”

“嗯,”迪奥的母亲露出疲倦而痛苦的神情,“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

“不!你仔细回忆一下,那天晚上,他是不是告诉了你那幅画的名字?”

“……是的,他告诉我了,名字叫……”

“不要说!”迪奥的父亲大喝一声,“不要,不要把名字说出来!”

“为什么?”妻子不解地望着他。

迪奥的父亲没有回答,他快步抢在妻子前走进儿子的房间,找到那张他仅看过一次的油画,用旧报纸将它严严实实地裹了几层,塞到储藏室的最里面。

丈夫做的这一切,让妻子惊讶万分,她一脸迷惘地问:“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在意这画?”

迪奥的父亲满头大汗地回过头,一字一顿地对妻子说:“你记着,永远不要看这幅画。”

故事讲到这里,画廊老板停了下来。

蔺文远盯视着他,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

半晌之后,他问:“后来呢?”

“后来,迪奥的父母做了一件让他们很后悔的事情。”

“你是说,他们最终还是都看了画,并知道了画的名字?”

“不。”画廊老板摇着头说,“他们只是告诉了一个人。”

“告诉了别人?”

“对。这件事他们不小心告诉了一位朋友,这个朋友不相信,一定要让迪奥的父亲把画拿出来给他看,又问了迪奥的母亲画的名字,结果——”

“结果怎么样?那个人真的在看完画后死了?”蔺文远把身子朝前面探了探,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是的。”

蔺文远撇了下嘴:“怎么死的?”

画廊老板耸了耸肩膀:“那我就不知道了——事实上,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

蔺文远把手放在下巴上思索了一会儿,说:“您该不会是想告诉我,这张可怕的画现在就在您画廊里吧?”

画廊老板淡淡地笑了笑:“你不相信,对吗?”

“我的确不相信。”蔺文远扬起一边眉,“除非,您把这张画拿出来给我看,现在。”

“蔺董事长,你真的要看?”

“是的。”蔺文远肯定地说。

“那好吧。”画廊老板站起来,“你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把它拿来。”

说完,他转过身打开最里边一间小屋的门,走了进去。

几分钟后,画廊老板拿着一幅被厚牛皮纸包裹着的油画走了出来,他将画放在蔺文远面前的茶几上。

“就是这幅?”蔺文远看了看这幅尺寸并不大的油画,抬起头问。

画廊老板点了点头,开始拆牛皮纸,不一会儿,这幅画的真实面目就展现在蔺文远面前。

蔺文远刚接触这张画一眼,立即尖叫一声:“天啦!这是什么画!太可怕了!”

过了三、四秒钟,画廊老板迅速地用牛皮纸将画再次包裹起来,生怕别人会看到。蔺文远的叫声吸引了画廊里另外几个顾客的注意,他们纷纷向这边望过来,老板赶紧将画又送回去。

画廊老板从小屋出来,蔺文远仍然是满头大汗,一脸的惊魂未甫。

“怎么样,董事长,知道这幅画的厉害了吧?”画廊老板小声说。

蔺文远紧咬着嘴唇不吭声,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难堪。

几分钟后,他吐了口气,说:“的确让人觉得诡异,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让人感觉恐惧和压抑的画。”

“董事长,现在你相信我说的了吧?”

令画廊老板意外的是,蔺文远听了这句话后,竟歪着头望他,仍然一副怀疑的表情。

“这幅画确实不同一般,这我承认。”蔺文远说,“可是您说只要看过的人一旦又知道这幅画的名字,就会死于非命——这未免有些太夸张了吧?”

“关于这一点,我就没办法向你证实了。很显然,我也不知道这张画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的确有人为了证实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然,蔺董事长你是不可能去这么做的。”

说完这番话,画廊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好了,让我们忘了这件事,去看那幅凡高的画吧!”

蔺文远坐在沙发上没动,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过了几秒钟,他缓缓抬起头说:“我想去证实一下这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董事长,你在开玩笑吧?”画廊老板笑着说。

“我也不喜欢开玩笑。”蔺文远说,“如果您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在美国的休斯敦市还住着迪奥的父母吧,而我只要找到迪奥的母亲,就可以知道这幅画的名字,这并不难。”

“可是,事情距今已经有三十多年了,迪奥的父母未必还活着,也未必还住在休斯敦。”

“只要这件事是真的,想要找到迪奥家人很容易,我相信。”

画廊老板望着蔺文远说:“董事长,你为什么非要去证实呢?难道就仅仅因为好奇?”

蔺文远摇了摇头,说:“三个原因。第一,如果这幅画真的那么神奇,那就绝对是一件稀世珍宝——价格再贵我也要收藏不可;第二,我很想和您赌一把,关于这个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第三——”

他停下来,走到画廊老板身边,低声说:“我不喜欢有人对我说谎。”

画廊老板的目光和蔺文远对碰了一刻后,老人说:“董事长,恕我直言,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当你在听到它的名字后就有可能会死去,那时——你拿什么跟我赌输赢呢?”

“这很简单,我们立一张字据:如果我输了——也就是说,我在得知这幅画的名字后真的死了,那么你就可以凭这张字据去蔺氏财领取五千万美元。”

“好吧,董事长,我就陪你玩一把。”老板笑着说,“如果你去了美国,发现根本没这回事,或者是你知道这幅画的名字后并没有发生意外,那我就付给你五千万美元。”

“好。”蔺文远说。

十分钟后,他们签好了这份奇怪的赌约合同,一式两份。蔺文远将合同放在自己的上衣口袋,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老板送他到了画廊门口。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星期后我们就知道结果了。”蔺文远说,“最后问一句,这幅画您是怎么弄到手的?”

“对不起,董事长——商业机密。”画廊老板神秘莫测地说。

蔺文远向来雷厉风行,两天后就到达了美国的休斯敦市。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行得通。果然到美国的第三天,他就从休斯敦一家大医院的档案里找到了迪奥的死亡记载:34年前,一个名叫迪奥的五岁小男孩在该社区的自己家中无端地死亡。医院档案里“死亡原因”一项填的是“原因不明”。

蔺文远心里一阵狂跳,传说的确是真的。他认定这就是自己在寻找的“迪奥”。更幸运的是,医院档案里记录着迪奥家的地址:威斯康星大道53号。

离开医院后,他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34年前迪奥的家。尽管他也不确定迪奥的家人现在是否还住在这里。

四十分钟后,蔺文远站在了威斯康星大道一幢二层套房的门口,门牌上写着“53号”。

蔺文远整理了一下衣服,按响门铃。

半分钟后,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孩出现在蔺文远眼前,她将门打开一半,疑惑地看着他。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女孩问。(为方便表述,所有英语对话均用汉语表示。)

“对不起,”蔺文远说,“我想打听一下,这里有没有住着一对老夫妇?”

年轻女孩摇了摇头:“先生,你大概找错了。”

蔺文远心里一沉,但他仍不死心地问道:“那你能告诉我这里现在住着的是谁?”

“海伦夫人和我住在这里。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听到“海伦夫人”,蔺文远眼睛一亮,他赶紧问道:“海伦夫人有多大年龄?”

“59岁。”

蔺文远尽量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说:“我能见见她吗?”

“恐怕不能。”年轻女孩说,“海伦太太的双腿瘫痪了,不方便见客人。而且,她也不喜欢见客人。”

“对不起,麻烦你转告海伦太太,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要见她,所以……拜托了。”

女孩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关上门。

五分钟后,女孩再一次将门打开,对等待在门口的蔺文远说:“先生,对不起,我问过海伦夫人了,她说不想见任何客人,所以……”她摊开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蔺文远非常清楚美国的法律——如果主人不想见客人的话,自己是不能够强迫进屋的。怎么办,难道要放弃?!

“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要……”女孩准备关门了。

“等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女孩说,“麻烦你再转告海伦太太一声,就说我想找迪奥。”

“迪奥?这里没有这个人。”

“拜托了!请你将原话转告海伦夫人,如果她还是不想见我,我马上就走。”

“……好吧。”

几分钟后,女孩带着一脸困惑的表情回来了,她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蔺文远一番,自言自语地说:“太奇怪了。”

“怎么?”

“海伦夫人已经有将近十年没见过来访的客人了,但是,她听到迪奥后,竟然说要见你。”

蔺文远一阵激动,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先生,请跟我来吧。”女孩将门完全打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海伦夫人要比她的实际年龄显得更苍老一些,衣着素净而端庄,看上去很有教养。

蔺文远坐下来后,女孩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到他的面前。这时,海伦太太对女孩说:“格妮斯,你回房间去吧。”

“是的,海伦太太。”女孩说完后向二楼走去。

女孩走后,海伦太太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蔺文远一会儿,开口道:“年轻人,你是怎么知道迪奥的?!”

蔺文远说,“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您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您是迪奥的母亲?”

海伦太太的脸部肌肉明显地搐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是的,可是……已经三十四年了,我身边的人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海伦太太,说来话长,让我从头告诉你吧。”

接下来,蔺文远把在“梦特芳丹”画廊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包括他和店老板打的赌。

住在威斯康星大道53号的老妇人推动着轮椅,缓慢地移动到客厅的茶几旁,她颤巍巍地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几秒钟后,电话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您好。”

“是我。”老妇人说。

“是你,——海伦?”

“我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去电话吧?”

“……是的,你打电话来,说明那个人已经去你那儿了。”

“不只是来过,他刚刚已经死了,和十年前来过的那个人几乎是一样的死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你把那幅画的名字告诉他了?”

“我本来不想说,但他用激将法故意惹我生气,我没有控制住,就告诉了他。”

“……是吗?”

“卢平,这次你赚了多少?一亿美元?或者更多?”

“海伦,别说得那么难听。不是我主动的,是那个年轻人非得和我赌一把不可。”

“哼,”海伦冷笑一声,“又是赌,十年前,你就跟一个富翁赌,把他骗到我这儿来,结果他死后,你得到了一个画廊——我猜这次你又想得到新东西了,对吗?”

“海伦,我说了,是他非要……”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问,你还想杀多少人?或者说,你还想让我杀多少人?”

“海伦,别这么说好吗?”

“那你要我怎么说?”

“海伦,你要知道,当初我不这么做的话,根本就无法立足,那样的话,我拿什么给你寄钱去?每年都寄,让你吃穿不愁的。”

“听着,卢平,我不需要你寄钱来,特别是用这种途径得来的钱。自从迪奥死后,你就带着那幅画回到你的家乡上海了,把我一个人留在美国……”

“海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害怕你会在哪一天无意中看到那幅画。”

“不!恐怕,你更担心的是我会在无意中讲出那画的名字吧?”海伦太太冷笑着说,“我们的儿子做梦也想不到他的父亲会利用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幅画来发财!”

“够了,海伦。”电话那头的男人有些厌烦起来,“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了。”

“是的,够了,我也觉得够了。我刚才想通了,我要结束这一切,我不能让你再亵渎那幅画,再玷污我们可怜的儿子。”

电话那边的男人有些紧张起来:“海伦,你要干什么?”

“我要告诉你,那幅画的名字叫……”

“不!”男人大吼一声,猛地挂断电话。

“天哪,她疯了!”画廊老板放下电话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她居然想告诉我那画的名字,她想杀了我!”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了些,走到台上,深呼吸一口,仍为刚才的惊险而心有余悸。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再一次响起,画廊老板像惊弓之鸟般抖动了一下,然后厌恶地看着电话。

电话铃响了几秒钟后,他猛然张大了嘴巴,低吟一声:“我的天哪!”然后发疯般地朝电话机跑去。

但已经晚了,没等他跑过来,电话机里已经自动留言,传出了海伦绝望而无奈的声音:“那画叫‘迪奥的世界’!”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了画廊老板,他在电话机前停了下来,双眼发直,接着,他发出一声低沉的、似哭非笑的呻吟:“原来……是这样,世界……那就是,迪奥的世界……”

说完这些话,他神情呆滞地走回台,从19楼翻身而下。

落的时候,那张和蔺文远签订的单据从他身上飞了出来,飘在空中,像一只白色的鸟。

与此同时,大洋彼岸的海伦也在一声槍响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之前说过,这是一个特殊的故事,原因就是——你听完这个故事,就等于知道了那张画的名字。当然,你并没有看过画,所以暂时还是安全的。

但那张画仍然还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张怪异的画,可千万不要联想到“迪奥的世界”这个名字。

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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