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琴音
杜林风是技艺超绝的古琴大师。他抚出的琴音纯净浑厚,韵味不绝,据说能令百川失色,千鸟动容。两年前,杜林风举行古琴独奏会,一张门票卖到500元。不过,现在他隐居山林深处的一栋别墅,潜心修琴,很少再与外界联系。
四十岁生日这天,杜林风正坐在门前抚琴,邮递员驮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走到他跟前。签了单子,杜林风看到箱子没有属名。这就是叶灵儿要给他的惊喜?叶灵儿曾是他的学生,被他视为红颜知已。电话中,她说要送给他一件绝妙的生日礼物。
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一精一美锦盒,打开锦盒,露出蕉叶形包裹。杜林风诧异,小心揭开黄绢包裹,一把蕉叶式古琴显露出来。小心抚一摸一着古琴,杜林风又惊又喜,这可是难得的宝物。古琴一看就有了年代,琴是桐木,至少有上千年历史。底坐是梓木,外表有梅花断。梅花断层层叠叠,不经几百年断不会出现这样的纹理。
杜林风将古琴放到矮桌上,然后沐浴更衣,焚上擅香,双一腿盘坐。
左手弹拨琴弦,右手按丝取音。他弹了一首《平沙秋雁》。可令他惊心的是,抚出的琴音竟与平时大不相同。那声音宛如雁的悲鸣,琴音深处,杜林风仿佛看到一只大雁独自高飞,声声泣血,最后断翅落地。一曲弹罢,杜林风忍不住嘘唏慨叹。这本应是平和清绝的曲子,为什么却弹出了哀声?
杜林风不甘心,再弹一首自已谱的《浆声灯影》。淙淙河水,灯影晃动,浆声传来,杜林风渐渐平静。可弹了没半柱香,他在琴声中隐隐听到女人的哭泣。哭声时长时短,时强时弱,凄惨异常。杜林风骤然停下手,心里又惊又惧。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树梢的声音。杜林风不甘心,手不自觉又放到琴弦上。这次,里面传出的不再是一个人的哭泣,而是两个人,三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哭声不绝于耳,犹如哭丧。檀香灭了,杜林风额头沁出一层冷汗。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古琴,从未弹出过这样的琴音!
夜深人静,杜林风躺到一一床一一上,却根本睡不着。他打电话,想问问叶灵儿这琴是哪儿来的?叶灵儿的手机无人接听。杜林风辗转反侧,索一性一起身,再次走到古琴前。
他缓缓地伸出手,这次他没弹任何曲子,只是信手弹拨。可当他的手指触到琴弦,古琴仿佛被打开了锁一般,成千上万人的哭泣声立刻被释放出来。杜林风惊呆了,想停下手,手指却仿佛不受控制般尽情弹拨。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有上万人围在他身边哭泣!杜林风的额头滚下黄豆大的汗珠,他突然大叫了一声,双手捂住耳朵,倒在了地上。
哭声持续了几分钟,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悄无声息。杜林风呆呆地坐起来,看着琴,宛如看着鬼魅。
他竟然得到了一把只能弹出哭声的琴?
意外的惊喜
第二天,杜林风一大早就夹一着琴去找好友朱润生。朱润生专门制琴,走到半山腰就能隐隐看到他的青砖瓦房。这片山林盛产桐木,桐木是制琴的绝佳材料,所以朱润生把房子建到了桐木林间。对古琴,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多。
当朱润生看到杜林风手里的琴,仔细端详片刻,脸慢慢变得苍白。他问这琴是哪儿来的?杜林风说是一个学生送的。朱润生将琴拿在手里,却不敢动一根弦。
“你弹弹看。”朱润生对杜林风说。
杜林风将琴放在案上,弹了一曲《寒鸦戏水》。没有半支烟功夫,古琴再次大放悲声,呜咽之一声不绝于耳。朱润生示意杜林风停下手,点点头说他的判断没错,这是“哭琴”。
“哭琴?”杜林风诧异。
“如果我没猜错,这蕉叶琴应该是刘伯一温一所用的第三把琴。传说他得了五百年前古宅门槛,制成良琴,一爱一不释手。可惜,三年之后,这琴弹出哭声,越弹越哭,越哭越弹,最后会叫人气绝身亡。后来,刘伯一温一封了此琴,不准任何人弹奏。关于这把琴,也就成了传说。”
杜林风皱起眉,他记得在音乐学院读书时老师似乎也提到过这故事,但他以为只是传说,不足为据。难道这竟是真的?朱润生祖辈制琴,对各朝代的琴莫不耳熟能详,他的话就是权威。可如果真的是刘伯一温一的第三把琴,叶灵儿又怎么会拿到手里?朱润生说他得好好查查史料,看看关于哭琴是不是还有别的记载。杜林风将琴放在了朱润生处,闷闷不乐地回家。
刚到家门口,杜林风看到一个女孩倚门而立。女孩一身白裙,黑发如墨,称得上是玉树临风。杜林风惊讶地张大嘴巴,是叶灵儿。是貌美如花、灵秀脱俗的叶灵儿!杜林风大喜过望,快步走了过去。杜林风的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人老却并未珠黄,两人感情甚笃。只是,她远赴欧洲讲学,要一年后才回来。看着聪明貌美的叶灵儿,杜林风第一次对妻子以外的女人产生了异样的情感。他的心怦怦跳着,轻轻叫了声“灵儿”。叶灵儿嫣然一笑,问难道不请自己进门?她可是一路跋山涉水地过来,走不惯山路,脚都磨泡了。
杜林风赶紧开门,将叶灵儿让进屋。为她倒了杯茶,杜林风问她怎么过来了?叶灵儿诧异,说自己在电话里说过了,要送他一个“惊喜”。
“难道我来了算不上惊喜?”叶灵儿问。
杜林风吃惊,他还以为“惊喜”是那把那蕉叶琴。叶灵儿微微一笑,说她把自己当成了生日礼物,不过飞机迟飞,而加上这个地方太过偏僻,所以她晚了一天。
整整一天,两人促膝长谈,对座抚琴。听着杜林风的绝妙琴音,叶灵儿如痴如醉,似乎早已魂游天外。最后,一首《高山流水遇知音》作为结束。杜林风站起身,心潮起伏,兴奋难捺。眼前的叶灵儿不仅懂琴,更懂得他的心。红颜知已,年轻曼一妙,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让杜林风的身一体成了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夜幕降临,叶灵儿穿一身薄纱睡衣出来,坐在杜林风的身边。杜林风心如撞鹿,急迫地伸出手。那一晚,叶灵儿的肋骨成了杜林风梦中的琴弦。
灵狐杀戳
杜林风是被一阵电话声吵醒的。他起身,见叶灵儿已经在门前轻轻一抚琴。电话是朱润生打来的,叫他马上过去,他查到了一段史料,十分详细。杜林风顾不上吃早饭,匆匆跟叶灵儿打过招呼,马上赶奔朱润生的住处。
朱润生拿着一本线装书,正喃喃自语。
发黄的线装书上是一幅幅图:刘伯一温一坐在案几前抚琴,周遭围了许多只雪白的狐狸。杜林风盯着狐狸,看了半天,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朱润生拿出放大镜,递给杜林风。杜林风将放大镜对着书页,发现刘伯一温一抚的琴竟与自己收到的琴毫无二致。其他,除了狐狸银白如雪,再看不出什么。
“你再往下翻。”朱润生说:“对比一下两页的不同。”
翻开下一页,杜林风仔细看着,与前一页一模一样,感觉不出有何不同。朱润生说第二页比第一页少了一只狐狸。杜林风诧异,仔细数数,果然如此。第一页100只,第二页是99只。他不解地看着朱润生。朱润生说这线装书的书名叫“百狐图”。画的都是刘伯一温一抚琴,灵狐听琴。奇怪的是,越往后翻狐狸越少,每页都比前一页少一只,直至最后,再没有一只狐狸。
“莫非其中另有玄机?”杜林风问。
朱润生叹了口气,说这书记录了一段千年故事。他翻了整整一一夜才悟出,这是一桩残忍的杀戳。
“杀戳?”杜林风大为惊讶。
朱润生说这本书是他偶尔从旧书摊上购得的,一直觉得其中藏有玄机。他收藏了三十年,昨天看到古琴,突然顿悟。他叫杜林风再拿放大镜仔细看看琴弦。
拿起放大镜对着琴弦,杜林风愕然,图中的琴弦竟然都有字。字细如线,依稀可以分辨出是 “灵狐”两字。第一页,琴弦只有一个“灵狐”,第二页变成两个,第三页变成三个。越到最后,字数越多。直至最后,七根弦,居然用了一百个“灵狐”。
“这就是传说中的‘灵狐润弦’。活剥狐皮,取其一毛一下油脂浸一润琴弦,琴就有了灵气,发声奇绝,惊天地,泣鬼神。刘伯一温一琴声清异,每次都能吸引百只灵狐。为了让这琴音发到极致,他派人捕捉灵狐,每晚一只,活剥其皮润弦。一百天后,灵狐弦百毒不浸,轻一触即出绝响。只是可惜了这些灵狐。它们无不被刘伯一温一的弦音盅惑,执迷不悟,一心赴死。这是灵狐的致命弱点。可令刘伯一温一万万没想到的是,百只灵狐浸一润的琴弦,最后却不再为他一操一控,一触即放悲鸣。试过数次后,无奈之下,他只好封琴。”
听完朱润生的话,杜林风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真的有一百只灵狐为此琴丧生?怪不得古琴会大放悲鸣!原来有一百只冤灵附着弦上。无论如何,这古琴还是束之高阁地好。刘伯一温一都弹不得,他又岂能弹得?
时至中午,朱润生再三挽留杜林风,可杜林风惦记着叶灵儿,一心回家。推开屋门,叶灵儿正坐在案前喝茶。杜林风坐在她对面,看到叶灵儿眼神流转,脸热耳赤,万种风情。他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抱起她扔到了一一床一一上。他喃喃地对叶灵儿说不要走了,永远和他在一起。每天焚香抚琴,岂不是快活神仙?
“既然你这么想,不如专门为我弹一曲,算是挽留。就用刘伯一温一的哭琴。”叶灵儿轻轻一抚一摸一着他的脸说。
杜林风诧异,摇摇头说所有的琴都能弹,惟独那把琴弹不得。叶灵儿嫣然一笑,说当然能弹,她在就能弹。看着叶灵儿,杜林风发现自己竟无法拒绝。现在,哪怕是叶灵儿要他去赴死,他也会欣然顺从。沐浴焚香,杜林风拿出古琴。
他抚的是《花好月圆》。左手按弦取音,轻轻挑摘,古琴发出轻柔飘乎的声响。奇怪的是,琴声里,哭音消失了。杜林风端坐琴台,犹如入定。恍惚间,他看到一只又一只灵狐赶了来,雪白的灵狐一一团一一一团一一围座。那是千年前的灵狐,是被刘伯一温一的琴声招来的灵狐,它们来一心赴死。杜林风心里陡然涌一出一股不详的预感,他想停下手,却发现双手十指已被琴弦绕进了琴音。他只有弹下去,一直弹下去,琴声越来越急,如疾风骤雨一般。突然,杜林风口吐鲜血,身一子一歪,倒在地上。
叶灵儿走到近前,冷冷地看着他说他是第一百个。她要用一百个琴师的肋骨做成她的琴房,没有一个琴师能抵挡她的诱一惑。杜林风想起身,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这剧痛从胸口传遍全身,刹那间汗湿一透了他的衣服。杜林风眼睁睁看着一根又一根肋骨被生生地一抽一出了胸腔,他惨叫着,几乎晕厥。
“灵狐被琴音盅惑,琴师被美色盅惑,琴师与灵狐有何区别?送你哭琴是为示警,你弹奏多遍,却悟不出其中玄机。此等又蠢又贪之物,活着何用?灵狐祭弦是活祭,我做琴房,当用活人肋骨。哭琴聚魂,现在,终于有一百位琴师藏于琴音,真是可喜可叹!”叶灵儿说着,拿起肋骨,夹起古琴,飘然而去。
鲜血从杜林风的胸腔喷一涌而出,一瞬间染红了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