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住院
我平静地躺在干净洁白的一一床一一上,身上小码的病号服,裹不住我瘦得只剩骨头的身一体。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病友,我住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住在这里了,听那些碎嘴的小护一士们说,他已经躺了快两周了。
男人一直用帘子挡住了上半身,露在帘子外面的大一腿,堪比我的腰。他一天到晚都在睡觉,呼噜打得像雷鸣一般。他的妻子常在下午五点半准时来,我看她表面像个贤惠懦弱的女人,男人脾气不好,常因为鸡一毛一蒜皮的小事,大声吼叫数落妻子,妻子也就低头做事,咬唇默默听了。
今天他的妻子晚了半个小时,六点多才提着饭盒出现。男人先是一顿臭骂:“田香梅,你死哪去了!这么晚才来,是想饿死老子吗?”骂完,大力抢过饭盒,狼吞虎咽着。
田香梅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低声说着:“我……我去了学校。何壮,咱女儿……”
“什么咱女儿!是你的女儿!那丫头片子可跟我没一点关系!老子养她这么多年算不错了,是不是又出去野了?还是把同学打伤了?”他咀嚼的饭粒,被他喷得满一一床一一都是,“都是你他一妈一给惯的!”
田香梅一边捡着饭粒,一边低头不语,半天才继续小声说着:“大壮,刚才医院的人跟我说,工地那边付的医药费快用完了,问咱们还住不住?”
“他一奶一一奶一的!”何壮一把扔了自己手里的筷子,“老子拼死拼活地给他做事,从楼上掉下来受伤了,是老子命大。他可好,给老子花这点就不乐意了?告诉那姓高的,老子要是废了他也不好过!”
田香梅点了点头,收拾完吃剩的残羹,退出了病房。
何壮哼了一声,躺回了一一床一一上。这时候,有人轻声有节奏地敲着我旁边的玻璃,我吓了一跳,还好这里是一楼,否则估计我会吓哭的吧。
窗户外的台子上,放着一个粉一红色的信封。
2.通信
文静又给我写信了,最近我们都在用这种方式一一交一一流。她跟我是一个学校的,不过她在六年级一班,学校里的渣子班;而我在六年级三班,学校里的学霸班。
我们两个班级就在对面,她班级的后门,正对着我班级的前门,她坐在最后一排靠门,我坐在第一排靠门。
如果你经过我们两个班之间的楼道,你会看见地上好多小纸一一团一一,那是我们的纸条。
我曾经偷偷喜欢着文静,那种喜欢是发自内心,却无法言表的。我不知她怎么想,因为她喜欢的对象,总是换来换去的,我捉摸不透。
文静现在喜欢的,是初中部的一个篮球队长,个子高得吓人,身一体也比我壮实很多。她经常放学下课后,偷偷跑去看他练球,经常也拉上我。
她这样三心二意的让我很烦恼,在一天放学后,我拉上她,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工地里。我对她说:“文静,其实我很喜欢你。”
她不在意地摆一弄了一下自己的头绳,说道:“你喜欢我?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给她,结结巴巴地说,“喜欢……喜欢就是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文静做出一副懂了的样子,说道:“哦!是吗?那你把那几个脚手架的螺丝拧下来,我就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
她指了指比我高一头的架子,那是负责让工地工人站脚的。我正想着如何拒绝她,她不屑地说道:“怎么,不敢了吧。”
“敢!怎么不敢!”说完,我就爬上丫架子,使劲地徒手拧下了螺丝。她对我笑了笑,伸出手,将我扶了下来。
我的心里美滋滋的,像是吃到了蜜的狗熊。
后来那几天,文静对我突如其来的好,一直都和我结伴而行,直到我看到她又给篮球队长送水递一毛一巾后,才知道其实我被她耍得一一团一一一团一一转!
3.病重
何壮今天像是吃了火药一般,原因很简单,田香梅今天来晚了,饿得能吃掉一只羊的何壮,在我递过去一盒牛一奶一后,才稍微有点平静。
八点十五,田香梅才冲进病房,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大半。她轻声关上门,不敢上前,—直站在门口。
“你他一妈一还不过来?是真的想饿死老子啊!”何壮吼了一句,田香梅才乖乖地挪步过来,何壮挥了下拳头,似乎注意到身边有我,才没有下手。 “高……高老板……他……”田香梅一直结结巴巴地说着,下句憋了半天都没有说出口。
“不肯继续一一交一一钱了,是吧?”何壮似乎早就知道那个高老板会这么做,他嚼了几口米饭,说,“你把我一一床一一下那几张照片复印给他,他看到照片后肯定会继续掏钱的。那个老鸡贼,非一逼一我使出这招了。”
田香梅答应了,此时,负责何壮的主治医师推门进来,问田梅香:“请问,您是何壮的家属吗?”
“是……我就是。”她点了点头。
“麻烦您跟我出来一下。”医生说完,想转身离去。
“咋了,医生?有啥不能当我面说的,医生,你就放心大胆地说吧。”
医生犹豫—下,说:“何先生,您一腿部的伤口已经感染溃烂,而且无法再继续医治了,我们觉得当下最适合的方案是——截肢。”
“截肢?”田香梅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何太太,您先生的腿因为治疗不及时,加上当时的救护措施不够好,已经感染比较严重了,如果再不截肢,可能……问题会更严重。”医生耐心地解释道。
当医生和护一士退出房间的时候,田香梅蹲在一旁低泣,而何壮却双手握拳,重重捶在了一一床一一上。
“怎么办啊?我们怎么办啊?”田香梅带着哭腔,绝望地问着丈夫。
“你先去找高老板,能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实在不够的,就拿你女儿……”后面他说的话,都压低了嗓子,至于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
吃了药后的我,此时犯困地躺在一一床一一上,眼皮开始打起了架。
4.悲惨的家庭
文静最近很晚才来学校,放学后很早就冲出校门。她这么躲着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打了她一巴掌,还骂她是贱人生的。
我忘不了当时文静的眼神,一陰一暗得像是蓄势待发、准备攻击的毒蛇,她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扯了扯嘴角说:“我就是贱人生的,怎样?”
这天,我站在她家楼下’—直等到入夜她才回来。她跟篮球队长吻别,然后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路过我身旁,站在楼道门口,未转身地对我说:“进来吧。”
我低着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的身后。
“坐吧,喝什么?牛一奶一还是水?”她问。 “你喜欢喝牛一奶一?”
她点了点头:“我只喝这种牛一奶一。”她举着牛一奶一盒说道,那是一种外国进口牛一奶一,价格不菲。以她的家庭情况来说,是负担不起这么高昂的消费的,我。估计是那个队长送来的吧。
“你跟他好了?”我随口问了问,看着她的脸。
一陰一暗的灯光下照着,文静因长期营养不一良而惨白的脸,一裸一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新新旧旧的伤痕。“他总能给我想要的,而且他也很理解我。”她说。
“我也可以啊!难道我不理解你吗?”我激动地站起来,抓紧了她的胳膊。
她笑了笑挣脱我的手:“我的家庭很悲惨,母亲在人前像个懦弱的女人,背后却经常因为—点小事就打我。
”养父更是个坏人,酗酒成瘾,喝多的他,最常做的就是跟母亲吵架,还色眯眯地看着我。这样的家庭,你理解得了吗?“
我顿住了,舌头打结,嘴唇发干,根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继续说道:”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我的母亲因为继父从工地受伤,而悲伤得不能自已,我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我的养父。
“无论两人从前骂过多少次打过多少次,当—方受到点什么伤害,另—方都会痛苦和难过。真正的喜欢,是以悲伤为食的。”
“我很喜欢篮球队队长,在他因为训练吃苦受罪的时候,我的心是疼痛的。”文静说完,起身欲走。
我看着窗外,她家在二楼,外面黑漆漆的,我站在窗户边上,双手攀住爬了上去。
“那我们试试?我从这里跳下去,应该死不了,肯定会受伤。我们看看,你会不会因此而难过吧!”说完,我咬牙一使劲,跳了下去。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她站在窗户边,看着倒地不能动的我,喊了一句什么,好像是“真傻”。
5.捕猎
就这样,我被送进了医院,文静只是打了一个电话,为我叫了一辆救护车。我住在了她养父的邻一一床一一,这事还是那天的信里,我问她:“为什么从不来看看我?”她告诉我的。
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文静,信也三三两两地才回我。
这天,我无聊地喝着她喜欢的牛一奶一,父母和医生站在一旁,对着我的伤,评头论足着。
还有三天我就可以出院了,三天后,就是我和文静的分离,连三三两两的信都没有,真够悲伤。
田香梅最近一直陪在病一一床一一边上,何壮也没有那么暴躁了。
“老子下半辈子算是他一妈一的毁了,高老板就负责这么点医药费?我他一妈一怎么办,还有你!你那点工资够谁用的!”何壮吸着气,身一体发一抖地说着。
“那……那你说怎么办?照片原件什么的我都给他们了,他们不会再给我们钱了啊!”何壮听完田香梅的话,立刻瞪大了眼睛。
“你个败家老一娘一儿们!你咋这么蠢!那就找高老板,跟他说,我出院后,就把你女儿卖给他!”何壮说完,躺下一身一子,闭了眼睛。
田香梅哭哭啼啼地退出了房门,她没有半点争辩,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同意了何壮的要求。
我看了一眼躺在一旁,呼一呼大睡做美梦的何壮。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或者用我的水果刀割开他的心脏。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的力量实在太小了。
我的喜欢太微不足道,根本不能给她帮助。那一刻我恨自己,恨自己的弱小。
窗户被别人敲了又敲,是文静。她偷偷站在窗户外边,她戴着太一陽一帽,对我笑了笑,将一个粉色的信封放在了窗台上。
看完信后,我颤一抖的手将它藏进了自己的日记本里面。我看了一眼熟睡的何壮,他的一一床一一下有一箱崭新的牛一奶一,那像是为了捕获猎物而准备好的诱饵。
6.解脱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的身一体恢复得很好,已经能开始走路了。爸一妈一收拾完东西,将我扔在病房,让我等着医生来开出院证明。
那是我住院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文静。她被田香梅拉来看望她养父,她趁着父母不注意,对我做了一个鬼脸。
我苦涩地笑了笑,拿着证明,拎着一箱牛一奶一,从她身边经过,她低声对我道谢。
我头也不回地走开,医院外刺眼的一陽一光,晃伤了我的眼睛,我顺势闭上,几滴眼泪从我眼眶滴落。 我不会再回来了,我去的那个城市里面不会再有文静。
一个月后。
我正常地开学报到,进了一个新的城市,一个新的环境,我仍然成绩很好。当我得知,文静的死亡和何壮、田香梅被抓的消息时,我正在给一个长得很像文静的女孩讲题。
顿时,我的心像被揪住一般,痛得无法呼吸。我那么悲伤和痛苦,原来我是真的喜欢她。
一个月前,我出院前一天的晚上,我将自己一一床一一下的牛一奶一,和何壮一一床一一下的做了一个互换。
没人知道我在其中一盒牛一奶一里面,用偷来的注射器,注射一了半管毒鼠强。剩下的毒鼠强,都被我塞一进了何壮包里的夹层里面。
文静因为喝到那盒牛一奶一,被毒鼠强毒死,而警察在何壮的包里找到毒药,定了他的罪。屋子里,那些沾满文静血迹的施暴工具,更让她的母亲田香梅锒铛入狱。
我桌洞里面的旧日记本,“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掉出来几张粉色的信。上面是漂亮的字体,和可一爱一的文字。
其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也受够了这样的父母。我总天真地对他们还抱有幻想,每天睡觉前,都默默冲着天空许愿。
我坚信睁开眼的第二天,我的生活会变得跟别家的孩子一样。我不用太幸福太美满,只想一家人能和睦融融,可是现实却只是一抽一了我一个又一个的嘴巴。
死是我最完美的解脱,我知道你会 帮我的,对吗?
7.错
“阿伟,你在想什么呢?”漂亮文静的女前桌,晃了晃我的手。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笑着说:“没什么,对不起。”
她“哦”了一声,看见我衬衣兜里的小药瓶,手快速地抢了过去。
“这是什么啊?”她问着我,手拧开瓶盖,从里面倒出了几片,是很小的白色药片。
我有点生气,但只是皱了皱眉头,说道:“普通的药。”说完,便收拾起桌子的药品,将药瓶重新塞回了兜里。
“阿伟,你是不是学一习一压力太大?所以才要用安眠药啊?”她低声问着我。
我一惊:“你说什么?这是安眠药?你怎么知道的?”
“我家里就是开药店的啊,这种药瓶和药的味道,我一看一闻就知道了。”她有点骄傲地说,“对了,我有个哥哥,好像跟你以前是一个学校的呢!就在你们学校的初中部!是个篮球队长,你知道他吗?”
我的双手在发一抖,文静没有告诉我这是安眠药,她只说这是毒药。原来她不是想自一杀,而是想利用这个杀死她的父母。
她知道牛一奶一里面有安眠药,所以可以控制自己喝多或者喝少,但如果她的父母喝了,就不会知道这一切了。她靠近篮球队长,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想利用他,得到这种她买不到的药。
她没有想到的是我会换掉她的药品,而往里面加了毒鼠强。
我只是单纯地想,如果要自一杀的话,毒鼠强的威力最好,能死得透底。
而且,我也想知道,她的死,会不会让我以悲伤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