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细雨淅淅沥沥,时断时续,落在肩膀上,不会让人感到寒意,反而有一丝清爽的感觉。我与一行人没有打伞,扛着器材,沿一条由青石板铺成的湿一滑小路,缓慢向山顶前行。
这是一座废弃的矿山,运煤下山的缆车早已被人卸下转送其他矿山。半山腰的矿坑外,惟余两根晃晃悠悠的钢缆,悬吊在半空之中。
据说这是附近惟一出煤的矿山,整座山的树木全被砍伐殆尽,在翠绿的群山之中,恍若一块赫然出现的伤疤。一裸一露的褐色岩石,深黄色的土壤,都让人感觉到一股来历不明的压抑感与失落感。
我叫罗迪,是某都市报社的记者。这一次我到山区来,是跟随一家科考队来此调查一桩离奇事件,而这桩离奇事件则与传说中的蓝皮人有关。
蓝皮人的传说,在此处山区已流传了多年。
蓝皮人,顾名思义,就是有着蓝色皮肤的人。众所周知,在这世界上,并无任何人种会有蓝色的皮肤。但在这地处闭塞的山区,却起码从百余年前,就已经有了目击蓝色皮肤人种的记载。
在出发之前,我就调阅过这里的地方志,也确实看到了关于蓝皮人的记载,但多半语焉不详。但地方志里有另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关于山中矿坑的记载。
地方志中记载,百余年前,有一颗巨大陨石从天而降,坠入群山之中,将一处山头砸开了一个大洞。附近山民闻讯赶去查看,却发现大洞之下,“有怪石、色乌、易散碎、遇火则燃”。也就是说,是那颗坠一落的陨石,令山民们发现了藏在山腹中的煤矿。
不过,当我看到这一段后,不禁展开了丰富的联想。陨石,令人不能不想到外星生物:蓝皮人,也让人想到外星生物。那些百余年前被目击到的蓝皮人,会不会就是跟随陨石到来的外星智慧生物呢?说不定当时坠一落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陨石,而是巨大的外星飞船。
当然,这些都出自我的想象,并无任何依据,更不可能以此作为成立科考队的理由。
科考队之所以会成立,是因为在一个月前,又有人在山林中目击到了蓝皮人,而且还用手机拍下了蓝皮人的照片。
尽管目击者因为太过紧张,拍照的时候手指不停颤一动,使得拍下的照片模糊不清,不过经过专家的修复处理后,我还是看到了一张令人心悸的照片。
其实,那只是一张侧影,一个浑身赤一一裸一的人,半蹲在悬空的一截树枝上。这个人的大部分躯体,都被茂盛的树叶遮蔽了,只有四肢与头颅隐约可见。这个人的四肢皮肤,果然是蓝色的。准确的说,应该是那种略带一点银灰色的蓝,皮肤极其粗糙。这个人的头颅侧向一边,照片并未拍到他的面部,但从他的姿势来看,应该是正窥视着树林的深处。至于他究竟在窥视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目击者是附近的一个村民,据说忠厚老实,以打猎为生,平生从未撤过谎,拍照的手机也是在外打工的儿子孝敬给他的。专家对照片进行过检测,确定并无后期PS伪造的痕迹。根据照片中蓝皮人与周围环境的一陰一影对照,以及透一视学上的认定,也排除了以模型伪造蓝皮人的可能一性一。
目击者拍下照片后,其实并没想到要将此事上报到相关部门,而是随手用手机发了张彩信给在外打工的儿子。他儿子收到彩信后,则为了获取一小笔爆料费,所以把照片一一交一一到了我们报社,恰好由我负责。
这条消息见报后,却没引起应有的轰动。因为在那时,报纸一直在关注着一桩人一体器官贩卖案,尽管那桩案件的主犯已经在追捕过程中畏罪自一杀了,警方也对案件的具体情况秘而不宣,但各家报纸仍然连篇累牍地进行着报导。
惟一关注蓝皮人新闻的,是某家大学的人类学教研室。他们很快就联系了我们报社,决定立即成立科考队,去山区寻找蓝皮人的蛛丝马迹。因为我一直负责这条新闻的跟进情况,所以有幸成为了科考队的一份子,于潇潇细雨之中来到了这偏僻的山区。
2
科考队的队长,是一位名叫司马宏博的人类学家,六十多岁,留着齐胸的长髯。进山的路上,司马老师一直兴奋地不停说着,要是真能在山里发现有蓝色皮肤的新人种,一定能轰动整个学术界。
我也旁敲侧击地询问,蓝皮人会不会有可能是外星来客?一百年前坠一落在山中的陨石,会不会是外星飞船。
但当我提出这些问题时,司马老师却撇了撇嘴,不屑地说:“就算当年坠一落的陨石是外星飞船,外星人也不可能在山里生存了一百多年。而且,外星人根本就不在我们人类学家的考虑范围之内——那属于科学幻想小说的范畴!”
呃,我明白了,科学研究和科学幻想是有差别的。
加上我,科考队总共有五个人。除了我和司马老师之外,有两人是司马老师带的学生,一男一女。另外还有个叫钱韵韵的女孩,是随队医生,据说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如果一旦捉获活体蓝皮人,她将立即对蓝皮人进行体检。
不过,谁又知道到底能不能捉到活体蓝皮人呢?
而且让我奇怪的是,看样子司马老师和钱韵韵并不算太熟。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走过了矿坑,来到了山巅。
矿山的山巅,是一块状如棋盘的平地。在平地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凹陷洞一穴一,呈漏斗状,直通山腹。“这里就是百余年前,陨石坠一落时砸出的洞一穴一。”司马老师向我们解释道。
站在洞一穴一边缘,下面黑幽幽的,深不可测。好在洞一穴一边缘还算平缓,坡度也不陡,站在洞外并没有摔下去的危险。
翻过了这座矿山,沿着山坡下行,就能抵达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观澜村。那个目击者,就住在观澜村中,目击蓝皮人的地点,也在距观澜村不到一公里的密林之中。
我们到这里来考察,耍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找那位目击者先面谈一番。
从资料上看,那位身为猎人的目击者,名叫赵老槍,六十二岁。
我们刚走进观澜村的村口,就看到村口旁有一口人工挖成的池塘,几个身着长衣长裤的年老妇人正在池塘边浆洗着衣物。她们一看到我们,眼中立刻流露出警惕的神色,其中几个妇人还慌慌张张收拾好水桶,急匆匆向村里跑去。
司马老师赶紧捋了一下长髯,朗声对那几个年老妇人说道:“我们不是坏人,是来调查蓝皮人的科研考察队!你们能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赵老槍?”
长得慈眉善目的司马老师,果然令这几个年老妇人放松了警惕。一个老太太指着村里,说道:“赵老槍就住在村里靠南的第一间屋,屋门口挂着一张兽皮的那家。”说完后,她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说了声,“原来是考察队,我还以为是人贩子呢……”
作为记者,我向来耳聪目明,所以老太太的这句话被我清晰地听到了。我饶有兴趣地大声问道:“人贩子?你们这里有人贩子出没?”
偏僻山村里,惊现来历不明的人贩子,这是多好的一个新闻选题呀!我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采访机会。
那个老太太从池塘边站了起来,朝我们走了过来。当骨瘦如柴的她走到我们身前时,我才发现在她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竞有许多或大或小的白斑,白斑上还长出了黑色的一毛一发。
这位老太太姓霍,她听说我是记者后,立刻说道:“是啊,有人贩子,一年之前就有人贩子在我们村里出没了,已经有好几个小姑一娘一被人贩子拐走了……真是造孽啊,那些被拐走的小姑一娘一,年龄最大的才八岁……唉,都是白白胖胖的小姑一娘一呀,真是造孽……”
说着说着,她竟然泣不成声了。
我正想安慰几句,忽然听到村子里传来了鼎沸的人声。抬眼望去,我看到一群人抡着镰刀木棍,朝我们这边跑了过来,一边跑,这些人嘴里还大声狂叫着:“就是他们!杀死这帮人贩子!”
真是糟糕,村里人把我们看作人贩子了!
在此同时,我也诧异地发现,这群人竟全都是女的,年龄有大有小,却一个男人都没见着。而且这些女人的脸上,似乎都有隐约可见的白色斑点。是某种群一发的皮肤传染病吗?可惜我没时间再去猜测这些无谓的问题,刹那间,那些喊打喊杀的女人已经冲到了我们面前。
还好,司马老师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拉着钱韵韵和那个女学生,站到我和男学生身前。
面对老爷子和两个花容失色的女孩,抡着镰刀和木棍的女村民也没有再朝前冲了。司马老师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各位不要误会了,我们是来找赵老槍了解蓝皮人的情况,不是什么人贩子!”
而那位霍老太太也走到村民面前,说:“你们都回去吧,人贩子不可能胆大包天,连白天也敢到村子里来。”她仅仅说了一句话,那些村民们便听话地散去了。
我朝霍老太太翘一起了大拇指,由衷地恭维道:“还是您老人家有威望。”霍老太太得意地挺胸说道:“那当然,我毕竟是这个村子里的村长嘛!”
我不禁大吃一惊,想不到这貌不惊人的霍老太太,竟然会是一村之长。
霍老太太也转过头来,对我们说:“好啦,让我带你们去见赵老槍吧,现在他应该不在村里。”
“那他在哪里?”我好奇地问。
“当然是在森林里呗,现在正是他打猎的时间。”
3
我们跟随霍老太太,出了观澜村,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之中。
森林中,头顶树冠遮天蔽日,脚下灌木齐膝。沿着一条野兽踩出的小径,只一会儿工夫,霍老太太便将我们带入了森林深处。
在去寻找赵老槍的路上,我好奇地问:“为什么在你们村子里,一个男人都没见着?”
霍老太太叹了口气,无奈地答道:“深山里留不住人,自从矿坑里的煤被采完后,年轻人就全外出打工了,村里只留下老弱病残与女人……”
“可是,观澜村这么偏僻,为什么这里还有手机信号呢?”钱韵韵忽然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以前矿山里有煤的时候,观澜村里住着的人还是蛮多的,所以电信局也来修建了信号塔。现在虽然人走了大半,但电信局也不方便把信号塔撤走。所以虽然这里很偏僻,但手机还是能正常使用的。”
说着说着,脚下的兽径忽然出现了分岔。站在分岔处,霍老太太遥指半空,说道:“那张蓝皮人的照片,赵老槍就是在这里拍到的。”
循着她的手势望去,我看到了那截蓝皮人曾经蹲着的树枝,果然与照片上一模一样。看来照片的确不是伪造的!
作为记者的敏一感,我以最快的速度,摸出相机朝那截树枝走了过去。刚走了两步,就听到霍老太太厉声喝道:“且慢!”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不等我做出下一个动作,我的身一体已经悬吊在了半空中。我的脚踝上,套着一根粗一壮绳索结成的活扣,绳索的另一端则挂在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
我明白了,我是踩中了猎人在森林里布下的陷阱。
与此同时,我还听到空中传出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声响正是从那根粗一壮绳索上方传来的。
我大叫着:“快把我放下来啊!”不用我说,谁都知道倒吊在半空中的滋味有多难受。
霍老太太却耸耸肩膀,无奈地说道:“每个猎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结绳手法,旁人是没办法解一开的。如果硬解,只能越解越结实。”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否则猎人布下的陷阱捉住了猎物,就会被其他路过的人捡了落地桃子。可是,难道要我一直倒吊在半空中,直到布下陷阱的猎人 到来后,我才能被放下来吗?
“小伙子,不用担心。这个陷阱是赵老槍设下的,他在绳索上连了几枚铃铛。当陷阱一旦启动,捕捉到猎物,铃铛就会铮铮作响。赵老槍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一听到铃铛声,就会马上赶来的。”
霍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下没几分钟,我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树枝折断而产生的“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
片刻之后,一个佝偻着腰身的人分开了几丛阔叶灌木,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个人一定就是赵老槍吧。
赵老槍有着很典型的猎人打扮,手中握着一一柄一长猎槍,背上还背着一把弓箭。他身着带有斗篷的黑色塑胶雨衣,斗篷直竖,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幽暗的眼珠子。
见到我的窘境后,赵老槍只随手在树干旁的绳结上抹了几下,我便从半空直直地摔落在地面上。还好,地上全是灌木与松一软的草丛,所以我摔得并不疼痛。不过,因为最近一直细雨连绵,地上都湿一透了,我摔到地上,再爬起来时,就仿佛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
难怪在森林里,赵老槍会活像恐怖电一影里的死神一般,穿着一套带有斗篷的黑色塑胶雨衣。
赵老槍得知我们的来意后,缓缓脱一下了笼罩在脸庞上的斗篷。当他露出脸庞的时候,我诧异地发现,在他的脸上,竟然也有几处白色的斑点,白斑上还长着黑色的一毛一发,看上去丑陋不堪。
真是奇怪,为什么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里,每个人的脸上都长着奇怪的白斑呢?
我还没来得及提问,身为随队医生的钱韵韵就已经向霍老太太提出了相同的问题。
霍老太太倒也没有避讳,苦笑一声后,说道:“大概是我们这里因为开采煤矿,藏在山腹里的某种有害矿物质污染了水源,所以村里所有人都得了莫名其妙的皮肤病。长白斑,不痛也不痒,白斑上还长出黑色的一毛一发。不过那些去外面打工的年轻人,只要到山外呆一年,白斑就会不药而愈。”
“呃,原来如此……那有医生到这里来看过吗?”
“以前也有医生来过,检查过水源,却说一切正常。医生查不出什么问题,只是建议我们最好换个地方住。可村里人在这块土地住了那么多年,都有感情了,哪有人愿意搬家?我们年龄大了,无所谓脸上长不长白斑了。那些年轻姑一娘一长了白斑也没关系,反正只要出去呆一年,白斑就会消失。所以,大家也就懒得理会搬迁村子的建议了。”
霍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司马老师只是欠身倾听,而他那两个学生则拿出笔来做着记录。
听完霍老太太的叙述后,我们就进入正题,该向赵老槍了解蓝皮人的事了。
4
其实赵老槍发现蓝皮人的过程,倒也乏善可陈。无非就是他在林中检查陷阱绳扣时,无意中朝头顶斜上方望了一眼,见到了那个隐藏在树冠中的蓝皮人。可惜他用手机拍照的时候,只拍到蓝皮人的侧面。而且他那部山寨手机拍照的时候,发出的快门声响实在是太大了,只拍了一张,就惊动了蓝皮人。
拿赵老槍的话来说,蓝皮人一听到声响,便如猿猴一般,攀援邻近的树枝向远处摇荡而去,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之中。
因为蓝皮人是从树干上摇荡而来的,所以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根本无迹可寻。不过这几天下着细雨,地上的灌木与草丛早就湿一透了,就算蓝皮人是踏着地面来到这里的,脚印也早就被破坏殆尽了。
司马老师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他毕竟是人类学家,如果不能在这山中找到一点蓝皮人的蛛丝马迹,他又怎能高兴得起来呢?
但他马上就捋了一下长髯,对赵老槍说:“在那张照片上,蓝皮人蹲在树上,似乎正朝远处的某个地方窥视。你知道他在看什么吗?”
赵老槍愣了愣,答道:“我当时还真没注意到照片上的蓝皮人正窥视着什么地方……”不过他立刻又昂首说,“在这片森林里,还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他摸出手机,调出一周前所拍到的蓝皮人照片,瞄了一眼后,便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蓝皮人在看什么了,他在看‘鸟窝地’!”
“鸟窝地?鸟窝地是什么?”我诧异地问。
赵老槍答道:“鸟窝地就是森林里一块没有树木,微微有些凹陷,就像鸟窝一样的地方。”
话音刚落,他便拽住司马老师的手腕,撩一开附近一丛灌木,朝森林深处走去。
我和钱韵韵、司马老师的两个学生,以及村长霍老太太见状后,赶紧跟在了他俩身后,也钻进了即使白天也依然黑森森的密林之中。
只在密林里钻了几分钟,我们就来到了赵老槍所说的那块名为“鸟窝地”的空地上。
果然正如赵老槍描述的那样,这块空地上没有生长树木,就连灌木和草丛也没有,只是一块向下凹陷的一裸一露土地。从蓝皮人身处的那截粗一壮树枝,居高临下,正好可以毫无阻隔地看到这块空地。
可是,蓝皮人为什么会窥视这块鸟窝地呢?当时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正疑惑的时候,忽然听到赵老槍发出了一声满含诧异的声音:“咦?”
“怎么了?有何不妥?”钱韵韵已经抢先询问。
赵老槍指着凹陷于地表的鸟窝地,神情恍惚地说道:“和以前相比,这块土地的土壤变得有些松一软,似乎才被翻一动过……”
“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这里挖了个坑,然后又埋上了土壤!”赵老槍的声音变得有些颤一抖不安。
我也蒙了。有谁会挖开这块空地,然后又用土埋上呢?坑里埋了什么?会是一具一尸一体吗?我忽然想到霍老太太曾经说过,最近这段时间观澜村里有几个小姑一娘一被人贩子拐骗走了。莫非那些小姑一娘一并不是被拐骗走了,而是被某个藏在暗处的变一态杀死在了密林之中?
又或者,那个变一态杀手,就是蓝皮人?蓝皮人出于某种生理需求,需要杀死年幼的女孩,汲取她们的鲜血?
我的思维有些发散了,无数哥特式恐怖小说的场景不断在我的脑海中萦绕着。
赵老槍似乎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想法,他跪倒在地上,用手使劲刨着地上的泥土。他的十根手指都被泥土磨出了鲜血。我和那个男学生,也赶紧跪下来帮他的忙。
泥土确实很松一软,但土壤中夹杂着许多小碎石,当手指摩一擦到碎石的时候,指尖便会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只是片刻,我的手指便在土壤中摸索到一坨软一软滑滑的东西,像是一块肉。
赵老槍也停止了刨土的动作,神情呆滞地看着鸟窝地里被他刚刨开的一个小坑。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我看到了一截已经变作乌黑的手指。
手指很细,不似为成年人所属。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一根小孩的手指。
5
在鸟窝地的坑里,我们挖出了一具被肢解的女一童一尸一体,胖胖的,年龄应该不超过五岁。一尸一体被斩得极碎,腕关节与肘关节都被斩断了,躯干也被斩成四段。我不禁寻思,要怎样的仇恨,才能令凶手对罹难女一童施以如此暴行?
但奇怪的是,这具女一童一尸一体的头颅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钱韵韵不愧是医生,尽管司马老师和他的两个学生都忍不住在一旁呕吐,她却蹲在隐约发黑的一尸一体残块旁,仔细检查着,暂时充当着法医的角色。
虽然我也觉得恶心,但在密林里亲自发现一具肢解残一尸一,是一桩百年难遇的独家新闻,所以我也站在钱韵韵身旁,陪她一起验一尸一。
钱韵韵拾起女一童残骸的一截手掌,仔细地观察着。然后她翻转残骸的手掌,将眼睛凑拢了残缺的指尖。
“噫!”她发出了一声轻叹。
“你发现了什么?”我问道。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扳着手掌的指甲。只听“啪嗒”一声,指甲被她扳了下来。
在残肢的指甲下,有一小块不易被人发现的皮肤组织。尽管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但依然能够辨认出,那是一小块蓝色与银灰色相混杂的皮肤组织。
“蓝皮人!”我吓得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钱韵韵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位可怜的女一童在遇害时曾经与凶手进行搏斗,在搏斗中抓下了凶手身上的皮肤组织。那个凶手就是传说中的蓝皮人!”
我终于也忍不住呕吐了起来。在我呕吐的时候,却看到司马老师兴奋地冲到钱韵韵身旁,从她手里抢过了那块蓝色与银灰色相混杂的皮肤组织,细细地端详着。
那边,尽管一尸一体残块都已经被钱韵韵启出了鸟窝地,但赵老槍和霍老太太却依然蹲在坑边,用手在土壤里搜寻着什么。
是搜寻女一童的头颅吗?刚才我们已经确认过,土壤里并没有发现头颅。
那他们在寻找什么呢?
隐约中,我听到赵老槍和霍老太太正窃窃私语着,声音压得很低,但也有几个凌一乱的词汇飘进了我的耳膜中。
“银手镯……不见了……”
“你们在说什么?”正在验一尸一的钱韵韵也听到了赵老槍与霍老太太的反常举动,抬起头来没心没肺地高声问道。
霍老太太站了起来,犹豫片刻后,语气低缓地说道:“如果这个遇害的女一童是观澜村的人,那么这里有点奇怪的情况。”
“哪里奇怪了?”
“她的银手镯不见了……”
“银手镯?什么银手镯?”
听到钱韵韵的疑问,霍老太太捋起了她的长袖衣裳。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霍老太太手腕上一只银光闪闪的手镯吸引住了。
这只手镯紧紧一贴在了她的手腕上,与手腕的皮肤没有丝毫间隔。手镯极细,但却熠熠发亮,看得出是银质的,质地上佳,上面绘满了一精一美怪异的纹路。
6
一尸一体残块襄在一张大幅麻布中,带回了观澜村中,放进一座废弃的茅屋中。几个失踪女一童的母亲闻讯赶来,听说一尸一体的惨状后,没有一个人愿意去亲眼辨明一尸一体是否是自己的女儿。赵老槍只好让这些母亲们将自己女儿的体貌特征写下来,比如说哪个部位有痣,哪个部位有伤疤,然后再由赵老槍在茅屋中进行辨认。
我们一行人则来到了村长霍老太太的家中,围坐在一起。
霍老太太捋开袖子,指着手腕上的银手镯,说道:“在我们观澜村,每个女人的手腕上都戴着一个紧一贴皮肤、没有丝毫间隙的银手镯,无论是小女孩,还是老太太,都不例外。”
她告诉我们,这个风俗在观澜村中已经流传了百余年。村民们相信,银质的物品,能够吸走体内的秽气,纯洁心灵,佩戴银器可以百毒不侵。让银手镯紧一贴在皮肤上,正是为了让银器能够更充分地吸走秽气。
因为年轻女人的手腕会渐渐变一粗,所以每年春分,村里的年轻女人都会齐聚在村中银匠的家中,对银手镯进行改刀。银匠会将手镯微微放松一点点,令其能够继续紧一贴在手腕上,又不会勒到皮肤。
毫无争议,银匠是整个观澜村中最受尊敬的人。
而村中的现任银匠,就是我们面前的这位霍老太太。
“戴着紧一贴皮肤的银手镯,多多少少都会有碍于手腕的血液循环。所以我在制作手镯的时候,会根据女孩的年龄,确定手镯的粗细。越年幼的女孩,会戴着越细的银手镯。”
霍老太太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嘶声裂肺的嚎啕声。
——停放在废弃茅屋里的那具女一童残一尸一的身份,已经被其亲人确定了。
随后,霍老太太出了房门,去劝慰那位伤心欲绝的母亲。
而司马老师因为年老体衰,又受了如此刺激,心脏有些受不了,只好躺在一一床一一上歇息,那两个学生也都陪在一一床一一边照顾着他。
我和钱韵韵来到村里,想要帮点忙,看能做点什么。
细雨已经完全停了。停放女一童一尸一体残块的废弃茅屋外,几乎所有失踪女一童的母亲们都在掉泪。她们已经意识到,失踪女一童们并非是被人贩子拐骗走了,而是遭了变一态恶魔的毒手,只怕凶多吉少。
——那个变一态恶魔,就是传说中的蓝皮人!
村里已经报了警,但最近的一处派出所,离这里也有几十里路,起码要明天早晨,才会有警察赶来。
站在我身边的钱韵韵忽然问:“你说,为什么遇害女一童的头颅会离奇失踪了?还有,为什么那个女一童的银手镯也不见了?”
我沉吟片刻后,答道:“应该是那个凶手不想被别人知道遇害女一童的身份。从刑侦学上来说,越晚发现遇害者的身份,杀人因手就越有逍遥法外的可能。头颅就不用说了,那银手镯是霍老太太亲手打造的,她能从刻在手镯上的纹路,认出女一童是谁。所以凶手才丢弃了头颅和手镯。”
我是记者,还曾经跑过很长时间的法制版,所以也了解一定的相关资讯。但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却没来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凶手是那个蓝皮人吗?但从我的分析来看,凶手应该是个有一定反侦察能力,有一定智商的正常人。难道蓝皮人只是一种伪装,而并非某种未开化的新人种?
钱韵韵也看出了我的想法,却摇了摇头,说:“如果不是我们偶尔看到了那张蓝皮人的照片,也不会在鸟窝地找到女一童的一尸一体。那具一尸一体在密林深处埋得如此隐蔽,凶手根本不用担心被人发觉,也没必要丢弃头颅。”
“那么手镯呢?难道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为了谋取女一童的银手镯,才谋财害命的?”
她又摇了摇头,说:“银又不值钱。再说了,如果真要谋财害命,也不该杀女一童啊,完全可以杀成年女人——毕竟成年女人手腕上的银手镯,比女一童的手镯粗多了。”
“大概是蓝皮人未经开化,没考虑到这么多吧……”可惜连我都不相信自己的这种说法。
钱韵韵撇了撇嘴,说:“我不认为蓝皮人是未开化的新人种,我觉得那有可能只是某种皮肤病变。”
“皮肤病变?”
“嗯,我还觉得,这种病变或许与银手镯有关……”
“与银手镯有关?”我不解地问道。
钱韵韵没有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摸出手机,避开我走到一边,不停地摆一弄着手机键盘。
11
果然,正如司马老师猜测的那样,在假扮女学生的警员带领下,警方在矿坑深处的一个隐秘一处,找到了制作一尸一蜡的秘密地点,并发现了几颗尚未制作完毕的少女头颅。
不过,我还有一处疑点没搞清楚。
蓝皮人究竟与这起制作美少女一尸一蜡头颅的案件有没有关系。如果说没关系,那么蓝皮人所服用的银溶液又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有关系,赵老槍应该早就知道蓝皮人的身份,为什么还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呢?
很快钱韵韵就告诉了我答案。
那些女一童都是赵老槍和霍老太太亲手杀死的。之所以会对女一童进行肢解,一方面是为了隐瞒取走美少女头颅的事实,另一方面则是赵老槍想斩断女一童的手腕,取下银手镯,自制成胶一性一银为妻子治皮肤病。
眼看着妻子的身一体渐渐发蓝,赵老槍担心事态败露,只好让妻子住进了山林中,并向村民谎称,妻子进山寻死自一杀了。
一开始,赵老槍真的很一爱一自己的妻子。但眼看着妻子的皮肤变得越来越蓝,人也越来越丑陋,他终于厌烦了。再加上和霍老太太合作愉快,两人的关系也愈发亲密,竟渐渐暗生情愫。为了清除掉障碍,赵老槍终于决定杀妻。
但赵老槍又不想让妻子死得太没价值,毕竟他也知道,蓝皮人太稀少了,如果也制成一尸一蜡,绝对能卖个大价钱。
在杀妻前,他先让妻子蹲在树枝上,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他以彩信的方式,准备发给美少女一尸一蜡头颅的买家。没想到他在发送彩信的时候,不小心按错了按键,那只山寨手机将彩信群一发给了通讯录名单里的所有人。
好在赵老槍用手机的时候并不多,通讯录里除了那个买主之外,就只有自己的儿子了。
他儿子见到蓝皮人的照片后,为了获取一点爆料费,便将彩信转发到了我们报社。说起来,这只是个偶然的意外,但正是这个意外,让警方有了授意成立科考队的理由。
赵老槍之所以会让我们在那处鸟窝地发现女一童被肢解的遗体,还有另一个想法。他想让变作蓝皮人的妻子,成为背黑锅的替死鬼。
他已经知道,那个收购美少女头颅的犯罪一一团一一伙已经全军覆没。尽管首犯畏罪自一杀,但迟早警察会找到观澜村来。
赵老槍杀那个女一童之前,故意让妻子和那女一童打了一架。女一童抓破了妻子的皮肤,指甲里留下了妻子的蓝色皮肤组织后,他立刻杀害了女一童。
紧接着,他击晕了妻子,将妻子倒吊在密林之中。几天之后,就算妻子没饿死,也会浑身虚脱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他当着我们的面,砍断绳结,让妻子头朝下坠一落地面,还带领愤怒的失踪女一童的母亲们,肢解了妻子的一尸一体。
在旁人看来,变作蓝皮人的妻子,就是杀害女一童的凶手。日后警察来了,妻子也早已死无对证。
但赵老槍和霍老太太怎么都没想到,这支来自城里的科考队,竟然暗藏有警员。他们的诡计最终未能逃过法律的制裁。
12
在回程的车上,我打开便携式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着。一篇惊世骇俗的独家报导,就要出炉了。
我忽然转过头,问闭目养神的司马老师:“这次的蓝皮人,其实只是皮肤病变罢了。可是为什么在地方志里,却记载了在百余年前,这里真有蓝皮人出没?”
司马老师答道:“百余年前,不是有陨石坠一落在矿山上吗?陨石多半都是带有辐射的,如果正好有一定强度的放射一性一辐射,就会有可能让附近村民的基因产生突变,形成蓝皮人。”
“对了,现在观澜村村民所患的怪异皮肤病又怎么解释呢?”
“我猜,大概是陨石所辐射一出的射线,还是起作用吧。只不过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射线已经变微弱了,不足以让人的皮肤变色,但产生一点点小白斑还是完全正常的。”
“哦……”我若有所思地埋下头,继续敲打我的报导。
这时,钱韵韵凑过头来,对我说:“你们知道霍老太太在拿到犯罪集一一团一一给的赎金后,做了些什么吗?”
“做了什么?”我好奇地问。
“她在城里办了一张美容卡,预约了拉皮手术与换肤疗程。呵,她做梦也想让脸上的白斑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