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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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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

洛城东。

本来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生起了微黑的雾靄,随着天色渐渐变暗,狂风陡起,瞬息就夹带着沙石从城南刮卷而来,一春新发的草木顿时被折断了不少,杂杂拉拉地裹在风中,更加强了风势。

“快,快把朱幡树起来……”看到这样的情形,青云观的当家道士玄微忙吩咐起徒弟:“对对,就是那个有日月五星之文的……快把它立到东头去。”

新来的小道士们手忙脚乱地按着师傅的吩咐,很快就把朱幡立到了道观东面的空地上,说也奇怪,那样骇人的风势吹到观里的时候,却在一瞬间静止下来,无声无息地掠过了道观上空,直远出去将近数十步的时候,才重又逐渐势壮,一路呼啸而去。

见师傅的幡符竟然有如此神效,小道士们不由都露出了敬羡之色,一溜小跑到了玄微的身边,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师傅,那是什么幡啊?连风都能制住,太厉害了!”

“啥时候能教给我们呀,如果会了这一手,嗨……”

然而玄微却似乎毫不在意徒弟们的善颂善祷,抬起头,他的视线掠过几个少年的头顶,落在了满园似锦的繁花上。

……雪白的桅子,浅青的杨花,粉郁的碧桃,火红的海棠……虽然并没有风,所有的花朵却都在微微颤动,即使是那些没有开花的植株,也在轻轻摇摆着枝条,本来沉静繁丽的景色仿佛在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今年的劫数又过去了,你们也很高兴吧……”带着爱怜的神情喃喃自语了片刻,玄微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围在跟前的几个徒弟,咳了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符咒,那是花神们传授给我的却风之术,每年倚仗这个,才能保得她们平安呢。”

“哗——”

听到师傅这样的说法,几个少年更来了精神,青云观不但物产丰富,观中更以奇花异草著多闻名,吸引得四季游人如织,内中更有不少达官显贵,所以很有些人家会把孩子送入观中,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出路。现在听到师傅竟然自称连神仙都能打交道,那么作为他的弟子,自己将来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呢?

嬲不过徒弟们的纠缠,玄微终于讲起了往事——

那是天宝年间,当时玄微还只是青云观里一个新进的小道士而已,这天半夜因为口渴起床饮水,却无意中看到园中有一群美丽的少女正在饮酒。一时间玄微也没有细想,以观风严谨著称的青云观里怎么会有女子出现?而当那些女子发现了因为好奇而越靠越前的玄微时,倒也并没有生气,反而大方地招呼他一起入席同饮。

“呵呵,那时候我也才不过十六岁,大概和你们差不多大吧,第一次和同龄的女孩子坐得这么近,真是很不好意思,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玄微显然已经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完全没有发现几个小道士在互相扮着鬼脸:“坐在我左手边是穿青衣服的苇绡,右手边是穿白衣服的越桃,还有粉衣的倚帐,锦衣的谷雨,黄衣的木樨,红衣的玉茗,紫衣的蜀锦,啊,最漂亮的要算穿绯衣的措措了……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比她们更美的女子了……”

(小道士:师傅,你不是说没有敢多看人家吗?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可坐在这些少女上首的,却是一个姓封的中年妇人,虽然长得雍容华贵,脸上却仿佛罩了层严霜一样。女孩子们好象也很怕她的样子,那个妇人叫她们行令就行令,饮酒就饮酒,一点也不敢违拗……措措的运气不好,输得最厉害,终于因为不胜酒力,将一口酒吐在了封氏的身上。”

“其实只是件小事,但封氏似乎十分动怒,冷哼了一声就拂袖而去,剩下那些女孩子围在一起嘁嘁喳喳地商量了好久,看情形是要叫措措去赔礼,措措却说什么也不肯,呵呵,也难怪,漂亮的女孩子心气都是很傲的。”

“之后还是里面看起来年纪最长的越桃,过来告诉了我事情原委,原来她们都是这园中的花木之精,封氏则是司管这洛城地面的风神,每年春夏之交她巡视过境的时候,可以任意摧折她看不顺眼的花木,所以这些女孩子都十分怕她。这次措措开罪了封氏,虽然今年时节已过,但等明年风季一到,恐怕大家难免都要遭她的报复。”

“唯一的办法是每年在东风初起的时候,替她们立一面有日月五星之文的朱幡,就可以躲过此劫……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又是由那样美丽的女子来拜托相求,我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所以现在观中每年都要立幡,封氏虽然气恼,也拿她们没有办法,正是托这个福,所以我们青云观的花木才远比其它地方来得繁盛葱笼呢。”

绮丽的往事从玄微口中娓娓道来,听得一群小道士如痴如醉,良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直到做晚课的时候,这些小道士们依然忍不住在交头接耳,低语声终于引起了大师兄远清的注意,在侧耳倾听片刻之后,远清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原来你们也听师傅讲了他遇仙的故事。”

“是啊是啊,大师兄,你也知道这件事吗?”

“除了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小表头,这观里每个人都知道。”

听到师兄的回答,小道士们马上提出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这事倒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那还用说吗?”似乎是十分不屑于这种问题,远清闭上了眼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你们看师傅今年多大了?”

“嗯,大概三十出头吧?”

“现在是元和十一年,离天宝元年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即使师傅道术精深,也不可能保养得这么年轻吧?”

“怪不得,我总觉得这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现在才明白过来……那……那师傅……”

“好象是年轻的时候和某个来观里进香的仕族女子好上了,后来因为门第太过悬殊,两个人只能忍痛分手,据说打那以后就老是念叨着花神风神什么的……不过除了这个毛病,师傅可真是没得挑的好人,所以——”拖长调子瞪了一眼小师弟们,远清正色道:“对他老人家可不许有半点不恭敬,至于那种事你们就当故事听好了!”

晚课间里喧哗的语声并没有引起玄微的注意,因为此刻他的小屋内也自热闹非凡。不同于其它道观观主都住在后院的精舍之中,玄微却是一个人独居在前院的两进平屋里,甚至没有要任何人服侍。

几十个年轻的女孩子正挤在他那个狭小的居室里,叽叽喳喳的笑语声几乎将屋顶也掀翻了,为首的绯衣女子手中,正捧着一个小小的玉盏,里面有着几近透明的液体:“这是今年的玉露,快点喝了罢。”

“咳,举手之劳的一点小事,这样厚报真是叫我……”接过玉露,玄微并不立刻饮用,而是小声地抗议着。

“啊呀,不要罗嗦了,如果不是饮用这百花之精,你怎么能活到现在?是嫌每年替我们立幡麻烦,想一死了之吗?”半嗔半喜地瞪了玄微一眼,绯衣女子招呼着同伴:“这样不负责任,可不能轻饶了你……”十几个女孩子立刻围了上来,撒痴撒娇地做闹起来,吓得玄微忙举手求饶:“我喝,马上喝行了吧?”

厚重的窗帘不仅遮挡住了屋内的灯光,也阻隔了喧闹的笑语声,只有馥郁的香气满溢在庭院里,随着夜风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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