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呈的食指在一陽一光下不停地比划着一个个的小圈,伴随着指间传来的细碎的“叮当”声,一条不起眼的橙色塑胶带编成的小金鱼钥匙扣在一陽一光下起伏跳跃着,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橙色,昏黄中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灰暗。
这样的钥匙圈要是在十天前肯定会被边呈一把甩开,先别说那爬满了褐色斑驳铁绣的钥匙有多么得惹人生厌。光是这种颜色土得掉渣又俗得令人侧目的古怪小挂饰就已经够令人倒胃口了。
许多事件之所以出现扭转乾坤的结局,总是因为其中存着某种特殊关联,比如一名狂一热的神秘物件收藏者遇到一张诡谲的绝版旧唱片,而且旧唱片的主人愿意以此和他通过网络一交一换,一交一换的条件仅仅是简单地代传一句话。
开始边呈也以为这仅是个无聊的玩笑,网络上的各色人等各有各的嗜好,已是司空见惯。可是十天前的一个下午,他居然真的接到了这个叫“工页人人”的换客的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很奇怪,甚至分不清男一女:不过对方吐字简明扼要,在时间、地点、事件的一一精一一准描述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其间甚至都没来得及细细地介绍一下自己。幸好边呈的听力向来一级棒,在第一句弱弱的开场白中他就关注到了“工页人人”四个字。
确切地说从头至尾他都不曾知晓“工页人人”究竟是什么人?更不可能明白他(她)让他传话的真实意图?就是这样一个谜一般的人物,却在七天前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于一个名为“我为人人”的咖啡馆旁边的一个垃圾箱里,真实地留给了边呈那张令他至今仍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的绝版唱片。
这张唱片的演唱者叫一胡一艳,生于三十年代初,边呈如此热衷地收藏她的唱片并非是因为她事业辉煌或是歌声绝美,而是因为在她出完这生平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唱片后的第三日她就意外地死了 她的死状十分得骇人听闻,当时盛传她是被人用她自己的那张唱片割断了舌头而亡,场景可以用血流成河来形容……
这个案子一直没破,当时还传说有许多购买了她唱片的歌迷经常能在午夜的留声机里听到她凄厉的哭喊声。因此那批唱片绝大多数都在当时被销毁了,留传下来并且保存完整的专家预言应该不会超过三张。
边呈自记事起一直都有收藏稀奇古怪物件的嗜好,特别是传说中被冠以神秘色彩的一类东西,所以当他在换客网上看到“工页人人”对于那张旧唱片的详细介绍时,他就存有志在必得之心。何况只是简单地传一句话,此等好事天下少有。
那张旧唱片颇为一一精一一美,具体来说保存得几乎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若不是封面上的1932、颇具时代感的歌名、一胡一艳那美艳撩人的水绿色无袖旗袍,真有些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七十多年前的老物件,边呈想如若是一个人应该早已背如山、发如雪了。
解放路与中山路的一交一界口。
边呈立在马路中央,两眼茫然地四下扫荡。“工页人人”说站到那个一交一界口他就会看到一幢名为“东方威尔顿”的大厦,那幢大厦的左侧有一条叫“人鱼巷”的小巷子,小巷的末端有一个叫“光明小区”的老式社区,光明小区第14幢404室里住着边呈今天想见的人,
可是,眼前的解放路与中山路一交一界口根本不见什么东方威尔顿大厦。边呈记得去年七月的时候他来过这里,当初他刚怀揣厚厚的求职表跨出大学的校门,身为浩大的应届求职生队伍中的一员。当时他就像一只微小的蚂蚁几乎爬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哪怕只是一丁点有希望被录取的暗示,他都未曾放弃过。边呈自认自己的记忆神经一直以来都算得上超巨大,他确定当时自己绝对没有在这里看到过什么“东方威尔顿大厦”。
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几朵浓密的乌云,天空骤然变了颜色,狂风裹一着地上的沙石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四周一下子沉入到了一片飞沙走石之中。这鬼天气!边呈皱了皱眉头在心里暗骂道,他硬撑着挪了几步,可是依旧睁不开眼。无奈下他只得试着向旁边的临街商铺的位置走去,在步伐的正前方他看到了一家别具一格的茶餐厅名唤“流光”。茶餐厅的店面虽说不大却颇显古朴一一精一一致,竟有几分三十年代老上海的韵味。
抬腿进门的当口。他看到里面居然没有一个客人。边呈理了理刚才被狂风吹得杂乱无章的头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屁一股刚刚坐定他就发现了一件怪事,偌大的茶餐厅里每一堵墙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老照片,从照片的背景来看应该是从二三十年代开始拍摄的,随着岁月的变迁倒真是有点时代缩影的味道。蓦地……边呈感觉自己的眼前闪过一个奇怪的画面,他看到有一张泛着微黄的老照片上居然矗一立一幢叫做“东方威尔顿大厦”的大楼,腥红的墙体、金光油亮的招牌、四周川流不息的人群……毕竟是过时的旧建筑,又缺乏太久的时间沉淀,身份显得有些单薄而尴尬。
这时,一个头发染成栗红色的女招待走了过来。
“请问……那张照片?”边呈站起身来指了指那张照片。
“哦,这些照片呀!它们是我们茶餐厅经理的爷爷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照的,他们一家三代都是摄影一一爱一一好者。您一看‘流光’应该就明白了,就是意为流年光一陰一的意思。这里面的照片拍的全是附近这几条街这些年来的街景变迁,来这里喝茶吃餐点的客人其实多数都是来怀旧的。”粟红头发的女招待说得很是陶醉,看得出身处这样的工作环境她十分满足的。
“请问一下,这东方威尔顿大厦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现在好像已经看不到了。”边呈拿起点餐本问。
“这幢大厦十五前确实叫东方威尔顿大厦。高十五层。是当时这条街最高的建筑了,就在那一年那幢大厦里发生了一起惊天动地的悲剧事件,惹得原地产业主为了去晦气而将大厦改了名字,改成了现在的金曼士大厦了。”
“你是说金曼士大厦的前身是东方威尔顿大厦?”边呈有几丝惊喜。
“是的,十五年前是。”
“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惊天动地的事情?要惹得原地产业主兴师动众地去改名字?我觉得金曼士反而比东方威尔顿土气多了。”边呈颇有兴致地问。
粟红头发的女招待见有其他顾客进门就不耐烦地说: “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我还没来这个城市,就算来了也不没到记事的年龄,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可以问问当地的老一辈人,他们也许有印象。请问先生要吃点什么?”
“一杯柠檬水……”边呈坐下来有气无力地答道。
喝完饮料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亮堂了许多,晴空万里的样子,边呈苦笑了一下,感觉目前的状态似乎一点都没有朝预期的方向发展着也包括天气。边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三点四十分,金曼士大厦,他胸有成竹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后向解放路的人行横道走去。
如果不是那名女招待的提示,边呈是绝不可能将眼前这一幢高三十四层簇新欧式风格的金曼士大厦与那幢照片中的腥红土气的东方威尔顿大厦相提并论的。十五年真的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加层、改建、重修……也许这幢大厦已经易过好几次的主了,看来商海万变还真不是吹的。
“人鱼巷”是不可能改变的,边呈很快就找到了这条狭窄的城中小道 小道之所以称为小道并不单是因为它的狭窄,而是它的路面设施也只够这级别,边呈走在这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有好几次都差点被绊倒。
接下来的过程倒是比较顺利,小道的末端果然有一个老式的小区叫光明社区,低矮的四层建筑外墙斑驳,格外醒目 边呈进去的时候,发现一名七十来岁的秃头老伯正在狭小的保安岗亭里打瞌睡,玻璃窗里映出他那苍老得如树皮的脸…
边呈绕过岗亭朝每幢楼体上那褪成了残红的楼幢数字看去。11. 12.13……14他一眼便望到了那个数字,到底404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还有自己开口就说出那名莫名奇妙的话对方又会如何回应呢?听名字应该是个女人,如果她已婚,不知道这句话会不会惹来她丈夫的一顿暴扁?如果真的没有人开门,自己真要像“工页人人”所指示地那样用那串老掉牙的钥匙去打开那扇陌生的门吗?
想到这些,边呈的心里直打鼓,虽然自己在学校里也算运动健将,可是要是真和人动起手来还真不知道是不是别人的对手。毕竟离校一年多自己已经罕有运动了,听说IT业的男人到最后都会得肌肉萎一缩症,边呈一想到这个问题就有些后怕。
404终于在眼前了,第一眼的印象就是房子和房门的身份严重不符。虽然他还不清楚这种全球销量第一的“皇室”牌防盗门在当今业界有多么的威风,光女子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问。
“一个朋友。”边星想说网友可是还是没有说出口。
“‘工页人人’是他的本名?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更像是一个人的网名。而且我也没有听过这么奇怪的复姓。”短发女子的嘴角浮上来一丝笑意。
“他只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我和他也不是太熟,而且他只是让我来带一句话,我也不便问得太多。”边呈不想在“工页人人”的问题上绕得太远,所以撇了个小谎。
“那么请问,他让你带的是什么话?”短发女子平淡地问。
“他让我传的话是:珊瑚复一活了,我就来娶你!”边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语速突然变得极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出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短发女子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还是被吓到了,惊在那里呆住了。
“他说,珊瑚复一活了,我就来娶你!”边呈大声地重复。
“……”短发女子依旧一言未发。
“他说,珊瑚复一活了,我就来娶你!”边呈又重复了一遍,他觉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告诉她这些,那么三遍之后自己应该就算完成任务了。
见短发女子依旧没反应,边呈只得又开口道:“夏嫘女士,我替朋友带的话您应该收到了吧。那么……”
边呈刚想吐出告辞之意时,突闻靠右边的一个房间里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接着是一声嘶心裂肺的猫叫,这应该不是一只普通的猫,普通猫的叫一声绝没有如此尖锐。边呈觉得那声猫叫里透出来的似乎是一种无路可退,它一定受了伤,只有受伤的猫才会在叫一声中加入一种嘶哑的接近于低呜的长音。边呈很了解猫,因为他家曾养过的猫已经不下十只。
这时,短发女子似乎才幡然醒悟过来,她歉意地朝边呈欠了欠身笑道: “非常感谢您,边呈先生。您朋友的话我已经收到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想去看看我的猫,它最近到了发一情期,情绪很不稳定,这几天已经打破好几个花瓶了,让您见笑了。”
逐客令已下,边呈又已经完成使命,自然就没有久留的借口。虽然心中记挂着那只猫,边呈也只能顺坡下驴告辞走人。
回来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妥,便开始一遍遍地回味自己经历的某些细节,他发现有些貌似合理又不寻常的细节中明显存在着许多漏洞。比如明明在十五年前这“东方威尔顿”就已经改名,为什么“工页人人”会错报成十五年前的名字?比如这个夏螺为什么要反问“工页人人”的身份,难道他们本不相识?而听到“工页人人”所带的话的内容却先是惊诧,后又因为一声猫叫而匆忙中断追查整个事件的始末,是什么让她放弃了追问带话者的原意?还有他确信发一情的猫叫绝不是在夏螺家听到的那种,那到底这只猫发生了什么事?
“珊瑚复一活了,我就来娶你。”这句话又有什么喻义?
边呈越想越可疑,他不经意地又走到了金曼士大厦前。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牵引他走向这里,似乎这里才是所有事件的根源。五点整正好是写字楼的白领下班的时间,金曼士大厦的金色旋转门如同旋转木马般地一圈圈不厌其烦地转动着,每一格的门缝里都不时有三三两两衣着光鲜的白领涌一出来……
保卫处。边呈的脑瓜子一亮开始拼命往旋转门里挤,这个时候的保卫处也许有他急需要找的人。他发现有许多大厦的保卫处在五点后都会换上年长或年迈的保安坐镇,原因是这类人是颇具背景的,不用言明厉害关系,人人心知肚明,本来就只是无人时打打瞌睡,谁守都是一样的,这是寻常人的思维。
对于边呈而言,他现在需要找的就是这类人。他举目四望苦苦寻找着“保卫处”的标志,转了一大圈都没能找到目标的边呈有些沮丧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刚抬步想再转一圈仔细找找的时候,却发现目标人物竟来了一大群。
一群身着保安服虎背熊腰的年轻小伙架着一个六十来岁的一一精一一瘦男子从过道出来,这些人一个个气势汹汹、面露愠色,其中一个肥头大耳领头模样的口里还骂骂咧咧地不断冒出几句脏话,言语间似乎是要将架在手里的男子驱赶出大厦的意思。从那男子反击的言论中边呈听出该男子原本是此地的保安,似乎是因为昨天值勤的时候和一名进驻该大厦的公司总经理发生了几句争吵而被辞掉了。他断断续续还说了许多,是一些无头无续的片断让人听不出个所以然。
那群保安将该男子往侧门一塞就扭身回去了。一一精一一瘦男子一一揉一一了一一揉一一刚刚在抓扯的过程中碰伤的部位,咧嘴皱了一下眉,闷闷地叹息了一声后踉踉跄跄地扶着墙根站起来。边呈见状上前扶了他一把,他对边呈抱以感激的一笑后说道: “小兄弟,我想喝酒。你有空陪我吗?”
“当然,当然有空。”边呈求之不得。
金曼士大厦的侧门有一条小道叫“日耳巷”,掩没在高楼大厦里少有人知。瘦个老年男子轻车熟路地穿行在小巷中,一跛一拐地倒也利索,看得出他经常光顾这条小巷。走了约三百米的距离,他停下来指了指前方的一个小餐馆说道: “这个小餐馆我经常来,菜还不错,就是位置有点偏,希望小兄弟不要介意。”
“老伯,别这么说。一年前比这还不如的餐馆我也去过。”边呈无谓地笑笑。
这个餐馆没有名字,就像许多从外地来谋生的人一样,许多时候他们的名字连符号都不是,大的企业会给他们一个工号,后来他们的名字就是这个工号。餐馆的老板是一个敦厚爽一快的中年人,大约四十多岁,笑容满面,刚进门就为他们倒了两杯茶水。
“我叫边呈。请问老伯姓什么?”边呈开口问,他觉得好歹要知道对方的姓氏,也不白吃了这顿饭。
“我姓白,那个白颜色的白,名字叫光荣。”白光荣是个爽一快人。
“白大伯,您以前一直在那幢大厦工作吗?”边里避开刚才尴尬的一幕笑着问道。
“是的,我在那里干了十多年了。十多年前我带着两个女儿千里迢迢地从老家来这里,那个时候我的大女儿十七岁,小女儿才十二岁。后来大女儿为了让妹妹继续求学,便在这里找了份活干没有再上学,我小女儿则考上了这里的大学,毕业后来到了金曼士大厦的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岁月匆匆弹指间呀。”白光荣说着眼角隐隐闪动着些许泪花。
。白大伯,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大概十五年前你知道不知道东方威尔顿大厦曾出过的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白光荣挠了挠头皮沉思了片刻说: ”你是说十五年前那个带着母亲跳楼的年轻人?我记得他就是我小女儿后来就读的那所西开大学的学生。这事后来在西开大学也很出名,但是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件事情。“
”带着母亲跳楼的年轻人?他叫什么?还有那一年一共发生了几件惊天动地的事。“边呈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这件事情,因为惊天动地这四个字实在是有点宽泛。
”就是这一件了,这样的事情哪能经常发生。我记得那是我到东方威尔顿的第一年,那时候的东方威尔顿也才十五层,不过这已经算是当时最高的建筑了。“白光荣憾慨地摇了摇头。
”他叫什么,为什么要带着母亲跳楼呀?“边呈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他猜测那应该是一个痛彻心扉的故事。
”他叫项从,当时的报纸曾连续追踪报道过这个事件,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眉目俊秀的孩子,我记得我是亲眼看他领着一个瞎眼老女“楼的,至于他们是怎么上天台又怎么跳下来的,我就无从知晓了。”
“项从?”边呈的脑袋里迅速冒出‘丁页人人“这四个字。恐怖占据了他整个身一体,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流动也开始迅速减慢了。
”后来我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的,说是一名同校的女生负了他,他才自一杀的。带着他的母亲一起往下跳大概为了让母亲免于在这世上再受苦难。这是一个早年丧父的孩子,一直品学兼优,带着母亲来到这个城市求学,空余再打些零工。也许你难以想象一个花季的孩子曾经顶着酷暑去工地背砖头、一天跑几十条街去送牛一一奶一一、冬天冒着暴雪去一家家地敲门做产品调查问卷又被一个个白眼给扫地出门……“白光荣似乎忘记了自己适才的遭遇,动情地沉入到了他人的故事中,仿佛是在叙述自己的人生。
”那名女生叫什么?“边呈突然问,他感觉自己经找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
”这个我倒没有注意,好像报纸上没提,具体我也忘了。太久了,如果不是你提起来,我都快要忘了这个故事,悲伤的事情还是少记一些好,这也是医生给我的建议……“白光荣停下来伤感地叹了口气。
”白大伯,您的身一体怎么了?“边呈这才仔细观其神色,意识到白光荣的脸色确实和常人有些不同。可能还不是普通的病。
餐馆老板笑呵呵地亲自托着个托盘端上来了四五个热腾腾的小菜,虽然都是些普通的家常菜,不过炒得确实不错,色香味俱全。白光荣没顾得上回答便开始大块朵颐,一大盘红烧排骨很快就见了盘底,各色油腥留在白光荣的嘴角,样子有些滑稽可笑。边呈将身边的一盒纸巾递给他。
白光荣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抱歉,最近一习一惯一个人吃饭了,总觉得吃一顿少一顿……人老了,不中用了。“
”您别这么说。您的两个女儿没时间陪您吗?“边呈转身向老板招招手要了一瓶酒,给白光荣倒满了一杯。
”我不能再拖累孩子们了。为了我的病我的小女儿已经失业了,本来她是一家外贸公司的业务经理。为了能赚取足够的钱给我医病,她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被那家公司开除了。今天在电梯口和我发生口角的就是她原公司的经理,也许看到我,他就想起我的小女儿白倩曾帮他的对手公司挖走大客户的事情,也怨不得别人……“白光荣痛心地咬了咬嘴唇。身一子耷一拉了下来无力地靠在餐椅上。
”白大伯您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呀?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白光荣打断道: ”血癌,即便配对成功了还有后期巨额的手术费。小女儿让我害得失去了工作,而且现在我更担心我的大女儿……不能为了我这个老头子,毁了我两个女儿的前程。“
边程搜遍了全身,将身上仅有的五百来块钱全掏了出来: ”白大伯,我现在身上只有这么点,我也知道这点钱对于您的病只是杯水车薪,可是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请您……“
边呈还没说完就被白光荣的一句话咽了回去:”小边,我说过是请你来陪我喝酒的,你可别把我当成路旁扯着虚幌子骗钱要饭的。“
”那么白大伯,请你留下我的名片,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请一定记得要找我。“边呈从身后背的硕一大的黑色皮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塞给白光荣,白光荣这下倒没有推辞,爽一快地收到了口袋里。
同时,白光荣口袋突然传来《义勇军进行曲》的音乐,他惊了一下掏出手机瞄了一眼屏幕后”喂“了一声后脸色转瞬巨变,原本少有血色的脸加剧苍白,边呈发现他的手也开始微微颤一抖……
”白大伯,发生什么事情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家的老婆出了点小意外,我得马上回老家一趟。“白光荣有些心神不宁地回答。
边呈执意要送送他,可是被他一口回绝了,白光荣还乘他上洗手间的间隙离开了小餐馆。
边呈的姑一一妈一一边淑妍已经五十开外,可是因为未婚未育而且保养得当,看上去只有四十不到。自从西开大学财务科退下来后她就自己办了一家小型的家政公司。她的公司就在离她居住的兰亭别苑十来分钟车程的金冠商务楼。名叫金诚家政。
边淑妍一直都有收藏报纸的一习一惯,从她参加工作至今的三十来年内,只要是本市的各大知名报刊,都能在她家的储藏室找得到。边呈此刻急切想要的十五年前那起事件的具体报道,自然也锁在那个落满灰尘的储藏室里。
傍晚七点是姑一一妈一一下班回家的时间,边呈提早十五分钟就候在了兰亭别苑的大门口,看着一辆辆鱼贯而入的私家车,边呈心里的天平开始有些失衡,想到自己每天黑白颠倒没日没夜地编写程序还买不起这里任何一辆车的一个轮子,心里就不禁憋得慌。
这时,远处一束白光生生地刺向他的眼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辆白色的皇冠就停在了他跟前。边呈一看是姑一一妈一一边淑妍的车就马上跳上了后车座。舒适的真皮座椅,馨香扑鼻的车内空气清新剂,边呈伸伸懒腰做了个夸张的深呼吸,他在后视镜里看到姑一一妈一一的脸有些难看,猜想可能是公司里遇到了难缠的客户:”姑一一妈一一,您今天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还不是公司那一摊子烂事,边呈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呀?”边淑妍停好车后走下来不经意地问。
“我想借您的宝贝一用。”边呈站到边淑妍的旁边做听话状帮她拎手提袋一
“宝贝?你不会是指储藏室里的那堆灰尘吧?”边淑妍笑着调侃、
“正是。”边呈一本正经地点头。
边淑妍的家在兰亭别苑十三层C座5楼512室,一百五十个平面方,前后落地窗式双一陽一台,设计的是纯正的田园风格,清新雅致中透着一股恬淡闲适之气。、刚进屋子,边呈就抢过姑一一妈一一边淑妍手里的钥匙奔向储藏室
打开储藏室的大门,边呈竞发现里面没有一丝的灰尘,每一摞报纸都整齐地码着,而且按照年份顺序一目了然十五年前应该是1994年,边呈一把将那标识着1994年的一大叠报纸用尽全力地挪了过来,因为不知道月份,他只得一张张地翻看,时间一久眼睛又酸又痛……
大概翻到两百多张的时候,边呈发现报中竟夹了一张烧焦的相片,相片中有两个人,一个竟是今天白天看到的夏嫘,照片中的夏螺才二十不到还十分清涩地梳着一个长长的马尾,穿着土得掉渣的一件土布花衬衫,根据照片的泛黄程度看得出是很多年前照的。在夏嫘身边的那人一大半身已经被烧焦了,只剩下一只手搭在夏嫘的肩上……
边呈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么这张照片落在姑一一妈一一家储藏室的报纸里,再往下翻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份报纸:
西开学子携母跳楼,只为剥一开糖衣的一一爱一一情不堪一击
长报讯(记者朱宇)……
边呈在这篇文章中果真读到了“西开夏姓女生”几个字,还有文章中遗书引述的那一句“珊瑚复一活了,我就来娶你”……
这起悲剧的死结就是门第观念、现实差距、忠贞和背叛。项从是一名来自偏远农村的贫困学子,早年丧父,只有一个身患重病的盲母。因为才华横溢和外表不凡而吸引了本市大地产商的女儿西开夏姓女生。最后美好恋情输给了现实,夏姓女生食言背叛了项从投向了他人的怀抱。
项从一时想不开就带着母亲爬上了东方威尔顿大厦的十五楼天台……
珊瑚曾是他们的定情物,他们曾在一个旅游区的海域将一大块赤珊瑚买了回来,刚买的时候有一部分瓣瑚还是活的,可是没过多久就都死了。
珊瑚死了,我们的一一爱一一情就完了是夏姓女生曾留给项从最后的话语。
而项从的遗书申最后一句却是珊瑚复一活了,我就来娶你。这是他留给夏姓女生最后的话语,这句话曾给当时的大众留下了巨大的遐想空间。可现在这句话留给边呈的却是浑身彻骨的冰凉,他感觉自己脑子里也仿佛加7许多泳块,思绪开始迟钝冻结……
不对,有东西不对,边呈突然意识到潜藏在冰山下的重要一点,夏嫘本属富家千金,那么为仟么刚才那张照片中的她会是村姑的模样,难道我看到的复嫘……
边呈抬腕看表,已经九点,边淑妍在门外喊边呈去吃宵夜,边呈应了一声没有动,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边淑妍自行去睡了。
十一点,边呈的手上已经握了两份报导那起事件的报纸和那张残破的照片,他躺在客房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这个漩涡正呈现扩大的趋势,冥冥中有人在一步步引领他进入这个漩涡的中心点……
就在他翻一动身一体的过程中,他意识到自己睡的一床一有些不对,翻身下一床一摆一弄了好一阵后他在一床一铺的夹缝里找到了一本比手掌还要小的笔记本。俗气的土黄色塑胶封面外描画着一个扛着稻子的农民。旁边还立着一头健硕无比的老黄牛。
这是什么?边呈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笔记本绝不可能是他姑一一妈一一边淑妍的,她的审美观绝不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观绝不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打开笔记本的瞬间,他看到了一个名字、一张黑白照、还有一个农村女孩子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她选择每一年记两次笔记,一次是中秋、一次是元宵。这二十多篇笔记里囊括了她自十七岁至三十一岁的十四年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件……
看着看着边呈不禁倒一一抽一一了一口冷气……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边呈就走出了兰亭边苑。
他此刻要去见的人还是夏嫘。
光明小区的小公园,一大早就聚集了许多展练的老头老太太,这些老头老太太今天一反常态地没有晨练而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边呈的脑袋涌上来一阵不祥的预感,不自觉地加紧脚步向四楼跑去……
404大门紧锁,门洞内一片漆黑,边呈抬手按了好几下门铃,里面也没动静,他索一一性一一伸手敲起了门
“你是谁呀?”对面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穿着条纹睡衣的中年男子。
“我找夏嫘有急事。”边呈心焦地说。
“夏嫘。你是说那个半身瘫痪的神经病呀,她死了。昨天夜里跳的楼,现在旱就拉到殡仪馆里了。”中年男子恹恹地说完后打了个呵欠走进屋里去。
“死了?”边呈的脑袋一片空白。
在七重天殡仪馆西面,边呈见到了两个夏螺。
殡仪馆西面的场地是用来出租给有需要的人士充当灵堂用的,配合整套的顶级殡葬服务,当然这些都是需要支付高额的租赁服务费,并非是普通人能够消费得起的。边呈远远就看到了昨天那个短发的中年女子,只见她正低着头独自一焚烧着一堆金铂纸制成的元宝,神情淡然。
灵堂的正中央安放着一具一一精一一致的水晶棺材,里面躺着一名清瘦娟秀的女子,纸一般的紊颜仍未能掩盖她的细长的眉眼、桃花染就的唇、水漾的肌肤……
“白兰。”边呈淡淡地叫了一声。
短发女子抬起头并没有避闪边呈的目光,她一边烧着元宝一边说道: “承认我是夏螺,只是为了让真正的夏螺免于再受刺激,可没想到她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边呈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将怀中的那本笔记本掏了出来丢到了白兰的蕊前。
“你……你是怎么得到它的……”白兰瞪大眼睛盯着那本笔记,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一再让我重复那句所谓项从带的话,只是为了加速夏螺的病发,以便如你所愿地从那个你为她一一精一一心准备好的位置跳下去。至于那只猫,相信是被夏螺病发时用什么砸到了,才会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叫唤,或者它真正的恐惧有一部分也来自主人突发的情绪失控。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边呈问。
“从项从母子之死到夏嫘父母车祸双双身亡,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活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虽然她的一一精一一神分裂症早在几年前就治愈了,可是她依旧患有重度的抑郁,长期的治疗一直都没能驱赶走她的心魔。她曾无数遍口口声声地告诉我死亡才是她解脱的唯一出路。她活得太辛苦了,我只是带她去她想要去的地方而已……”白兰自圆其说。
“你应该是为了那些她已然签字赠予你却因为赠予方还健在而无法生效的财产吧,你怎么就这么等不及呢……”
“我别无选择,因为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啃噬我父亲的生命。”白兰纠结地闭上双眼,眼角淌下两行清泪,她静静地跪在夏螺的面前直至警车将她带走。
就在当天,金诚家政公司的总经理边淑妍也被带上了警车……
十多年前,白兰跟随父亲从老家广西山区来到了青州这个沿海城市,那一年她刚满十七岁。因为家境贫困,母亲又久病在一床一,她只得辍学将求学的机会让给了妹妹,自己则在这里当起了家政保姆。她的第一任雇主就是边呈的姑姑边淑妍,边淑妍一生未嫁只缘寄情于当时的西开大学校长薜开诚,碍于社会地位薜开诚一直都无法给边淑妍应有的名份,也许边淑妍并不在乎这些。
白兰在边淑妍家说好了白天上班晚上回自己家。干的也就是一些非常轻松的活,比如帮她收拾收拾屋子、喂喂鱼、遛遛狗,边淑妍因为同情白兰的境遇十分照顾她,相处久了两人情同手足。
不过一年后的一件事情却成了以后微妙关系的导火索。一天白兰因为落了一件东西在边淑妍家回来取,她知道每晚这个时候边淑妍都会泡一个小时的泡泡一浴,所以白兰就没有惊动她而是自己开门进了屋,后来她竟在浴缸里见到了两个人影……
虽然白兰一再声明这件事情她至死都会烂在肚子里,当时边淑妍也对此深信不疑,可是处事谨慎的薜开诚却无法将这块心中的石头放下,他经常为此事夜不成寐、食之无味,从大学的校长到后来成为政一府要员,十多年的时间他一直耿耿于怀。
因为薜开诚的这些表现,边淑妍也觉得这事如同装了定时器的炸弹般让她心神不宁。为了买个心安她只得用高薪一直养着白兰,直至自己开了家政公司还聘白兰为特别助理。
后来,公司里来了一单业务就是夏螺,由于当时人员紧张,夏螺的情况又特殊,边淑妍就将白兰派到了夏嫘家。随着白兰经常在夏、边两家的走动,信息一流通,再加上白父病情恶化,边淑妍就看到了一个除掉白兰的最好契机。
“工页人人”、 “珊瑚复一活我就来娶你”、绝版旧唱片、两个夏嫖……所有事件的推进、细节的设计安排,乃至道具的调用……全出自边淑妍一人之手
本来,边淑妍计划着等这事圆满解决后,明年等薜开诚退下来两人就正式公开关系去马尔代夫渡蜜月……只可惜她再也无法等到这一天了
两个月后的一天,边呈在一家数码广场淘货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话筒里传出的竟是白光荣一一精一一神抖擞的声音: “小边,还记得我吗?我是白光荣。”
“白大伯,您好吗?身一体怎么样了?”边呈激动万分,因为当时忘记留下白光荣的联络电话,他到现在还为自己一时疏忽而耿耿于怀。
“好,很好……手术很顺利,手术费是我小女儿发动网络善心人士为我募捐的,感谢社会感谢成千上万的一一爱一一心人士,要不然我这老命可能早就没了。对了,我的大女儿在两个月前打来电话说她去国外赚钱了,要十五年后才能回来,说是和人家劳务公司签定了长期合同,她留给了我一个号码,说是一个叫边呈的朋友介绍的,我一看竟然和你留给我的是同一个号码,真是无巧不成书呀。”
边呈愣了一下,想起了白兰曾在被警方带走之前和他说过这么一段话: “在这个城市唯一让我挂念的是我的老父,可是我又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朋友,现在我就要身陷监牢了,有个请求……”
“是的,白大伯。是我给白兰介绍的一家涉外劳务公司,她现在人在旧金山,一切都很好。干的是技术工种,已经升作组长了,她也很想你……”边呈说着说着已泪流满面。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一一爱一一叫亲情,它从来不吝付出、不计得失,荣辱与共,只是我们在享受或拥有它的时候切勿忘记了它原本的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