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高山带人撞开505的房门后,与冰冷的黑暗一同袭来的,是股浓重的腐臭之味。
按亮墙壁上的灯,他看见客厅里横躺着一具面容扭曲的男一一性一一尸一体,地上的血液已凝固变暗。
在正对着客厅的那间卧室里,他们发现了另一具女一一性一一尸一体,模样凄惨,脖颈上青色的勒痕十分明显。
一个小时前,他们接到报案电话,说是从505单元房内传出阵阵古怪的臭味。报警的是隔壁邻居,据悉,505里住有一对夫妻与一个孩子,已有几天不见露面。
此时,警方又有了发现,卫生间里,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蜷缩在地,他被一条粗绳牢牢捆住,嘴巴上粘着胶布。还未等他们走近,一一精一一疲力尽的他就晕了过去。高山立即让警员把不省人事的孩子送往医院。
遇害的这对夫妻,男的叫王大一陆,女的叫曾玲,在卫生间里发现的小男孩是他们的儿子小斌。第二天,当得知本案的关键人物小斌醒了之后,高山第一时间赶往医院。
面无血色的小斌虚弱地坐在病一床一上,茫然地盯着面前的几个人,无论他们问什么问题,他都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记得。医生说,这是由于身心受到巨大创伤而导致的选择一一性一一失忆症。
失去双亲与记忆的小斌,被暂时一交一给舅舅照顾。
关于此案,有几个地方高山始终想不明白。
首先是王大一陆,他的死因是中毒身亡,但奇怪的是,他的心脏部位插着一把水果刀,腹部也有多处刀伤,这些伤口都是在他断气之后才形成的。经鉴定发现,那把水果刀上只留有一个人的指纹,那人也是本案的另一死者,王大一陆的妻子曾玲。
高山一口接一口地一一抽一一着烟,神情凝重。
一 中毒
杨明成赶到曾玲家的时候,冯弘和曾玲都站在客厅里,躺在中间的是中毒身亡的王大一陆。
曾玲整张脸惨白得可怕,语气也很激动:“不是说只是迷一药吗,他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这样?”
冯弘把头转向杨明成,小声地说:“药是你给我的……”
杨明成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满:“我保证给你的药是没有问题的,但中间有没有被哪个别有用心的人掉包,我就说不准了。”
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让面前的两人都愣了愣,首先跳出来澄清的是曾玲:“不……不是我!如果知道会闹出人命,我绝对不会参与进来的!”
反应过来的冯弘也连忙撇开关系:“他的死与我无关,我可都是按着我们说好的计划做的啊。”
杨明成的视线从脸色泛白的曾玲身上移开,落在地上那具扭曲的一尸一体上,不禁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就这么让王大一陆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尸一体怎么处理?”一旁的冯弘问。
杨明成觉得有点烦,原本的计划忽然被打乱了,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论王大一陆是谁杀的,都跟他没关系,不如等会儿找个机会走掉吧。
这时,卧室里忽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是大一陆的手机!”曾玲一脸紧张,“我……我去看看。”说着,她急忙朝卧室的方向走去。杨明成紧随其后。
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曾玲的表情发生了细微变化,像是在努力抑制某股愠怒的情绪。
电话显示打来的是个叫小柔的人,估计又是王大一陆在外面沾惹的哪朵野花。没等杨明成作出什么表示,曾玲就直接把手机关掉了,脸上也恢复了原先的悲伤与焦灼。
但杨明成还是捕捉到她转身时,眼里那抹稍纵即逝的冷漠。
那一瞬间,杨明成仿佛嗅到了一丝一陰一谋的味道。他忽然改变主意了,他决定继续留在这里。
二 报仇
自从妻子死后,报仇就成为了杨明成生活的全部重心。
原本,他也有一个美满的家庭,结婚一年后,妻子终于怀上孩子,在他沉浸于这份狂喜中时,却发现她与公司老板王大一陆一直有着暧一昧不清的关系。
内心极度愤懑的杨明成渐渐染上了酗酒的恶一习一,每次大醉后,都会对妻子拳脚相加。那一晚,他再次对妻子施暴后,不堪忍受的妻子带着六个月的身孕跳楼自一杀了。
此后无数个夜里,杨明成都会梦见妻子支离破碎的身一子,还有婴儿歇斯底里的啼哭。每次他大汗淋一漓地从噩梦中惊醒,就再也无法入睡。
他决定报仇,要让王大一陆也尝尝这种家破人亡的滋味!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杨明成大致摸清了王大一陆一家的日常作息。王大一陆白天基本都不在家,晚上经常要到凌晨才回来。他的妻子曾玲每天睡到很迟才起,然后出门打麻将,有时一打就是一整天,连儿子的晚饭也不管。
很快,杨明成又有了新收获。他发现,每周总会有固定的那么两天,曾玲打会儿麻将就早早地回来,接着就不出门了,到了下午两点半左右,会有一个男人悄悄进入她家,傍晚之前又匆匆离开。
不用想都知道,这两三个小时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干些什么。杨明成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杨明成把录有一段香一艳画面的视频放给男人看时,男人脑门的汗珠滚滚直流,话都说不利索了。
杨明成笑了笑,他之前已查到男人名叫冯弘,是王大一陆公司的员工。他说:“别紧张,兄弟,就是有件事,想要找你一起合作。”
冯弘的眼睛在充一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什么事?”
杨明成凑近冯弘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绑架。”
见冯弘吓了一跳,杨明成继续说道:“我还知道你欠的那笔钱数目不小,短期内应该是还不起的吧,而我现在也是捉襟见肘。我俩互相配合,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呢?”
许久,冯弘缓缓抬起头:“你说要怎么合作?”
按杨明成的指示,冯弘成功怂恿了曾玲,让她在饭菜里下迷一药,合伙“绑架”王大一陆,说是要借机敲诈一笔钱,来填补他暂时无法拿回的那笔款。
当然,绑架只是个幌子。在王大一陆昏迷之时,找机会杀死他的妻子和儿子,才是杨明成的真正目的,他要让王大一陆体会一下家破人亡的痛苦!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复仇,杨明成异常激动,握着手机等消息时,手都在颤一抖。
冯弘的电话来的比想象中晚,而且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王大一陆死了。
三 买药
当得知王大一陆包一养了个情一妇,而且对方已怀有身孕时,曾玲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保持冷静了。
几年前,王大一陆的前妻在一场一交一通事故中身亡,留下一个年幼的儿子。没过多久,曾玲就嫁进来了,婚后她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后来到医院一检查,才发现她因为身一体问题,受孕成功的几率基本为零。
这个打击对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同时也因为这点,对王大一陆在外面花天酒地,她每次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心里不平衡的时候,她就找情一夫冯弘鬼混,后来还偷偷挪用王大一陆的钱,和冯弘一起在外放高利贷。反正只要不离婚,她的日子照样能过得很滋润。
可是现在,那个怀孕的女人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自己无法怀孕,无论哪个女人都能轻而易举取代她的位置。她早已经过惯了花钱如流水的日子,但以王大一陆的手段,最后他很可能用一笔小钱来打发自己,难道她就乖乖地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这么拱手相让了吗?不,她不甘心!
等到曾玲恢复理智,已经是出去买了药回来以后了。坐在沙发上,她才发现这样太冲动了,如果毒死了王大一陆,自己的嫌疑肯定是最大的,她可不愿意和他同归于尽。
所以,在想出完美的计划之前,她还得好好筹划筹划才行。
四 发狂
客厅里,他们三个人围着一尸一体短暂地沉默,似乎都在思索着什么。
杨明成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最有可能把迷一药掉包的人是曾玲。或许她对花一心的王大一陆早就起了杀心,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下手,当听到冯弘的绑架计划后,她决定将计就计,表面假装同意合作,实际上却偷偷买了毒药用来掉包,然后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想到这,杨明成忽然反应过来,曾玲的这招借刀杀人,实在是太一陰一险了!
杨明成庆幸自己刚才多留了个心眼,不然很可能他前脚刚一走,曾玲马上就打电话报警抓他了。
思索了一会儿,杨明成拿起了放在不远处的一把水果刀。
“你……你要干什么?”见他走近自己,曾玲紧张地退后一步。
杨明成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让你记住,你和我们俩是一伙的。”
杨明成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仔细擦一拭了一遍刀一一柄一一,把刀塞一进曾玲手里,并指了指地上的一尸一体:“去,用力刺进他的心脏。”
听到这话,曾玲浑身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旁边的冯弘随即站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人都死了,我们还是先想好怎么解决一尸一体吧。”
杨明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让她沾点血,你等着她回头报警把我们给抓进去吗?”
见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曾玲只得流着泪慢慢蹲下来。半晌,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狠狠咬住嘴唇,朝着王大一陆的一尸一体猛扎了几刀。少许未凝固的血液随之溅到她脸上,她尖一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这时,杨明成忽然想到了个更有意思的主意。他半俯下一身一子,笑眯眯地问曾玲:“你家里有锯子或者斧头吗?”
杨明成这一问,让整个客厅的氛围骤然更加紧张。
连冯弘的脸都变得煞白:“你是想要分……分……分一尸一?”
杨明成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打发冯弘去找工具,顺便把正中央的电视给打开了。
地上的曾玲忽然一跃而起,一边叫一边朝卧室的方向跑去。杨明成追赶上去,在她即将把卧室门关上之前,一脚踹开。
曾玲见自己躲不过,更加声嘶力竭地呼喊求救。等冯弘闻声赶来时,杨明成已用随身携带的绳索将她勒死了。
杨明成一一揉一一着被撞到的肘关节,对目瞪口呆的冯弘抱怨道:“本来没想杀她,但这女人非要鬼吼鬼叫,我要再不下手,我们俩都要完蛋。”
冯弘使劲吞了几口唾沫。
重新回到客厅,他们坐在沙发上商量接下来的对策,杨明成把曾玲的诡计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冯弘动了两下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他神情这么紧张,杨明成从茶几底下翻出一次一一性一一杯子,接了饮水机里的水,把其中一杯递给他:“情况你也了解了,我杀她是迫于无奈,是她想嫁祸我们在先,我这可是属于正当防卫啊。”
冯弘迟疑地接过纸杯,盯着里面热气腾腾的开水,一直没有下一步动作。
杨明成知道他是怕自己在水里下药,于是端起纸杯先喝了几口:“我想过了,还是不要把一尸一体搞得那么复杂,维持原状就挺好的。到时警察来,很容易就能看出怎么回事——妻子因为丈夫在外勾三搭四,在饭菜中下药欲毒死他,谁知还未等毒一一性一一发作就被揭穿了,随后两人扭打在一起了,妻子握着水果刀一顿乱刺,丈夫死死勒住她的脖子……”
杨明成越讲越激动,冯弘却抬头打断他:“这说法行不通,硬要把他们的死归咎为互相残杀,实在太牵强了,警方不会相信的。”
“有什么牵强的,刀上不是有那个女人的指纹吗?”杨明成说道,“只要我们把现场收拾干净,不留下任何证据,到时候警察找不出其他线索了,还能不相信吗?”
五 死亡
杨明成首先到卧室里清理自己的指纹,把可能沾到的地方统统擦了一遍。但他一直没法专心,总觉得有个地方怪怪的,但细想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再到外面看看。
刚走到卧室门口,就看见客厅外的冯弘背对着他,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弄些什么。
“你在干吗?”
冯弘被这突然一问吓到了,手机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他慌张地捡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看时间。”
杨明成抿了抿嘴唇,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开始戒备起来,他偷偷摸一摸的,是要报警吗?
事到如今,冯弘也是万万不能留了。杨明成眯起眼睛,盘算着一会儿趁冯弘不注意的时候就下手。
“这些一次一一性一一杯子也要处理掉,上面留有我们的唾液。”冯弘拿着杯子,朝角落的位置走去。
见他背对着自己蹲在饮水机前,杨明成悄悄地靠近他,同时缓缓一一抽一一出藏在衣服内的刀。就在即将一一捅一一上去的那一刻,冯弘突然转过来,敏捷地侧身躲过了那一下。
杨明成不罢休,再一次凶狠地朝冯弘一一捅一一去。只是不知为何,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趔趄了一下,手中的刀就被冯弘趁机给夺去了。
紧接着,他感觉腹部一阵火一辣辣的疼,低头一看,原来是冯弘将整把刀插了进来,而他连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六 审讯
根据被害人小区里的摄一像一头,警方锁定了几个嫌疑人,抓到冯弘的时候,已是一星期之后。
审讯室里,他耷一拉着脑袋,状态萎一一靡一一,坦白自己在杀死杨明成后,把他装进一个旅行袋中,然后趁着夜色,带到一个荒山上埋了。
冯弘说,一开始他同意与杨明成合作,也是迫于无奈。原本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只是为了钱财,却没想到自己遇到的竟是个变一态杀人魔。
“当他要曾玲往死去的王大一陆身上一一捅一一刀子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后来他甚至还要我们一起参与分一尸一,当时我有些害怕,一直想找机会逃跑,可没过多久,曾玲就因为想逃而被他掐死了。”冯弘半低着头,仿佛陷入痛苦的回忆中。
高山看着冯弘,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杀死曾玲之后,我就知道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故意叫我去处理饮水机上的指纹。幸好我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背对他时,才能及时听到他扑过来的脚步声,从而躲过了他刺过来的刀子。”
“那你是怎么把他手中的匕首抢走的?”高山问道。
“他中毒了,”冯弘的语气颇有些得意,“我之前一直在拖延时间,就是为了等待他体内药效发作的那一刻。”
“你什么时候给他下的毒?”
“不是我,是他自己——那时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曾玲并没有把药下在饭菜中,而是偷偷丢进了饮水机里。王大一陆死后,我因为太紧张了,所以忘记了把这个细节告诉杨明成。”
冯弘扬起嘴角,勾勒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让我喝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想一一逼一一我自一杀,没想到他根本就不知道水里有毒,反倒把自己给毒死了……”
盯着冯弘那副丑陋的嘴脸,高山冷着脸没有吭声。
七 寒意
这桩匪夷所思的杀人案,最终以冯弘的故意杀人罪被判无期而勉强收场。
判决那天,王大一陆的儿子小斌,在舅舅的陪同下出现在旁听席中,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察高山也在。
小斌半低着头,面无表情。他知道,大家都对父母双亡的自己感到同情。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的父母,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不仅曾玲是他的继母,就连王大一陆都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王大一陆是他母亲的第二任丈夫。
他的亲生父亲多年前死于癌症,母亲在两年前死于一场一交一通事故。
母亲死后,留下了一大笔保险金,而这份保单,是王大一陆替她买下的,并且王大一陆用这笔钱,度过了公司资金链断裂的危险期。后来,王大一陆也偷偷替他买了份巨额保险。
小斌心里有着极大的恨,他想报仇,但是力量薄弱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默默地呆在王大一陆身边,咬着牙,安静等待时机。王大一陆再婚的第三年,机会终于来了。
那个女人怀孕的消息,是小斌故意让曾玲发现的,要激起她的愤恨与歹念并不是件难事。
接下来的发展出乎意料地顺利,虽然在最后关头,曾玲没有照他想的那样,把之前藏着的毒药拿出来掉包,但小斌不愿意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于是他干脆自己动手,偷偷把毒药下在了饮水机里。
他与王大一陆差不多时间倒下,装作自己也中毒失去意识,接着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几个人从恐慌、猜疑、反目,再到互相残杀。
冯弘带着杨明成的一尸一体离开后,小斌把自己“囚禁”在卫生间里,绳子打的是活结,饿了他就吃一丁点面包,虽有些难熬,但也能挺住。
警察发现他的时候,他顺理成章地昏厥过去。醒来后,他就成为了大家眼中最无辜的受害者。即使还有一些漏洞,一些解释不通的地方,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一个失忆的受害者,一个失去了双亲的可怜小孩子而已啊。
不远处,警察高山的视线一直落在旁听席中的小斌身上。
他想起之前在审讯室里,他问冯弘为什么要把小斌绑在卫生间。冯弘回忆了半天,对于这件事他没有印象,他说也许是杨明成干的吧,反正他也记不清了。
这个细节虽然看起来无关紧要,但却一直萦绕在高山心里,挥之不去。职业一习一惯使他看待每个人都忍不住带着怀疑的眼光,即使对方只是个孩子。
最后法官宣布判决,高山看见,斜前方的小斌忽然悄悄地歪斜嘴角,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虽然这个笑容稍纵即逝,却让高山的心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