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私奔
丁帅和秦小庄私奔了。
为此,丁帅放弃了一间茅草房和一只看门狗。
临走,秦小庄留下了父亲给她的金卡。
一一爱一一情,有时候是明智的,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愚蠢的。
秦小庄一一爱一一丁帅就像一一爱一一自己一样,丁帅一一爱一一秦小庄也像一一爱一一自己一样。他们的钱很少,只够租下明月小区的303室。
那是传说中的凶宅,空置了很久,周围的人时常听见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就像是光脚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啪嗒啪嗒”声。但有时候,穷比鬼更要命。“有了一一爱一一情,鬼也要退避三舍的。”丁帅对秦小庄说。秦小庄乖一巧地点点头,他们都相信真一一爱一一无敌,于是百无禁忌。
一室一厅,宽敞明亮,只是灰尘很厚,站在一陽一台可以眺望城市中心的繁华。卧室很大,是秦小庄喜欢的样子,浅灰色的地板,深棕色的壁柜,和自己的家很像。墙上有个壁柜,大概宽1.5米,上下贯穿整面墙,壁柜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上面和下面都是小柜子,中间最大,是一个对开的衣柜。
挂上白底兰花的窗帘,一床一单是深海蓝色,衬着点点星光。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一爱一一情,那个夜晚,秦小庄睡得很熟。
第二天早上,秦小庄和丁帅手挽手踩着一陽一光来到超市,他们买了很多日常用品。包括香皂,肥皂,牙签,洗洁一一精一一,新鲜的玫瑰,还有一包“名典”十二包装的卫生纸……
一切安排妥当,只有一大包卫生纸没有地方可以放,丁帅看了看壁柜,指着壁柜下面的柜子,“要不放这里吧!”秦小庄表示同意。丁帅来到壁柜前,上面没有把手,打开的方法可能是上翻,下翻,左平开或右平开。但是,无论丁帅多么努力,都不能打开这个柜子。后来,丁帅拿过秦小庄递来的螺丝刀,狠狠地在每个边上都撬了一遍,但是壁柜的门仍纹丝未动。
秦小庄拒绝了丁帅把卫生纸都放在洗手间的建议,她认为洗手间比较潮,容易滋生细菌。最后,卫生纸只能放在衣柜里面。
壁柜下面的柜子成了一个死角。明明租下了整个房子,却还是有一块地方不属于自己,秦小庄心里有些不舒服。
2.梦
丁帅找了一份网管的工作,8小时倒班,一个月800元。秦小庄每天到网吧里写悬疑小说,挣微薄的稿费。
日子虽然平淡,但是还算过得去。没有了绫罗绸缎,秦小庄穿路边卖的25块钱一件的白T恤;没有了珍馐佳肴,秦小庄一一爱一一上了一块钱一包的康师傅,加上一根双汇王中王,一顿饭两块钱也能吃得很满足。
烦恼,来源于不可企及的欲一望。无欲无求自然可以逍遥自在。
丁帅每天下班回家都会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穿着碎花围裙,手里拿着铲子的女孩给自己开门,她会笑着说:“亲一一爱一一的,我闻到你的味道了!”丁帅很满足,从小没有父母的疼一一爱一一,秦小庄的一温一柔让他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冒泡。
不过,幸福是过去完成时,没有人敢说它是将来时。
在房子里住到一个月的时候,正好赶上丁帅上晚班。秦小庄先睡下了,那天晚上她梦到了秦小诺。
秦小诺穿着白底碎花的棉布睡衣,皮肤白净,左眼角有一颗红色的痣,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泽。她盘腿坐在一床一上,握着胖嘟嘟的脚趾头笨拙地修剪着指甲。而秦小庄自己则趴在一床一上,在那个粉一红色的笔记本上认真地记着日记。
过了一会儿,秦小诺急急地穿好衣服要出门,她对秦小庄说:“我很快就回来!”秦小庄点点头。果然没过多久,敲门声响了起来,很暴躁的样子,秦小庄下一床一去开门,可是门外,一个人也没有。又过了一会儿,还是有人拼命地砸门,秦小庄开门,仍然是一个人也没有。秦小庄心里发一毛一,她反锁了门跑到一床一上,怀里紧紧地抱着日记,惊恐地盯着门口。
忽然,一切都静下来了,只有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响。
过了很久,秦小庄的神经放松下来。她把日记本放下,轻手轻脚地来到门口。忽然,窗户被“哗”的一声推开,一陰一冷的风灌进来,一床一上的日记被翻得“哗啦哗啦”响。秦小庄抚开眼前被吹乱的头发,跪在一床一上,把窗户关严。
忽然,脚腕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冷,秦小庄回过头,惊愕得发不出声音——一只黑色的干枯的手,从日记本里伸出来,死死地抓住秦小庄。一会儿,一张熟悉的脸从日记本里挣脱出来,表情一陰一冷,左眼角的痣看起来很诡异:“我说过会早点回来的……”
秦小庄惊叫一声醒过来,丁帅把她抱在怀里,“别怕别怕,宝贝,我在呢!”
“我……梦到秦小诺了!”秦小庄明显地感觉到丁帅的身一体颤了一下。
3.秦小诺
丁帅没有见过秦小诺,那是因为在他认识秦小庄的时候,秦小诺就已经死了。
秦小庄三岁的时候被诊断为先天一一性一一心脏一病,医生说,她活不过20岁。秦小庄是不幸的,但她又是幸运的,她有个有钱的老爸。
秦邵一陽一,A市最著名的地产公司的老板。再婚之后,他在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孩子为养女,这次他很低调,没有向任何媒体透露消息。新的秦夫人是个很出色的女子,叫锦荷。虽然并不年轻,但知书达理,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在得知秦小庄病了的消息之后,她委婉地劝秦邵一陽一去领养一个孩子,秦邵一陽一熄灭了烟头,用沙哑的嗓子说:“我自有分寸!”
秦邵一陽一和锦荷终究还是领回了秦小诺,第二天,秦邵一陽一就亲自带孩子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锦荷很奇怪,秦邵一陽一解释说,既然领养了就要当亲生的一样看待,孩子这么多年没有人疼一一爱一一,万一有什么病也不知道,还是尽早检查一下比较好。这一番话说得锦荷热泪盈眶,锦荷很心疼小诺,对她的一一爱一一甚至超越了小庄。
秦小庄也很喜欢小诺,因为她再也不用一个人和洋娃娃说话了。小诺很好看,笑起来眼睛会发光,但是她很少笑,也不一一爱一一说话,总是一个人沉着脸坐在花园里发呆或者叹息。
秦小诺沉稳得像个大人,复杂得像个大人,走路像大人,吃饭像大人,连睡觉的模样都像大人,也许做的梦都是大人的。
一个大人的灵魂嵌在孩子的身一体里。
“她是一个一陰一郁的心里铺满哀怨的孩子。”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秦小庄就是这样向丁帅形容秦小诺的,“她喜欢藏在我房间的柜子里,在我睡着了之后悄悄走到我身边,然后看着我,什么也不做。每次我都被她吓得哇哇大哭,所以睡觉之前,我会拿起一本厚厚的书或者台灯走到柜子前,然后猛地打开柜子,如果她在里面,我就会把手里的东西扔进去。不是为了打她,只是为了吓唬她,打伤了她,恐怕以后连这样恐怖的游戏都没有人陪我玩了。想来,那时候是她陪我度过了一个奢华而空洞的童年!”
可惜没过几年,小诺就失踪了,锦荷甚至几天都不吃东西,就坐在小诺的房间里一边笑一边流眼泪。每当秦小庄看到锦荷这样伤心,就会跑过去说:“锦姨,小诺没有丢,小诺在这里!”接着用胖乎乎的小手指指自己的心。然后,锦荷就会紧紧地抱住小庄,号啕大哭。
是的,小诺在小庄的心里。
4.壁柜
事情过去很多年了,秦小庄总能想起第一次见到小诺的时候,她那双怯怯的眼睛,明亮而真诚。晚上睡觉的时候,秦小庄总能听到自己的心在怯怯私语,它说:“我会回来的。”似乎在自己胸腔里怦怦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披着长发的秦小诺的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透过自己的皮肤和血管看着自己。
秦小庄总是被自己这样奇怪的想法吓得冷汗直冒。只有在丁帅的怀里,她才能安然入睡。
生活是琐碎的,要添置的东西太多。很快,家里所有的柜子都被装得满满的,只剩下那个壁柜下面的柜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秦小庄对丁帅说:“明天把壁柜的门砸开吧,家里很多东西都没有地方放了。”
“你准备放东西进去?”丁帅说。
“是啊!”
“你怎么知道里面是空的?”
“那里面……能有些什么啊?”秦小庄的声音颤颤的。
“也许是很多书,也许是几件旧衣服,也许是一具一尸一体……”丁帅一陰一陰一地笑了一下。
“……你别吓我好不好!”秦小庄不满地看了丁帅一眼,然后转过去背对他。
很快,丁帅睡着了,轻轻地打着鼾。秦小庄在黑暗里眨着眼睛,她一想起丁帅的话就觉得头皮发麻。
夜深人静时,秦小庄终于觉得困了。朦胧中,丁帅一把拉过她,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你猜柜子里的,是你,还是我?”秦小庄把头蒙在被子里不停地颤一抖。丁帅把被子掀一开,一陽一光照进来,原来天已大亮。
天亮多好,不用害怕有东西在黑暗中流着口水偷偷地观察自己、研究自己。
丁帅上班去了,临走前秦小庄嘱咐他回来的时候借点工具,晚上把壁柜打开。
家里没有电视和音响,白天不写稿子的时候,就只能听听窗外暴躁的汽车喇叭,或者隔壁小夫妻吵架。现在,房间里很静。静得让人觉得很冷。
人无聊的时候就会一胡一思乱想,一胡一思乱想的内容往往是自己最不愿意想起的。比如那个打不开的壁柜里面到底有什么呢?
秦小庄不大敢猜测里面的东西。好奇害死猫。
还是逛街去吧,秦小庄喜欢热闹的地方。有人气,不害怕。秦小庄拿过电话,给丁帅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要去逛街。然后,她拿过化妆包,打好粉底,开始仔细地画着眼线。秦小庄的眼睛很大,她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样可一一爱一一。
眼线画得有点粗,画到眼尾的时候,忽然,她的手抖了一下。她听到了“咔咔”的声音。秦小庄惊恐地转向壁柜,画了眼线的那只眼睛看起来很大,眼尾有一处别扭的拐弯,就像命运,十分诡异。
“吱呀”一声,无数细碎的尘土笼罩在壁柜周围。壁柜开了,一个小女孩穿着白底碎花的棉布睡衣,皮肤白净,左眼角有一颗红色的痣,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着幽幽的光泽。她对着秦小庄笑,诡异地笑。
秦小庄顺手拿起电话狠狠地扔过去,这是她小时候养成的一习一惯。
“咣当”一声,电话砸在壁柜里,没有碎。
秦小庄抱住头闭上眼睛,心跳得很剧烈,她听到自己的心在窃窃私语。它说:“我会回来的!”
秦小庄艰难地说服自己睁开眼睛,壁柜关得好好的。它又变成了一个诱一惑,隐藏在房间里,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探究。秦小庄没有多想,她走到壁柜旁边,伸手一抬,壁柜的门缓缓打开了。
表面是木材的壁柜里面却是金属的,就像一个简易的保险柜一样。里面有一个硬皮日记本,封面已经发黄,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日记并不多,但写得很工整,每一页里都夹一着细碎的黑色粉末。秦小庄看了很久,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5.日记
1982年2月7日,星期天,雪
天真冷呀,还好有他在,把小手放在他的大手里暖暖的,有点潮。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火车站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我都想不到自己居然和他私奔了,爸一一妈一一还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老爸说他太穷了,养不起我,我跟着他会受苦。
我不怕,要是人生里没有轰轰烈烈的一一爱一一情,那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一一爱一一他,愿意接受他给我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买票的时候,人很多。他把我圈在他的手臂里,怕旁边的人挤到我。快上车的时候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茶叶蛋。他给我买了回来。我摘掉手套拿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喝着打来的自来水。正吃得高兴的时候,他忽然哭了,开始是小声地呜咽,我以为他感冒了,还问他要不要吃药。后来他就抱住我号啕大哭,害得我把手里还没吃完的茶叶蛋都掉在地上了,真一一浪一一费。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我最感动的一天。
1982年5月6日,星期四,晴
我们租下了明月小区的303室,很简陋的房子,但是便宜。
他做业务,很累很辛苦,但是他都咬牙坚持下来了,每天下班我问他累吗,他总说不累。今天我给他擦鞋,发现鞋底都快磨穿了,原来他是为了省下坐公一交一车的钱,不论多远他都步行。
我蹲在那儿,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他怎么这么傻啊!
我是对的,放弃了原本安逸的生活,即使现在过得比较清苦,我觉得也是值得的,有一一爱一一在身边不就足够了吗?
我们把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铺上了浅灰的地板,又做了一个咖啡色的壁柜,整个房间看起来很一温一馨。
爸一一妈一一的态度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强硬了,他们说,过一阵子让我们回家。
幸福来得太快,让我措手不及。
1982年10月7日,星期四,晴
今天我到街上买了很多菜,庆祝他升为经理。工资高了很多,又不用那么辛苦,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一陽一光很灿烂,照在身上很一温一暖,我知道那是幸福的一温一度。
做了他最一一爱一一吃的红烧肉和糖醋鱼,还买了几个猪蹄。这些东西以前我都不敢买,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应该好好犒劳他一下。
可是过了很久他都没有回来。我有点失望,但我想他一定是为了工作。我简单吃了点,把菜放在厨房的窗户旁边,打开窗子,家里没有冰箱,我怕把菜放坏了。
我等到半夜一点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回来的时候似乎很累,没有洗漱就睡了。我想他真的是累坏了吧。
1982年10月8日,星期五,晴
早上帮他拿西装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应该是有钱又一一性一一感的女人才会用的香水。
我装做没有闻到,他背对着我,我把西装套在他身上,他转身拿了公文包就走了,没有吻我。
这是唯一的一次。
香水里有危险的味道。
1982年10月9日,星期六,晴
原来婚姻真的是一一爱一一情的坟墓,我们吵架了。心情糟糕到无以复加!
日记的后面缺了好多页,但是撕口整齐,应该是有意撕掉的。也许那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很多让她很不愉快或者感到很特殊的事情,日记再往后写的就是三年以后的事情了。
1985年8月2日,星期五,一陰一
他没有回家,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不是一个人。应该有一只一温一柔的手臂挂在他的身上,鼻腔里是散发出暧一昧香甜的味道。
站在窗口,外面的天压得我喘不上气。我轻轻摸一着胸口上的朱砂痣,他说那是他的吻,上帝帮他刻在我身上的,他要用这个吻占有我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久,是不是到我死?
今天宝宝很乖,没有踢我,我一个人很寂寞,只能跟宝宝说说话。身一体越来越不方便,腿也肿得厉害。今天去医院的时候医生问我:“你老公怎么不陪你?”我说:“他出国了,公司的事他得亲历亲为,但是他每天都会贴心地打电话给我,还给我找了个保姆,不过我没要,我不喜欢陌生人出现在家里……”
医生羡慕地看着我说:“你真是命好。”
我努力命令自己微笑,再微笑,作出幸福的样子。命令自己冷静再冷静,千万不能让眼泪掉下来。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空气很潮一湿,我的心都是一陰一陰一的。
我在医院门口看见他的车开过去,没有伞,但我还是追了出去,我笨拙地向前跑,心里被某种东西填得满满的,梗在心上,生疼生疼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拖鞋掉了,白袜子踩在水里,头发贴在脸上。我看见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有一个女人。
意料之中,虽早有准备,可我还是忍不住号啕大哭。
1985年8月10日,星期天,晴
今天他回来了,还亲自下厨做了我最一一爱一一吃的糖醋排骨。他对我笑的时候,像以前一样一温一柔。
排骨很好吃,因为有我的一一爱一一情,有我喜欢的味道,只是我还是没有吃出来里面是有安眠药的。
平躺着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了,我惊恐不已,挣扎着要起来。头顶的灯很亮,很刺眼。很多医生在忙碌着。感觉不到疼痛,头晕晕的。
“血压正常,心跳正常……”护一士汇报着我的身一体状况。
我听见医生说:“快去问家属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护一士一愣:“嗯?”
“快去。”医生抬头看着护一士。
护一士慌张地点点头,出去了。
我拼命地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医生要那样说,我快死了吗?我想说,如果有危险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孩子,那是他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即使没有了一一爱一一情,至少还有一个一一爱一一过的记号,要是连记号都没有了,那我就真的失去他了。
护一士回来低低地说:“保孩子。”
孩子离开我身一体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是幸福的。我想睁开眼,看看孩子,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身一体轻飘飘的。我慢慢升起来,看见护一士走出去把孩子一交一到他手里。他很开心,还把医生拽到一边,神秘地说着什么,那医生摘下纯白的口罩,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很一陰一险地笑了。他似乎很满意,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些,“明天到我那儿领支票,我的人一会儿来处理一尸一体。”
一尸一体?我还有呼吸吧!但是没有什么事情是钱做不到的。在火葬场的火化炉里,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出来的时候都是几根破碎的骨头和一把骨灰……
秦小庄合上日记拼命地大口呼吸,她觉察出不对的地方了,按照日记主人的写法,到这里她就已经死了!那……日记是谁写的?除了她本人还有谁知道得这么清楚?
6.往事
过去的事情都装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头盒子里,上着锁,散发着腐朽而颓一一靡一一的味道。它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然后被打开。
在皮肤上干涸的血液颜色有多深,6岁的记忆就有多深刻。手术是在一家私人诊所进行的,医生是美国请来的。这件事只有秦邵一陽一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亲自包办。
秦小庄和秦小诺一起被推进手术室,出来的时候一个被推进特护病房,一个则被推进太平间。
秦小庄是被自己的心脏叫醒的,她说:“我会回来的!”张开眼睛看见的是爸爸,小庄说:“我知道,她会回来的!”秦邵一陽一惊诧地看着秦小庄,抚一摸一着她的脸颊:“谁回来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能好好的!”
抬头对上锦姨的眼睛,很平淡,但平淡背后的翻一江一倒海让秦小庄不寒而栗。锦姨端庄地走过来,脸上露着微笑,她用手指轻轻地梳理小庄的头发。她的手指洁白而修长,冷得没有一温一度,指甲划过皮肤,传递着危险的信息。她俯下一身,胸前的朱砂痣像一张樱桃小嘴。她说:“好好养病,一切,都会好的!”
从此,秦小庄的心脏就开始隐隐的疼。
临走的时候,锦荷说今天一陽一光很好,要在附近的小店里逛逛,让秦邵一陽一先回家。她没有逛街,而是去了太平间。空气里有一种让人干呕的味道,也许这就是死人的味道。给了看守一些钱,空旷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锦荷和躺着的死人。
锦荷来到小诺的身边,她的脸上盖着白布。锦荷的眼泪落在白布上,湿了一大片。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一抖着,揭开白布的时候,眼泪让她的视线变得很模糊,她仿佛看见小诺的眼睛竟然怨恨地睁着。锦荷退后了一步,赶紧擦掉眼泪,原来小诺神态安详,如果皮肤不是那种死人特有的青白色,她还以为她睡着了。
“我明白了,小诺,你不甘心是吗?”锦荷淡淡地说。
7.母女
女人抬头看了看一陽一光,还是很不适应。她光着脚在街上走,招来很多人的侧目,但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肥一大的衣服挂在身上,粗糙的布料跟皮肤摩一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她在街边坐下来休息,警惕地看着周围。
街上的人不是很多,街对面跪着一个小女孩,穿着不合身的蓝色男士工作服,头发已经粘成一一团一,脸脏兮兮的。她的面前放了一个橘红色的塑料碗,里面有几张一毛一票和硬币。每经过一个人,她都会抬起明亮的眼睛盯着人家看,一般人都抵受不住这样纯洁无助的目光,就无奈地掏出零钱扔在小女孩的碗里。
一直到了傍晚,女人有些饿了,但是衣服里一一毛一钱都没有。小女孩缩在墙角,背对着行人,认真地数着钱。转过来的时候小女孩笑了,把整理好的钱揣在兜里,抬头看见穿白衣的女人盯着自己,她警惕地用手按住口袋,然后收拾好垫子和碗准备走。
夕一陽一照在路面上,一片金黄。小女孩的影子拉得很长,女人就这样看着她,小女孩每走几步就会回头看看,已经走出很远的时候,她又转了回来。
站在女人面前,她说:“你为什么看我?”
女人说:“我也有个孩子,像你这么大……”
女孩说:“那你为什么不回家给他做饭去!”
女人说:“自从他出生我就再没见过他。”
女孩说:“你不要他了吗?”
女人的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我怎么会不要他……”
女孩眨了眨眼睛,“你没有家吗?为什么还不回去!”
女人说:“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女孩说:“我没有亲人,但是我有个家!”
女人抬头看了看女孩,女孩说:“你跟我回家吧,你给我当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我从小就没有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
女人说:“孩子,你叫什么?”
女孩说:“我叫小诺。”
于是,女儿有了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有了女儿,一切都应该完美了。但是,“应该”只是一个假设。假设的东西是要被验证的,验证的结果或好或坏。
女人有病,一一精一一神分裂,只要在街上看到孕妇就会回家打小诺,用最大的力气,用最结实的东西,带着最怨恨的表情。小诺就藏在柜子里,带着满身的伤,一边小声地哭一边叫着“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
从此,小诺就喜欢藏在柜子里,吃在柜子里,睡在柜子里,因为她不知道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什么时候会打自己。
女人清醒的时候会一边掉眼泪一边给小诺擦药,给小诺做白底的红色碎花裙子,包香香的小辫饺子,还会带小诺上街买零食。
谁都以为她们是真的母女。直到有一天一个邻居看见女人正用做饭的铲子使劲地打小诺,才救下孩子并将她送到了孤儿院,还把女人送到了医院。原来,女人就是从医院里跑出来的。
8.锦荷
无论哪个年代,带着淡淡忧郁的女子总是很受欢迎的。男人们以为女人之所以有这样淡淡忧郁的表情,是因为她们的内心像天边的云彩一样,缠缠绕绕,柔柔软一软。
锦荷就是这种表情的标准版本,那种忧郁从眼睛里面飘出来,粘到你身上,甩都甩不掉。尤其是男人。
秦邵一陽一并不知道锦荷有这种表情是因为一一精一一神分裂刚刚治好,看吧,男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愚蠢。但锦荷看起来是真的想好好跟秦邵一陽一过日子,女人是喜欢安定的生活的。
日子过得很平淡,但充满甜蜜。偶尔,锦荷会亲手给秦邵一陽一包小辫饺子,一排一一精一一致的花纹爬在饺子的脊背上,从热气腾腾的锅里拿出来,用心摆在盘子里,然后被送进秦邵一陽一的书房。吃饺子的时候,锦荷就坐在秦邵一陽一对面看着他,秦邵一陽一会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吃,脸上和嘴巴里都是幸福。
去孤儿院的时候,锦荷是陪秦邵一陽一一起去的。她有点担心,孩子是秦邵一陽一指定的。当锦荷看见小诺的时候,心里一阵绞痛。孩子抬头看了看锦荷,目光明亮,没有怨恨。难道她不恨我吗?锦荷想。
事实证明是这样的,小诺小小的年纪居然理解了大人的无奈与苦痛。那天锦荷进了小诺的房间,用手抚一摸一着小诺的头,说:“对不起!”小诺摇摇头,“我知道,打我的那个,不是真的你!你是个好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锦荷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紧紧地把小诺搂在怀里,“我发誓,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小诺!我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9.目的
丁帅回家的时候手里果然拿着工具,秦小庄在丁帅的脸上亲了一下,指着壁柜说:“看,我已经打开了!”
丁帅的眉头皱了一下。
秦小庄拉着他的手,走到壁柜旁边,“你看,里面居然是金属的呢!像不像保险柜?”
秦小庄回头的时候看见丁帅手里正举着钳子,秦小庄的脸色惨白,“帅,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帅,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病了,你举着它干什么啊!来,给我!”
丁帅的泪水在眼睛里转,“小庄,对不起!”
秦小庄的额头火一辣辣的疼,血流到眼睛里,像眼泪一样滴下来。
锦荷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如何达到目的,为此她等待了很多年。
秦小庄把秦邵一陽一给的金卡摔在桌子上,留下话说:“我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你们谁也阻止不了。除非我死了。”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看来丁帅做得不错。
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丁帅打来电话,说一切都搞定了。锦荷马上动身到了明月小区。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丁帅给她打开门,“都弄好了。”他指着壁柜说,“金属的柜子,她是打不开的。保证万无一失!”
“很好!”锦荷拍了拍丁帅的肩膀,“辛苦了!”
丁帅腼腆一笑,“要是没有你的帮助,我一一妈一一她早就……为你做点事情是应该的!”
“好,动手吧!”锦荷命令道。
“可是,如果如你所说,你是给小诺报仇,那应该找秦邵一陽一吧!小庄……她不是凶手。”
“我,只是想拿回小诺的东西……你,动手吧!”锦荷盯着丁帅的眼睛,盛气凌人。
丁帅怯怯地打了个电话,叫来两个人,“把货搬走吧,到了公海把人扔下去就行!”
10.相册
警察找到丁帅和锦荷的时候,两人不能相信秦小庄被救了!
就连秦小庄都不能相信,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被关在一个四周冰冷的铁箱子里,她猛然想起这就是自己打开的壁柜。
一种刺骨的冰冷遍布全身,一双眼睛明亮而真诚地看着她,不说话。秦小庄吓得浑身颤一抖,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自己没有在家里,因为她已经听到了海一一浪一一的声音。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在柜子里摸索,摸一到一个长方形的、硬一硬的东西。
秦小庄拨通了秦邵一陽一的电话……
书房里,秦小庄坐在秦邵一陽一的对面。
“小庄,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阻止你和丁帅在一起吗?”秦邵一陽一问。
“难道……你不是嫌他家穷吗?”
秦邵一陽一摇摇头:“难道爸爸在你心里是这样不开明的人吗?”秦邵一陽一递给小庄一本相册。
秦小庄翻了几页,“这不是大伯的相片吗?”
“继续往后看!”
“啊?居然……”秦小庄惊呼出声。
“很奇怪吧!我找到这本相册时和你的反应一样。可你大伯的妻子在生孩子那天就死了,我们都以为是意外,想不到是你大伯一手策划的,他太花一心,却不能承担责任,但是他又想要那个孩子!孩子一周岁生日,也就是他妻子一周年忌日的时候,你大伯出车祸死了,车子冲出护栏掉在山崖下面,连一尸一体都没有找到!”
“可她……”秦小庄用手指着站在大伯身边的女人,“和锦姨简直一模一样。”秦邵一陽一点点头,点了根烟,“可是我是真的一一爱一一她,不管她过去经历过什么。”
“爸……你没有想过……她和我大伯的女人可能是同一个人!”
秦邵一陽一的身一体重重地颤一抖了一下,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两个人都感觉到诡异的气流在空气中飘荡。像某种微风,或者有人走过……
“那么这与丁帅有什么关系?难道他是我大伯的孩子?”秦邵一陽一点点头,“当时我还没有拿到证据,我知道即使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你一定以为我是在故意编造故事。他死了以后,他的孩子就不知去向了。我和你大伯多年未曾联系上,没想到一得到消息就是这样……”
11.尾声
秦邵一陽一去看望锦荷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她不是死了,没有人看见她死,没有人看见她的一尸一体。她的拘留室里也没有血迹,只有一些黑色的粉末。秦邵一陽一的脸色很难看,他对负责看押的警员说:“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跟你们没完!”说完转身走了。
山崖,那个曾经有人殒命的地方。一个女人用纱巾把头和脸都蒙了起来,和秦邵一陽一一起站在一陽一光里。“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是我不想让你死!甚至不忍心让你坐牢。”秦邵一陽一说。
“谢谢你,过去的,现在的,你不欠我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想说……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真的,很幸福。”秦邵一陽一仰望着远方的群山,眼睛渐渐模糊。
“你一定要走吗?”秦邵一陽一不敢看她。
她没有回答。等秦邵一陽一擦掉眼泪转过头的时候,身边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