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杰默默地驾车驶离大学城后,越发焦躁。
他摸出一根烟衔在嘴里,从身边拿起打火机,点了半天没点着,骂道:“学校食杂店卖的什么破玩意,等我去找他们算账!”
打火机是一次一一性一一的,一块钱一个。我不禁轻轻摇头。这个一一爱一一占便宜的家伙,吃这点亏便火冒三丈。
“附近有便利店吗?”他粗声粗气地说,“烟也没了,真晦气!”
“前边有一家。在这里停车,向前走几分钟就到了。”我示意他将车停到僻静的地方。
“干吗不停到门口?”
“太显眼,被记下车一牌号就糟糕了。”
他不情愿地踩下刹车,推开车门,沿着林荫道前行。
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现在是深夜十一点,车辆行人稀少,即便开的是偷来的车,我也不希望给店员留下印象。
等了足足五分钟他才回来,屁一股刚接触到驾驶座就立马吞云吐雾。
“不要在车里一一抽一一烟。”我冷冷地说,“你弄得乌烟瘴气,就不怕被老熊发现?”
老熊就是这辆车的主人,一个我和莫杰都认识的出租车司机。
“那杆老烟槍早就对烟味免疫了。”莫杰嗤笑道,“少在我面前摆学生会会长的谱儿。”
我咳嗽了几声,换到后座保持和他的距离。
大概是过了瘾,他的脾气缓和了很多,不像刚碰面时那样神经质。我趁机询问自己关心的事:“你开车出来的时候,确定没被发现吧?”
“放心,老熊估计是喝多了,我在楼下就能听到他的呼噜声。”莫杰瞟了眼车钥匙,“幸好上次跟他借车时偷偷配了把钥匙,省了不少事。”
“回去后记得加油。”我提醒他,“别让他发现油少了。”
靠车吃饭,老熊自然在乎。这些天他的夜班司机生病住院了,担心随便找个人会不一一爱一一惜车,所以晚上宁可让车闲着。
“汽油在后备厢里。”他发动了引擎,“明天给我报销。”
马上就要到手几十万,还为几十块钱斤斤计较。不过想到“禀一一性一一难移”这个词,我就没吭声。
半小时后,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路两侧大多是灯火阑珊的住宅楼。沿着主干道开了几分钟,“左转,走街心广场。”我告诉莫杰。
“那不绕远吗?”
“前边的路塌陷了,禁行……你不看新闻啊?”
他哼了一声。
从街心广场右转,五彩缤纷的霓虹灯提醒我们,商业区到了。
这地方有家珠宝店,开业三年了,生意始终不见起色,听说最近即将搬迁去市里,一些贵重的珠宝都已经转运,连夜间值班的保安都省了,正是防范最松懈的时刻。
我向珠宝店旁边的街道指了指,莫杰把车拐了进去。两侧的人行道上稀稀拉拉地停放了十几辆车,他把车掉头停放在人行道上,车尾正好挡住珠宝店的后门。这样即使偶尔有车辆经过,也很难发现异常。
我俩在车里观察了很久,决定行动。
“挑值钱的拿。”我叮嘱道。
“当然,我又不是傻瓜。”他不耐烦地说,系牢挂着大大小小袋子的腰带,拿起手电筒钻出车,左右张望了一会儿,鬼鬼祟祟地走向后门。
我紧张地看着表,看他进去后,等了两分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这才如释重负。我下了车,打开后备厢,里面有四个装满了汽油的塑料瓶,放在一块折叠的棚布和一捆绳索的旁边。我满意地点点头,又等了一会儿,走向那扇保险门。
门开了条缝,莫杰用一根树枝夹在里边。我拉开门走了进去,里边是条狭窄的水泥楼梯,通往地下。我放轻脚步走下去,穿过一条几米长的低矮走廊,来到了存放珠宝的房间。
这是个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备用的商品散乱地摆放着,人心散漫可见一斑。
莫杰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向袋子里塞着首饰,听到身后有动静,猛地转头,脸色比垂在腰间的银挂链还要苍白。
这就是逆反心理,越不允许的事越要做。
“你在干什么?”我轻声而严厉地质问,“不是说了少拿便宜的吗?”
“这里没多少金子!”他发出低沉的咆哮,“再不拿点银首饰等于白来了!”
“够了,赶紧走!”我催促道。
“少废话,你别愣着,快来搭把手!”腰间的包袱被塞得滚一圆,他吃力地站起身,看我站着不动,伸手来拉,忽然注意到了我藏在背后的右手, “你……”
他的话音刚落,我紧一握在手中的撬棍便狠狠地砸向他的头颅。满身的累赘让他无力躲闪。包裹一着一层薄海绵的棍头正中他的太一陽一一穴一一,他软一绵绵地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为了保险,我又补了几下,直到确信他已死去。
他瞪大开始散光的双眼,躺在石板地上,满脸惊讶与愤怒,似乎认定我是为了独吞赃物而杀人。
你想错了,我在心里冷冷地告诉他,我从没有在乎过这些珠宝。
我掏出几张纸巾,迅速地塞一进他的耳朵和鼻孔,以便堵住可能流一出的鲜血。时间很紧迫,我必须加快速度去扫尾了。
二
警察来学校找我是一周之后的事。
我在会议室和学生会的干部研究工作计划,一个穿了件深蓝色夹克衫的男人站在门口在对我微笑。
“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来到篮球场附近的凉亭里,他开了口,“我是分局刑警队的高城。”
我露出微微惊诧的表情,等待他说明来意。
“前天你去派出所报警,说一个名叫莫杰的学生失踪了。”
“是的,找到他了?”
“还没有。”他似乎在观察我的表情,“听说你俩是好朋友?”
我凝视着这个男人,下巴上凌一乱的一胡一子楂使他显得有些苍老,石雕般的面容沉郁凝重,那双年轻的眼睛,好像闪着淡淡的忧愁。
“大家都这么觉得,”我缓缓地说,“算是吧。”
“哦?”他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算是?”
“我和他是初中同学,当时关系并不密切,在大学里重逢后,才经常来往。他这人比较喜欢占小一便宜,这点我一直没办法认同。”
“原来如此。除了这个,在你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热情开朗,成绩还可以,朋友不多。”
“我听说你是学心理的,这种评价未免太简单了吧。”
“我不喜欢用专业知识分析朋友。”我耸耸肩,“那样显得不尊重。”
“嗯……他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多少?”
“他的父母离婚了。他与母亲生活,跟父亲闹得很僵,不太愿意谈到家里的境况,所以我没多问。”我惊诧地看着高城,“莫杰出事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莫杰是什么时候?”他避而不谈,“他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吗?”
“五天前的傍晚我和他一起吃了饭,当时他表现得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第二天我没见到他,又过了两天,我感觉不对劲,因为打他的电话一直是关机。联系到他的母亲,发现他一直没回家,我就报了警……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前些天有家珠宝店被盗。”他用白皙瘦长的手指挠挠下巴,“新闻和报纸都报道过。”
我做出竭力回忆的模样:“哦,有印象,丢一了价值十几万的珠宝……这和莫杰有什么关系?”
“莫杰的父亲是那家珠宝店的经理,你不知道?”
“不知道,他没和我提过。”我肯定地回答,“他是一一爱一一占小一便宜,但我从来没有发现他有偷东西的一毛一病。他的经济是有点紧张,但急需用钱时会找我借,我想不出他有铤而走险的理由。”
“是嘛。”他淡淡地说,目光停留在我手中摆一弄的新款高档手机上,“你家境挺宽裕?”
“还可以,我父亲开了家小工厂。”
这部手机是半个月前莫杰让我在网上为他购买的,恰好在盗窃珠宝店的第二天到了货,就自己留着用了。
“谢谢你的配合。”他站起身和我握握手,“需要的话我会再联系你。”
“没问题,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莫杰。”
他走了几步,停住脚步转身拍了拍额头:“我差点儿忘了一件事。前些天有人见到莫杰和你在吵架,能告诉我原因吗?”
“吵架?”我皱眉道,“我没印象。”
“这个月初,就在这儿附近。”他指了指凉亭,“那人隐约听到莫杰在指责你装模作样。”
我沉思了很久:“……啊,想起来了,我告诉他吸烟既一一浪一一费钱又有害健康,劝他戒掉。他有点不高兴,就和我争了几句。朋友之间说话往往比较随便,和吵架是两码事。”
“原来如此。”他释然一笑。
告辞后,高城低头走在篮球场边的甬路上,他的步伐很慢,一副深思的模样。我目送着他,眉头渐渐皱紧。他故意把最关心的问题放到最后问,想打我一个措手不及,是个厉害的家伙。可我不担心,就算被人听到那次莫杰是想让我给他买几条好烟,有了前边借钱的铺垫,也能解释得通。
我和莫杰一交一谈时,除了确信周围无人,绝不会把话题牵涉太深,平日里的小心谨慎如今终于得到了回报。
我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满意,该说的我都说了,即便他在学校里问个遍,也找不出与之相悖的线索。
手机震动了几下,是条短信,我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内容只有三个字:“多少号?”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因为发送人的号码是莫杰的手机,但它和一尸一体一起被我处理掉了。
三
清晨七点半,我如往常一样出门上课。
这里是位于市郊大学城附近的住宅区,说是附近,也有十五分钟左右的车程。教授和讲师们多数在大学城里安了家,因此这地方反而有些冷清。
等了大约十分钟,我有些焦躁,正想打电话催促,一辆深红色的出租车慢吞吞地从街角拐来。车停到我的面前,老熊摇开车窗,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睡过头了。”
他比我大不了几岁,高中辍学,做了三四年业务员,后来开起了出租车。他住得离这儿不远,带我去学校属于顺风顺路。我搭乘了几次他的车,他提出可以固定送我去学校,按月付款的建议。价格比较合理,我就答应了。
我上车坐定,他踩下油门,引擎发出痛苦的喘一息,车身剧烈地抖了几下,向前一蹿,哼哼唧唧地沿着铁青色的柏油路爬上了山坡,将两侧白色的小楼甩到了身后。
“你该换车了。”我说。
“说得轻巧……莫杰还是没消息?”
莫杰常在周末到我的住处蹭吃蹭喝,有时周一早晨一起去学校,由此结识了老熊。前些日子他软磨硬泡地向老熊借车出去兜风,刮掉块漆,一直没赔修理费。
“没有。”我摇摇头,“还惦记修理费呢?你该庆幸,他要是把车开到沟里就惨了。”
“我已经够惨了!”老熊一陰一沉着脸,“前天上午有个警察找我,问珠宝店被盗的那天我在做什么,还把车带走检查,昨天才去分局领回来。”
当时他打来电话,说第二天有事,不能带我去学校。听他言辞闪烁,我就有所预感。
“警察怎么会怀疑你?”我问。
“鬼知道!”他怒气冲冲,“幸亏有朋友证明我那天醉得不省人事,不然连我都得进去。对了,那警察对你和莫杰的关系挺感兴趣。”
“哦?”我故作漫不经心,“你怎么回答的?”
“实话实说呗。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你还挺会用词。”我轻笑一声,不再说话。此时我们行驶在荒野间的公路上。路上的车辆逐渐增多,遮蔽太一陽一的云彩消散了,一陽一光变得有些刺眼。
不久后我们到了学校,远远地看到高城在门口来回踱步。
“就是那个警察。”老熊说,“他来你们学校干什么?”
“估计是来找我的。停车吧,我在这里下。”
果不其然,高城见到我,快步迎了过来:“又得麻烦你了。”
“别客气,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我领着他走向礼堂,沿路有很多同学同我打招呼,我一一应答。在礼堂前广场找了张长椅,我们并肩而坐。
“你的人缘真不错。”高城笑道。
“学生会会长嘛,自然认识的人多一些。找我有什么事?”
“你说莫杰是向你询问这期彩一票的推荐号码。我后来想了想,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你,一般不都是自己选号吗?”
昨天我收到那条古怪的短信后,考虑了半天,决定应该主动告诉高城。
“他有套理论,越对彩一票没兴趣的人,选的号码越有中大奖的可能。”这个问题我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他对彩一票很热衷,期期不落,可惜从没中过。”
“他为什么发短信而不是打电话,那样不是更方便吗?”
“莫杰这人一一爱一一占便宜。很多时候倒不是存心的,更像是一种一习一惯。”我叹息道,“比如找我有事,要么一条短信,要么只响一两声,让我打回去。”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既然他盯上了莫杰,那么当然会调查通话和短信记录。按照我的要求,私密的事莫杰从未在短信中提起,从头到尾,短信都是些诸如“我到了”、“速回电”、“校门口见”这类干巴巴的内容。
“莫杰之前从没给你发过这种内容的短信。”他重新开了口。
没错,我也不明白这条短信究竟是什么意思,琢磨了半天才把它和彩一票联系起来。
“以往买彩一票时他都拉着我一起去。”我答道,“没有发短信的必要。”
此事不假,但他拉我去的目的不是为了选号,而是要我付钱。不过没关系,死无对证。
“感谢你的解答。”高城打量着我,“你今天气色不错,比昨天一强多了。”
“当然。”我说,“虽然我回电话时他关了机,可这至少证明他安然无恙,而且和珠宝店盗窃案无关,逃亡中的小偷不可能去买彩一票……对了,你查到了他是在哪里发的短信吗?”
高城犹豫了一下:“这个暂时不能说。也许下次见面可以告诉你。”
下次?……是的,我确信他不会放弃,我也希望他不会放弃。
我遇到了一个非常敏锐的对手,但他绝对找不到莫杰的一尸一体。
绝对。
四
接下来的三天,课程和学生会的工作排得很满,回到住处,我有些头晕。
我对这里很满意,价格虽然偏贵,但有足够的空间摆放我的收藏:客厅里摆满了书,大部分是地质地理方面的,还有一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地方是莫杰帮我找到的,每当想到这点,心里就有点不爽。
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扶手椅中,考虑莫杰那条短信的含义,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与他重逢的情景。
有天中午在食堂排队,一个漂亮女生买了饭菜后忘了取饭卡。离去后,隔在我和她之间的人飞快地伸手拿了下来,我以为他要去归还,没想到他立马点了两个肉菜,用那张卡结了账,然后快步走到那女生的座位前,声音诚恳而热情:“同学,你的饭卡。”
我目瞪口呆地看他欣然接受了道谢,顺势坐在对面和失主共进午餐,谈笑风生。我怒冲冲地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愕然回头,我刚要痛斥,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我和莫杰彼此询问了近况,回忆了很多往事,散步时我终于忍不住表达了对他那种行为的不满。
“你看错了。”他斩钉截铁地否认,“我用的是自己的饭卡。”
莫杰的态度使我犹豫了,他见我将信将疑,皱起了眉:“你觉得我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
我相信了他,为自己的莽撞道歉,当天傍晚还请他去附近的饭店吃了顿饭。饭桌上他见我有些闷闷不乐,便关切地追问原因。
“我不是吝啬鬼。”我抱怨道,“可我没想到大学里一一爱一一占便宜的人这么多!”
莫杰点头赞同:“我知道你的脾气,只要不是存心揩你的油,你还是挺大方的。”
可宿舍的室友们不了解这点,我对他们那种无视物品所有权的行为感到非常惊诧。我的那些昂贵的日常用品时常会有人偷偷使用。如果问得紧了,便会遭到鄙视:“你这人太抠门,大家都是兄弟,你也可以用我们的嘛!”
我觉得“兄弟”不是个可以拿来遮丑的词。专拣好东西用,这就是占便宜。
听了我的抱怨,莫杰表示同情,他建议我外出租房独住,并且热情地替一我找到了合适的地方。经过这件事,我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甚至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
后来当他建议我竞选学生会会长,我很怀疑自己能否胜任,他却胸有成竹。
“前几届会长没干出什么成绩,学校挺不满意,你这种眼里掺不得沙子的一一性一一格很适合这个位置。如果当选了,你也可以改变那些讨厌的现象。”
打动我的是最后一句话,我欣然应允。
如莫杰所料,我果真当选了。上任后我大刀阔斧地开展各种活动,虽然不能说彻底改变了风气,但是譬如自一习一室里乱占位置,碍于面子互请吃喝等现象确实是大为减少。
讨厌我的人不少,但喜欢我的人更多,我心满意足。
假如莫杰没有在那个时候露出真面目,也许我们两个人真的会成为莫逆之一交一。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冷笑了一下。每个人都知道,我和莫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强行否认只会显得可疑。
我要做的是顺其自然,和处理莫杰一尸一体的办法一个道理。
窗外传来刹车声,向外望去,老熊的出租车停在那里,高城下了车。我有些烦躁,一一抽一一出背后的靠垫扔到沙发上。我不怕与他面对,但我向来不喜欢在住处接待外人。
抢在他按门铃前,我打开了门,胳膊自然地按在门框上,摆出请勿随意入内的姿势。
“抱歉。”高城摸一摸后脑勺,“我有了几个新的问题,需要和你面谈。”
我正要回答,老熊从他的背后伸过脑袋:“对不起,打断一下,这个月的车费该一交一了。”
“不能等明天吗?”我板着脸,一半回答老熊,一半针对高城。
“我就是提个醒。”老熊辩解道,“这两天油价涨了,我的手头紧。对了,我提过的那个按学期付款的办法你觉得怎么样?比每个月一一交一合算哦。”
我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难道你今晚没钱吃饭了?”
他窘迫地打了个哈哈,匆匆告辞。高城神色泰然地站在旁边,似乎对我生硬的态度视而不见。
“别见怪。”我无力地放下胳膊,“这几天比较忙,身一体不太舒服。”
“不会打扰太久的。”他扬起手中的文件袋,“我带来了你关心的东西。”
五
我一靠在扶手椅上,双目微合,一副强忍不适的模样。伴随高城有节奏的朗读声,中断的回忆得到了续接。
莫杰第一次开口向我借钱时,我没有多想,但数额越来越大,次数越来越频繁,已经超出了我的心理底线。终于,我直截了当地拒绝,并且暗示他应当尽快还钱。
他先是装傻,然后拖延,最后神秘兮兮地告诉我,等他发财了就会一次还清。
我以为这不过是借口,为了顾及友情,便不再经常催促。然而在这期间,他以往在我面前刻意隐瞒的,一一爱一一占别人便宜的缺点逐渐暴露出来。
真正促使我和他摊牌的,是房东无意间说漏了嘴,被我发现莫杰竭力向我推荐这个房子的原因是为了得到回扣。我觉得自己的感情受到了伤害,决定和他讲个清楚。
我睁开双眼,我永远忘不了他被拆穿时的那副嘴脸。
高城坐在我对面沙发的右侧,对着笔记本侃侃而谈,那恰好是那天莫杰所在的位置。渐渐地,两个人的影子重合,替换。
“闭嘴吧。”莫杰不屑地打断了我的质问,“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给我点好处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如果不是我家那老头子和校长是老朋友,能允许你一个新生出来租房子吗?如果没有我家老头子说好话,你能这么顺利地当上学生会会长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去求我家那个讨厌的老头子的!”
我在震惊之余,表示自己可以辞职,并且搬回学校去住。
“辞职的理由是什么?”他嗤笑道,“道貌岸然的学生会会长,因为初中时偷东西的行为被曝光,无法继续充当楷模?”
我彻底呆住。
假如我不是学生会会长,假如没有那么多人视我为正直的代表,昔日不光彩的经历绝不会成为足以要挟我的把一一柄一一。我突然明白,他拼命把我抬高,目的只是要使我难以承受重重落地的痛楚。
“投资就是为了回报,天经地义。”他轻描淡写地默认了。
那之后我和他从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变化,彼此对往事避而不谈,心照不宣。如果他的回报仅仅限于蹭吃蹭喝外带借钱,我那痛恨的心情也不会转化为杀意。
两个月前,他兴冲冲地约我密谈。
“最近我装作回心转意,把老头子哄得晕头转向,趁他睡觉时弄到了珠宝店后门的钥匙拓印和密码。咱们干一票,运气好的话,连毕业后自己做生意的资本都能凑齐。”
我被他的想法吓到了,我不知道他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你爸爸开的工厂是做金属熔炼的吧?偷来的首饰卖给专业销赃的太赔了,化成金条什么的就好办了……喂,你要是拒绝我可以单干,不过万一被抓到了,我就说你是同伙。你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肯定承受不了这种打击!”他软硬兼施,“帮帮我,我知道你很聪明。”
听到他提到我的母亲,我如雷轰顶,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卑鄙到这般地步!
这是我的死一一穴一一,我被迫应允下来。
我的确聪明:积极协助,全力策划,制定出让莫杰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办法。他料定我为了保守秘密而不会告发,加上计划详尽周密,从头至尾都没有怀疑过。
“以上是莫杰在失踪前一天的行踪。”高城合上本子,“和你知道的有什么出入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虽然他读的东西我再清楚不过,想了想才摇摇头:“没有。”
“当天中午你给莫杰打了个电话。”他从文件袋里一一抽一一出一张纸,“从时间判断,你应该是在回复他发的一条短信,内容是‘怎么走’,他要去哪里?”
“……哦,他向我打听葛家镇的路,我问他去干什么,他说闲逛。”
“你不觉得奇怪吗?”
“没有,他经常到处溜达。”
“他失踪那天深夜,去过大学城通往珠宝店的快速路岔道口的一家便利店买了包烟,据我们调查,那时他开了辆偷来的出租车。”
“偷来的?”我故作惊讶,“你们没弄错吧?”
“珠宝店所在的城区,有几个路口新增了监视摄像,拍到了莫杰开车的画面。店员记下了他的长相,但是没有发现他开的车。罪犯通常不会离作案工具太远。”高城似笑非笑,“我觉得这是他的同伙担心被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才要求莫杰这么做的。”
我用茫然的眼神看着高城,刚想开口,他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听了一句,脸色忽然变了。
“好的,我马上回来。”他应答着电话,向我做了个歉意的手势,匆匆离去。
屋里很安静,我听清了那句话的内容:“莫杰的手机开了,几分钟前给他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我看到高城拦了辆出租车,等到车尾的灯光消失在视野中,我绷紧了面颊的肌肉。
我思索了很久,下定了决心。
现在,必须要去处理真正构成威胁的东西。
天色渐暗,路灯亮了,风中的土腥味越来越浓。
六
我吃力地拖着一个编织袋,拦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大学城。
今天是周六,正赶上回家的高一峰,磨蹭了近四十分钟才到了大学城,这里的堵车现象更加严重,特别是通往我们学校正门的道路,向来是重灾区。
我告诉司机自己要提前下车。他顿时松了口气。
沿着街道右边的人行道走了几十米,看左右无人,我迅速拐进一条由围墙和工厂厂房夹出的狭窄巷道里,举高袋子搭在墙头,使劲推了过去,然后自己翻墙而入。
休息片刻,我扛着袋子从集装箱的间隙走过,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我没理会。这里是废旧集装箱的墓地,警卫不会多加防范。
我找到了一块平整的地面,四周的集装箱叠得很高,光线幽暗,潮一湿的黄色泥土隐隐透出黑气。我解一开大衣的扣子,拔一出别在腰间的一把曲尺型的金属玩意。将它沿着中轴线展开,很快,它变成了类似鸟笼般的形状。
锋利的铲边像切豆腐般割裂了敦实的泥土,我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拔一出土块,慢慢的,一个方形的坑出现了。我把编织袋扔进去,想了想,把那个古怪的曲尺也丢一了进去。
这东西叫穿山尺,原本是清朝中前期的西北居民用来挖掘隧道窑洞用的,后来也有人拿它挖井,效率极高,可惜盗墓者纷纷使用,逐渐成了朝廷明令禁止铸造的工具。
去年我偶然在旧货市场看到了它,就买了下来。
仿佛冥冥中有股无形的力量在协助自己,因为没有它,便没有整个计划。
旁边有个石堆,我用力推下几个石块,然后仔细地把土块按照原先的顺序摆放回去。摆放完毕,用铲底拍平凸起的土块后,伸直腰,满意地端详着平整如初的地面。
做完这一切,我原路返回,来到公路边向学校走去。走了两分钟,我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突然转身疾步而行,向埋藏编织袋的地方返回。
前方传来掘土的声音,我蹑手蹑脚地躲在集装箱背后,伸出头观察:一个人拿了把折叠铲,正在拼命地挖掘。编织袋埋得很深,坑已经挖到了齐腰,那个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来累得不轻。
我瞅准机会走过去,举起事先准备好的铁棍砸了下去,没想到这人抬手抓住棍梢,稍微一用力,我虎口发麻,被他夺过了棍子。他转过脸,一陰一沉沉地笑了:“我以前说过自己练过武术,你觉得是吹牛,现在相信了?”
“你真够心急的。”我迅速镇定下来,“好,我输了,任你发落。”
老熊放下折叠铲:“袋子里装的是莫杰的一尸一体吧?这些日子你把它藏在自己的住处?胆子真够大,佩服。”
我沉默着,傍晚老熊提出按学期付车费的要求时,我就察觉到其中隐含的威胁意味,因为那不是我,而是莫杰曾经提出的,我猜他想凭借促成此事的功劳,去外边转悠时免费搭乘老熊的出租车,后来忙于盗窃珠宝店的计划,这件事不了了之。老熊突然提到这点,我不由得想到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莫杰早就死透了,短信只能是活人发的。
“首饰也在里边。”我木然道,“警察盯上了我,留着太危险。”
“……什么?那你快下来,自己埋的东西自己挖!”老熊说,“放心,我只谋财,要是想害你,那个警察第一次找我的时候就把你供出去了。”他见我满脸迷惑,讥讽地笑道,“在那个警察来之前,我就知道自己的车被盗用了。”
不可能!我已经仔细地清理了车辆的痕迹,油量表也加到了起初的数字。
“是莫杰买的汽油吧?”老熊从坑里爬出来,“那天中午他是搭我的车去的葛家镇,我还奇怪他去干什么。第二天我开了不久的车,就感觉不对劲,后来发现油箱里都是掺水的劣质汽油,引擎差点儿报销。”
该死的!我气得全身发一抖,那种时候他还念念不忘占便宜!
“路上他提出用手机卡抵车费,因为我以前念叨过挺喜欢他的手机号码。他告诉我自己要换手机,号码也要换,我答应了。前几天我想用那张卡,发现里边存了不少短信,最后那条是发给你的,我才知道你就是他的同伙。”老熊粗一暴地把我推进坑里,“话讲完了,你赶紧干活吧!”
原来如此!那条“多少号”的短信,指的是汽油的标号!他想问我,结果大概是因为信号原因,我没有收到,结果成了关键一一性一一的败笔!
我低头挖土,恨得咬牙切齿。
“不发短信诈你,硬撬开你的嘴会很难。”老熊心满意足地说,“看看,你果然自己把东西带了出来。别板着脸,我一直在帮你引开警察的注意力。他们就算找到了手机信号源,也没证据,谁叫我是个出租司机呢……嗯,你说得对,我那辆车的确该换了。”
仅仅是换车那么简单?我不出声地冷笑,我不相信。他和莫杰一样,迟早榨干我。
土壤里终于露出了编织袋的一角。
“埋得够深。”老熊咋舌道,“快让我看看里边有什么。”
“你来帮帮忙。”我涨红了脸,使劲向上拽,袋子却纹丝不动,“被石头夹一住了,我搬不动!”
他狐疑地向坑底张望,稍作犹豫,跳进坑里:“要是敢耍花样,我就宰了你!”
我和他挤在坑底,推开了两块石头,一起抓住袋子向上拖,终于拔了出来。与此同时,坑底轰隆一声,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大洞,我早有准备,在脚底踩空前搭住了坑边,老熊猝不及防,一只手刚碰到我的肩膀,被我用后脑勺撞到了鼻子,一声惨叫,掉了进去。
我爬上来,低头望着这个黑一洞,心有余悸。
下边是一条横贯整座城市的暗河,终点是海滨广场地底的溶洞。据说河水几乎全是化工污染物,老熊纵然摔不死也会被熏死。想找到他的一尸一体,得把广场上的建筑全部拆除,掀个底朝天。
高城没那么大的本事,所以他同样永远无法找到莫杰的一尸一体。
天空响起一声霹雳,我意识到要快点赶到学校。傍晚气象台发布了暴雨红色警报,这场大雨会刷洗掉绝大部分痕迹。
在这个地下水濒临枯竭的城市,地面莫名其妙地多了个洞并不罕见,明天有人发现了也不会大惊小怪。就算警察开始怀疑,所有的痕迹也早就无影无踪了。
我料准了老熊会跟踪我,所以不单为了演一场戏,还做了两手准备。而这个洞,为我堵住了唯一的漏洞。
七
警察在快速路的岔道口发现了老熊停在路旁的出租车。
莫杰和他的相继失踪,足以成为高城正式传唤我的理由,这我一点都不意外。
“前天晚上你在做什么?”高城的双眼布满血丝,脸上失去了微笑。
“开始在家,九点左右去了学校。”我心平气和地回答,“我有些不用的书,想送给学校的图书馆,后来下了大雨,就去宿舍借住了一一夜。”
“为什么那么急着去送?”
“今天有领导来视察,校长想充实一下书架。昨天去送倒也可以,但我不知道这场暴雨会持续多久,怕耽误了,就抓紧时间送了过去。”
事实上,前一天我就把书带了过去,因为忙别的事,暂时放到了会议室的储物柜里,用的是同样的编织袋,我确信没人注意到。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放心大胆地带了个同样的编织袋出了门,里边装了些砖头瓦块和泡沫塑料,诱使老熊跟踪。
“有人能证明你抵达学校的时间吗?”
“没有。那时图书馆没人了,不过我有钥匙。刚整理完就下了雨,我在那里待了一会儿,看雨越来越大才去了宿舍。”
那个计划是临时制订的,无暇面面俱到,但没关系,凡事都有不在场证明反而更可疑。
高城不说话了。我知道他已经彻底地调查了我的行踪,但我的回答无懈可击。
“这两天出了几件很有趣的事。”高城缓缓地说,“你学校附近的集装箱仓库,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有挖掘痕迹的洞。”
“洞?”
“这个洞提醒了我,我去了失窃的珠宝店,找人掀一开储藏间地面的石板,发现下边也有个洞,洞一口狭窄很多,只比人的肩膀宽一些。”他比画着,“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当然有趣!我竭力压抑住心中的兴奋。
起初的计划,我打算干掉莫杰后,把他的一尸一体弄到集装箱仓库处理掉,选好了地点,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虽然有把握开车回来而不被监控录像拍到面孔,可万一在后备厢里留下血迹就坏事了。经过苦思冥想,我有了个大胆的办法:把一尸一体就地处理。
由于保险门没有遭到破坏的痕迹,前来检查盗窃案的警察会把注意力放到怀疑珠宝店内部人员的方向,绝对不会注意地面下的秘密。
这要归功于莫杰搞来了储藏间内详尽的布局,他万万没想到这等于自掘坟墓。我挖了个竖坑,把那条装满首饰的腰带用绳子拴在一尸一体的腿上,垂直放了进去。珠宝店那一带的地下土壤格外潮一湿,而且我研究过河道的走势,确定再往下几米是空的。
我打穿了那个洞,把他的一尸一体扔了进去。
为了避免留下痕迹,我用一块中间开口的棚布铺在地上,挖掘出来的泥土都妥善地处理好。我没指望它会成为永久的秘密, 但他纵然发现了那个洞,也找不到一尸一体,更证明不了与我有关。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故作暴躁,“请你说得直接点,好吗?”
我以为高城会发怒,可他的眼神更加忧伤,仿佛是在哀怜于我:“你很喜欢地质学吧?我看到你住处的书架上有很多相关书籍,可你为什么选了心理学专业?”
“我讨厌地质勘探的辛苦。”他的这种目光让我很不舒服。
“是吗?”高城低头看着桌上的材料,“据我了解,你在初中时在超市接二连三地偷东西,被送进了派出所,而偷窃的原因,是因为你的母亲。”
母亲!
我知道他会调查到这一步,但听到这两个字时,身一体还是不禁一抖。
母亲本来是个一温一柔的人,但是自从父亲忙于生意,难见身影后就变了。她不单暴躁易怒,吝啬无比,而且格外喜欢占便宜,仿佛家里已经无米下锅一般。从商场提供给顾客的雨伞,到各种免费的赠品,有没有用的都不嫌远近地带回家中。
后来她甚至要我打掩护,把家里即将过期的食品拿到附近的超市,悄悄替换成新鲜的。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种被一一逼一一望风时惊慌的心情,像个孤儿般惶恐无助。
这种经历从小学折磨到初中,我的惊慌逐渐变成了恼怒。我开始偷东西,这完全是为了向母亲证明那种丢脸的举动,还不如直接偷更痛快!
但是当我被抓到后,母亲却愤怒了。她揍得我遍体鳞伤,又哭又笑,一一精一一神从此崩溃,目前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痛哭失声,发誓从此再不偷东西,可我始终不明白,那种病态的占便宜和偷窃,在道德层面上究竟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自己痛恨占便宜的人的程度,跟母亲痛恨我偷东西一样深。
“分析了当时的材料,我认为是不安感造成了你母亲的变化。”高城缓缓地说,“那时你的父亲在外边有了情一人。你的母亲大概是担心万一离婚,你受不了清苦的生活,会选择和父亲一起生活,想提前让你适应,结果……”
这种情况我也考虑过,可木已成舟。选择心理学专业,大部分是为了以后对治疗母亲有帮助,但不能否认,我一直想弄清那种到处想占便宜的病态心理。
“你这种一一性一一格的人和莫杰经常来往,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有点奇怪。”他好像在期待我回答,见我一言不发,叹了口气,“你是否想过,或许是类似的童年经历造成了莫杰现在的一一性一一格,但他选择了与你截然相反的道路。”
这是个一温一柔的圈套,我咬紧牙关,提醒自己千万不要上当。
“你没有话想说吗?”
“没有。”我冷冷地回答,“我不是来听你演讲的,如果没有别的问题,请让我回学校。”
他惋惜地摇摇头:“机会我已经给你了……那么,接下来言归正传。你说过,最后见到莫杰是在他失踪前一天。那么请说明你在他失踪当天的行踪。”
“跟平常一样,上课,参加学生会的活动,然后回家吃饭睡觉。”
“这和事实有出入,邻居看到你在傍晚里离开了住处,你去哪里了?”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我暗暗叹息,那天晚上我要求莫杰在快速路边与我碰面,但为了以防万一,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
“……想起来了。那天我吃了晚饭,发现有些急用的材料忘在了学校,回去取了。”
“谁可以证明?”
我说出了一个学生会干事的名字:“我和他聊了几句。”
这人当然不是我的同伙。干掉莫杰后的第三天,我请他去吃饭,他很奇怪,我装得更加大惑不解,说明明是前天约好的,为了庆祝他获得奖学金。那些日子请他客的人不少,自己也有点糊涂,被我这么一说,直怪自己记一一性一一不好。
我的确和他聊过,但那是在前一天的傍晚,而且根本没提请客的事。
在特定情况下,提前做好铺垫,篡改别人对细节的记忆非常简单。
时间是我一一精一一心挑选的,有了那个干事的证词,足以说明我那天傍晚不可能和莫杰有过接触。王牌要留到最有把握的时候再出,我相信自己稳一一操一一胜券了。
“你确定?”
“当然!”
高城的眼睛亮了,仿佛有火焰从中喷一涌而出。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边装着个一次一一性一一打火机:“这是莫杰的,上边有你的指纹。”
“这有什么奇怪?我和他常来往。”
“这个打火机是从快速路边的便利店里发现的。发现他去店里买过烟,是因为店里装有监控录像。录像显示,莫杰趁店员转身拿烟时,在柜台上掉换了什么。”说到这时他有些黯然,“我起初忽略了这个细节,后来才意识到……可惜太晚了。”
我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他用一个坏掉的打火机换了新的。颜色款式虽然差不多,但厂家不同。”高城指了指塑料袋,“这个打火机是他当天傍晚,出学校时在商店买的。我想他是不甘心吃亏,就在买烟时‘找补’了回来。”
我口干舌燥,我当然明白这意味什么,那天开车去珠宝店时,他把那个坏掉的打火机放在座位旁边,我顺手摆一弄过!
“那么请你解释,你的指纹怎么会跑到这个打火机上呢?”
心脏的跳动和时间一起停止,我听到喉咙的肌肉痉一挛的声音。
我顿时明白了,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我作茧自缚。
周密一一精一一确的计划,居然毁在了莫杰那该死的一毛一病上,仅仅为了一块钱的便宜货!
我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高城问。
“不明白……”眼泪决堤似的涌一出,我的声音变得苍白虚弱,“我不明白这个天杀的便宜鬼,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