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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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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巷口镇已经很老了。

就像湖边上那座钟楼,不知兴起于何年何月。我的好朋友高兴说,他老爷爷活着时,都不能说出巷口镇和钟楼的年岁。

如此说来,和它相比,有着60年历史的鼎新高中,还算是新生事物。但学校已年久失修,各种设施显然跟不上时代了。置身其中,会闻到怪怪的气味。对了,那是一种常年暗潮湿所散发出的霉味。特别是靠近钟楼的地方,那种腐味更重。这与学校一旁建筑豪华的旅游公司极不协调。那个瘦瘦的旅游公司项目部经理却开玩笑说,鼎新高中真是块风水宝地。

鼎新高中近年来的升学率很低,但因为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全日制学校,所以仍苦苦支撑着。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2008年,一个叫柳影的女孩子考上了全国著名的Q大。这无形中就为鼎新高中做了软广告,家长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某天也能鱼跃龙门。

但是,你听说过没有,年岁古旧的场所容易积聚冲天的怨气。你又想到没有,死亡,已站在身后。

1

整个学校陷入无边的恐惧,还得从那晚的钟声说起。

立湖边的钟楼是用白色砖块堆砌而成,顶上尖尖的,是那种哥特式建筑。钟楼的墙壁很厚,所以在历经风雨后依然坚固如初。听校工老杜说,钟楼由一个美国传教士筹款兴建,抗日时期,包括学校所在这块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地形曾一度被日军控制。后来一夜之间被新四军占领,至于他们一夜之间怎样把这易守难攻的地形拿下,便成了谜。

我们再来说说钟楼顶上那口大钟。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铜制钟,没有人听过它的声音。楼顶四面墙皆是大开,从距楼顶10米的地面向上望去,可以清楚看到大钟的一部分。楼顶放钟的地方是一处平台,听人说,一个大人可以在上面跑开。总之,那口钟从未发出过声响。

大钟的下面没有系绳子,也就是说它没有一个物件可以使人站在楼下使其发出鸣声。而钟楼的稀奇也在于它没有任何可使人攀爬的设施。换言之,楼体是中空的,没有楼梯。

那晚,因为白日里连续做了6套试卷,我感觉疲累,一沾枕头便呼呼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我和高兴还有许嫣然三个人走在学校里。我之所以说那是学校,是因为我们置身在那片三面环山一面临湖的环境里,而奇怪的是周围一个建筑物都没有,我们踩在一片庄稼里。高兴突然笑了,笑得让我陌生。他不看我和许嫣然,径直走向前。我和许嫣然还没缓过神来,高兴便消失不见了……

“白羽,你醒醒!”上铺的高兴拿长雨伞把我醒。

“不是说了吗?睡觉的时候不要烦我。”我掀过被子,继续睡觉。

“不是啊,白羽,你听!”高兴又拿雨伞了我一下。

“咚——咚——咚……”

瞬间,那声音像针一样插在大脑皮层上,我睡意全无。

“钟声!”我和高兴异口同声地说,然后翻身下,从宿舍门口望向钟楼。

钟楼建在湖边,这我是说过的。钟楼还是鼎新高中男女生宿舍的分界线。钟楼以南是男生宿舍,以北是女生宿舍,清一色的平房便把很大的湖给围了起来。这也成了巷口镇一个很奇特的存在,因为从水平方向望去,根本想象不到那圈弧形的围墙里竟然有一座巨大无比的天然湖。

“咚——咚——咚——”

奇异的钟声又振聋发聩地响了九下,好像打拍子一样,三下一个停顿。

几百人偷偷溜出宿舍,围在钟楼下想要看个究竟,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我和高兴抬头望向钟楼顶端。昏暗中,钟楼像一只粗壮的手,直直地耸入天际。

“白羽,不会是风吹的吧?又或者是一只大鸟什么的……”高兴转头问我。我看见许嫣然也挤在人群里,她跑过来,狠狠地敲了高兴的头一下。

“你是猪头啊,那个敲钟的木杵少说也有一百斤,那得刮多大的风啊!再说啦,什么样的鸟有那么大的力气?高兴,我看你是《神雕侠侣》看多了!”许嫣然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嘲笑高兴的智商。

“宁白羽,你在想什么呢?”许嫣然问我,我没回话。既然钟楼没有楼梯,如果是人,他是如何上去的?

怪异的情况又出现了。

只见那根粗壮的木杵从楼顶镂空的墙壁里荡出来,又迅速荡进去。

“咚——咚——咚——”

铜制大钟又发出三声厚实的鸣响,从楼下望去,却看不见是什么东西使木杵如此大幅度地运动。

人群里一阵动,几个穿睡衣的女生尖叫着跑回宿舍。许嫣然有点紧张地抓着我T恤的袖口。刚刚的钟声使我耳畔嗡嗡作响。

我突然感觉有点不自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周围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天上没有。左边没有。右边没有。后边也没有。

一只眼睛恶毒地盯着我!就在我前面钟楼的墙体上,一个鸷的眼睛,在恶狠狠地瞪着我。

2

“白羽,你怎么了?该不会是见鬼了吧?”高兴在我身后喊。

我摸着钟楼厚实的墙壁,愣愣地出神。被岁月侵蚀得有些发黑的墙壁上什么也没有。

“他是见鬼了!”一个苍老而呼吸浑浊的声音说。

我猛地回头,校工老杜站在高处的台阶上,表情僵硬地看着我。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回宿舍,都给我回宿舍!”老杜并不看我,他扯着嘶哑的嗓子怪声怪气地吼着。

人群动了动,但是都没有想回去的意思。

“回去!”老杜拿起他巡夜时随身带的木棍,狠狠地砸在地上。“咔嚓——”棍子像一只胳膊一样断成了两截。

大家惶恐地陆续走回宿舍,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断开的棍子。断口上赤的木刺暴露在清冷的夜里,令人担心它会突然流血,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比如黏稠的骨髓。

我刚张口想问什么,老杜转脸用他的独眼瞪了我一下。脸上花白的茬使他更显苍老和古怪。

是的,老杜只有一只独眼。

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鼎新高中的,没人知道。他有多大岁数,也没人知道。或许是四十多岁,又或者是六十岁。白天大家绝少见到他,有人说他在宿舍里休息,他的门总是紧紧地关着,关了一世又一世的样子。

他从来不会主动和别人搭话,闲下来便像僵一样直愣愣地盯着雪白的墙壁,长时间一动不动。你若是问话,他也不看你,只是低头做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听懂了你的话。

回宿舍前,许嫣然看着老杜,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下。

第二天我和高兴破例起了个大清早。因为昨晚的事,我们的神经仍高度兴奋着。我在心里把昨晚的事当成有人在恶作剧,但这显然不能成立,那样的高空如何上去?即便上去了,又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去自如?

“白羽,这两天我总觉得心里发慌,好像……就好像……”高兴沉重地说。

“好像什么?”我问他。

“好像我离死不远了!”高兴说着竟有些伤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别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搂了一下高兴的肩膀,让他振作起来。高兴的爸爸原本是鼎新高中的年级主任,但在去年去外地学校参观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惨死。高兴神受了很大打击,经常没理由地思乱想。

“是啊,我想我会好好地活着。”高兴对我笑了一下,那些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和苦闷。

我们向湖对面的建筑群走去,那些高大古旧的楼房在新升的旭日下依旧没有半点生气,一副病入膏肓苦大仇深的模样。用许嫣然的话就是,我们学校到处都是汉怪物。我望着远处清一色暗红建筑的校区,也开始郁闷起来。

在湖边的空地上,我们又见到了老杜。他正用一个巨大的扫帚清扫着地面。我和高兴经过时,他突然停下,侧过头来看着我们。与其说他用一只独眼望着我们,不如说他正用那只坏掉的眼睛审视着我们。那只眼睛很容易让人恐惧,它暗淡得没有一丝光泽,像颗千疮百孔的石头。

高兴很害怕,他扯着我的袖子示意赶紧走开。我不住地回头望着老杜。

“我来生做牛马当报还……”老杜怪里怪气地唱起了《苏三起解》,我们听得浑身不适。

老杜又低头清扫,“唰——唰——唰——”在这个天气晴好的早晨,我依然不能自已地感受到渐渐袭来又渐渐弥漫的怪异。

“唰——唰——唰——”

学校里开始有了种种怪异的传说。有人说钟楼上常年住着一个怪人,他不吃不喝已经几十年了。这种传说的依据是钟楼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工具,人下不来。既然不能下来,又怎么上去?显然这种说法站不住脚。也有人说钟楼里面中空的部分在夜里产生了强大的气流,推动悬挂的木杵,从而发出声响。但是钟楼下面没有任何通风口,强烈气流的产生也便无从说起。最弱智的一种说法是,那晚我们全校师生集体产生了幻听。后来我多方打听,发现此种说法的原始传播者居然又是高兴。许嫣然说:“等着瞧吧,ET外星人看来也要登场了!”

不稳定的情绪波及了各个年级。大家嘴里饶有兴致地讨论着那晚的怪事,心里却难免恐慌,晚自一结束,都乖乖地回宿舍休息。如此一来,影响了正常的教学氛围和秩序。

鼎新高中的校长许安为了安定人心,发表了讲话。许校长是个有威望的人,大家的情绪果然稳定了许多。

许校长是个有些中年发福的男人,一副眼镜架在鼻端,待人永远是和善的微笑。他的宝贝女儿许嫣然与她的榜样父亲无半点相似之处:行事泼辣,乖张任,平时最打抱不平,一出状况便让我和高兴顶着,自己则溜之大吉。还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太漂亮了,超像TWINS里的阿娇。跟她在一起时我常常不敢看她的眼睛,万一我喜欢上她怎么办?我知道高兴也是喜欢许嫣然的,从小便喜欢。只是许嫣然似乎不在意高兴,和他总是打打闹闹。可能是两人家长的同事关系,他们从小在一起养成的惯吧。

一天,两天,皆是平安无事。

在第三天的夜里,令人发狂的歌声遽然响起。

这次没等高兴把我叫醒,睁开眼后我一个侧翻便从上下来。

毫无疑问,歌声是从钟楼顶上传来的。我和高兴靠近钟楼的时候,却又听不清楼上唱的是什么。但能确定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她断断续续地唱着:

楼台一别整三载,

柳琴乍停声不响。

可怜匆匆一席舞,

化作余恨永痴缠。

声音缠绵悱恻,却不难听出里面的刻骨仇恨。我突然想起,刚刚在宿舍里为什么能听得清清楚楚,现在走近了却如此模糊?我开始相信,冥冥中有种力量在牵引着我们,引导着我们迎接未卜的命运,又或者是去面对未知的恐怖?

这时,我发现许嫣然也来了,听着那凄凄的歌声,她忍不住哭了。很奇怪,钟楼之下,只有我、高兴和许嫣然三个人,难道其他人都没听到刚才的歌声?

正想着,那幽幽的好似从古代传来的歌声停了。我们三人呆呆地望向楼顶,却不知那女子何样的容貌。高兴显然是害怕了,远远地站在我和许嫣然身后。许嫣然此刻再没有心情揶揄他了。

突然,两条白绫从楼顶一侧镂空的墙里飞出!借着月光,一个女子的倩影露出来。那女子无比轻盈地一个弯腰转身,又把两条白绫优雅地收回。这时我才明白,那女子穿着宽松的戏服,刚刚探出来的是两条三米多长的水袖。

女子的面容看不清楚,她以水袖遮面,却有着无比婀娜的身段。她好像踩着鼓点,碎步频移,竟围着大铜钟走将起来。在月光下,那是一副多么梦幻而诡异的画面。

女子突然停下来不动了,从水袖里探出手直直地指向下面!

许嫣然跌坐在地上,我赶忙把她扶起,又看看后面的高兴,他也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许嫣然“哇”地哭出声来,抱住我再也不肯松开。

“她回来了……”许嫣然幽幽地说,“她回来了……”

“谁?”我轻轻摇晃许嫣然。

“柳——影——”许嫣然一顿一顿地说。月光打在她淡紫的眼影上,让我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恐。

“我听人说她死了!”

3

吃早饭的时候,我看到许嫣然的眼睛又红又肿,一定是没睡好。许嫣然闷闷地喝着那杯永和豆浆。

高兴的神更差,自从那晚的事后,他一直闷不吭声,眼神长时间地呆滞,整个人几乎要废掉了。我心中难免自责,当初要是把他留在宿舍里,也不会出这样的状况了。许嫣然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到高兴跟前,“吃点东西吧。”声音从未有过的轻柔。

中午放学后我把许嫣然叫住,故意支开了高兴。在办公室门口,我们碰到了旅游公司的周经理。那个瘦瘦的男人穿着优雅,很和气地对我们笑笑,于是我们从心里开始欣赏这个人。

许校长的办公室里。

有着滇西风情的蜡染落地窗帘,窗台上成排的小巧盆栽以及款式古老的留声机,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感到惬意和宁静。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桂花香。

许校长拿出柳影的演出照让我们看。柳影果然很漂亮,似笑非笑的眉眼,止不住的风华。

“柳影没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许校长表情凝重地说。

我和许嫣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柳影是我们鼎新高中的骄傲,不但长得漂亮,人品和成绩一样好,而且能歌善舞。我曾在小型师生会上见过她的水袖舞,真是太美了。”

水袖舞?我的心突然怦怦乱跳。

许校长接着说:“后来她考上了Q大,去了外地,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我亲自和柳影的父母去了Q大,发现她根本没有登记报名。”

“爸,那柳影到底去了哪里?”许嫣然问。

“不知道。但是她那样热生活,绝不会寻死的。除非……”许校长往上托一下眼镜,静静地看着我。

“除非是他杀。”我脱口而出,因为我知道她已死。

许校长没再说什么,并安慰我们别再思乱想。他把我和许嫣然送到门口,和地笑着并再三叮嘱:“千万不要把我刚才说的话传出去,那将不利于学校人心的稳定。”

“宁白羽,我想我们昨天晚上真的见到鬼啦!”许嫣然颤颤地说。

“别说,柳影没死,你连你爸的话也不相信?”我安慰她说。紧接着我便感到骨悚然。

我感到一只眼睛正恶毒地盯着我,奇怪的是,我找不到它的存在。

一天两天,高兴的神更差了,甚至出现了幻视和幻听。与此同时,班里转来了一个叫丁力的男生。见丁力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似曾相识,他的样子好熟悉。那也是个奇怪的家伙,兴趣并不在课本上,没事睁着一双眼睛四处打量。他尤其喜欢在墙上或地上敲敲打打,尽管他做这些事时很谨慎,却依然被我尽收眼底。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高兴的神好转了,一连吃了两笼小笼包。

“就是啊,这才像个男人!”我笑呵呵地鼓励他。

高兴突然把头垂了下去,任我怎么摇晃都不肯抬起头。我正打算明天把他送回家去,高兴却又把头抬起来看着我。他带着满脸的泪水看着我,我惊讶无比。

“白羽,还记得那晚的女人吧?”高兴出奇的平静。

“记得。”我说。

“她把手伸出来,然后指向下面,”高兴继续说,“她指的那个人就是我!因为你和许嫣然都站在前面钟楼的影里,她不可能看到你们。”高兴很诡异地笑了。他继续说道:“我就要死了,哈哈,我就要死了!”

那晚折腾了许久高兴才安静下来,慢慢入睡。

……

“咚——咚——咚——”恐怖的钟声再次响起。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高兴跟着去了,我回头看一眼上铺,却发现高兴不见了!

来不及多想,我冲着钟楼跑去。

到底是之前出了事,因此半夜跑出宿舍的人也少得可怜,但这有利于我寻找高兴。我大声喊着却没有回应。黑暗中,有人摸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回头,却见丁力直勾勾地看着我。这时许嫣然也跑了过来。

“高兴不见了!”我说。

丁力指指上面,依旧不说话。我和许俨然顺着丁力所指的方向望去。

天啊!高兴正坐在钟楼平台的边缘上!两条小腿就这样在空中下垂着。

包括许嫣然在内的几个女生吓得哭出声来。我一把抓起丁力的紧身T恤,恶狠狠问他:“是不是你把高兴弄到上面去的?我早就发现你怪怪的!”

丁力一把推开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把比我还重的高兴送到钟楼顶?如果是我干的,为什么还要告诉你我刚才的发现!”

就在这时,那夜的歌声再次响起:

楼台一别整三载,

柳琴乍停声不响。

可怜匆匆一席舞,

化作余恨永痴缠。

底下一片惊呼。

那女子又出现了。长袖善舞,长歌当哭。一段湛的舞姿后,女子轻轻蹲在高兴身后。依稀能辨出那女子上了妆,粉红白皙的油彩,让她的侧面更显诡异怪诞。

我永生都忘不了那一刻。

女子轻轻一推,高兴从钟楼上飞落。他在空中飞翔的姿态是那样无助而绝望。

体几秒钟后在地上开出了浓艳的血花。一汩汩细流从高兴身下流出,汇聚集。

我发出了沉闷的惨叫。

4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学校卫生室的上。这里虽然破旧,却收拾得非常干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突然想起高兴死时的惨状,便流下了眼泪。许嫣然赶忙把我扶起来,说:“你醒啦。”

垂死的高兴,怪异的女鬼,鬼魅的钟楼,神秘的老杜以及那些徘徊旋转的水袖,像海底浓密的水草一样缠绕住我的神经。我感到天旋地转。

“高兴他,他已经死了。”许嫣然的声音很小,但我终于明白了她的话:我的好朋友高兴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没人像他那样问我一些傻乎乎的问题了。再看许嫣然,也是泪流不止,我知道她心里有多么难过。

我几乎要崩溃了。

“柳影,你这个恶鬼,我一定要给高兴报仇!”我一拳砸在上,恨不得要把那个女人撕碎。

“你们都很可怜啊。”卫生室的阿姨说,她穿着白大褂,面容倒是和蔼可亲。

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外面走去。

下雨了,天色出奇的沉,云层压得很低。校道两旁的树上流下淋漓的液体,滴在脖子上,冰凉。瘦小的许嫣然在一旁努力为我撑伞,头发湿成一绺一绺。我本能地把她揽进怀里,一只手撑伞继续走。

一辆黑色奥迪A6在我们不远处停下来。打开车窗,看到一位同班同学向这边打招呼。

“宁白羽,我要转学啦,你保重啊!”那个同学说。

“转学?为什么?”我不解。

“学校出了那么怪的事,我家长问卜了,说鼎新高中鬼气太重!”同学又说,“好多人都转学了!”

“孩子,有些事不是科学能解释的!”那位同学的父亲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

黑色的车子消失在即将暗下来的暮色里。

许嫣然抬头看了看我,说:“那个东西太怪了,什么都以三为单位。敲钟三下一个停顿,隔三天杀一个人,甚至是水袖都甩三下。”

“咚——咚——咚——”我脑中回响着那个令人发狂的声音,“咚——咚——咚——”

“唰——唰——唰——”老杜扫地的声音。

我浑身一个机灵!“走,我们去找老杜,他肯定知道什么!”我拉着许嫣然的手在雨里狂奔。

老杜的门紧闭着,任凭外面雨打风吹。他住的宿舍紧挨着钟楼,或许夜里发生的一切都被那只独眼看到了。

我要伸手敲门时,突然感到了恐惧。我甚至担心进去之后还能否再出来。许嫣然紧紧地贴在我身后,她在默默为我打气。

我知道怪人老杜就在里面,或许他正贴着门板窥视着我们。但我不能让高兴白白地死去,这样一想,手就把门砸得哐哐响。

门开了。

老杜的一只眼露出来,像猫眼一样散发着警惕而骇人的光。他缓慢地转身进屋,并没把门关上。看得出来,他没有拒绝我们的到访。

屋里一片漆黑,横七竖八地堆放着些杂物。只有角的台灯微微泻下一点橘红的光亮。老杜背对着灯光,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们想了解一些关于柳影的事。”

老杜不说话。

“她为什么要装神弄鬼来吓唬人呢?还杀死了高兴!”许嫣然不知哪来的胆量大声问了一句。

说!”老杜大声吼道。我们都被吓了一跳。他痛苦的面部表情开始扭曲,直至狰狞。

说!”老杜再次吼道,“柳影已经死了!”

这话把不明就里的许嫣然吓得脸色惨白。

5

“什么?柳影已经死了?”许嫣然急于听到老杜接下来的话。

“柳影已经死了整整三年,三年一个轮回,她要回来报仇了,哈哈!她会一个一个把你们全杀死!”老杜的话越来越语无伦次,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

我和许嫣然逃命般跑了出来,却一下撞到了丁力身上。

“你在这干什么?”我冷冷地问丁力。

“保护你们的安全。”丁力依旧面无表情地说。

“保护我们?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许嫣然在一旁帮腔。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又问。

丁力不说话。

“你先回教室上课,我去一趟公安局,了解一下情况。”我回头对许嫣然说。在老杜那里我没有发现任何新的蛛丝马迹。

“别去了,我刚从那儿回来。”丁力吐掉了嘴里的口香糖,“你昏睡的时候,警察已经来学校做了调查。钟楼果然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东西,刑侦组动用了一辆十米的云梯,奇怪的是,那晚很多人看到了有女子在楼顶跳舞,现场却没有任何脚印留下。”

“你是说真的有鬼?”许嫣然不禁愕然。

丁力看着我,点了点头。那一刻我感受到他目光里的坦诚。

“我还是打算把从老杜那里听来的情况报告给公安局。”我对丁力说。

“那倒没必要,刚刚你们在里面的对话我都听到了。老杜应该没有坏心,他只是情绪有些失控。”

“既然死去的柳影要报仇,为什么要害死可怜的高兴?”许嫣然又伤心地哭了。

“冤死鬼的报仇一般都是盲目的,甚至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害死的。我们只有帮柳影的冤魂找到凶手,才能使其安息。不然那冲天的怨气会迅速积聚,到时候我们谁都逃不掉!”丁力表情沉重。

帮冤魂找杀害她的凶手?我和许嫣然做梦都想不到,我们会帮杀害自己好朋友的鬼魂。可是我们想活下去,把事情的真相弄明白,我们只能这样。

“我总有种奇怪的错觉。”丁力警惕地看看周围,继续说道,“好像总有只眼睛在我周围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有时感觉它就在不远处,等走近了才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有冷冰冰的墙。”

我没有回答丁力的话,因为就在刚才,我又感觉到那只眼睛在窥视我!可是转眼又不见了踪迹。我回头恐慌地望着丁力和许嫣然,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三天后,许校长就高兴的死因向全体师生作了报告,无非是掩饰高兴的非正常死亡,以达到安定人心的目的。周经理也在场,许诺会加大对鼎新高中的投资。底下一片掌声响起。

放学后,我和徐嫣然决定去一趟高兴的家。因为是教师家属,高兴的家就住在山对面的小区里。要不是怕走夜路,高兴完全可以不住校的。

那是一片平房住宅区,房舍破旧不堪。一条较宽的同进去,又延伸出无数条细小的分支,就像蜈蚣的脚。好在高兴的家在最外面的一排房子,以前我常来这儿的。

高兴的给我们开了门。才几天的工夫,她的头发全白了,额上平添了几道皱纹,眼睛也肿胀了。

屋里有高家的几个亲戚,还有一个是特地来照顾高兴的,她是高兴的小姨。

许嫣然拉拉我的衣服,朝里屋指了指,我看见丁力正站在那里向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

“那也是高兴的同学,你们应该认识吧?”高阿姨哑着嗓子说。

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点头,然后各自心领神会。

高兴的遗像摆在客厅正中央。高兴正快乐地看着我们,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涩。

“高兴他爸去年刚出车祸死了,儿子又撇下我走了,我呢,也没活着的心了。”高阿姨眼神木木地说,神色悲恸。丁力竟然掉下了眼泪,好像高阿姨的哭诉勾起了他什么伤心的回忆。

“这两天总是梦到高兴,他看见我也不说话,总是哭啊哭……哭得好伤心。”高阿姨继续哭诉。

“你在想什么?”我对一旁的丁力说。

“我在想,他们父子的死会不会是种巧合?”丁力若有所思地说。

“巧合?”高阿姨止住哭泣,“我也是当过教师的,本来不该迷信,但他们父子的死的确有些奇怪。”

徐嫣然轻轻握住高阿姨的手。高阿姨看了我们一眼,说道:“他们死前都遇到了鬼!”

我感到不大的灵堂突然剧烈摇晃。

“他爸死前说他看到了一个穿戏服的女人。”

穿戏服的女人?我感到灵堂再次剧烈摇晃。

“阿姨,叔叔生前见到鬼是谁告诉你的?是叔叔吗?”我急切地问。

“不是。是作为司机陪同前往外地的马老师。”

“马老师现在在哪儿?”丁力追问。

“不,你们不要去打扰他了!”高阿姨像是在恳求我们。

“为什么?”

“因为他疯了!”

6

“你们等一下!”高兴的小姨从屋里追出来。我们看到她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我接过照片,上面是高兴和他爸爸,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照?的背景是北戴河,三个人快乐地笑着。年轻男人的样子很好看,牙齿很白很亮。

“这个人就是马老师,他叫马琴书。”高兴的小姨指给我们。

这时丁力的手机响了,他转身去接电话。

“其实,我姐说她梦到高兴的哭声是真的!那不是梦,我也听到了!”高兴的小姨又说。

“你听到了高兴的哭声?”我惊愕地问道。

“是啊,起初以为是在做梦,后来我睁眼,还是能听到高兴委屈的哭声。第二天便看到这张照片放在头上。我敢保证家里从没有过这张照片的。”

这一切都是高兴的冤魂做的。他留下这张照片是什么意?呢?他也希望我们能够尽快找出杀死柳影的凶手吗?

高兴的小姨指给我马老师的住处。我们正要赶过去,却被丁力叫住了。

“我们立刻回学校。”丁力的语气有些疲惫,“我刚刚接到电话,老杜死了。”

老杜的宿舍被警察封锁起来。我们没有办法知道里面的情况。

还是丁力有门路,从公安局里弄清楚了状况。

“老杜是自杀的。”丁力继续嚼口香糖,“而且柳影真的死了。警方在现场发现了柳影三年前惨死的照片。”丁力的眼神突然很悲伤。

“这么说老杜没有骗我们。柳影真的死了,我们见到的是她的鬼魂?”许?然在一旁自言自语。

“那老杜为什么要杀死柳影?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吗?”我问。

“不,柳影不是老杜杀死的,凶手另有其人。老杜是在极度矛盾和痛苦中选择自杀的。从他写的遗嘱里,好像老杜知道谁是凶手,却又不愿说出来。老杜和凶手关系似乎非同一般。”丁力求助般把目光转向我。

“会是谁呢?老杜苦苦为他守了三年的惊天秘密。老杜宁肯去死,也不把秘密说出来。难道是老杜的亲人或者挚友?”我自言自语,“那会是谁呢?”

“马老师,马琴书!”许嫣然惊叫道。

7

“我知道的,我从小在鼎新?中长大,各家的人际关系都很清楚。老杜是马老师的亲姨夫。老杜的妻子死后,便是马老师把他安排到学校里来当校工的。”许嫣然尽量把语速放慢,但仍抑制不住紧张和兴奋的情绪。

“马老师从小便失去了父母,是老杜和妻子把他抚养大的。马老师和老杜的感情很好,但自从马老师疯掉后,老杜便很少去看他了。”许嫣然又说,“当然,这些都是我爸告诉我的。”

我们不禁又为许校长担心,眼看着学生一个又一个地转学,他心里能好受吗?许校长每天都要做一场报告,但老杜一死,他又受了打击:学生们转学的更多了。好几次,他都对女儿许嫣?说:“看来,鼎新高中几十年的事业要败在我手里了!”

“马老师是怎么疯的?”丁力问许校长。

“快一年了吧,那天,他开车和高兴的父亲去外地学校参观。车在半路上撞到了山壁。高兴的父亲当场死亡,马老师从那以后便疯了。”许校长叹了口气,“学校一下就损失了一位年级主任和一位年轻有为的舞蹈老师。”

“马琴书是舞蹈老师?”我问。

“是啊,柳影便是他的学生。他们还合作去市里演出过呢。”许校长答道。

柳影——舞蹈——马琴书!

“那柳影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谁的呢?”我的话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是说,柳影死时怀有身孕?”许校长更是惊愕。

“那天,我在医务室醒来。扬言要找柳影的鬼魂给高兴报仇,医务室的阿姨说我们都很可怜。我听出了弦外之音,后来专门跑去找她。阿姨拿出柳影当年的体检报告说,柳影怀孕了。所以我怀疑凶手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对柳影起了杀心。”

种种疑点指向马老师。我期待柳影的鬼魂能够尽快得到安息,更希望高兴的死会有个让我们都欣慰的说法。

夜晚,马老师家门前。敲门。

一个满脸子,头发很长很乱的男人走出来。“你们找谁?”他问,态度很是随和。

“我们?马琴书,马老师。”许嫣然赶忙说。

“他搬走了。”那人说。

“搬走了?”我问,“搬到哪去了?”

“我也不清楚,就在昨天早上。”

我们来晚了,马琴书已经搬走了。三个人有些失落地往回走。

“这下线索可真的断了!”许嫣然失望地说。

“马老师很可能就是杀死柳影的凶手,我们还是尽快把这些报告给公安局吧。”丁力说。

我和许嫣然点头。

“这几天老是梦见柳影站在钟楼上唱歌,吓死我了!”许嫣然小心翼翼地说。

“楼台一别整三载,下一句是什么?”我问。

“好像是?柳琴乍停声不响‘,怎么了?”许嫣然说。

“我知道了!’柳‘是指’柳影‘,’琴‘是指’马琴书‘,’乍停‘暗喻’分手‘,’声不响‘是谐音’生不享‘,就是’生命完结‘的意思!”我在漆黑的夜路上忍不住喊出来,“马琴书就是凶手!”

与此同时,丁力也叫起来,“刚刚那人就是马琴书,他把我们骗了!他没疯!”

我们之前见过马琴书的照片,主观上很难把那个大子长头发的人当做马琴书,而恰恰我们忽略的是:时间可以雕刻容貌。

马琴书家的铁门紧锁,不得已,我们从墙上翻过去,又把铁门从里面打开,放许嫣然?来。

一进门,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鼻而来,马琴书因畏罪已割腕自杀。

三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我想,柳影,高兴,你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事情理应结束了,我却发现那只恶毒的眼睛仍在周围打量着我们。丁力起一把椅子向墙上砸去!

“哗啦……”好多砖块坍塌下来,墙体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我把头探进去,终于见到了那个鸷眼睛的主人!

8

第二日,光明媚。鼎新高中仍旧陆续有人转学。

我和许嫣然以及丁力在公安局见到了被捕的旅游公司项目部经理。那个叫周涛的瘦男人依旧趾高气扬,眼光冷地看着我们。

“周先生,您知道抗日时期,我们是如何一夜之间把这块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易守难攻的地方给拿下的么?”

周涛摇头。

“我知道!”丁力说,“共在地下用三个月的时间,挖了一条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一夜之间,共如天兵突降,从地下冲上来,消灭了日本人!”

“那你知道这条地下通道的中心在哪儿吗?”我问。

周涛又摇头。

“就在公司里你的办公桌下!从那儿可以通到我们的宿舍,可以通到钟楼,通到高兴的家里,通到所有你想去的地方!”我愤怒地吼道。

周涛的脸色变了,变得太快,快得超出我们想象。

“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丁力把手指向周涛,“钟楼的墙壁很厚,是因为里面有隐藏的楼梯。你从地道爬上钟楼顶,然后装神弄鬼地把钟敲响。我们调查过,你是学京剧出身的,以你的身段装成柳影在上面表演,肯定不会被人识破!”

“你悄悄在我和许嫣然的宿舍里放了密扩音器,使我们在宿舍里便听到了你在楼上的演唱,还以为是柳影的鬼魂所为!后来你在半夜里把吃了迷药的高兴弄进地道,又把他拖上钟楼害死!接着又把一切痕迹抹掉!”我恨恨地望着周涛。

周涛的脸色惨白。

“最绝的是你竟在歌词里做手脚,使我误以为马老师是杀害柳影的凶手,后来你又从地道来到高兴家里,用扩音器模仿高兴的?声,又用一张照片继续嫁祸马琴书!”

“哈哈,你的推理不错,继续!”周涛的眼神冷冰刺骨。

“三年前你在一场商业演出中和柳影相识。随后你和柳影有了私情,并使她怀孕,她坚决不把孩子打掉,你便将其杀死。但这些被巡夜的校工老杜看见,你便重金收买他,给他买保险,又帮他转正,所以直到自杀,他都没勇气把你出卖!你把一张柳影惨死的照片给老杜,使他过分自责,这也是他选择自杀的重要原因!”丁力几乎咆哮了!

“紧接着,你又把马老师杀死,造成他畏罪自杀的现场。其实你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躲在厚实中空的墙体里?窥视着我们,就像你之前那样,来去自如地在墙壁里、地下,窥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周涛不说话了。

“一年前,你买通马老师,造成车祸事故。其实车祸之前高兴的爸爸已经被你害死!根本没有什么穿戏服的女鬼!你让马琴书装成有病的样子。之后你又嫌马琴书坏事,便嫁祸于他,了却你的后患!”

“你们凭空说了那么多,请问我制造这些恐慌的目的是什么?”周涛地说。

“谁不知道这块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地界是块旅游宝地?光是地下工程,也会成为避暑胜地。更何况北山脚最近又发现了溶洞!如果学校倒闭,你周经?便是直接受益人!高兴的爸爸便是因为反对你而遭杀身之祸的。为了制造恐慌你不惜把高兴也害死。”我接着说,“我们已经搜集了你作案的全部证据!”

那个明的家伙终于低下了头了,像一具体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9

证据确凿后,周涛立即被审判,不久便被执行槍决。那家伙临死都不肯说出埋藏柳影骨的地方。

“楼台一别整三载,楼台,不就是钟楼吗?”

两个月后,警方根据我的猜想,果然在钟楼边上挖出了柳影骨。

柳影沉冤昭雪那天晚上,丁力约我和许嫣然见面。

远远地便看到穿着警校制服的丁力向我们走来。

“我是柳影的弟弟,真名叫柳志,在警校上大二。这次回来就是要查清姐姐死因的!”丁力解释道。

怪不得第一次见他时便觉得眼熟。丁力第一次对我笑了,如此光。

三个人静静站在钟楼下,抬头仰望这座曾带给我们惊恐的建筑,才发现它是如此古旧而美好,一时间都不禁感叹。

许嫣然说:“想起他微笑的模样,又怀念起大家在一起的日子。”

我轻声念着那年高兴写的诗:

虽然

我栽下的种子不能长大

虽然

我不能送她布娃娃

虽然

心?难免牵挂

但是如果我问你

请你

千万千万告诉我:

哥们儿

谁家的孩子不是这样长大!

许嫣然不说话,一低头,一副要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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