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切都结束了。
我松开了抓住楼顶栏杆的手,身一体向下面倾斜,双脚离开了混凝土栏杆角。身边刮起了风,重量把我拉向下方,我向建筑物下面掉下去。
我的身一体穿过三十层下面的玻璃制大厅顶棚,落到地板上的时间最多也不过五六秒。在加速度的作用下,我的身一体将穿过玻璃制顶棚,猛烈地撞击大理石地板后粉身碎骨,要么头盖骨破裂、要么脑浆蹦出、要么颈椎折断当场毕命。还有,这张脸也即将会撞得稀巴烂,无法辨认。
大学时代,曾经看过一张被棍棒敲打而完全失去形体的人头照片,连与头部完全分离。说不准,我的脸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并不是我不害怕,但即便如此,结束这一凄凉的人生是我最后的愿望。
地面越来越一一逼一一近我,头发被风粗一暴地吹了起来,我闭上了眼睛……
我之所以走到今天的这一地步,完全是因为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刚入高中的第二天早晨。
分配班级后,坐到指定座位上的我望着窗外,联想到即将开始的单调而无聊的高中生活。其他的女孩子们早已认熟了脸,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刺激着我的耳膜。各个都一一奶一一味十足,不用想都知道这些女孩子们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约会、男朋友、在图书馆碰见的男孩子们、初吻等等,简直无聊透了。
与中学时代一样,上高中后我依然成为了孩子们的注视对象:像丝绸一样摇晃的头发,圆滑的脸形和像婴儿一样嫩一白的皮肤,长长的眼睫一毛一和明亮的眼睛上面恰如其分的双眼皮,笔直的鼻尖两侧左右对称的圆珠般的鼻球,长度合适的人中,柔软地突出的嘴唇和微笑时轻轻地往上卷起的嘴唇尖,以及所有这些部位的无可挑剔的完美协调。
到了初中,我已经一习一惯于接受来自周围的羡慕的眼光。虽然偶尔也有麻烦的时候,但因美貌而得到他人的注视,是令人愉悦的事情。
带着漂亮的脸蛋来到这个世界,是活在人世上的最合适的条件。世间对漂亮女子无限宽容。抓住一一妈一一一妈一一的手,走在马路上时,从素不相识的叔叔或大爷手中得到糖果的事情令小时候的我感到无比的惶恐,但上初中以后,我越来越熟悉于向我伸出的各种特惠,并开始利用这些特惠。
入女高时,我不仅完全熟悉于周围的目光,而且已经掌握了受到人们注视时装出毫无察觉的样子的要领。我没有必要去搭理那些注视我的眼神,只需要用白白的手指尖将流下来的头发梳到耳朵后面,淡然地望着窗外。看到我的这种姿态的人们大概都认为我陶醉于自己的美貌。
当然装模作样的我根本不可能进入沉思。此时的我只是感受着注视我的目光带来的喜悦,头脑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那一天也一样。我望着窗外,享受着注视我的目光,用手指尖弹着那些目光中的羡慕之心。刚过早晨八点,我旁边还没有人坐。事实上谁坐都无所谓,因为座位是按照学号排列的。我是25号,坐在我旁边的应该是26号。那一时刻为止,我旁边的座位是空的。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来自旁边的极为不舒服的气氛。
小时候,吃鲫鱼面包时,突然咬到了很硬的东西。当把嘴里的东西吐到手掌上时,从面包碎末里突出的竟然是摇晃了好几天都没有掉下的我的虎牙。当时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高中的第一天早晨,坐在教室里的那天早晨,在我旁边又出现了那种感觉。我用余光看了一下,看到她坐在我的旁边,就是那个令人产生不快一感的主人公——她。
那一瞬间我吓了一跳。
因为,那是一张非常难看的脸:硬一梆一梆的头发,头发里砸进土豆块般的突出的额头,深深凹进去的小眼睛和集聚在眼睛周围的肌肉,低矮的朝天鼻子,比鼻尖还突出的牙一床一和门牙,红红的皮肤和张开的一毛一孔,无秩序地突出的青春豆,以及所有这些因素的不协调,应该说对这张脸的称呼“面孔”比“脸”更合适。
这张脸的主人悄悄地走进教室,连招呼都不打,就坐到了我的旁边。当然,毕竟是自己的座位,没有必要得到他人的许可。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的行为让我觉得非常无礼而不快,我想把那种不快一感传达给她。
我继续装作望着窗外,时而用眼睛的余光偷看她。她拿出笔盒,从中取出自动铅笔开始按后部的推杆。自动铅笔表面粘有分不清是口香糖痕迹还是贴纸痕迹的黑糊糊的印。连续按了十多次,但不见铅笔心出来,她这才看了我。她的眉间很宽,像唐氏综合症患者。从正面看到的她的脸更吓人。她犹豫了一下,张开突出的嘴唇问我:“对不起,你有铅笔心吗?”
瞬间,我出现了闻到恶臭的错觉。看到她那张脸,还没到三分钟,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简直让我瞠目结舌。我看都不看她的脸,用耻笑的语气回了一句:“没有给你用的。”
我希望我的话能重重地刺激她,希望她不再提出这种要求。不是,希望她以后不要再跟我讲话。但是她再次问了我。这一次,嘴边还带着难看的微笑,带微笑的脸像皱歪了的腌黄瓜。
“不要那样,借我一根吧!”
我一下子怒气冲天。
“借我一根吧?”
她的语气跟农村的泼妇拖着拖鞋来到菜市场买几快钱的豆牙时,想多要一小把时一模一样。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为了一小把豆牙而跟农村的泼妇斤斤计较的豆牙商贩。我瞪了一下她的脸,之后在她耳边小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敢指使我?”
说完,我安静地站起来,把发愣的她抛在后面,走向了洗手间。然而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我和她之间的那段该死的恶缘的开始。
没有人对带刺的玫瑰心怀恶意,我本人也认为玫瑰应该拥有锋利的刺。我周围的人也对我的这种观念没有异意。
“没关系,没关系,美一女嘛!”
遇到她时也一样。
虽说我是高一的学生,但只要画淡妆出门,从满脸青春豆的的男孩子到岁数相当的老人,都盯着我看,甚至有些人还特意跟我几步欣赏我的美貌。上高中不久后,我的大名已经传到附近的男高中。早晨上学时,很多男学生的目光都朝向了我,甚至一些男学生闯进我们女高的大门来看我,其中也有要跟我一交一朋友或红着脸递给从一一爱一一情百科书上抄写的求一一爱一一信的家伙。
我对他们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因为没有什么感觉,不可能有什么反应。我只需要边接受他们向我承上的好意,边用即不是肯定,又不是否定的暧mei的微笑来回应。他们就误认为跟我来往的意图得到实现或认为这次虽然没有成功,但今后肯定会有机会,便更为我神魂颠倒。
遇见她之后,这种情况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自从我的人生路上出现她以后,倒霉的事情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像灵敏的蛇一样,她慢慢地侵蚀我的一切,而我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不知不觉地卷进她的计谋。
那一天,侮辱她之后,我决心再也不跟她说话。我重新回到座位时,她的表情很自然,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她只是用脏兮兮的手指甲挤已经发脓的青春豆。我坐到座位上,她若无其事地问我:“对不起,能借我镜子用吗?”
二
第二天,我收到了她写给我的信。
银智:
你好吗?我是智仁。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见到你我很高兴。能跟你同桌,也许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缘分。听说佛家里有叫“劫”的时间单位,那是从宇宙形成到灭亡的时间,经历前生的数万劫后,才能得到一次见面的机会。我们能做同桌,说明前生的缘分很深,我深信这是很不寻常的缘分。希望我们今后能成为好朋友。
你的同桌智仁
我们?劫?前生缘分?都是屁话。
我不知不觉地发出了轻蔑的笑声,但心里却流过了一股不快的电流。我拿着信,向她走去,在她眼前把信撕成了碎片。我想让她知道我根本不想亲近她,希望她从我周围消失。
然而她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拒绝反应,甚至好像在享受这种反应。她有时送我一一精一一心挑选的礼物,有时给我带盒饭。我摔掉礼物用脚踩,她就小心翼翼地捡起摔坏的礼物,犹如对待贵重的友谊的象征物;扔掉盒饭,她同样捡得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饭都不留下。此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还流一出鬼气般的邪气。她越是这样,我越讨厌她。
“喂,我实在不想跟你说话了。求求你,能不能从我眼前消失?我烦透你了!”
忍无可忍的我,把她叫到洗手间大发雷霆,但她只是笑嘻嘻而已。
“银智,你话是这么说,可我知道你是比谁都善良。还有,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唯一的好伙伴……”
气死我了。我恨不得把心打开,给她看我对她的厌恶情绪。
“知道?知道什么?什么都知道的人怎么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着故意气我?”
我转了一半身,回头又加了一句:“还有,如果长了眼睛,先看一看镜子。谁会认为像你这样的丑物能跟我搭配呢……”
人活着,都会经历不想接受,但不得不接受的事情。
上高中后上第一节体育课,休息时间,孩子们为了换运动服脱一下了校服。我一直认为她的身一子也跟她的脸一样狰狞,全身被泥巴覆盖、到处突出脂肪,全身覆盖着斑点。然而,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然拥有极为均衡的身材和光滑的皮肤。接着,我又吃惊地发现她的腰部也有半月形伤疤,跟我的一样。
五岁时,跟堂哥一起在小溪里捉泥鳅时摔了一脚,从小石块之间突出的玻璃瓶碎片正好扎进我的腰部,造成很大的伤痕,十多年后的现在,我的腰上依然保留着那个半月形大伤疤。而她的腰上竟然也有相同形状的伤疤。不同的是,她的伤疤在腰左边,而我的伤疤在腰右边。
这只不过是一种偶然的巧合,至少我这么认为。我想忘掉它,但是我们俩拥有如此相似的伤疤的事实一直卡在心里下不去,其结果是在做跳马运动时,扭伤手腕,好几天都绑着绷带受苦。
上高中一个月后,接受体检。
我这一年龄段的女孩子们对体重和胸围非常敏一感,我也并不例外。尽管拥有完美无缺的身材,但我一直在坚持着包括食疗的减肥和胸部健美运动。结束视力检查后开始量体重。女孩子们“呀!呀!”地喊着说个不停,什么体重秤有问题,请少写两公斤,因为便秘超重等等。
我自信地站到了体重秤上。
“25号,44.7公斤!”
看称盘的老师说出了我的体重。到处爆出了“哇!哇!”的感叹声。
接着,她也站到了体重称上。
“26号,44.7公斤!”
量完体重的我愣了一下。天啊!她的体重竟然跟我一样!
接着量身高。然而越接近我的顺序,越能感觉到嘴唇干裂的不安感。过了20号后,我感觉到四肢开始变麻木。一定是多余的担心,跟她体重相同是偶然。
偶然只会有一次!轮到我以后,我才渐渐镇定下来,我自己笑了一下,站到了测高仪上面。
“163.5!”
接着她站到了测高仪上。我虽然没有抬头看,但一直注意着体育老师的声音。
“165.3!”
我再次开心地笑了一下。突然,体育老师抓住了要从测高仪上下来的她。
“等等,刚才好像看错了,再量一次!”
她再次站到测高仪上。我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骤变,脸上在瞬间失去血色。
“怪不得,记录员!更正以下,是163.5!”
桌子和女孩子们开始转圈,周围的一切迅速围住了我。
睁开眼睛的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护室的一床一上。那一天我在一床一上度过了一天。无法表达的抵触情绪蠕一动着我的躯体,在我头脑里到处乱爬。
此后的学校生活简直是噩梦。
同桌、相同部位的相同形状的伤疤、体重,一致的身高,她好像把这一切都看成了命运中的缘分,蕴含一着很深,甚至神圣的意义。虽然不能在她面前表现,但每次看到望着我的她那丑陋的面孔时,我的颈部都流着仇恨的电流。
不论我去哪里,他总是跟着我,装着跟我很要好,努力给其他孩子表现她跟我很亲密。我拒绝她,有时当着孩子们的面侮辱她,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一一抽一一她的耳光,但她毫不在意。
她像铜墙铁壁般地挡住了我对她的粗一鲁行为、难听的话、拒绝反应,她只做着自己想对我做的行动。接触过话不投机、纠缠不休的可恶的人的人一定能理解我的痛苦。我想完全摆脱她,从心底希望再也见不到她。
于是在樱花飘落的那年四月末,我策划了一陰一谋。
三
有一个从初中时代就开始追求我的男孩子,叫孙仁斌。
跟大部分帅小伙一样,他的头脑里也是空空的。脑袋空空的他,看到漂亮的我的脸蛋,怎么能不喜欢呢。他绞尽自己的空脑袋研究讨好女孩子的各种方法,想得到她们的欢心,但面对我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我虽然暗地里享受着来自周围的羡慕的目光,但从未答复过他。
头脑简单的人的执着劲比任何人都强,为了继续追我,他特意转到我们学校附近的高中。那一天也一样,他拦住了放学后回家的我。
“我们一交一朋友吧”
他的表情中甚至能看出黑帮的小混子们跪在头目前面,表示忠诚时的悲壮的觉悟。就在那一瞬间,在我内心的一个角落里盘踞的一陰一谋悄悄地抬起了头。
“但是有条件。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你说出来就行”
我向他微微一笑,轻轻地开了口……
约定场所在离学校五分钟路程的公园。说是公园,那只是一小块空地而已。一年前一个经历多次失败的人在公园的单杠上吊死后,一到晚上就没人敢来。
我把她叫到了那里,理由是有要紧的话要跟她说。一直着急亲近我的她毫不犹豫地咬住了我抛出的鱼饵。我又把孙仁斌叫到了那里。那家伙得知约会对象不是我,似乎很失望,但他没有拒绝。有眼神的人,一下子就能猜到我的意图:我是想让那家伙污辱她,非常残忍地。
空地周围种有各种树木,我坐在了她不易发现的位置上。我想在那里亲眼看到我的眼中钉被那家伙粗一暴的手污辱的情景。
看手表,已经过了11点。她和他都没有出现。
就在这时,从后面传来了动静。有人在穿过树林,可能是孙仁斌。我并没有问对方“是孙仁斌吗?”只是为了观看即将发生的好戏,坐在杂草上的书包上,伸展了两一腿。
发出动静的树丛变安静了,从下面上来的动静也消失了。往下张望了一会儿,但什么也没有看见。突然,热一乎一乎的、湿一漉一漉的东西堵住了我的嘴。
“嗤!”从我的鼻孔里反射一一性一一地传出了类似于悲鸣的呼吸。我想喊,但嘴被堵住,没法喊出来。是手。我想摆脱粗一暴地堵住我嘴的手,拼命地挥动了胳膊。
“不要动!喊一声,就杀了你!”
是孙仁斌。我好不容易回过了头。孙仁斌站在我的后面。月光下,他的眼睛发出奇怪的白光。我曾经看过那种眼神。小时候,邻居的得狂犬病的狗吐着白沫扑向了人,而它的眼神跟那条疯狗的眼睛一模一样。
接着的一瞬间,发生了简直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的眼前突然亮起了闪电。我无法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全身出现激烈的痉一挛。
“算你今天走运!像你这样的丑物平生都不会有这种机会!”
说完,那家伙像凶残的肉食动物一样,扑向了我。衣服被丝破,嘴唇爆裂了。那家伙简直像疯子。因为痛苦,我连气都喘不过来,觉得自己被卷进万丈急流中。眼前飞过无数的碎片,身一体似乎被撕成数百块。
醒来时那家伙已经不见了。我的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月光下,我像破布片一样被抛弃在树丛里。事情出差错了。她没有来,那家伙竟然强一暴了我。是不是那家伙早就认识她,两人携手愚弄了我?或者是利用我的要求,想得到我?无数的可能一一性一一像残忍的幻影一样在脑子里旋转,但得不出任何结论。最糟糕的是难以忍受的浑身的疼痛。
三天后我听到这样的解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不是让我收拾你那个同桌的丑女吗?我确实去做了……强忍着恶心,收拾了她……”
疯了,这家伙肯定疯了。
一开始,我真的以为他在演戏,以为两人在合伙愚弄我。然而这家伙的空脑袋是想不出那种一陰一谋的,而且这家伙的态度非常泰然,非常真诚,不像是在说谎。得到的结论是,他把我当成她强一暴了。真是让人发疯的事情。怎么能弄错脸部轮廓有天壤之别的我和她呢?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吗?不过,那种刺骨的疼痛很难看成幻想。何况我的衣服已经被那家伙的手撕成碎片。
会不会是那家伙过分喜欢我,而无意识中给单纯的脑子带来某种感觉上的刺激,把我误认为是她呢?我明知道自己的这一想法非常幼稚,但只能这么想。
那么她,爽一快地答应我到那个地方的她为什么没有出现呢?
“银智,对不起。那天外婆去世了,我没能去那里。你生气了吧?真对不起。不过你为什么好几天都没来上学?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打开教室门时,在旁边的座位上翻一弄什么的她抬头发现我,立即跑过来抓住了我的手。厚脸无一耻地解释!我粗一暴地摔开她的手,狠狠地一一抽一一了一个耳光。
“银智,为什么打我?看来你很生气了?”
她含一着泪水说。哭丧的她的脸,简直让人恶心。我想用脚踩扁她的脸。想用棒球棒,用打上大钉子的角棒,用自行车链条,把她的脸敲打成碎片。为了毁掉我,她到底在策划什么样的一陰一谋,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她现在在我面前演戏。
“丑女人,快从我眼前消失!滚开!”
火热的气一团一顺着喉咙喷到嘴外。我抓住她的头发,使劲摇晃,把她拽倒在地面上,用脚使劲踩。孩子们拉我,我依然发了疯似地踩她、打她。但是我的气并没有消。
此后也继续发生着让我无法忍受的事情。
四
放学后。太一陽一即将要落山,我向校门走去。这时,有人从我后面跑来喊:“喂!智仁!鸿智仁!”
听到傲慢而沙哑的声音,回头一看,我们班里唯一跟她关系好的,可以说是第二个丑女的叫金银淑的女孩子正向我跑过来。
哼!都说螃蟹和虾是一家子!我回头看了看周围,但看不见她的影子。本来就很丑,连眼睛都长歪了吗?我心里嘲笑着。
“喂!你这家伙!鸿智仁!”银淑的声音在我背后停了下来,她的手突然敲打了我的后背,“喂!姐姐叫你时,得赶紧答应才对吗?”
我回头看她时,她愣了一下,脸上出现了惶恐而纳闷的表情。
“哦?不是?!”
真是气死人了。
“什么?喂!金银淑,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追问,银淑表情变得更紧张了。
“远处看,你很像……我以为你是智仁”
“什么?什么像?我跟那个丑八怪哪里像,竟然弄混我和她?”
我用冰冷的话狠狠批了银淑。银淑知道我对智仁很反感,因此连续说着对不起,不知所措。那时,我真的气坏了。竟然把我跟那种丑八怪弄混……
几天后上课时间。
那是班主任老师的数学课,黑板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在今后的人生中毫无帮助的数学题。班主任老师随意叫学生算黑板上的数学题。我旁边的座位一直是空的。那天,她缺席了。请了病假。对我来讲是非常高兴的事情。我希望她永远缺席,希望永远不再见到她。正在此时,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鸿智仁!出来算第四道题……”班主任老师喊的是缺席的她的名字。
可能班主任老师弄错了,然而,班主任老师再次喊了她的名字:“鸿智仁,你在干什么?”
我反射一一性一一地看了一下她的座位。她的座位分明是空的。是不是弄混了我们两人的名字?我再次看了班主任老师,班主任老师正在看着我。他再次盯着我说:“鸿智仁!”
荒唐!竟然看着我叫她的名字。
但是接着发生了更难理解的事情。周围的孩子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们应该看班主任才对,怎么都看着我呢?坐在我前面的孩子还碰了一下我的手背,提醒说:“喂!在叫你呢。”
没错,班主任和孩子们都看着我叫“鸿智仁”。难道我不是“朴银智”?奇怪!奇怪!如果我是鸿智仁,那么我,我朴银智去哪里了?疑问转变成反常,反常转变成恐惧,在心里澎湃。这种恐惧感用锋利的钩手剖开我的心,挖出了深藏在心灵深处的对自己的恐惧。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形,脸上的血色在消失。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让我感觉到刺骨的寒气。
我只记到这里。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又躺在医务室的一床一上。班主任和同学们并没有叫我“鸿智仁”,但是我能读到孩子们的一陰一暗的脸部表情后面隐藏着反常的疑问。
过了几天,我强烈地要求父母要转到其他学校,父母也答应了我的要求。不管那一天是班主任和孩子们产生集一团一一性一一幻觉而暂时把我当成了鸿智仁;还是存在我也不知道的一种超自然一一性一一的力量将我的脸转换成鸿智仁的脸;或者因某种不明原因,在课堂上突然晕倒之前,产生在我身一体内的某种化学作用使我出现幻觉。反正我再也不想上那所学校了。我想摆脱跟这事有关的所有环境。碰见她后,我的人生好像在走偏了。
不,说实话,我怕她。
转学的那一天,我去了一趟学校。她看到我,什么话都没有说,没有抓住我,也没有递给我信之类的东西,只是望着窗外。
办完所有事情后,走出学校,向校门迈步时我感觉到某种不快的视线,回头看了一下。她在通过窗户呆呆地望着我。那张脸,那张不快而狰狞的脸在望着我。恐惧的电流刺激全身,我赶紧回头,加快了步伐。
然而有不详的预感,自己根本无法摆脱她的纠缠,而这一预感最后还是变成了现实。
转学后的几年,我度过了非常平稳的日子。这一期间,我考上了首尔某大学外一交一政治系,并顺利地毕业了。在大学,我依然受到了无数男人的追求。
化装技巧更有长进,我学会了把我的脸打扮的更加漂亮,波一一浪一一般的长长的黑头发和像葫芦一样熟透的身材,我的肉一身散发出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舒畅的美丽。
毕业后,我参加了相当出名的大企业招聘会,并顺利通过面试,开始在公司的营业部工作。
就在这里,我再次碰到了她。
那一天正举办新社员欢迎仪式,欢迎仪式会场是公司一楼走廊尽头的讲堂。快到走廊尽头时,我看到了远处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我散发着无限的一一性一一感,然而越接近镜子,我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感觉,心里很不愉快。
走廊尽头的并不是镜子。让我暂时误认为镜子的是跟我打扮一模一样的她。没错。她从正面向我走来。她好像还没有认出我来。
我想藏到某个地方。我不想再见到她,刚要忘记她,她竟然又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然而,我并没有躲藏。她越接近我,我的傲气反而越增加,甚至涌一出了咬着嘴唇想正面扑向她的勇气。先打招呼的是我:“呀!这是谁呀?鸿智仁对吧?我,是我。想起我了吗?是朴银智!”
她想了片刻,这才抓住我的手,兴奋地摇了起来:“是银智?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刚入社的,你呢?”
“事情怎么会这么巧?我也是!”
她使劲抓住我的手,看起来非常高兴。岁月流失,脸上开始散发出化装的气味,穿着也很得体,但那个丑陋的模样依然如故。
化装反而造成皮肤过敏,使脸部更加坑坑洼洼,原本难看的脸显得更加丑陋。跟这样的她竟然被同时录取,真是令人悲哀的事情。
然而,我并没有因此而辞掉公司。我不想像以前一样,到处躲避她。我跟她一起参加新员工培训会,工作的部门也是只隔着一面墙,随时都能碰见。有时一起喝自动销售机的咖啡,到了周末一起看电一影。偶尔把她叫来,介绍给一直纠缠我的家伙,有时跟她一起购物。然而在我心中对她的厌恶感和憎恨并没有消失,幽怨的毒气盘踞在心头,等待着蹦到外面,一口咬断她喉咙的时机。
我沉着地等待着时机。为了那一时刻,我需要亲近她。有一天跟她在酒吧里喝啤酒时,我甚至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智仁,高中时期我欺负你的事情……如果现在还记在心里,就忘掉吧。那个时候我们还小,而且很敏一感。不过以前我对你很坏,今后补偿你!”
到了夏天假期,我一靠知觉感到机会终于来了。身一体内的毒气几乎膨一胀到极限,正在酝酿着毒液,等待着将牙齿插一入她喉咙的那一瞬间。
我强行把她拉进我的旅行车,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用麻醉药弄一湿的手绢,赌注了她的嘴。她拼命反抗,但很快垂下了四肢。我把她拉到一个山上的农场,这里连续几天,甚至几个月都没有人来,是理想的办事地点。
我手里拿着早已准备好的锤子。被麻醉的她张开着嘴巴,显得更加丑陋。长期堆积的愤怒和憎恶感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向了她的脸部。我用锤子狠狠地敲打了她的脸。
“啪!”
她的右边的颧骨陷下去了,片刻后从变白的脸上开始渗出一血。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接着发了疯似地“哇哇”喊出悲鸣。惊慌的我用锤子再次发疯地敲打了她的脸。
看到她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轮廓,我才知道一个锤子也能把人的脸完全毁掉。奇怪的是,虽然已经完全失去脸,但她的身一体还不断蠕一动着。但是这种蠕一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约一分钟后,她完全静下来了。从失去主人的颈部动脉里,时而喷一出一血流。她已经完全死了。
就在那曾经折磨我的她变成肉块的一瞬间,一切都结束了。
很多杀人者为处理一尸一体不知所措。但是我没有必要苦恼。因为一开始就定好了计划。杀她之前,我曾犹豫过,但杀完了以后,这种犹豫却完全消失了。
同时我感觉到强烈的食欲……
终
她被认定失踪,对自己的工作毫无热情的两名警察来到公司,记走了我的一些陈述。没有人怀疑我。没有出现她坐上我车的目击者,也没有在现场附近看见我的人。她的失踪事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宣告结束。她从世间消失后,光明和平和来到了我身边。然而,这种幸福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我停止化妆,看了看镜子。最近皮炎越来越厉害,从鼻梁上开始的皮炎发展到眼睛下面。洗几次脸,仔细化装后,皮炎消失了。
第二天,洗脸后再次看镜子时,发现皮炎更厉害了。皮炎发展到脸蛋,用面膜仔细擦干净,也没有消失。下班后,我去了医院的皮肤科。看完我的脸的医生用严肃的表情说明了诊断结果。
“您听说过脂溢一一性一一皮炎吗?皮肤保护膜发育不完全就会脱落,头皮屑就是脂溢一一性一一皮炎的一种表现。事实上脂溢一一性一一皮炎除头部以外,皮脂分一泌量较大的脸部或耳朵上也能出现,严重时甚至发展到胸部或背部。您的脂溢一一性一一皮炎好像出现在脸部。我先给您下处方,晚上洗完澡后吧药水服到脸上。”
用医生开的药水每天晚上服到脸部后,脂溢一一性一一皮炎好像有些好转,但这是暂时的。皮炎越来越厉害。
几天后,我被脸部的疼痛惊醒,看镜子的我喊出了可怕的声音。右边颧骨附近深深地陷了下去。用手一摸,骨头并没有碎,是颧骨本身凹下去了。一个早晨,颧骨就莫名其妙地凹下去,简直是无法理解的事情。完美的脸部出现了致命的缺陷。我的脸部在发生某种变化。皮炎也越来越厉害。一开始像鱼鳞一样脱落,后来变得越来越厚。
从那一天开始,我没有去公司。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这张脸。吃午饭时,我看到什么东西落到饭碗上。仔细一看,是红色肉块。肉块是从我脸上掉下来的。看镜子,肉块掉下来的地方正在渗出黑红的血。我这才知道我脸上正在发生并不是皮炎的未知的病变。
第二天洗脸时,鼻尖掉下去了。鼻子像用胶水轻轻贴上的假鼻子一样,无力地脱落,在洗手池里面乱滚……
我的脸在一个星期内变得无比丑陋,狰狞。嘴唇掉下来的那一天,吃饭时突然发现在嘴里嚼的肉块就是自己的嘴唇时,我直接跑进洗手间,把嘴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最后,脸皮脱落了。嚼嘴唇后,发了疯似地洗脸时脱落的。我再次看到镜子里的样子,整个脸几乎变成变形的黑红的血肉块,极为凄惨而恐怖,连恐怖电一影中的怪物都能吓晕。
三天后,脸上又出现了其他变化。脸部肌肉覆盖着雾色薄膜般的皮。仔细一看,我的脸部变成了很大的蚕蛹。
我无法睁开眼睛,也吃不了任何东西。事实上我根本不觉得饿。我安静地躺下来睡着了。几米远处什么东西在接近我,慢慢地。我无法看清那个东西,只能感觉到模糊的轮廓。缓缓接近我的东西突然扑向了我的脸。是她!
喊着救命睁开眼睛的我跑到了镜子前面。我再次恐吼起来。是她的脸!硬一梆一梆的头发,头发里砸进土豆块般的突出的额头,深深凹进去的小眼睛和集聚在眼睛周围的肌肉,低矮的朝天鼻子,比鼻尖还突出的牙一床一和门牙,红红的皮肤和张开的一毛一孔,无秩序地突出的青春豆,以及所有这些因素的不协调。
我变成了她。
接受了几次整容手术,但毫无效果。只要做完手术,相同的事情就会再次发生在我的脸上。像普罗米修斯的再生的肝脏一样,她的脸又覆盖了我的脸。带着她的脸过余生,对我来讲是比死亡还要重的惩罚。
我只能选择自一杀。
头发在乱飞。我对死亡已经没有恐惧了。只是害怕看到映到建筑物大厅玻璃顶棚的自己的脸。没有勇气再去看变成她的脸的狰狞的面部。地面越来越近。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只用五六秒的落地时间仿佛被拉长成好几个世纪。看来死亡的瞬间已经一一逼一一近了。过去的日子像电一影胶卷一样快速从眼前闪过。
我与她所有的事情在脑海中盘旋……
“自我暗示!”
在理一一性一一和感一一性一一像线一团一一样乱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自我暗示”的话。从前曾在心理学书本上读过对这一单词的解释。从催眠或觉悟状态下得到暗示的人无批判一一性一一地接受暗示者的行为,并坚信这种暗示,采取某种态度或判断的就是“暗示”。这种暗示不仅从他人那里得到,而且也能产生于自己给自己的刺激中,这就是“自我暗示”。
我这才领悟到跟脸有关的所有事情是我人生的最后的自我暗示。我想睁开眼睛,想最后一次看看我的脸。我睁开了眼睛。落下来的我的身一体映到玻璃上。玻璃非常干净,像镜子一样。我的脸映在像镜子一样干净的玻璃上。我看到了不是朴银智的我的脸——鸿智仁的脸。
我的脸在轻轻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