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睛从正面看着你,另一只相反。——题记
手册
九月刚开学,学校就通知我们搬寝室。可能是考虑到学校这巴掌大的地方要容下这么多人确实需要一一精一一打细算,上头通知我们搬到原来的一幢旧宿舍里。人员基本上不变,还是六个人一间。收费同样不变,执行学生宿舍收费的最高标准,1200块大洋一年。
收拾东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沉重的电脑,大堆大堆的书,然后乱七八糟的小剪刀,胶水,茶叶。我们来回跑了两天齐心协力并在学生会组织的志愿小组的帮助下,终于把这些东西搬到了新的寝室。
这间宿舍原本是女生宿舍,主要住的是我们这一届外国语和管理学院的女生。我们工科的男生对文科的女生早已垂涎,男生搬进女生宿舍,绝对带着偷一窥的心态,想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一些属于女生私生活的东西。但很遗憾,这边比我们那边收拾得干净多了,桌子和柜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床一板上连灰都没有,光光的木板只适合挺一尸一。
后来我才知道,这里真的躺过一尸一体。
我们一帮人失落地把房间堆上东西,于是宿舍又像以前的宿舍了,当然,是每次大扫除之后的那种。母弹走进厕所,然后故作惊讶地叫道,老一,她们厕所里没有一一抽一一象画!
母弹是我们寝室的,因其每次和我们出去打台球把白球打进的次数比其它所有球打进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我们这边把白球称为母弹。于是母弹就得了母弹这个外号。
我说,废话,这里肯定没有一一抽一一象画嘛。以前是女生住在这里的啊。
一一抽一一象画是画在我们原来那个寝室的厕所墙上的。产生过程是我们每次撒尿都把尿撒在墙上,于是金黄的尿垢在墙上积累,并呈现各种形状。就像小学语文课本上写的大雁南飞一样,一会排成一人字形,一会排成一字形。
母弹说,我出去吃饭了,一起去?
我说,你先去吧,我再收拾一下,把一床一铺好,吃了饭就可以回来躺一下了。
母弹说,你一天就喜欢睡。
然后他把门摔得山响,高歌一曲扬长而去。
母弹走后我继续整理一床一铺。铺一床一垫的时候我发现一床一板靠墙的一侧露出了一角白纸,于是我抓着纸角把纸一一抽一一了出来。白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字,是一份煞有介事的手册。以下是其中一部分。
违章电器使用手册
欢迎你搬到这张一床一铺来。我是这张一床一以前的主人。天气即将转冷,没有违章电器如何是好。为让你尽快熟悉场地,特撰写此手册一份。请阅读。
特别说明:对任何使用违章电器造成的任何后果,本人不负责任。
1、电热棒最多同时使用两根,超过会烧坏保险丝。
2、电热杯最好放进书柜,书柜后面我钻了一个孔,可以连接电线。极具隐蔽一一性一一。
3、电水壶可以放在洗衣台下面,不用每天收。这边也不会天天检查的,而且就算平时被大一一妈一一发现,她也不会收缴你的,只是语重心长地告诉你藏好,小心一点。
4、电热毯在检查时可以叠好后放在行李箱里,然后把行李箱放到一床一底。一般不会被发现。
5、对本手册未提及情况,请自己灵活处理。所谓宿舍安全无非三点:防火防盗防检查。
祝:在新的寝室混得愉快。
李缄
很明显,这铺以前应该是一个叫李缄的女孩睡的。可惜与她的名字不相同,她一点都不缄默,倒是冷幽默似地留一份手册在这里。我微微一笑,顺手把这张白纸放在桌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躺在一床一上想像昨天晚上这里还躺着一个女生,充满幻想,我想也许我可以打听一下,然后去找这个叫李缄的女孩。
在我睡着之前我告诉你今天我所能告诉你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关于我的名字。我真名叫张子棋,他们都叫我老一,这里老一绝不是老大的意思。我们寝室就我一个人没有女朋友,所以他们叫我老一,用字形来表示我是光棍一条。
残魂
李缄她们同寝室的人看了这份《违章电器使用手册》后一脸惊诧。她们倒是挺缄默。过了许久,其中一个高大的女生对我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们要讨论一下,再给你答复。我一头雾水,看着她们站在离我十米之外的走廊上表情严肃地低语。
大约过了十分钟,她们转身向我走来。那个高大的女生说,这么说吧,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李缄上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死了。
死了?我比她们看到这个手册的时候更惊诧。
是的,死了。她说,像是电热毯漏电,我们晚上睡的时候都没注意,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她死在一床一上,全身发青。唉,那样子真恐怖……
面前这个高大的女生闭上眼睛,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仿佛又回到那天早上看到一尸一体的场境里。
电热毯?上学期?我难以相信地说,上学期是夏天啊。
她身后一个穿绿衣服的女孩说,是啊,我们也不信,可是那天早上确实是看到她睡在电热毯上,电热毯是通了电的,宿管科的人把毯子拿去用电笔查,根本查不出哪里在漏电。
就是就是,这点我们也感到很惊讶。另一个穿蓝色长裙的女孩接过话题,可是法医证实是触电而死的。
我扬了扬手中的手册,那这会不会是她写的呢?鬼大爷鬼故事
身材高大的女孩说,我们开始也猜想这不是她写的。我们刚才仔细确定一下,看这个笔迹,像是她写的。
我说,她总不会早就知道要搬寝室呢?
那个穿绿衣服的女孩突然啊了半声,然后倒吸一口冷气。其他几个盯了她一眼。她看着地,像是在艰难地回忆什么东西。她说,上学期期末有天晚上我起一床一上厕所……(她说到上厕所时看了我一眼,脸一下红了)我刚起一床一时迷迷糊糊地,看到李缄的一床一上有一一团一黑影,似乎是躺了一个人,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推开厕所门时我一下清醒了,瞬时吓出一身冷汗,再回头看的时候一床一上已经空空的了。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然后就一直没再想这件事了。
她说完后我们沉默不语。毫无疑问,我们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对于这种事,我们只能说感到害怕,却对某些似乎更合理的猜测不予理睬。
最后我终于开口了,我说,那好吧,算了,我先回去了。
空影
我开始感到这张一床一的确有点邪。
我从李缄的同学那儿回来后,平安地度过了九月,没有发生任何难以解释的事情。以至于我睡在一床一上的时候都不会想起曾经躺过的那具青色的一尸一体。手册被我夹在模拟电路的书里面。白天上课的时候我就把它放在靠窗的地方,对这种事情我没有经验,只能想当然地觉得一陽一光可以把一陰一气渐渐吞噬掉。而一般到了晚上,我都不会看教材的,我只会坐在电脑前打游戏。所以,李缄,我是指她的残魂(如果存在的话),一直没出现过。
一直到十月。
十月的一个凌晨,整栋宿舍楼非常安静。我从沉睡中突然醒来,看了看窗外,整个天空呈稀薄的浅蓝色。母弹正在陶醉地打鼾,我看了一下手机,还有两个小时才上课,于是打算翻过身继续睡。
就在这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压住了我,沉沉地压着,像是要把整个身一体压下来一样。我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睛像被胶水粘住一样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我突然变得异常清醒,脑中清醒地浮现出一个场景:一一团一面目不清的沉重的黑影压在了我身上。我感到耳中母弹打鼾的声音突然越来越远,而自己仿佛正在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洞,耳中只有空旷的来自洞一一穴一一的声音,以及一种模糊的,像是气流穿过喉咙发出的嘶哑的声音。一股股冷风从脸旁刮过,隐约能闻到一种腐臭的味道。
我心中充满恐惧,想挣扎,但一点也动不了,想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就这样死死地被压在一床一上。过了几分钟,我突然能睁开眼睛了,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一个人影似的东西向窗口慢步走去,然后走出我的视线。这时身上的重压突然卸去,仿佛从未出现过。我急忙转头去看人影走去的方向。但什么也没有。窗户死死地关着,天空半明半暗,窗帘纹丝不动地低垂,空气中有诡异的气息。人影消失了,仿佛是走到窗前,然后突然地就消失了。我躺在一床一上一身冷汗,心脏急促地跳动。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只好睁开眼睛躺在一床一上,一直到天亮。
故事
三教被教师们一习一惯一一性一一地叫成新楼。学校的其它教学楼大都建于50年代,只有这一栋是建于80年代。这些楼一般都是苏联式建筑,中间长长的通道,通道两旁是教室,门与门一交一错相对。西伯利亚的那些家伙建这种楼是为了御寒,把暖空气夹在楼层中间,减少热量散失。而学校建这种楼明显是因为当时某些人没长脑子。首先这里没必要这样御寒,其次是每次有人在过道上说话或是打闹的时候,所有教室都能听到这些吵闹的声音。所以每次我和母弹跑来上自一习一,途中经过的每一个门都会有人从里面看着我们,其中一部分总是带着不满甚至愤怒。
到现在,新楼已经不新了,其它的楼反而因为年久而未失修,一个个在被钞票砸中之后焕然一新。只剩下新楼越来越破。我一个人坐在这样的教室里常常没来由地感到冷。
因为明天要期中考试,我不得不在今天晚上把该看的都看一下,教室里其他人一个个地走了,我的书还剩下十多页。我拼命地看,并希望明天考试不要挂。到十一点过时,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个女生了。从侧面看去是一个长相还不错的女孩。我一边看书一边密切地关注她的动一态。我盘算着待会怎么和她搭讪,然后一起走,或许还可以出去吃点夜宵,然后,几天之后她或许就成为我的女朋友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起身,我想她是不是要走了。我抓着书准备塞一进书包。她却向我走来了,手里拿着一本练一习一册,说,同学,可以给我讲讲这道题吗?
我心里大呼好运,看来我们不得不相识了。然后看一下题,是道很简单的积分题。我装模作样地给她讲,讲完后我说,这么晚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她说,你先走嘛。我还有一点,做完再走。
这时楼道上有人在喊,还有没有人啊?要关门了。
我说,快点,走了吧。你听,要关门了。
她说好。然后收拾书包和我一起走下楼。出门后她拒绝了我关于夜宵的提议,说还要赶回去补最后一点。我不好强求,挥挥手作别新认识的姑一一娘一一。
回到寝室的时候母弹正躺在一床一上放声高歌。我洗漱完毕躺上一床一后把晚上的伪艳一遇告诉了母弹。母弹夸张地哦了一声,然后神秘地说,你知道吗?有可能你遇到鬼了。
我说,你才见鬼了。说完后我有点担心。想到最近晦气比较重,我改口说,你什么意思?
母弹说,你没听过学校一直流传的关于三教闹鬼的故事吗?
我说,没,讲来听听。
于是母弹绘色绘声地讲开了。大概是四五年前吧,三教五楼有个女生一直在那里上自一习一,每天都上到很晚才回去。那女生成绩很好,拿了一大堆的奖学金。后来有次期中考数学不知为何居然挂了。那女孩承受不了这种压力——我们知道,有些女孩的确脑袋里少根筋——便自一杀了。就是在晚上封楼后在三教五楼自一杀的。第二天早上开门后才发现僵硬的一尸一体。
过了两年左右吧,知道那件事的人一大都已经毕业了,没毕业的也渐忘了。某天晚上有个男生就在三教五楼上自一习一,上得很晚,后来教室里就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女生了。那个女生就跑去问他数学题,他很爽一快给那女生讲了。女生说谢谢他,并约他明天晚上再来。
母弹讲到这里时看了我一眼,过道上冰冷的节能灯映在他的眼里,像一块白翳。
第二天那个男生又去了,那女生又问了他题,又约他明天晚上再来。这样过了很多天。有天晚上那男生离开的时候刚走出教室,就碰到楼管。那楼管就抱怨说怎么每天晚上都你一个人上自一习一上到这么晚?
那男生说,不是后面还有一个女生吗?
楼管往他身后看了看说,哪有啊。
男生诧异地转身去看,教室里确实空无一人。他第二天白天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同学,他同学开玩笑似地说三教闹鬼你不知道吗?
可那男的不信邪,那天晚上他又去那里上自一习一。像往常一样,上到很晚的时候那女孩又出现了。那天晚上那女生又问他题,与以前的题相比,那道题似乎很突然地变得很难。他看了很久,想了很久,做不出来。他摇摇头,说,唉,我想不出来。
那女孩听了也叹口气说,唉,也难怪。你才想这么十几分钟。我在这里想这道题都想了好多年了。
那男孩估计以前听说过在这里自一杀的那个女生。他恐惧地大叫一声,书包都没来得及抓就冲出教室往楼下跑。他拼命地跑下楼,然后跑出三教,一直跑到灯火辉煌的主楼。主楼有很多人,过道两旁的办公室里传来敲键盘打印以及吹口哨的声音。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他突然发现……
叮……,母弹的手机突然响了,荧光灯在黑暗的寝室里显得特别柔和美丽。
母弹接电话的声音无比一温一柔,一听就知道是他女朋友打来的。于是母弹不再理睬我了,开始和他女朋友在电话里互诉衷肠,其内容无比肉麻,让人感觉无比别扭。
母弹的电话让我想起了我的上一次恋一一爱一一。我和一个女孩在网上恋一一爱一一了。然后我们拿着电话漫无边际地聊,说着和母弹现在所说的同样肉麻的话。后来我去了她所在的城市。那时候我感冒了,坐了一一夜的火车,在充满污浊空气的车厢里担心自己会大病一场。那几天我和她在我陌生她熟悉的城市里逛了一遍又一遍。那是一些快乐的日子,她做了无数种假设并要我回答在那种情况下我会不会离开她。我坚定地说不会。却没想到后来是她离开了我,理由荒唐得近乎可笑。我什么都没说,不想拆穿,假装相信。
我在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恶心话里忘掉了所有关于鬼的话题,一心想着马上找个新女朋友,并在这个美好的愿望的陪伴下沉沉入睡。
青一尸一
第二天晚上我打算再去三教一次。毕竟,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美一女的诱一惑是很大的。那么清纯可一一爱一一的女孩怎么可能是鬼呢?
我在三教一直坐着,但似乎不走运。到十一点过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另一个男生。我不得不感叹物是人非啊,才一天,女的就变男的了。
那个男的一直埋着头做作业,根本不抬起头来看我。教室里和走廊上的并排着十多盏日光灯,照得教室像明亮的手术室一样没有影子。这时我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劲,很突然地感到一陰一冷。
那个男的依然埋着头,我几乎没见过他抬过头。我突然想起上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这里死过一个男生。当时全校轰动,我虽然没亲眼见到,但也听到不少。比如母弹就曾绘声绘色地说,当时这个男生死状很惨,整个头颅猛烈地撞到栏杆上,头盖骨粉碎,一片血肉模糊,而且一颗眼珠不见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我心里一阵恐惧,悄悄地转过眼睛去看教室里坐着的这个男生。就这一眼,我似乎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我感到身一体似乎突然被一阵一陰一风侵入,我抑制不住尖一叫起来,抓起书包向楼下冲去。一直跑,朝着最亮堂的地方一直跑。于是我跑到了灯火辉煌的主楼。主楼里还有很多留在办公室的老师,聊天和嬉笑的声音让我稍稍感到平静。
这时我似乎感觉这个场景很熟悉。我想起昨天晚上母弹给我讲的恐怖故事。故事就是到这里中断的。我不知道结局是什么,我突然想到是不是就在这里,自己就要看到故事的结局呢?我感到恐慌,跑出主楼大门,然后沿着人最多的主道跑回了寝室。
回到寝室的时候母弹还没回来,另外两个人正在和隔壁寝室的一个家伙在斗地主。我一边喘气一边仔细地想刚才的事。我想会不会是自己太多心了。那个男生的冷笑,也许不是我想的那种。
这时我看到洗衣台放的那个电水壶,我突然想起了那份手册,我就是拿到这份手册之后开始遭遇这些难以解释的事情的。我把手册拿出来摊放在桌子上,一条一条地读,希望能发现一些线索。
读到第二条时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匆忙地打开书柜,把所有的书都搬出来扔到一床一上。我并没有看到什么洞。于是我用手仔细地摸,发现有一处和别的材料不一样,是用胶带盖住的。我轻轻地撕下胶带,一个大到可以穿过电线插头的洞出现了。洞里面有一卷纸条。我小心翼翼地夹出纸条,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杀了人,我偿命。
我拿出手册对比了一下,确定应该也是李缄写的。我拿着这张神秘的纸条,心里又惊又怕。李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是怎么死的?她真的杀过人吗?那些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这些事情,又该怎样结束?
母弹回来之后我急忙问他昨晚那个故事。我有一种预感,那个故事必定会与我遭遇的这些奇怪的事情有联系。但母弹笑嘻嘻地说这个故事他也只是听别人说的,当时别人也没讲完。最后他扔下一句,结局你自己随便编一个吧,一一精一一彩就好。
我只好放弃追问。准备什么都不想,睡觉。躺下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前天凌晨发生的事情。我问母弹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得不承认,母弹在这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总是显得特别博学。
母弹不以为然地说,这个嘛,鬼压一床一嘛。你运气不好,招惹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然后他接着说,鬼压一床一没什么,他要压就让他压吧,反正又压不死你。幸好你遇到的不是鬼打墙。
我说,什么是鬼打墙?
鬼打墙,其实可以说是鬼所施的一种障眼法。就是让你看到很多虚假的东西,让你找不到出路,被困在里面。当然,有些比较凶厉的那就恐怖了,它会做出一系列的假象来引导你,让你从楼上跳下去,或是跳进河里。反正碰到这个就麻烦了,你惟一能做的就是站着不动,然后等它自己玩腻。
我说,那鬼压一床一呢?有没有办法解脱出来?
母弹说,鬼压一床一么?这个容易。这些鬼一般都怕一些比较脏的话,你尽量保持清醒,一旦可以说话你就不停地骂就可以了。
母弹又说,老一,你是不是惹麻烦了?
我想了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最后我觉得似乎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遇到了什么。不知道该告诉他什么。最后我说,没,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清晨的时候,我再一次醒来,眼睛没有睁开,但头脑异常清醒。我心里很紧张,知道也许母弹所说的不干净的东西又要来了。
果然,大约一分钟以后我的身一体再一次被压住,压得死死的。我拼命地试图挣扎,但无济于事。想喊又喊不出声。我只好一动不动地被这个不明物体压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觉自己的喉间一松,似乎可以说话了。我想起母弹给我说的骂它。于是我憋足了气大吼一声,一一操一一你一一娘一一!
我一一操一一你一一奶一一一奶一一!母弹在一床一上翻了一下一身,含糊地说,老一,你吼啥吼,还要不要别人睡啊?
瞬时我身上一松,眼睛本能般地睁开。在我一床一头,一个女子脸色发青,身着白衣,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把我盯着。
遗瞳
李缄出现以后,我的头开始发晕。窗外的天空渐渐发白,李缄的面容却慢慢变得模糊,她消失以后我跌进了一个梦境。
在三教,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样子,一个男生正埋着头做作业,教室里空荡荡地只剩下他一个人。隔壁厕所里空无一人,一一抽一一水水箱每隔三分钟自动地放一次水,哗哗的声音沿着甬直一陰一冷的过道传递出来。
突然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男生很奇怪这时怎么还会有人上来,于是转过头去看,但看不到有任何人。脚步声依旧沉重地响,慢慢地,像厚重的铁皮踏在坚一硬的水泥地上发出的铿锵的声音。
男生转回头继续做题,作业似乎很多,他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嘴里偶尔背诵某个冗长的公式。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似乎它的主人已经走到了这一层,正走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一样。男生再次抬起头,看看前门,再转过头去看看后门。依旧没看到任何人。他感到奇怪,似乎还有一点恐惧,于是他起身收拾书包,然后背起来向外走去。他起身之后脚步声消失了。男生挪动脚步,慢慢地,似乎怕碰出什么声音。他走出门时先向左看,没有看到什么。然后他慢慢地把头转向右边。
一个身着长长白衣的女子站在楼道中间。头上的冷光灯投下模糊的影子。地面像洒了一层水一样,倒映着女子的身影,在地上显出一片空旷的白。女子眼睛像是两个空洞,黑而一陰一森。嘴着挂着怪诞的笑。她就那样朝着男生一动不动地站着。
男生突然发出恐惧的叫一声,扔下书包转身向楼梯夺路跑去。女子依旧一动不动,男生向楼下跑去,脚踏在楼梯上,在异常寂静的楼道中发出刺耳的回响。
这时白衣女子突然动了,她哈哈大笑,向男生去的方向跑去。楼道中再次响起沉重的震耳的脚步声。女子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甚至把肚子都笑疼了。她捂着肚子向男生追去。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女子听到响声后脸上突然露出了诧异而惊恐的表情。她加快脚步跑下楼,看到楼道中男生躺在地上,头颅破裂,脑浆四溢,不远处的石栏杆上有一块断裂的石柱,断面上血迹斑斑。女子突然抱着男生痛哭起来,但短短的几分钟之后,女子起身脱一下一身上的白衣服,白衣底下是一件红色的T恤和一条白色的牛仔裤,背上还有一个瘪瘪的书包。她把白衣一揉一成一一团一塞一进背上的书包,然后快速地向外跑去。
场景突然换了,我仔细一看,就是我现在所在的寝室。只不过屋内摆设和现在不一样而已。
一个女子出现了。就是那个穿着红衣白裤的女生。她坐在桌前写着什么。不久她起身了,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她把纸条放进书柜里。然后她拿起一个盛满水的玻璃杯,手一扬,水全部泼在铺着电热毯的一床一上。然后她换上睡衣,钻进了被窝。她伸出一只手臂,从一床一头拉出电热毯的电源插头,然后向墙上的插线板伸去。
李缄再一次出现了。这时我什么都知道了。李缄张开嘴说话。她的声音像是从地窖里传来的一样。她说,那个男的是我的男朋友。我只是想和他开一个玩笑。
李缄沉默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于是我再一次跌进梦境。
这次我看到的,是那个男生向楼下跑去的场景。他穿着一件宽大的,嘻哈风格的T恤,亮绿色的板鞋在暗淡的楼道中显得耀眼。他跳着向楼下跑去,几格几格地向下跳跃。突然,他踩滑了,绿色的板鞋在空中划过两道弧线,他径直向石头栏杆撞去。头撞在断面上,鲜血飞一溅。
这时,仿佛在暗夜中的一颗夜明珠一样,我看到他的眼珠从他的脸上脱落,然后带着幽绿的光亮滚到墙角,慢慢又变得暗淡。
梦境消失了。李缄站在我面前说,就是那颗眼珠,你用六角形的玻璃瓶把它装回来,放到一床一下。我会来拿的。还有,别给别人说这件事。切记。
李缄消失之后我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母弹把我的书包扔到我一床一上。他吼道,老一,还不起来,今天早上你又翘课,又被点到了。
书包砸得我身上生疼。但这痛也让我回到了我熟悉的生活。我突然想唱歌,于是我唱了。
太一陽一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同学说,睡懒觉,今天早上你被点名了……
锁楼
我去学校周围的文具店寻找六角形的瓶子。但所有的店主都告诉我说没有。最后有一家店主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说,六角形?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你再好好想想,这种瓶子应该买不到的。该有的总会有的。
我突然再次想到那份手册。李缄总会留下一丝线索的。和上次一样,我果然在洗衣台下面发现一个六角形的瓶子。瓶子倒粘在洗衣板底部,比乒乓球稍大一点,握在手中刚合适。奇怪的是看起来还很新,像是最近才粘上去似的。
下午三点钟左右的时候,我手里握着六角形的瓶子去了三教。我无数次地猜想那只眼珠的样子。经过漫长的夏天,它应该已经干瘪了,只留下像夏蝉蜕掉的壳一样的透明而坚一硬的角质层。我想像自己像捡起一块塑料薄膜一样把它拿起来,然后装进瓶子里。
我弯下腰在三教的楼道上仔细地搜寻,外面的天空渐渐变暗,有下课的学生从楼上走下来,诧异地看着我,以为我掉了硬币。
楼道因为外面光线变暗而跟着变得难以看清了。接着灯就亮起来了。我因为一直找不到那颗眼珠而焦急。我闭上眼睛,仔细回想那些梦境,想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就在这时我仿佛感到有人拉着我的一样。我极度惊恐地想睁开眼,挣脱那个人。但毫无用处。那个人拉着我的手,我便不由自主地跟他走。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个地方,只能乖乖地跟着。一直走,我感觉自己像是走了很久一样,感觉应该已经走出了三教,走出了学校,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
突然我手上一松,那个人消失了。我睁开眼,就看到那颗眼珠在我面前,血液似乎还没有干涸,依旧包在眼珠周围,眼珠饱满地鼓着,殷红的血丝布满眼白,而瞳孔似乎突然地收缩了一下。它像一个活物一样盯着我。
我脑壳嗡一声,心里极度害怕,只感觉到心脏似乎要冲出肋骨跳跃出来。我手无力地松开,六角形的瓶子摔落在地,破碎开来变成一地碎玻璃。
这时我听到一丝很轻微的,像气球漏气似的声音。我低下头,看到眼珠慢慢变得干瘪。然后化为一摊血水。
我看着它,一步步地向后退,然后我突然转身向外跑去。
外面已经暗下来,我站在路中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处在两个世界的一交一叉处。一边是尘土飞扬的现实生活,一边是由李缄、亡魂、以及更多不明的灵异体组成的陌生世界。
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被吓了一跳,然后转头发现是母弹。
母弹说,老一,吃晚饭没?鬼大爷鬼故事
我说,没。然后我觉得似乎有很多东西要告诉母弹,于是我又说,走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吃饭时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母弹。母弹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我们吃完饭后在食堂里一直坐了半个小时,然后母弹起身说,走,我们去三教。今天晚上应该作一个了断了。
于是我胆战心惊地跟在母弹身后。母弹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五楼上,然后找了一间教室坐了下来。
教室后排有两对情侣在亲密地一交一谈,母弹一声不吭,坐在教室中间一一抽一一烟,并且不屑周围人投来的抱怨的表情。我坐在母弹旁边,对着一本信号与系统一直看不进去。
天越来越黑,一陰一森的三教五楼,窗外是拆迁区,一堆破败的房子被拆掉,只留下房梁突兀地立在一片废墟之上。而在围墙与三教楼身之间,是一条狭窄的空地,堆满了垃圾,长年没有人打扫。
到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教室里又只剩下我和母弹两个人了。母弹依旧一言不发地一一抽一一烟,他今天晚上至少一一抽一一掉了一包烟。他突然把烟摁熄在桌上,然后说,我去上一趟厕所。
母弹一去去了很久,他的书包还在我旁边,我因此感到一点心安。但很快我感觉不对了,于是我跑去厕所去找母弹。
厕所里空无一人。一一抽一一水水箱突然发出一一抽一一搐般的声音,放出一箱的水。我掏出手机,用颤一抖的手指按动键盘。母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仿佛隔了很远。我大声地喊,声音在空旷的楼道中的回响让人心惊胆战。我说,母弹,你在哪里啊?
母弹说,我在寝室啊。我一直都在这里打游戏,从下午4点钟打到了现在。什么事?电话突然莫名地断掉了。我转过头去看教室,母弹的书包不见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坐在母弹的位子上。她的眼睛像两个被挖空的洞,皮肤惨白,让人想起实验室里泡在福尔马林中的那些死婴。
李缄带着奇怪的笑容看着我。
我惊恐万状,发出摧枯拉朽的叫一声。我疯狂地向楼下跑,一直跑,跑出三教。恐惧完全控制了我,我狂叫着向亮处跑去。
主楼中灯火通明,大理石地板倒映着天花板上漂亮的顶灯。李缄似乎没有追来,我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瞬间我感觉到我的眼睛再一次被粘住了,双脚沉重着无法动弹。李缄的声音像从远处飘来似的在耳边响起。张子棋,你说你该怎么赔我男朋友的眼珠呢?你摔坏了六角瓶,那是那颗眼珠保存的惟一力量,可你摔坏了,于是他的眼珠就萎一缩了。你跑什么跑?你以为你跑得了吗?你没听说过鬼打墙吗?哈哈哈哈。
李缄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我再次睁开眼睛。
涂满红漆的下水管道像血管一样从墙壁中间伸出,又钻进去。墙壁是惨淡的白色,像是在水中泡了很久的肥肉。而粗一壮的楼柱则破裂开来,露出楼房的骨骼——钢筋。
我发现,我又回到了三教五楼。
后记
很多年以后,管理三教的后勤人员回想他看见一尸一体的那个清晨。血肉模糊的一尸一体发出的腥味让他剧烈地呕吐。
学校喜欢封锁消息,但各种版本的说法却在校园里像空气一样流窜。有人声称当天晚上听到三教传出了凄惨的叫一声。有人说自己的寝室就在三教旁边,整晚上一直都很安静的,没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
只有一点是统一的,所有人都相信一尸一体的眼睛不见了。这件事让人想起半年前同样莫名其妙死去并丢失眼珠的那个男生。于是三教传出种种猜测,人们最相信的版本是三教五楼的厕所里有一个女鬼,喜欢挖掉晚归的学生的眼珠。
种种猜测使三教变得更较恐怖。夕一陽一西下的时候,三教在高大而沉默的香樟树掩映下显得更加神秘。而只有母弹一直对此事缄默不语的。他试图查清整件事情的真相,但很快便发现此事毫无头绪。
时间过久了,三教又恢复以前的热闹。所谓鬼的传说,总是拿给男生吓唬女生的。而谁也不知道,在这平静的外表下,学校里正酝酿着什么样的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