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宁人乔生,少年时就有才气,远近闻名,但二十多岁仍未取得功名。他为人真诚,与顾生有深厚的友谊。顾生得急病突然死去,剩下孤儿寡母,时时得到乔生的周济。某知县很赏识乔的文才,不幸死在任上,家属流落外地,无法还乡。乔生知道后不惜倾家荡产往返两千多里,把知县的灵枢运回老家去,但他家却因此而衰落了。
本县史举人有个女儿叫连城,擅长刺绣,并读过不少书,受到父亲娇一宠一。史举人曾经拿出连城的《倦绣图》,征集少年题诗作词,用意是借此选挑女婿。乔生题了一首绝句:
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
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娥。
同时还有一诗赞美刺绣的一精一美:
绣线挑来似写生,幅中花鸟自天成。
当年织锦非长技,幸把回文感圣明。
女儿读到乔生的诗很高兴,向父亲称赞不已,父亲却嫌乔家贫穷。女儿逢人便夸奖乔生,又暗地里要女佣用父亲的名义送些钱给他。乔生不觉叹气说:“连城算得是我的知己!”因此,日思夜想,如饥似渴。不久,史举人把女儿许配给盐商的儿子王化成,乔生才绝望,但仍然对连城充满敬佩和感激。
几个月后,连城得了痨病,病势严重,终于卧一床一不起。有个西域来的和尚,自称能治好她的病,但必须用男子胸前肉一钱捣合药屑。史举人托人到王家告诉女婿,女婿笑着说:“蠢老头,想挖去我的心头肉,真是痴心妄想。”去的人回来转述这话,史举人气急当众扬言:“有能割肉者,我把女儿嫁给他。”乔生听说,立刻前往,拿刀割肉一交一给和尚。当时鲜血流满衣裤,和尚为他敷药止痛。用人肉合成丸药三粒,分三天服下,连城的病真的好了。史举人将履行诺言,先告诉王生,王蛮不讲理,扬言如不让连城和他成婚,一定告到大堂。史举人没法便设筵请乔生赴宴,把一千两白银摆在桌上,说:“辜负了你的大德,只好用这个表示酬谢。”并说明不得已违背诺言的缘故。乔生说:“我之所以不一爱一惜自己的胸前肉,只是为了报答知己,难道是卖身上的肉吗?”把衣袖一甩,走了。连城听后,心里十分难过。又托女佣前去安慰乔生说:“以你的才华,决不会长久埋没。天下有的是好女子,我做了不吉利的梦,三年内必死。何必与王生争一个死鬼。”乔生对女佣说:“士为知己者死,我不是为了美色。连城未必真正了解我,倘若她真正知我,不结婚也无关系。”女佣代连城发誓,说她确是一片真心。乔生说:“如果真是这样,相逢时请她为我一笑,虽死无憾。”女佣去后,过了几天,乔生偶然外出,恰遇连城从叔父家回去。乔生看见她,她对乔生含情脉脉嫣然一笑,乔生大喜过望,说:“连城真是我的知己。”
当王家来商谈婚事日期时,连城旧病复发。拖了几个月,终于死去。乔生往史家吊唁,哭得晕了过去,史家急忙把他抬回家中,已经没了气息。乔生自知已死,但并不悲伤,走出村庄,希望能再见到连城。远远望去,从南到北,行人如蚁,就挤进去。一会儿到了一所官署中,遇见顾生,顾生惊问:“你怎么来这里?”即刻拉他往外走。乔生说:“我还有心事未了。”顾生说:“我在这里主管文书,深受上司信任,你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力,一定照办。”乔生问连城,顾生便领他转了几个地方,发现连城和一白衣女郎在一起,愁眉苦脸,含一着眼泪,坐在走廊角上。她见了乔生,便站起来,面露喜色,问乔生是怎么来的。乔生说:“你死,我就不想活下去了。”连城流泪说:“我这种负义之人,你早该唾弃才是,为何以身相殉?不过,我今生不能嫁你,但愿来生如意。”乔生对顾生说:“我以死为乐,不想复一活。但请你查一下,连城投生何处,我要和她同去。”顾生答应走了。
白衣女郎问连城乔生是什么人,连城一一告诉她。女郎听完大为感动。连城又对乔生说:“女郎和我同姓,名宾一娘一,是长沙史太守的女儿。我们一路同行,互相照应。”乔生见她态度惹人怜一爱一,正想问什么,顾生来到,向乔生贺喜说:“我为你查明实情,处理好了。就请连城姑一娘一随你一道还魂,好吗?”二人顿时大喜。正要辞别,宾一娘一大哭说:“姐姐走了,我怎么办呢?请可怜可怜我,救救我吧,我做姐姐的丫头也好。”连城自然十分难过,却又无法可想。望着乔生,乔生只好哀求顾生,顾生万分为难,无可奈何地表示拒绝。乔生求他不妨试试,顾生去了大约一顿饭工夫,回来摇着手说:“这事万万不能办到。”宾一娘一听罢号陶大哭,倚在连城身边,深怕她离开自己。大家面面相觑,默默无言,看着宾一娘一可怜的样子,心肺都碎了,最后顾生说:“带着宾一娘一走吧,如果降下罪来,由我一人承担罢了。”宾一娘一高兴地跟着乔生走,乔生担心长沙路远,无人做伴。宾一娘一说:“我跟着你们去,不愿回家。”乔生说:“你疯了,不回家你怎么活?将来我到湖南来,你不躲避我就万幸了。”(鬼大爷:http:///转载请保留!)这时,正有两个老太婆带着公文出差长沙,乔生恳求宾一娘一与她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宾一娘一这才与他们洒泪分手。
路上,连城和乔生走得很慢,走一里多路就坐下休息。休息了十多次,才到家门。连城说:“再生后恐怕又有反复,最好你去要回我的一尸一骨,我在你家复一活,王家应该没有什么可纠缠了。”乔生认为言之有理,所以同到乔家。连城这时举步艰难,乔生在旁耐心等待。连城说:“我手脚发一抖,六神无主,这是不祥之兆,应当好好考虑。不然再生仍不得自一由。”两人同入厢房,沉默片刻,连城笑着说:“你不喜欢我吗?”乔生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红着脸说:“恐怕事情不如意,太对不起你。愿在做鬼的时候,先和你结成夫妻。”乔大喜,拥女上一床一,共谐云雨。停留在厢房三天,双方一爱一情得到满足。连城说:“丑媳妇终须见公婆,在这里终非长久之计。”催乔生先走进室中,刚到灵堂乔生的一尸一体就醒过来了,家人很惊异。
乔生命人快请史举人,请求把连城的一尸一骨一交一给他,他能把连城医活。史公大喜,便照他所说的办理。刚抬进门,连城也苏醒了。连城对父亲说:“我已身属乔郎了,如有变动,仍然只有一死。”史举人回家遣丫头侍奉小一姐。王家听到这消息,告到官府。县官受贿,把连城判归王家。乔生气得要命,然而无计可施。连城到了王家,不吃不喝,只求快快死去,无人时就上吊了。第二天奄奄一息,王家害怕出人命,只好抬回史家,史家又抬回乔家,王生知道了也无可奈何。连城可以起一床一后,时常想念宾一娘一,打算派人去湖南打听,因路远拿不定主意。一天,家人进来说:“大门外有车马。”夫妇去看时,宾一娘一已到了庭院。彼此相见,悲喜一交一加。宾一娘一父亲史太守亲自送女,乔生迎入。太守说:“小女全靠你复一活,她立誓不嫁别人,如今照她的意愿行一事。”乔生磕头谢过。这时史举人也来了,和史太守共叙同宗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