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初期,由于众所周知的“三年自然灾害”,即使在广大农村粮食也非常奇缺。为了填饱肚子,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村子里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悄悄地在菜地里偷菜,或在玉米地里偷玉米,在小麦地里偷麦穗,以度过饥荒。
那时我们家有兄弟姐妹7人,加上爷爷、一奶一一奶一、父亲、母亲,全家老少共11口人,因为人口多,平时本来就紧张的粮食到了青黄不接时就成了我们家的头等大事。1960年深秋的一天,家里已经完全没有可以充饥的食品了。虽说地里的玉米再有20多天就可以收获了,但这20多天怎么才能熬过去呢?原以为随村上青壮年男人一起到秦岭山里用关中土布换粮食的父亲会及时赶回来,渡过难关。哪知家里都快要断炊了,外出的父亲却迟迟没有回家。
父亲走后,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本来就年老体弱多病的爷爷因为饥饿已经卧一床一不起一个多月了。家里年龄稍大的男子汉就算只有15岁的我了。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天晚上我千方百计说服母亲,决定加入到偷玉米的行列中去。母亲看了看我瘦小的身一子,犹豫了很久,为了生计最终一咬牙,同意了我的请求。
子夜时分,我背着小背篓,母亲把我送到门口,她先悄悄来到门外四下看了看,确信清冷的街道上并无一人,这才让我走出了家门。
当我义无反顾地走进漆黑而又令人恐惧的夜幕时,紧张得心“怦怦”乱跳,周围似乎有无数眼睛在看着我,身后也似乎不断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我不敢朝四下看,更不敢抬头看天上一眨一眨正监视着我的星星。那片我早已侦察好的玉米地平时最多十来分钟就到了,现在却觉得它比两万五千里长征还要长。
来到地头,我没敢在路边下手,怕路边遇到偷菜“同行”而尴尬万分。再说玉米地边丢一了玉米棒子,天亮后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因此我径直朝玉米地里走去,刀子一样的玉米叶子不断地从我脸上划过,又疼又痒我全然不顾。来到玉米地深处,我放下背篓,如饥似渴,不顾一切,“咔嚓,咔嚓”地掰玉米棒子,很快就装了满满一背篓玉米棒子。
看着这满满一背篓玉米棒子,我仿佛看到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吃玉米糊糊的情景。想到有了这一背篓玉米棒子,我们一家人就可以渡过难关,我心里感到非常欣慰,平生第一次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但是,此时此刻我心里非常清醒,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只有把眼前这一背篓玉米棒子顺利地背回到家里才能算大功告成。事不宜迟,我蹲在地上,打算背着背篓走人。哪知我个头本来就小,加之长期营养不一良,满满一背篓玉米棒子,少说也有几十来斤,背了几次,背篓竟然像焊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怎么办?少背一些回去,我实在不甘心,我总不能天天晚上出来偷玉米呀!再说少了也不能满足家里人,度过饥荒的要求。可多了,又实在背不动,我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村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公鸡打鸣声。不行,再不想办法赶紧回家,今天晚上的行动就只能以失败而告终了。想到这里,我狠了狠心,一咬牙,铆足劲儿,猛一用力,哪知这最后一次我竟然意外地觉得背篓轻飘飘的,好像空背篓一样。我大惑不解,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爷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
我一惊,连忙压低声音问道:“爷爷,您……”爷爷伸出右手食指,竖在嘴上,接着又朝家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我不要说话,赶紧回家。我这才明白此处并非说话之地,所以也顾不上多想,连忙背着背篓朝家里走去。
有爷爷在我身边,我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到实处,浑身感到有说不出的轻松。我背着背篓在前面快步朝前走,爷爷紧紧跟在我身后,用双手托着背篓底,所以满满几十斤重的玉米棒子在我身上似乎只有几两重。
眼看着就要到达家门口了,我心里一阵窃喜,只要我的双脚迈进我家大门就万事大吉了。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朝家门口看去。谁知这一看不要紧,我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上。原来,我家大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夜里巡逻的民兵。由于夜深人静,他二人说话的声音非常清晰地传到我的耳膜里,震得我心惊肉跳,头皮发麻。显然,我纵然有天大的胆量也不可能当着他二人的面把偷来的玉米棒子背回家啊!
就在我感到不知所措时,爷爷从我身后走过来,用手示意我站在这里别动,自己则主动朝我家门口的民兵走去。
远远地我发现爷爷也不知和那两位民兵说了些什么,那两个民兵很快就离开了我家大门口。见两个拦路虎走了,我迈开双一腿,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跨进家门,连沉重的背篓也顾不上放下来,转身先把大门死死地关牢,悬在半空的心这才再次回到了肚子里。
一进门,我见母亲正在哭泣,我以为她是为我的安全担忧,便压低声音,兴奋地说:“一妈一一妈一,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可要不是爷爷帮忙,我哪会这么顺利地回到家里!”
“爷爷?”母亲闻言显得非常震惊,说,“爷爷一个时辰前已经去世了,怎么可能帮你偷玉米呢?”
“一妈一,”我非常不满地看了一妈一一妈一一眼,说,“您一胡一说什么呀,刚才明明是爷爷帮我把玉米棒子背回来的,您怎么能说爷爷已经去世了呢?”我简略地把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母亲闻言抹去泪水,一言不发,把我领着到爷爷一床一前,又把我的手放到爷爷手背上。我的手刚一挨到爷爷的手上,一股冰凉冰凉的寒气直朝我的骨缝里钻,我下意识猛地一下把手缩了回来,这才知道爷爷真的已经去世!唉,我好糊涂呀,即使爷爷没有去世,长期卧病在一床一的他老人家又怎么可能下一床一到地里帮我偷玉米呢?
这时母亲用她那十分有力的右手一把将我摁倒在地,一娘一儿俩一起跪倒在爷爷遗体前,恭恭敬敬地给爷爷磕了三个头后,母亲含泪说道:“他爷爷,但愿您老人家在天之灵永远保佑我们全家大小一平安吉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