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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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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岳各庄的张记铁匠铺便远近闻名。据说张记铁匠铺为南宋时期的岳家军和清末的太平军打造过兵器,尤其是张记铁匠铺当家掌柜亲自打造的刀剑不仅能吹断发,削铁如泥,而且能杀世贼人,斩间恶鬼。张记铁匠铺鼎盛时期,有五六十号人打铁,昼夜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张记铁匠铺传到张浦泉这一代,没了战乱,铁匠铺的生意日渐惨淡,平时只打造些锄头、犁铧、镰刀、马掌之类的农具。于是,张浦泉便遣散了匠人,昔日红红火火的铁匠铺子只剩了他一人。

媳妇小巧是田各庄人氏,田各庄距离岳各庄也就二十里路。小巧家做小本生意,小巧的爹贪图张浦泉手艺好,也为了进货方便,还能省几个钱,就把女儿许配给张浦泉。小巧心灵手巧,又有几分姿色,张家满心欢喜。本来,张浦泉嗜酒如命,早中晚一天三顿酒,整日面色红润,说媒的因此不敢登门说亲。现在从天降下来个媳妇,能不高兴吗!

约摸两年光景,小巧的肚皮还是瘪的。张浦泉的老心里打鼓,去庙里烧香,又请了民间偏方,依然不见动静。老沉不住气了,喂鸡的时候,便指着笼子里的鸡说:“光知道吃食,不懂得生蛋!”

小巧知道婆婆话里有话,便常偷偷躲起来抹眼泪。时间长了,小巧实在受不了,收拾个小包袱回了田各庄家。张浦泉的老看着小巧远去的身影,对儿子说:“走就走了,难过啥?这就托媒给你寻个好姑!”张浦泉是个孝子,说不出话来,只得把一肚子苦水和着酒吞到肚里。

一进家门,小巧便扑到怀里直哭,把满肚子委屈全倒了出来,也跟着掉泪。小巧爹蹲在一旁嘬着烟袋说:“当媳妇的应当孝敬公婆,传宗接代是分内之事,让你擀碗热汤面,吃完了快回婆家吧!”小巧心疼闺女,把小巧叫进里屋,详细问了夫妻之事,又传授些房中经验,这才让小巧出了家门。

小巧走出田各庄,边走边抹眼泪,但想到张浦泉的老实样,心里略感宽慰。途经岳各庄村西的坟地时,前面突然起了一阵旋风,黄土枯叶卷进旋风中打着转儿,然后这股旋风便绕着小巧转圈刮。小巧吓坏了,闭上眼一动不敢动。约摸一袋烟工夫,风住了,小巧睁开眼,辨别好方向,撒开腿就往张记铁匠铺跑去。

这时,张浦泉正唉声叹气地饮酒。小巧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门,刚要对张浦泉诉说路遇旋风的奇事,身后却跟进来一位高大的汉子,膀阔腰圆,眼大如环,鼻直口方,大耳垂轮,子像钢针根根立起。汉子开口说话,口音像是岳各庄以南的人:“掌柜的,给俺用上好的镔铁打一口青龙偃月刀,刀长九尺五寸,重八十二斤。再打造二百长槍、二百长刀,二百张弓,三千箭矢,一个月后自有人来取。”

张浦泉纳闷,又没有战乱,这人要这么多兵器,莫不是开玩笑吧?他刚要开口问,汉子又说:“不必顾虑,只管打造就是。短不了银钱。”说着,取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扔在桌子上发出钝响,袋口张开,露出白花花的银子。

这时,汉子闻到酒香,闭上眼吸了两下鼻子,然后缓缓睁开眼睛,道:“掌柜的,这可是酒香?”

张浦泉是好客之人,更喜欢饮酒友,当下便说:“壮士请坐,这酒,以白马河畔产的五谷杂粮为主料,取白马河上游净水酿造。小巧,取个碗来。”

汉子忙摆手制止,一抱拳:“先行告辞,请掌柜的尽心打造兵器,务必如期货!”

汉子走后,小巧把路上的旋风奇事说了,张浦泉满脸疑惑,取出汉子留下的袋子里的银两,用牙咬过,果然是成色极好的纯银。

张浦泉说:“不管怎么样,收了银子,如期货!”

曾经在张记铁匠铺做过工的铁匠们得知张浦泉接了宗大买卖,全部聚到铁匠铺,挖土砌灶准备大干一场。张浦泉给匠人们预支了工钱,然后携带银两出门采买原料,三天后,一万斤上等镔铁到货,五六十号铁匠叮叮当当打起铁来,张记铁匠铺重现当年的壮观景象。

张浦泉的老和小巧婆媳俩埋锅造饭,供铁匠们吃喝,忙得脚不着地,哪里还顾得上怄气。铁匠们个个身手不凡,才十几天,打造好的兵器在院内堆积成山。

张浦泉亲自打造青龙偃月刀。第二十一天,他端过小巧倒满酒的海碗,满满噙了一大口酒,然后摔破海碗,拾取碎瓷片用力划破手臂,一股鲜血奔涌而出,全被青龙偃月刀的刀锋吸去,同时他将口中酒朝刀身喷过去,雨雾一样散开,刀身顿时闪出寒光,笼罩了整个铁匠铺,馥郁的酒香也弥漫开来。寒光酒香之中,张浦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软在破旧的太师椅上。铁匠们不禁暗暗称奇。

货那天,本来万里无云的晴天突然变得昏暗,从岳各庄村西卷来几股旋风,不大一会儿,旋风散去,天色放亮,再看院内,空空荡荡,兵器全无。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巧正就着油灯昏暗的灯光缝补张浦泉打铁时穿的衣裳,敲门声突然震山似的响,吓得小巧手一哆嗦,针扎进手指头,“哎哟”一声,再看指头上,渗出豆大的血珠。

张浦泉开了门,迎面站着个大汉,脸上身上全是血,但是面色透着喜气,原来是先前定制兵器的汉子。汉子听到小巧呻吟,双拳一抱,赔礼道:“都怪俺粗鲁,惊吓了夫人,请求恕罪!”小巧忙说:“不碍事,不碍事。”心里却想,这汉子怎么变得这般懂礼节?

张浦泉请汉子落座,汉子又一抱拳:“这次多亏了掌柜的帮忙,再次谢过。”说完就要作揖。张浦泉忙伸双手搀扶,谁知这汉子力气过人,他硬是没扶住。

张浦泉心中暗暗吃惊,说道:“壮士不必客气,请在舍下小酌。”他说完便马上吩咐小巧烧水烧菜,自己取了一坛陈年美酒,起了封,酒香蹿出坛子,喷香。汉子这时已洗过脸面,情不自禁地赞美道:“好酒,好酒!七百多年没喝到酒啦!”

张浦泉听到这话,心中又是一惊。汉子仿佛猜出张浦泉迷惑之处,说道:“实不相瞒,俺本是岳飞岳元帅马前的一员先锋官,因嗜酒误了军机,依军法被斩于白马河畔,葬于白马山下。阎王说俺酒气太重,叫俺酒鬼,但又不准俺饮酒,也不准俺托生。俺便成为孤魂野鬼在白马山白马河游荡。”

张浦泉与鬼同席,丝毫没有惧色,这时菜已备好,两人都是海量,一饮便是一海碗,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

“当年在白马山死去的金兵魂不散,兴起兵,要讨伐中原地府,阎王请岳飞重新挂帅,击退兵。元帅不嫌弃俺是员罪将,封俺为先锋,命俺带四百岳家军打头阵。可是年代久远,以前的兵器早已腐化为土。一个月前,俺想起了张记铁匠铺,便追随贵夫人前来定制兵器,兵器着实锐不可当,俺使掌柜打造的这口青龙偃月刀,杀退金兵大将,立了大功。金贼再也不能兴风作啦!元帅封俺为酒鬼将军,随时听候差遣,还请阎王准许俺继续饮酒,阎王准啦!夫人,那天在岳各庄村西刮的那阵旋风就是俺啊。”汉子说完,哈哈大笑,笑声大得要把房顶掀开。

又喝了大约五六碗酒,张浦泉的脸色酡红,问道:“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汉子声若洪钟:“孤魂野鬼,有什么姓名。叫俺酒鬼好啦!”

两人又继续饮酒,谈天说地,说古论今。酒到酣处,酒鬼手抚钢髯,说道:“掌柜的,你的寿数在三十六岁,而且命中无子。”

张浦泉并不在意自己的寿数,但听到命中无子,不禁掩面而泣。酒鬼也不相劝,放下酒碗告辞。

第二天晚上,酒鬼换了一身戏服一样的新装,抱着一坛酒进了张记铁匠铺,又是一夜豪饮。酒鬼说道:“为了掌柜的传宗接代之事,俺去地府找了阎王,可阎王说立好的规矩不能变,俺又托岳元帅去求情,后来,阎王说如果俺愿意投胎转世,倒可以通融。时日无多,咱们还有七天畅饮的时间,之后,俺还夫人一颗血珠来。”张浦泉端起海碗一饮而尽,长叹:“今生得一酒鬼知己,足矣!”

正巧小巧上菜,听到这番话,心头一颤。七天过后,酒鬼果然不再造访。

不久,小巧的肚子吹了气一样鼓起来,十个月后生了个大胖儿子,虎头虎脑很招人喜欢,取名为铁栓。张浦泉的老当上了,脸上笑开了花,给小巧又是炖鸡汤又是蒸鸡蛋,小巧心里也像喝了蜜。铁栓在吃的时候只要一闻到酒香,就乐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口水从小嘴角流出来。张浦泉用筷子蘸了酒,铁栓吧嗒吧嗒着,比吃还香甜。于是,张浦泉喝一口酒,铁栓一筷子酒,父子俩乐在其中。

几年后的一个冬天,百年不遇的冷,一夜北风封了白马河。一个最冷的晚上,张浦泉外出喝酒,醉倒在回家的路上。第二天早上,人们看见他脸上凝固着红紫色的笑容,都说他这是思念酒鬼,去间找酒鬼过酒瘾了。那年张浦泉正好三十六岁。

办完张浦泉的后事,婆媳俩用剩余的银两修葺了岳各庄的岳飞庙。张记铁匠铺从此关门大吉,歃血喷酒打造刀剑的绝技也就失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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