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光绪末年,嘉宇县捕头杨震中被县令千里迢迢派往京城,为的却是一件私事。县令的小舅子邱公子半年前到京城进货,本来两个月便可返回,谁知这一去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了消息,随身还带着进货的五千两银票。县令夫人天天以泪洗面。
杨震中到了京城,直奔一江一浙会馆而去。临行前县令特别一交一代,一江一浙会馆的监事姬掌柜是他的多年好友,邱公子来京城后也是住在一江一浙会馆,从这里也许可以寻到蛛丝马迹。
看到杨震中到来,姬掌柜非常高兴。但对邱公子的失踪却提不出任何线索。据姬掌柜回忆,邱公子到京城后是住在一江一浙会馆,每天起早贪黑联系货源,也没什么异常。后来提出退房,姬掌柜以为进货之事已办妥,也没有多想。直到县令捎来书信,才知道邱公子并未回乡。
说到此处,姬掌柜吞吞吐吐,似乎有难言之隐。杨震中请他但说无妨。姬掌柜这才说道:“我在京城盘踞多年,与各地会馆多有联系。听说最近这几个月来,发生多起外地客商失踪之事,多是官宦公子或商贾子弟。依我之见,邱公子的失踪或许与此有关。”
“哦,这么多人失踪,又是在天子脚下,难道官府不管吗?”杨震中感到奇怪。
“听说也有人告上提督衙门,但这么长时间过去,没有任何消息。不过百姓口口相传,说是附近西山出来一个女鬼,要修炼成仙,于是把这些年轻公子掳走了。不过京城人山人海,那个女鬼为什么偏偏挑外地客商下手,还都是家境富裕的年轻公子,这就无人知晓了。”
既然从姬掌柜这里得不到线索,杨震中只好如大海捞针般四处打听。转眼十几天过去还是一无所获。杨震中心灰意冷,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喝闷酒。这时店小二伸出脑袋说:“客官,大堂有人找您。”杨震中觉得奇怪,自己在京城除了姬掌柜,并不认识其他人,会有谁来找呢?
杨震中走到大堂,等他的竟是一个老乞丐。老乞丐一看到他就说:“你就是嘉宇县来的杨先生吧,邱公子生了重病,多亏我和几个兄弟细心照料。我们也不多要,50两买药钱总得给我们吧。明天晚上,西郊一娘一一娘一庙门口,一手一交一钱一手一交一人。”
杨震中满口答应下来。
吃过晚饭,杨震中早早来到一娘一一娘一庙门口。此地已是城际边缘,人烟稀少,又是晚上,更显得偏僻荒凉。老乞丐早已等候多时。杨震中拿出银两说道:“快把邱公子带出来吧。”
老乞丐拍拍手,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杨震中围着他转了一圈,笑道:“邱公子虽然我没见过,但他的亲姐姐特意嘱咐我,邱公子左耳后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
“少废话,拿钱。”老乞丐撕一破脸皮,从林子里又窜出三四个大汉。看来行骗不成,直接明抢了。
这伙人将杨震中一团一团一围住。杨震中身为捕头,自然有些武艺,对付这几个泼皮无赖不在话下。这几日寻人未果,心里正憋着一股怨气,正好拿他们出气,出手又准又狠。尤其对那个假邱公子,更是连出重拳,招招致命。那贼人苦苦求饶:“大侠饶命。小人知道女鬼的一些事情,愿将功赎罪,助大侠一臂之力。”
杨震中听出端倪,松开拳头:“有屁快放。”
假邱公子说道:“小人住在东四一胡一同,对面邻居是脚行的轿夫牛二,我们经常一起喝酒聊天。那天说起女鬼掳人之事,本来牛二最信鬼神,唯独这件事,他却斩钉截铁地说,是有人借女鬼之名,行招摇撞骗之实。我听出话中有话,再三打听,他情知说漏了嘴,再也不肯多说半句。不过据小人冷眼旁观,有个婆子隔三差五来他家,两人神神秘秘,不知搞什么鬼。但只要婆子白天一来,后半夜牛二定会鬼鬼祟祟地出门。然后好几天大吃大喝,狂赌烂嫖,好像发了一笔横财。”
假邱公子的话让杨震中也觉着蹊跷,于是和他商定,一旦婆子再找牛二,就到一江一浙会馆报信。
几天后,假邱公子急匆匆找到杨震中,说那婆子又来了,今晚一定有活动。于是杨震中潜伏一在牛二家附近,暗中观察。
到了深夜子时,牛二果然鬼鬼祟祟地出了门。杨震中尾随其后,跟着他来到轿夫行,只见他和另外三个轿夫抬着一顶空轿子,步履匆匆向城外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荒蛮之地。四个轿夫放下轿子,停下来歇脚聊天,好像在等什么人。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婆子带着一个年轻人也走了过来。几个人简短一交一谈几句,年轻人便钻进轿中,由婆子提着灯笼带路,却向城中走去。
杨震中一路尾随轿子,转眼来到一处大宅院门前。婆子轻轻拍了下门,一个小厮探出头来,随即打开侧门,轿子被抬了进去。一袋烟的工夫,四个轿夫又抬着轿子出来了。看他们轻松的样子,应该是顶空轿子。看来婆子和那个年轻人留在宅院里并未出来。
几个时辰后天光大亮,杨震中这才看清这处宅院的匾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锐王府。原来这还是一处王一爷的府邸,倒不知这锐王是何方神圣。
杨震中向姬掌柜打听,原来这锐王不仅是皇族贵胄,更是当今慈禧老佛爷的干儿子。只因不学无术,昏庸无能,所以连慈禧太后也对他极不放心,只好空享着王一爷的名号,却没有任何官职。
堂堂的王一爷,怎么会和女鬼掳人扯上关系呢?杨震中百思不得其解。
线索查到了锐王,杨震中却没有了任何主意。他一个小小的县衙捕快,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过问王一爷的事情。
杨震中向姬掌柜诉苦。姬掌柜毕竟年长几岁,胸中有些沟壑,想了想说道:“虽然咱们不敢当面质问锐王一爷,但可以换个角度,从那个婆子下手。从整个事情来看,这个婆子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只要她开口,必定可以窥一探事情的全貌,邱公子是死是活,也就一清二楚了。”
姬掌柜的话犹如指路明灯,杨震中立刻有了信心,每天在客商云集的各大会馆细细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没几天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杨震中视线,就是那天晚上带路的婆子。经过打听,那婆子姓蔡,本是一妓一院的老鸨,后不知为何被招进锐王府。名义上是个管家,却经常出入各地会馆,尤其喜欢和外地的年轻公子结一交一,特别是那些出手阔绰的,更是极力巴结。
也许是坏事做多的缘故,蔡婆子特别相信因果报应之说,每月到庙里上香请愿,还掏大笔的香火钱,绝不吝惜。
打听到这些消息,杨震中顿时有了主意。
一天晚上,杨震中跟踪蔡婆子,行至无人角落,杨震中突然发力,将蔡婆子打晕,把她带到一江一浙会馆。而姬掌柜早已做好准备,腾出一间黑屋子,准备来一出“瞒天过海”的好戏。
一盆冷水让蔡婆子清醒过来。朦胧的月光下,两个人依稀站在面前—脸上抹了白灰的杨震中和姬掌柜。蔡婆子迷迷糊糊地问道:“这是哪儿呀?”
姬掌柜故意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是一陰一曹地府,有个冤魂控诉你谋财害命,十殿阎君命我细细审问于你。”
杨震中故意张牙舞爪地说道:“都是你害死我的,还我命来!”
蔡婆子吓得双一腿发软,哆哆嗦嗦地问道:“不知阁下是谁,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浙一江一嘉宇县邱明志,你还记得我吗?”
“嘉宇县邱明志?”蔡婆子沉思片刻,“老身记得你。为人小气吝啬,王一爷打了你半个时辰,才吐出5000两银子,最后还是老身给你说的情,王一爷才放过你。”
姬掌柜和杨震中对视一眼。杨震中说道:“你们把我迫害致死,难道还要我谢你不成?”
“那地方吃喝不愁,又是美一女成群,虽说不见天日,但也落个清静。是你命浅福薄,无福消受,关老身何事?”
蔡婆子越说越急,之前的惊恐之色也消淡不少。杨震中不明其中缘由,不敢贸然回话,只得装模作样地抓住蔡婆子的脖子:“管你巧舌如簧,还我命来!”
蔡婆子起初十分挣扎,却突然镇定下来,盯着杨震中的脸说道:“你不是邱明志。就算邱明志做了鬼也不是你这个样子。你脸上有……”
“我脸上有什么?”杨震中急切地问道。
蔡婆子却扭转话题,说道:“你既然冒充邱明志,一定是他的家人。赶紧放我回去,还能留你们一条活路,否则的话满门抄斩!别忘了,我身后靠的是锐王一爷,老佛爷的干儿子。”杨震中和姬掌柜同时愣住了……
把蔡婆子放走后,杨震中细细回想她说过的话。被王一爷殴打?送到一个美一女如云却暗无天日的地方?我脸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蔡婆子看出了破绽?
当这些疑一团一还未理出头绪,两个刑部的差役突然找上门来,言辞犀利地警告杨震中停止调查,滚回嘉宇县去。杨震中搬出县令的旗号,说自己是奉命而为。差役却说嘉宇县令已经接到朝廷的文书,县令的书信过两天就到。
果然,第二天县令的书信就八百里加急送了过来。信里命令杨震中马上回嘉宇县,不得停留半刻。至于原因,信中并未提及。
风尘仆仆地回到嘉宇县,杨震中将经过一一告知县令大人。又说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定能将这件事调查清楚。县令苦笑一声:“你装神弄鬼审问蔡婆子,已经是打草惊蛇了。这件事牵扯到锐王,牵扯到朝廷,就算调查清楚了又能怎么样。不瞒你说,浙一江一巡抚曹大人亲自写来书信,让我莫再插手此事。幸亏你并未查出真相,否则的话,你我二人的一性一命,乃至全家的一性一命,都可能不保了。”
看着县令大人满脸恐惧之色,杨震中知道其中利害,不敢说什么了。
后来姬掌柜捎来书信,说京城再也不见蔡婆子身影,也再没发生年轻公子失踪之事。这件女鬼掳人的迷案就像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晃十多年过去。武昌起义的一声槍响,结束了清王朝的统治。此时的杨震中已近老年,辞掉官府差事,成了平头百姓。
这天,杨震中和老伴在家忙活,突然来了一个不男不女,说话尖声尖气的客人,自称姓沈,是京里来的。老伴觉着奇怪,不由多看了两眼。那位客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一嫂莫奇怪,我是从宫里来的。大清朝没了,我们这些Yan人都放了出来。今天是受朋友之托,来看望杨大哥的。”
那位姓沈的太监喝了口水说:“我那位朋友姓邱,叫邱明志。我们俩一块儿在‘寡一妇院’当差。想必杨先生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
杨震中大吃一惊:“邱公子竟然当了公公?”
沈太监长叹一口气,说道:“这里的曲折一言难尽,我还是从头讲起吧。”
事情要从邱公子认识蔡婆子说起。蔡婆子自称是锐王府的保姆,专职伺候一位王一爷的小妾。据蔡婆子说,那位小妾长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本来很得王一爷一宠一一爱一,可是王一爷妻妾众多,没过几天便恩一宠一渐淡,移情别恋。可怜这么一位美人每天以泪洗面,独守空房,真是可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邱公子本就是多情之人,蔡婆子一席话说得他心猿意马,情一欲难耐,于是拿出银两,求蔡婆子从中疏通。没过几天,蔡婆子说王一爷去了外地公干,已经找好了轿夫,疏通了门房,今晚便可接他去王府幽会美人。
邱公子坐在蔡婆子雇来的轿子里,一路辗转真的进了锐王府。那位小妾果然生得国色天香,而且住在王府深处的别院,相当隐秘。邱公子一连住了好几天,与美人双宿双飞,竟然无人发觉。就在他得意之时,王一爷却提前回来,将邱公子与那个小妾捉一奸一在一床一。
锐王一爷气得雷霆大怒,本打算将邱明志送一交一官府,可传出去名声不好,于是问邱明志要银子私了。邱明志只愿意出3000两银子,被锐王一爷痛打一番,邱公子这才把进货的5000两纹银都吐了出来。
一交一出了银两,邱明志本以为相安无事了,却没想到锐王一爷为了掩盖此事,竟然强行将他净身,送进宫里的“寡一妇院”当差。所谓的“寡一妇院”,指的是那些已经过世的皇帝的嫔妃们所在的行宫。“寡一妇院”平日大门紧锁,无论是那些青春年少的嫔妃,还是伺候她们的太监,都被囚禁在那个荒芜的院落里,自生自灭,与外界没有任何联系。
然而令邱明志更痛苦的是,在“寡一妇院”当差的太监里,有好几位都是锐王一爷送来的“一奸一夫”。原来这一切都是锐王一爷策划好的一陰一谋,其目的就是榨取他们身上的钱财。一位老嫔妃告诉他们,大清朝连年割地赔款,早就入不敷出,就连王一爷的俸禄也逐年减少。别的王一爷因为有官职在身,可以中饱私囊,还不算太穷。可锐王一爷无官无职,空顶着王一爷的名号,于是就想出这样一个来钱的办法。他这样明目张胆,背后肯定得到太后老佛爷的默许。否则的话,他是断断不可能把这些“一奸一夫”都弄进“寡一妇院”里来的。
听完沈太监的话,困扰杨震中多年的疑一团一终于解一开了。当年蔡婆子所说的美一女如云却暗无天日的地方,指的就是寡一妇院。邱明志做了太监,一胡一须尽落。按照迷信之人的说法,人临死前是什么样貌,死后变成厉鬼也是什么样貌。蔡婆子就是看到杨震中脸上的一胡一须,才认定他是假冒的邱明志。
了解完一事情的真相,杨震中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便问沈姓太监:“既然你们都恢复了自一由身,为什么邱公子不亲自前来?”
沈姓太监说道:“他死了。受不了宫里的冷清,找根绳子上吊了。话说那种地方,就是正常人也会憋疯,何况他还是富家公子,更是比别人难受百倍。后来我被放了出来,听说当年之事,就顺路代他来看看您,以表寸心。”
沈太监喝了杯水就走了,杨震中和老伴一直送出门外。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老伴哀叹邱公子福浅命薄,要是再熬上几年,也就和这位沈太监一样,恢复自一由身了。杨震中淡淡地说道:“这个姓沈的就是邱公子。”
“什么,你不会弄错吧?”
“刚才我细细看过了,他的左耳后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这还是当年县令夫人亲口告诉我的,不会弄错。”
“那他为什么不亮明身份?”
“本是富家公子,却为了一笔风一流债做了太监。他是觉着没脸见人,有辱门庭,所以才假借他人名义。家是回不去了,天地之大,已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
此时已是深秋,一只掉队的孤雁哀鸣着飞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