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守夜
一名网友讲述的,下面用的是第一人称。
我老家是西北的一个小村子,由于地理位置太过偏僻,每次回去我都不得不忍受长时间的旅途折磨,有将近三十多个小时是在火车和汽车上度过。
那年冬天,等我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三轮摩的在我付了钱后,一声轻鸣便消失了,大门内的老柴狗却警醒地吠个不停。“谁啊?是二小子么?”母亲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我应了一声,母亲趿着棉鞋,给我开了门。
吃完母亲给我煮的一碗酸菜面后,我才想起一直没见到父亲。
“村头张家的老头过世,你爸守夜去了。”母亲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
我所在的村子很小,因此谁家有点事,大家都会出份力,特别是丧葬之事。我们村有守夜的风俗──在人死后,村里每户出一人,拎着一卷黄纸来到主事人家,然后围坐灵堂前,静静地守上一一夜,算是对死者的缅怀和悼念。
我对母亲说了一声,便朝张家走去,一进门就看见了灵堂前的父亲。他和大伙围坐一圈,中间是一个破搪瓷盆做的火炉,里面是烧得通火的老树根。我的眼光越过围坐的众人,看向他们身后的灵堂,一张帘子挡住了我的视线,帘子前一个小方桌上放着香炉,里面插着几根线香和一支细竹棍,棍子上系着引魂幡,幡上是曲曲折折的符文。香炉旁边是一盏清油小灯,随着我进来的一股风将油灯的火焰吹得东西摇晃,衬得整个灵堂更加诡异。
我和认识的长辈、同辈打了招呼之后,便让父亲回家休息去了。
守夜是一件很耗人一精一力的事情,大家就那么坐着,除了聊天,基本没有其他娱乐,对着一盆火,耗着时间。许是白天坐车久了,在火盆旁坐下没多久,我的眼皮就开始打架,面前一温一暖的篝火更是滋长了困意,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股冷风吹醒了我,睁开眼,才发现灵堂的门敞开着,之前围坐一圈的人此时一个也不剩,只有火盆里的木炭无力地烧着。我站起身,伸伸懒腰准备回家,这时,一只手从一旁的一陰一影里伸了出来,我下意识地退开一步,睡意全无。
那只手拿了一些劈好的木头,放到火盆里,火光较之前亮了一些,一陰一影中露出一张脸来──是个老头儿。他穿着一件不知年月的大衣,支着高高的领子,半张脸陷在里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撮花白的一胡一子。
“谢家仔,想不想听个故事啊?”
父亲姓谢,村里长辈一般都这么叫我。
我看了看屋外黑沉沉的夜,想了想,坐回老头儿跟前。
你们后生仔不知道,其实,很早以前的守夜不是这样的,要比现在复杂讲究得多。
那时守夜是在野外坟地里,身后不是灵堂,而是新起的坟墓,烤的也不是盆火,而是玉米秆。这个烧玉米秆是有说法的,是在给过世的人“烧炕”,好让他们在新地儿过得舒服一些,少打扰活着的人。
虽是这样,但有一个地方的坟地却没有人敢去──就是北山。
老辈人说那里一陰一气重,时常有鬼声传出,那声音我听过,很吓人。
有一年,大概也就是眼下这时节吧,记得当时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山上到处都是白白的,李家的老头子就是在那场雪中去世的,八十多岁,两个儿子送终,有福的人啊!
李家大儿子从外县请了一个名头很响的一陰一陽一先生为李老头看坟地,最后去了一趟北山,在那儿看上了一块地,说是什么福荫之地,埋在那儿能富三代。
李家兄弟对先生的话十分相信,就决定用那块地儿来埋李家老头,一切收拾停当,一个问题却难住了兄弟俩:谁去给李老头守夜呢?村里人,包括他们自己在内,对北山坟地都有一种天生的恐惧。
李家兄弟为此好几宿没有睡好觉,一天终于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二十四。
你们后生仔没有见过二十四,在当时他可是很有名的人。为什么有名?一是他和常人不一样,常人手脚一共二十个指头,而他有二十四个──他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胆子特别大,他曾经跟人打赌,要去坟地睡一晚,最后是他赢了。
听说李家兄弟愿意出三十块钱,虽说是去北山守夜,二十四也应了下来。那年月三十块钱可不得了,比一些干部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
那天晚上天特别黑,二十四背着两捆玉米秆,拎着一个白灯笼就上了北山。
或许是人少去的原因,北山的树木异常茂盛,一些不知名的藤蔓纠结攀附,将坟地罩得严严实实。不过在二十四眼里,这里只不过比别处树大一些,一陰一森一些而已。
到了坟地,二十四先一抽一了一锅旱烟,然后慢慢悠悠地将玉米秆点燃。火光惊起了一群不知名的鸟,也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他身后就是新起的李老头的坟,坟前的石碑亮晶晶的,像玉一样。
李家的守夜有特别的规矩,除了“烧炕”外,还要点天灯。这是一陰一陽一先生特别叮嘱的,大概是为死去的人指路吧。除了这些,还需在离坟不远处钉一根画有符咒的木桩。
二十四看了看方位,将竹竿挑着的白灯笼担在肩上,准备找个地儿把木桩钉下去。走着走着,他发觉不对了,肩膀上的竹竿像是身后有人用力拽一样地开始往后窜,难道真的有鬼?!二十四大着胆子回头看了看,身后只有烧得正旺的玉米秆,于是他心一横,又往前走,没想到身后的力量更大了,他赶紧停了下来,胆气有些动摇,背上细密的冷汗渐渐多了起来。
僵持了半天,他心想再耽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在外衣上蹭了蹭手心的汗,又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嗖──”二十四肩上的竿子一下子没了,他回头一看,竹竿带着灯笼已经飞上了半空,明晃晃的白灯笼像月亮一样迅速升起。
二十四有些目瞪口呆,以前睡坟地的胆气一下都泄光了,两一腿像风中的枯叶一样抖动起来。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方位了,从怀里取出木桩迅速往地上一插,然后从旁边捡过一块石头,几下钉结实了,赶紧起身往回走。
接下来更加让二十四胆战心惊的事情出现了,转过身的他再怎么用力,都无法挪动一步,仿佛刚才那只手的兴趣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死死地拽着他的一条腿……
正当我听得兴起,也是故事高一潮的时候,老头儿却突然停了下来。
“后来怎么了?”听得入迷的我有些着急。
“第二天,村里人在坟地找到了已经死去多时的二十四。他就那样站着,两条腿一前一后,像是在走路,眼睛睁得很大,手也紧紧一握着,竟是活活被吓死的。村民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发现了一根竹竿和那盏灯笼。”老头儿慢悠悠摸出了旱烟袋。
一阵风吹进灵堂,油灯又晃了晃,盆里新放的木条还未燃着,起了一阵烟,呛得我直咳嗽。
老头儿用一根木条将火挑了挑。
我看了一眼,头皮立刻开始发麻。老头儿伸出的手上有六根指头!一根瘦小的指头像不合群的羊,远远地支在手掌旁边。
故事中的二十四有二十四根指头,一只手正好有六根!
那个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吓死的二十四,竟然就在我的身边,而且还一抽一着烟给我讲了一个关于守夜的故事?!
我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着,希望天快些亮起来。
老头儿没有动作,只是吧嗒吧嗒地一抽一着烟。
他的静默,在我看来是最一陰一险的不怀好意,他在观察,找我的破绽。我愈发不敢动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双手也暗自抓紧了,如果他突然发起动作,这个木凳或许能替一我挡一挡。
我们的对峙持续到窗外开始发白,村子的狗叫了起来。
随着狗叫,一抽一烟的吧嗒声消失了……
我是被张家的二小子叫醒的。我并没有对他说起自己昨晚的经历,只是做了个决定,以后再也不去守什么夜了,也不想再听到守夜这个词,永远都不要。
(完)!
明晚继续讲述下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