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一山如画,薄雾轻绕。岁月无情,人心易老。
番离和陈峰追了三天,马过西境峰时,终于身尽力竭,侧卧枯草不归处。吴进南的兵马早已掠过湘河,直驱南海。
西境峰下炊烟寥寥,良田多倾,粟谷金黄,村庄农舍几何。
陈峰瞅着暮色将至,远处群山起伏,便闹起了要进村找农家住宿的心。
“番姑一娘一,我受不了了,马没了,全靠腿赶路,不行,我要歇脚,今晚就这了,你看这荒郊野外的,再赶夜路,我怕被老虎野猪拖了去。”
番离没有接话,只是自行先往村中农舍走去,陈峰欣喜的跟在身后。
农舍向南三间,后院两房,想必也是个殷实人家。叫了门,迎出来的是一中年汉子,黑脸宽背,个高七尺,满脸诧异的看着番离:“这都要入夜了,姑一娘一从何来?”
番离抬手施礼:“这位大哥,我打探一件事,前几日吴大将军是不是带兵从此处经过?”
汉子略一低头回道:“前两天是有兵马从村前经过,至于是不是吴大将军,这我就不太清楚。”
原以为番离是要借宿,谁知讲说半天也不到重点,害怕又借此离去,陈峰忙上前接话:“吴大将军不认识么?唉,农家兄弟,你家厢房有多么?容我二人借宿一宿如何?我自会给些银两。”
汉子觉得面前二人打探军事,怕放了歹人入户,家中有妻儿,还是小心点为妙,稍稍思畴回复:“我真不认识什么大将军,不过,过桥那边的王大应该认识。”
“哦?为何?”陈峰有些狐疑的看着中年汉子,“前两日王大的儿子成亲,好像来做掌婚人就是个什么将军,你不如去他家问问。”
番离转身就走,陈峰不舍离去却又不得不跟,表情十足痛苦。
“番姑一娘一你咋走了?不是说了借宿么?还有,那农家汉子门口一股血腥气,你不觉得怪异么?”
“汉子是个农夫,双手掌心成茧,臂膀有力,平日里定然也会上山狩猎,那血腥之气亦证实,都是山间活物所留。”
陈峰顿感新奇:“你好厉害!分的出山兽和人的血气,不愧是清镜司的黑吏大人。”
“马屁少拍,先去叫门吧。”
“那我们是要借宿么?”陈峰涎着笑。
“那也要看人家有没有地方容你。”番离依旧冷色如常。
过桥柳树下,两间农舍,门外还贴着红裱对联,一对双烛灯笼挂在门下,闪着莹莹红光,厢房东面还有点灯火,细听一下,也就是家中主人在商议农事安排。
陈峰上前拍门:“农家,还没入睡呢?打马过路借个屋,我给些银子。”
屋内嘘了声,半晌才有一妇女答应:“那位哥哥,我家屋小,没有空房。”
“无妨,柴屋也可。”
“屋外檐下就是。”
陈峰脸色青绿,一时火起,尤其还见番离脸上有些戏谑:“我是官差办案,开门问事!”
屋里窸窸窣窣的响了一阵,有个老汉哆哆嗦嗦的开了门:“官爷,家小屋少,真的是无房可住啊。”身后老妇战战兢兢的跟着磕头。
番离扫了屋内一眼,两间大房,家饰简陋,堂前桌上还摆着红烛长香,正厢房后的小耳房门帘上贴着红红的喜字。
“听闻你家收了新媳,怎不见新人?”
王大有些疑惑的看了看番离,又怯怯的瞄下陈峰,才敢慢慢回言:“官爷,小儿与媳不在家中。”
“三朝回门,成亲才两天,不在家去了何处?”番离细语询问。
王大突然跪了下来:“官爷,我儿从小一性一子老实,今年才媒说了新妻,不知我儿所犯何事,望官爷体谅,好歹让儿媳留下血脉。”
王妻扯起衣角嘤嘤哭泣,王大扶背安慰,这倒让陈峰有些错愕。番离上前扶起王大:“你儿与儿媳已随军南下了吗?”
两老点点头。番离脸色如霜盖面,转头对陈峰说:“你去刚才那家农户买马,多给些银两。”
陈峰有些不信:“你怎知道人家有马?”
“打山货的人家,没马怎么出山?”
“嘿,有道理。”说完,一溜烟跑去先前的农家。
番离看着两位身驼发白的老者,轻叹一声:“你儿怎会随军的?”
王大慢慢诉说:“小儿媒说了山后面一家农户的女子,定了两日前成亲,正好娶亲的抬轿经过村前时,遇上了吴大将军的行军,将军位高权重,居然来喝喜酒,顺便做了我儿的掌婚人,将军下了礼,我们分文未动。”说到此处,王大推了把妻子,她慌忙从里屋端出一个匣子,里面有些珠宝银两。
“那将军身边可有一绿衣女子?”
王大连连点头:“是有,也是她要我儿与儿媳一同随军的,说是我儿可以做个伙夫,我儿媳可以帮军浆洗衣物,每月有百钱。原本儿媳想回门再走,可行军日程急,所以成亲当夜就已离去。”
王妻小心的开口:“官爷,是我儿犯了错么?”
“没有,我们只是寻那绿衣女子而已。”“哦,对了,”王大想起一事,“那绿衣姑一娘一临走前一交一我一封信,说是如果有人来找,就将此信一交一给她。”
番离接过信,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情一人鼓”。番离心中长叹一声,半天未言语。二老小心的立于一旁,也不敢擅自出声。
陈峰牵了马匹过来,在黑夜里打着响鼻,“番姑一娘一,人家只有一匹马,这如何是好?”声音透着狡黠,顺便还拍了拍马屁一股。
番离别了王大,径直牵马就走,陈峰算盘似要落空:“哎哎哎,你难道让我走路不成?番姑一娘一,我叫你姨,今晚借宿一宿吧。”
“那你住吧。”番离双一腿夹马,丢一了陈峰在后嚎叫:“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没良心!马是我买的,居然甩了我!”
谁知马跑了两步,番离又折回他身边伸手:“上来。”
陈峰倒是不客气,骑马绝对比走路好,至于马受不受的住无妨,反正是出了银子的。只是这一上马,挨着番离太近,一下乱了心神,手脚有些无处安放,“这马常带山货,背宽力大,你我二人的力度,它受的住。”番离双一腿夹马,策马前行。
陈峰心中念道:只怕我是中了蛊,这双手冰冷不似自己的一般,掩了慌乱开口问番离:“这情一人鼓是何物?”
“男人皮,女人骨。”
“啊?”
番离长叹一声:“只怕那新婚燕尔已遭不测。”
壮马三日不停蹄,终在九一陽一山下看下行军扎营的帐篷。陈峰翻身落下,举手探望:“番姑一娘一,这前面不远应该是吴将军的兵马营了,我们是直接过去么?”
“你认为你一小小捕快能随意走到将军的营帐前?”
“那我不行,黑吏大人总可以吧?”
番离拴了马儿在树上,望着远处余晖,一片金黄:“清镜司已不复存在,怕是那通报的小斯闻所未闻,抓你个细作的罪名,让你有口莫辩。”
陈峰颓了气,一屁一股坐在草地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
番离牵了马,往一旁的集镇走去:“先去市集,再想办法。”
集镇不大,不过是附近收了山货的猎户,或者其他来此换货兑卖的聚集之地,虽近黄昏,鲜少有些人来人往,小镇上虽然泥土漫飞,却还是少不了招客吃酒用餐的营生。
“客官里面请,有清面,牛肉汤咧!”
番离入的店中,几个桌椅,只有一两个吃面的人。
店家男人拂了拂桌椅上的灰尘:“二位,来点啥?我这八宝清面很是不错,南来北往的客家都赞不绝口啊!”
“哟,你这牛吹的,这鸟不拉屎的山沟里还能南来北往?”陈峰狠狠的擦了擦长凳,仔细瞅了瞅才敢坐下。
店家男人讪讪笑:“客官,莫太当真嘛,话说这前边有军帐,今个儿有此兵马伙夫来我这吃面,都赞不绝口,那些兵士是北方人,这也算个南来北往嘛。”
陈峰看了看番离,有些贼笑:“这店家吹牛吹的,呵呵。”
番离随口问店家:“这兵士伙夫来集镇买了些什么?”
店家见不纠缠他吹牛,倒乐意回复番离:“买些青菜和杂粮,在前面那个档子口,听说足有十车之多,档口男人连夜去农家收菜去了,可是大赚一笔啊。这不,明日里还得找人帮忙送进军营呢!”
番离看了看陈峰不言,嘴角微微扬起。陈峰眼睛转了一圈,明白番离此番心思:“明白,待面吃完我就去。”
店家男人端了面条上桌,两碗清面,初看面条粗细不匀,但那牛骨汤熬的浓郁,诱的陈峰胃口大开。
吃完面,番离在门外等着,已是夜中,集市上人烟荒芜,越发冷清。
没一会儿,陈峰从身后探出头向她邀功:“搞定,明日里帮忙送菜进军营,番姑一娘一,你可知我费了不少口舌才让店家答应,回去后怎么说你都得补偿我!”
番离牵马前行:“可得,回去后,将路上行费花销补于你。”
“啊?那算了吧,我堂堂将门之后,岂会舍不得这点银两。”
“无论如何,你别将娶妻的银子花了,否则我担待不起。”
“那正好,就不娶了!哈哈哈。”
出了集市,山林耸立,月色如钩悬空,夜静无声。市集小,无客栈宿留之地,所以寻一空地,擦了火镰点燃枯木,两人席地而坐。
番离闭目,耳边似听到阵阵呓语,细听又觉得不真切,默了半晌,心中甚感异常,睁眼张望四周,不见陈峰人影。
荒山薄雾,氤氲绕绕,愰惚间面前有一个人影,白衣素身,眉角浅笑:“离儿。”双目柔情如潭深渊,伸了手,似要将番离揽入怀中。
番离禁不住向前,身边火色耀眼,心神刹时清醒,那呓语原来是鼓点,时紧时密,暗叹还是心有所念,才会中了她的道。
察看陈峰,却见那小子在一旁抱了树干乱啃,嘴里不停嘟囔:“不要嘛,这样我不好意思嘛,嘿嘿,嗯,再亲一下下嘛,嘿嘿嘿。”
番离上前颈后一掌,让其软倒在地,也不知等他醒来,会不会记得这满嘴树渣是怎回事。
用银针封了一穴一脉,不受其幻音之扰,提身穿林而过,探上几个枝头,远处有点点火光,听见一女子的声音,那般熟悉:“将军,这鼓已制好,仍需适加调整,我会将密法传教于你,还有,每次施法击鼓,都要将银丝蚕茧置于耳中,否则自受其扰。”
“那是,没想到当年的白吏大人懂的如此奇技,当真是我军之大幸啊,哈哈哈!”吴进南笑的张狂。
风舜眼有一陰一冷:“这情一人鼓是以恩一爱一有加的新婚男一女,成亲同房当夜,一交一融之时,先杀男取皮,后杀女取骨,以皮制鼓,以骨制锤,因男恋女情义深,心有万千不舍,女见男命绝而淒哀悲鸣,所以,两物相傍相击,其音互诉一靡一靡一,借七星北斗之光,置情一人蛊于鼓中,加天域国斗师密法,使听着之人顺命执鼓声者,刀山火海,无所不往。当然,将军日后将密法熟练,想行心中所愿,也非不可。”
吴将军脸色一凛:“这话白吏大人可不能一胡一说,我乃朝中军臣,效命天子,怎可有外心?”
风舜听出吴将军话中有三分犹豫,知道这斯掌握军权已久,怕是早有了谋逆之心。自知不可多言,不由冷笑:“我只是将这情一人鼓的密法传于你,你做何事与我无干。”说完重新击鼓,命兵士对阵而立。
番离看的真切,那林中空地上,有十来个兵士,眼目呆滞,随风舜手中鼓点起一操一,一举一动不似自身所愿,转而突听鼓声悲鸣,兵士竟相互举槍挥刀,口中“嚯嚯”乱吼,互刺对方要害,倾刻全部毙命,惊的吴将军连退三分:“你,你为何伤我兵士?”
风舜借纱盖面,看不清脸上表情,但双眼含冰:“吴将军,你密法还未熟练,这几人虽已控心智,入了营帐难免不让人起疑,还是明日我对大军一操一练后,将军再行密法控制。”
吴将军大笑一声:“白吏大人所言甚事,明日一操一练还请您费心了,待我率军灭了那南海外寇,定向天子禀言,为你讨得功赏。”
“不必了,将军功高,我乃君上如履弃之之人,何能讨功。”言毕,转身离去。
陈峰悠悠醒转,见番离立于身旁,刚想开口,却发现满嘴树皮:“呸呸呸,番姑一娘一你好不厚道,趁人睡着塞我一嘴树皮!”番离目无表情回看一眼那棵树干:“自身所愿,与我何干。”
次日军中马场,数万兵士一操一练,今日领练之人却是风舜,鼓鸣随风起,一靡一音乱人心,初听者混沌不堪,忘却神智,挥刀舞槍似中魔一般,其势令河山变色。
鼓声将至密集处,不想却戛然而止,阵中兵士突然呆若木桩。
只见番离举弓立于军中,长箭已穿鼓而过,风舜侧身避过长箭,厉声叫道:“好师妹,终于寻到我了?!”
番离步步一逼一近风舜:“师姐,多年恩怨,何苦又再起。”
吴将军见有人破了鼓,怒火冲天,大叫人上前捉拿一奸一细,不曾想身旁兵士都在浑噩之中,神智未清,无人应答,心知番离武功高强,自身也不敢轻易上前。
风舜突然低了眉角:“师妹,你可是带我回忘忧山?也罢,我累了,走吧。”
番离伸手:“将天域密法一交一我毁之。”风舜将密法卷轴一交一于番离,陈峰上前打开火镰,一阵白烟过后,两人顿觉有异,原来卷中有诈!
“那是情一人蛊,你以为鼓与蛊同物?”风舜大笑:“好师妹,解药在华帝那儿,去寻他吧,我走了。”
不知何时,她已借风力立于军帐外,转眼消失山林之中。
陈峰有些慌神:“番姑一娘一,这蛊是何物?我中了么?会不会死啊?”
番离淡然道:“不会,这只是她的晃眼法而已,放心,你无事。”
“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陈峰放下心来,却见吴将军想溜下高台,快步上前拦住。番离大声喝道:“吴将军!此事我已呈报君上,三日内陈将军会到此接掌兵士,前往南海抵抗外寇,请吴将军随后与我一同回长安复命。”吴将军还想拼死抵抗,却被番离再次挥弓长箭射中双脚。
“番姑一娘一,这些兵士该如何?”
“无妨,蛊阵未成,明日自会清醒。”
十日后,长安城外,物似人依旧。
“番姑一娘一,你当真不与我一同进宫?”
“不必,功劳有你领即可。”
“好吧。”陈峰招呼前来押解吴将军的兵士,浩浩荡荡入城。
番离见人走远,下马进茶棚歇脚,人末坐定,心中一阵翻绞,掌心有黑线一闪而过,茶未凉,却见茶杯下有三个字:“子母一尸一”。抬头远望,风舜的身影飘然入城。接着阅读:异闻之子母一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