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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足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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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徐晓枫决定把20天的年休假放在国庆节之后休,这样加上法定假日差不多快有一个月了。她要利用这段难得的整块时间到乡下居住,以便把手头研究《聊斋》的资料好好整理一下,出版社已经催过几次了。刚开始打算到一个农户家或农庄的,但那地方还是有点喧嘈,于是想到了处室里许小杰的老屋。那老屋在郊县一个古镇上,自从去年他母亲去世后,就一直空着。去年春上到那里吊唁他母亲时,她一下子就喜欢了那个古镇和那几间老屋。

和现在许多农村老镇一样,那里十分安静,差不多是冷清了。长长的青石板街道上很少有人走过,街两边一半的大门是关着的,偶尔有打开的,看到的也多是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空巢老人。这个小镇在同类中更为冷清,因为几里路外的高速公路出口处正在兴起一座新镇。镇政府也于去年夏天搬过去,更加速了老镇的衰老。

听说徐处长要借住自己的老屋,许小杰很是高兴,说道:“那可是真叫蓬荜生辉,都可以写进县志了。”

“有这么夸张吗?”徐晓枫笑了。这么多年来,她和许小杰夫妇关系一直不错。

“不过那儿条件实在是太差,过了九点想买一块豆腐都困难。还有那老屋一直没收拾,灰尘怕有几寸厚了。后院的几间厢屋不知道坍了没有?估计也就剩几根房梁了。要不我先回去修葺一下?”许小杰抬眼看着她。

“许科长,你以为我是住行宫呀?要是你这么认真我还不去了。再说,在残墙断壁中研究《聊斋》才更能得其神韵。只要有水有电就行,我又不是千金小姐,连厕所是大粪坑我都上过。”徐晓枫哈哈大笑。

“水电倒是有,卫生间我是修过的,不用到街上的公厕。什么时候动身?我送你去。”许小杰说到。

“如果你家没什么传家宝,给我一把钥匙就行,我自己去。房租就免了。”徐晓枫又笑了。

“呵呵,什么传家宝也没有,那我明天把钥匙带来。真的不用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你还是陪你夫人小孩到桂林吧。”

许小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有点迟疑:“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说,什么事?”

许小杰吞吞吐吐道:“我们家在那里住了好几代人,我自己也住了二三十年,从来没遇到什么脏东西,可上半年小黄和我回家,说在墙头上有个女鬼冲她笑。”

“哈哈,这个你也信?哪有鬼呀?一定是她幻觉。那好呀!真有女鬼,我请她品茶喝酒,一同讨论《聊斋》。”徐晓枫笑得前仰后合。

小黄第二天送钥匙时,又把那个女鬼描述了一遍:听道士讲这样的女鬼应该叫花仙子。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打扮的妖艳且俗气,嘴唇涂得红红的,一笑露出两个白花花的大门牙。先是坐在墙头上冲她笑,那时天才擦黑。后来晚上,她倚在上看电视,那女鬼又来了,是穿门而入的,一步步向她靠近。她好害怕,四肢动荡不得。好在许小杰从外边回来了,开铁门的声音很大,她就倏地不见了。

“穿什么衣服?”徐晓枫来了兴致。

“头发染得红不红黄不黄,穿天蓝色吊带衫,黑一字裙,方格丝袜,高跟皮鞋。”小黄绘声绘色的说道。

“我的妹呀!那是你在街头看失足女看多了。哈哈,就冲着这些,我还真去定了。而且不要你们陪,人一多就把她吓跑了。”徐晓枫兴奋地接过钥匙。

第二节

虽然是国庆佳节,但小镇上并不见热闹,几个城里人模样的在大声说话,这更反衬了小镇的冷清。

许小杰家在小街深处。迎面三间青砖小瓦屋,屋顶上有好多青苔还长有几颗青草。开门后,一股霉味迎面扑来。从乌黑的屋梁看,这屋子有好多年头了。正屋的后面是个院子,院子前半截铺有青砖,但颜色已经发黑了,后半截则堆放着不少土块,长满了杂草。院子的右手是一排厢屋,远处的两间屋顶上有几个窟窿;院子的左手是一堵齐胸的土墙,延伸到河边。河水深深黑色的,上面漂浮着水花生和塑料瓶之类的杂物。河对面是大片农田。土墙的那边是另外一户,格局和这边一模一样,和这边形成对称。估计当初是一家,后来弟兄分家才一分为二的。

徐晓枫花了快一天时间,才把三间正屋和厨房卫生间两间厢屋收拾个大概。

厨房不大,水龙头旁的一个大水缸占据了不少地方。她原打算把水缸移开的,后来想想或许是这里会停水,于是把水缸清洗后满满的放了一缸水。之后还真的停过几次水,她都佩服自己的睿智了。

斜斜的从厢屋顶上落过来,院子里一片静谧。她搬出小方凳,坐在桌边喝茶。这时东边的院子里有响声,是衣板上衣服的声音。她捧着茶壶,凭墙一看,不禁心头一惊。一个黄头发,穿天蓝色吊带衫,黑一字裙和黑丝袜的女人在洗衣服。不过她很快镇静下来,因为斜把她的身影长长的投在青砖地面上。那说明,这不是小黄说的花仙子,而是一个大活人。

那人也看到了她,停下活计,抬起头,友好又谦卑的冲她一笑。她也报以一个微笑。

“你也是房客?”黄头发女人问道。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相貌平平,口红涂得很重,眉画成一条线的女人。

“不是,我来暂住几天。许小杰是我同事。我叫徐晓枫,你呢?今后我们就是邻居了,互相关照呀!”徐晓枫礼貌的回答道。

“我叫谷二珏,两个玉的珏,是我爸起的名字。是这里的房客,房东是我在常州认识的。”女人说完又低下头衣服。

“你忙吧。”徐晓枫发觉院子里整齐的种着两墒蔬菜。

听口音,这女人不是本地人,应该是长中游一带的。

谷二珏白天很少露面,只有到了傍晚才会出来洗衣服或做别的事。晚上会出门,天黑前后,传来锁铁门的声音。深更半夜,如果徐晓枫还没睡着,也会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这女人应该是个失足女,徐晓枫推测到。

第三天傍晚,隔壁传来两个女人说话声。徐晓枫吸着烟,拿着手稿,漫不经心的看过去。多了一个和谷二珏打扮的差不多的女人,只是年龄还要大些,也更肥胖一些。

五号那天,下了一天雨。晚上,徐晓枫打着雨伞在街上散步,一来梳理一下手稿中的几个观点,二来欣赏小镇的夜景。

走到街南头,一户人家正在办丧事,一个90岁的老太太去世了。怪不得今天爆竹响个不停。一旁的空地处灯火通明,搭着塑料棚,有人在唱扬剧,台下有七八个人在听戏。她也端了一张小板凳坐下来听。旦角和生角虽然唱得不很规范,但也淳朴、清脆。徐晓枫早年写过一篇《论扬剧的小开口与大开口之关系》的论文,对扬剧也算上是半个行家了。

散戏后,夜已深了。朦胧的路灯,滴答的雨声,皮靴落在青石板上的卡擦声,都令小镇有几分朦胧诗的意境。她感到很惬意。

快到许小杰家时,远远看见一个女人在街边的屋檐下徘徊。走近一看,是谷二珏。徐晓枫思考是不是和谷二珏打招呼,说不定她这时候正在揽生意呢?

倒是谷二珏先开口:“徐老师回来了?”

“哦,是小谷呀?外面下着雨也不打一把伞?”徐晚枫关切地问道。

“钥匙在小白那里,我进不去。”她无奈的摊开手。

“那到我屋里坐坐吧,别淋着雨生病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谷二珏并不推辞。

进屋后,徐晚枫拿来巾给她擦脸。擦完后,谷二珏盯着桌上满满的稿纸和四卷本《聊斋志异》,问道:

“徐老师也喜欢《聊斋》?”

“是呀!你也喜欢?”

谷二珏翻动《聊斋》:“好版本,这是民国初年三联书店的。当年我家有一套五卷本,是清朝咸丰年间的。可惜那时我太小,又是竖排繁体字,看起来太吃力。”

真是高手在民间!徐晚枫不禁大吃一惊,一位风尘女子竟对《聊斋》版本这么熟悉。咸丰年间那套书,现在差不多是善本了,就连许多研究《聊斋》的专家也未必知道。

这一晚,因为《聊斋》的由头,谷二珏和徐晚枫推心置腹的谈。 徐处长由此也知道了二珏不幸的人生故事。

第三节

“你刚才说你家有一套咸丰版《聊斋》?”徐晚枫瞪大眼睛问道:“现在还在吗?”

“早不在了。”谷二珏说:“我爸去世后,我把他的书都当废品卖了。我放学回家时,收废品的人早就走了,我和我大吵了一顿。”

“你爸以前是干什么的?”徐晚枫为她和自己各沏了一壶热茶。

“他以前是大学教授,后来被打成右派,平反后在我们乡中学做教师。校领导撮合他和做清洁工的我结了婚。当时他48岁,我24岁,整整是一倍的年龄。我爸可喜欢我和我姐了,一直到我们六七岁还把我们扛在肩头,给我们讲故事。我16岁那年,他得肺病去世了。”

“你看《聊斋》最喜欢哪一篇?”徐晚枫看见她眼里噙着泪水,不忍她沉浸在对父亲痛苦的回忆里,故意用话岔开。

“最喜欢《小谢》。”谷二珏脱口而出。

“那段借还魂的情真的很凄美离奇,成书以来不知打动了多少读者的心灵。”徐晓枫盘算着她们下面该谈怎么谈,她更想了解谷二珏目前从事的职业一些情况。看来对于失足女不但男人感兴趣,女人也是一样的。

“如果我爸知道我现在在做这个营生,他非气死不可。”谷二珏幽幽的说。

“你现在做什么呀?”徐晚枫故作惊讶。

“徐老师真是明知故问,我做什么难道能瞒过你的法眼?就我这身装束,连街上的小学生都知道我是一个鸡。他们经常在我后面高声的说:一只鸡加一只鸡等于三只鸡,为什么?肚子里还有一只鸡。不过让你想不到的是我做的是最下等的鸡。不在歌舞厅,不在洗头房,不在浴室,只是一个站街女,男人就在路边树下草科里我。”谷二珏流下泪水:“当年我爸给我们起名字时说,女孩子要冰清玉洁,担心一个玉不够,就用了两个玉。我姐叫大珏,我叫二珏。可如今我连瓦片都算不上,只是一双千人踏万人穿的破草鞋。哎!”谷二珏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下。

徐晚枫又把巾塞给她,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工作也是一种职业。既然是职业,就没有高下贵贱之分。相对来说,你是依靠自己的原始资本挣钱,比那些贪污腐败的脏官和坑蒙拐骗的商要干净得多。”徐晚枫说这些话并不是纯粹宽慰谷二珏,这也是她一贯的观点。

“徐老师,你这是真话?不是哄我开心吧?”谷二珏把巾递给徐晚枫,吃惊的看着她。

“我不骗你,对于同恋和工作者,我一直持尊重态度,这也是各人的权力。你不偷,不抢,给别人提供生理满足,给别人带来快乐,何错之有?因为付出而收取费用,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徐晚枫挪了挪身子靠近她,把她手拉过来,合在自己的手掌中:“你听说过流氓燕的故事吗?”

“没!”谷二珏激动地使劲摇摇头。

“她是一个单身母亲,一个洗头房的服务员。看到许多来城里打工的农民工常年得不到生活,于是办了一个“流氓燕工作室”,免费为民工提供服务,但后来被封了。”徐晚枫把桌上的一盒烟拿过来,打出一支给谷二珏,自己也点上一支,继续说:“以前我一直以为工作者是个道德问题,而不是一个法律问题,自从看到流氓燕故事后,我就认为,即使在道德上,工作者无愧于任何人!”

“徐老师,你真好!谢谢你!”谷二珏眼睛红红的,语无伦次地说道。

徐晚枫似乎意犹未尽:“一个自杀者,把自己身体都搞没了,也不犯法;如果是一个人能砍下自己的手腕,我们还会赞赏叫壮士断腕;即使是一个小偷自残,我们也会给予同情,可偏偏一个女临时转让自己身体的使用权,怎么就犯法呢?这是哪家的道理!”

谷二珏吃惊的看着徐晚枫:“徐老师,你说的真好!这理儿怎么一经你说就这么好?”她吐了一口烟,低下头,好久说道:“不过这些道理我压根没想过,我走上这条路,是为了我的家人,为了他们能够活下去。”

“孩子,说说你的身世吧。”徐晚枫为她们个续了一些茶。

“徐老师,别叫我孩子,我都40多岁了。”谷二珏不好意思的笑了。

“看上去不像呀,你真会保养!叫你谷妹吧。谷妹,你是哪儿人?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是湖北人,生活在汉水边的一个小山村。大前年,我老公得肝硬化死掉了。确诊后,他死活不肯看,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的男人死去而不管。我不但卖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欠下亲戚几千块钱债。最后他真的不肯看了,趁我不在家,喝大麻水死了。

“我上有公婆,下有一双儿女。女儿那时读高中,儿子读初中,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十几亩山地就是长金子也不够我们用,于是把家里家给了公公婆婆,我出来打工了。

“我一个农村妇女能做什么呢?开始帮人家洗盘子,一个月挣1000多块。可这点钱连孩子的学费都不够,于是兼职做了站街女。下班后,到街上路边,给男人摸一次上身2块,下身5块,睡一次有时10块,有时20。像我这种农村黄脸婆,主要客户是农民工和城里那些闲着没事的老头。农民工急吼吼的,恨不得把人死。城里的老头最麻烦,睡一次能折腾几个小时,把人急死了。想想这些,我死的想法都有。可每次看到能把钱寄回家,家里人能把日子过下去,我又很开心,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值得。”她捧茶杯的手在颤抖:“徐老师,你说我贱吗?”

“不,一点也不!不但你的家里人要感激你,所有的人都该敬佩你。”徐晚枫的话是真诚的。

谷二珏抹完眼角的泪水,狠狠地舒了一口气:“我这些话一直淤积在心里,就是没人说,今天说出来真舒服。我真的感谢你!不过你别和别人说,好吗?”

“我会的。”徐晚枫郑重的承诺到。

隔壁有人在开铁门。

“小白回来了,我回去了,真的谢谢你!”

“嗯,早点休息吧。明天过来,我们在一起吃顿饭,也算是缘分吧。”徐晚枫真诚的邀请。

“不了吧?这样合适吗?”

“给姐这个面子。”徐晚枫有点喜欢这个女人了:“把小白也喊过来。”

第二天一早,徐晚枫去买了不少菜,还有2斤白酒。中午,做了一桌还真不错的饭菜。谷二珏直夸辣子鸡做的好吃,一碗红烧肉,给谷二珏和小白两个人一阵风卷残云就没了。看着她们大快朵颐,徐晚枫开心的笑了。

席间知道,小白是邻县人,也是个单亲母亲,儿子腿有残疾,好不容易谈个女朋友,快结婚了,家里正等钱用。

第四节

连续几天雨后难得一个晴天,徐晚枫起后看到外面明丽的光便把被子抱出去晒晒。她下意识的向东边的院子里看一眼,见一被子落在地上。再一瞧,谷二珏躺在地上,大半个身子给被子盖住。

“小谷!小谷!”她走到墙边连喊两声,谷二珏没有答应。

不好!一定是出事了!她扔下被子,一骨碌翻过墙头,快步过去揭开被子。谷二珏已经没有呼吸了,脸色土灰。她先压心脏,又掐人中,后来口对口做人工呼吸,但谷二珏还是一点反应没有,全身冰凉。

“小白!小白!”她冲着屋里高喊道,但小白没有回应。

又做了一会人工呼吸还是没效果,她想到了打110。就在她刚准备放下她回自己房间拿手机时,发觉谷二珏醒了。谷二珏伸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你这丫头,吓死姐了!怎么了?”她把谷二珏扶在墙边的杌凳上。

“头晕病犯了,没事,一会就好。徐老师真谢谢你了!”谷二珏满脸愧疚。

徐晚枫进了她们的厨房,为她冲了一杯糖开水。这厨房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好在一只瓶子底还有一点白糖。

“是低血糖吧?别太辛苦了,注意休息!”徐晚枫帮她把被子搭在绳子上。

“没事儿,一会就好。”

“小白呢?怎么小白不在?”徐晚枫问道。

糖开水下肚,谷二珏看来回复的蛮快的,她答道:“她昨夜没回来,我也为这件事纳闷呢。昨晚我在高架桥下兜生意,接到她的电话,说路边店有两个男的请我们吃大排档。可我兴冲冲地赶到时,他们三个人从后门跑走了。我打算追上去问个究竟,被老板一把抓住,非要我买单不可。我这个冤呀,自然不肯给钱。吵了半天,他们要报警。这时候来了一个熟人,也就是曾经照顾过我生意的一个客人,帮我把钱付了,一共45块。”谷二珏头仰在墙上脸上有点红晕,喘着气接着说:“后来我去工棚陪那客人睡了一觉。回来后也没见到小白,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最后干脆关机了。小白平日里姐妹长姐妹短的,不至于为一顿饭前给我下跘吧?”

“你也别太在意,一切等她回来就水落石出了。她被窝行李不是还在这里吗?”徐晚枫宽慰到。

谷二珏点点头,说道:“徐老师,我这一夜没睡好,心里老是慌慌的,好像要出什么大事。”她停了一下,又说道:“徐老师,你是好人,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帮帮我家大梅吧?她明年就毕业了,到时候找工作一定很困难。”

“别思乱想,你是累了。”徐晚枫端了一个小木凳坐到她旁边:“把大梅号码给我吧,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徐晚枫是真心同情她。徐晚枫以前也尽其所能帮助过好多人,包括素不相识的。

或许是母子连心吧,就在谷二珏谈大梅的时候,大梅打来了电话。

“梅子呀---我很好---你们都很好---晚上早点回去,别兼职太多,身子累坏了不值。告诉弟弟和他们,我今年春节一定回去-----这次不骗你---去年不是买不到火车票吗---嗯嗯---我现在很好---不信你问问我们医院徐主任----我们正在谈你明年毕业事情呢---要不我叫徐主任给你接电话,她就在我旁边---”她向徐晚枫是个眼色,眼睛里满是乞求。

徐晚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电话:“是大梅呀,你好!听你讲,你又漂亮又勤奋,能吃苦会顾家---你在这里一切都好,我们医院可少不了她呀---她可关心你了---这不正和我聊到你明年毕业的事情呢---好了---不客气---有空来玩---恩---话费贵,挂了吧。----嗯嗯---和你还说吗---好好,再见!”徐晚枫如释重负的把手机还给谷二珏,她可是不善于撒谎,再说保不齐要穿帮。

“小谷,你气色不好,上休息吧,要不今天就别去上班了。我也回去了,被子还在地上呢。”徐晚枫惦记着要回去漱嘴,急着要走。这次再翻墙头可怎么也过不去,谷二珏递过杌凳,她踩在上面勉强爬了过去。

下午,徐晚枫在堂屋八仙桌上写稿子,突然隔壁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还有几个男人粗大的叫喊声。她起身打算过去看个究竟,只见谷二珏从墙头上窜过来,向她屋里张望,并和她做着什么手势,然后钻进了厨房里。

听声音那边大门已经被人撞开,接着就是翻箱倒柜的响声,还有几个男人骂骂咧咧的下流话。她从土墙向那边张望,几个满脸横肉的年轻男人手握木棍屋里屋外跑来跑去,其中只有一个梳分头夹公文包的青年男子没拿棍子,嘴里也没草字。

一会那夹公文包的斯文男子指着墙下的杌凳说:“一定是翻墙过去了。”

几个男人踏着杌凳飞过土墙进了这边的院子。

“你们这是干什么!私闯民宅是犯法的,给我出去!”徐晚枫大怒道。

“犯法?犯你头个法!老子就是法!担心我一棍子把你这个鸡婆头打开花!”一个穿黑夹克的男子恶狠狠的用木棍指着徐晚枫骂道。

“再不出去,我就报警了!”徐晚枫气的脸色铁青,冲进屋里拿出手机拨打110.

“报警有用呀?他就是派出所的。”另一个高高大大的黑衣男子指了一下梳分头的,嘴角露出鄙夷的笑。

就在她报警的当儿,这一帮如狼似虎的人早把大屋小屋里里外外翻过底朝天,连装被胎的大衣柜和肚底下都翻看了。南头那两间只剩屋梁的厢屋差点被震塌,进去的人一跃而出,当然里面也是被查过遍。

看看确实没有,派出所的夹公文包的人说:“你们几个回去吧,在派出所等我。她东西还在这里,还会回来的,跑不掉。我在这里等所里的人,这位领导已经报警了。你们去把人家门带上锁好。”

那几个人又从墙头跳过去,接着是一阵哐当哐当的锁门声音。

第五节

“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们也是没办法,正在追捕一个诈死的逃犯。”派出所的向满脸怒气的徐晚枫赔笑道:“还没请教你贵姓,你是许科长的亲戚?”

“不是亲戚是同事。”徐晚枫余怒未消,但还是示意他坐下来说话:“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诈死案?”

“你是省文化厅的?领导贵姓?”那人看见桌上有香烟,于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包软中华,出两只,一支敬给徐晚枫。看着徐晚枫没接,就讪讪的放在桌边,自己点上一支。这时他手机响了,是派出所打来的。他说他就在现场,已经没事了,他正在跟省厅领导汇报案情呢,一会回去,叫县拆迁公司的人先等一会。

“我叫徐晚枫,你就叫我老徐吧。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说你就可以回去了,我也不会和什么人说。”徐晚枫这时顿生疑惑,明明看见谷二珏进了厨房怎么会就没了呢?莫非她真是鬼不成?现在她对乱七八糟的诈死案已经不感兴趣了,她要验证谷二珏的下落。

“长话短说吧,徐领导是这样的:今年五一节前,县拆迁公司对县城园农村实施房屋拆迁。绝大多数人都能配合,只有三组的一个单身母亲叫邵芳的做钉子户,她以为她家是孤儿寡母别人拿她没办法,政府于是依法强拆。出于人道主义,那天夜里把她们母女用面包车送到小黄山山坡上。当她家亲戚赶去的时候,只剩下她女儿一个人,邵芳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她家亲戚一口咬定是被拆迁公司人毁灭迹了,几次围堵县政府大门,严重破坏社会治安,影响政府的正常工作秩序。县拆迁公司认为她是诈死,在敲诈政府。徐领导,你不知道,这些刁民什么事情都会做的,我们基层工作不比你们上面,难做呀!”

“那孩子怎么说的呢?”徐晚枫插话道。

“孩子说,当时她吓昏了,醒来后就没看到她了。这分明是她亲戚唆使的。”

“那么这与到这儿找谷二珏和小白又有什么关系呢?是不是找错了人?”徐晚枫追问道。

“不可能错!不是抓小白的,是抓邵芳的。她不叫谷二珏,谷二珏今年春上在麦地里被人掐死了,她是冒名顶替。昨晚卖女小白勾搭上了两个吃大排档的民工,开始她是想做两份生意,其中一个不肯,就打电话给邵芳。邵芳赶到时,其中一个叫狗子的男人认识她,以前是造纸厂的同事,他拨腿就跑。小白和另外一个男人以为是公安来了,也跟着跑。今天上午三个人到县拆迁公司报案,估计拆迁公司多少会给他们奖金的,因为那个男的早就听说拆迁公司一直在寻找邵芳。拆迁公司听说邵芳没死在许家镇卖,就向县政府汇报。这不县政府通知公安局,公安局通知我们配合抓捕吗?可惜来迟了一步,叫她跑了。还给你领导添了麻烦,真不好意思。今后还望领导多多指导我们工作。要是没啥事情,我先回去了。”

“你走吧。”徐晚枫打开大门:“不过告诉你,这个谷二珏是湖北口音,肯定不是本地人。”

警官夹着公文包点头哈腰告辞了。

“不送!记住下次执行公务穿上警服。”徐晚枫砰的关上门,急急忙忙向厨房跑去。

当她跑进厨房,大吃一惊。邵芳全身湿漉的站在那里,脸色很难看。徐晚枫向后退了几步:“小谷,你是人还是鬼?是水鬼吗?”

“徐老师,我哪是什么水鬼呀!我刚才急中生智躲到水缸里,用这水舀子罩在头上才躲过一劫。”她举起了红色的水舀子:“好在时间短,要是再挨一会真的成了水鬼了。”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些人是不会放过你的。即使你不是邵芳,她们也会以卖罪抓你的。你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吧。”徐晚枫对她的命运真的很担心。

第六节

“哈哈,邵芳,这下你跑不了吧?还会学会了潜水?”就在这时从土墙的另一边跃出两个黑衣男人,手持木棍走到了她们面前。

谷二珏脸色苍白,一头栽在地上。

两个男人架起她穿过徐晚枫的堂屋快步的向外面走去。

徐晚枫匆匆锁上门,紧赶慢赶的跟上。她要到派出所为谷二珏申辩。

他们一行人走到巷子口,突然平地卷起一股旋风,碎纸和灰尘搅得天昏地暗。旋风之后,三个人大吃一惊,刚才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变成黑色的腐败的体,而且发出阵阵恶臭。那两个黑衣人赶紧松开手,“呀”一声跳出老远。

街上走来了几个上年龄的人,在远处指指点点。

徐晚枫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是大口大口的呕吐。一路吐了回来,到了卫生间又是一阵好土,黄疸都吐了出来。

稍稍安定下来,她怎么也不明白谷二珏怎么就会立即变成一具腐呢?她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玄机。不过她已经不想深究到底是什么原因,她觉得脑子有点乱,她想赶快收拾收拾就回去,这地方真的有什么怪气。

就在她从卫生间出来时,抬头看见墙头上坐着一个女人。一个40来岁的女人,红头发,穿着蓝色吊带衫、黑色一字裙、方格丝袜、高跟皮鞋,招手朝自己笑,血红的嘴唇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你是谁?怎么坐在这里?”徐晚枫尽量稳住神,但还是倚在墙边不能动荡。

“徐老师,别害怕,我是谷二珏。”那女人跳下了土墙。

“你别过来,就站在那儿说话。”徐晚枫用手指着土墙:“那以前的那个人不也叫谷二珏吗?”从声音里她听出是同一个人。

“那也是谷二珏,不过灵魂是的,但身体是邵芳的。”她尽力的缓和着声调,但一张嘴,那白森森的牙齿在暮色里十分吓人。

“你说你是借还魂?”徐晚枫稍稍镇定点,已经能够不扶墙也能站住了。

“恩。徐老师,你是好人。我不是要吓你,我找你一来是和你告别,二来是把大梅的手机号码告诉你,今后这孩子就请你照应了。” 说完,她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别这样!”徐晚枫想走过去把她扶起来,但又停下了。

她报了手机号码,徐晚枫用手机记下了。

“徐老师,今后别和大梅说我做这个工作的,好吗?就说我在一个医院里做清洁工,我求你了。”她恳求到。

“恩,我答应你。那你现在要到哪儿呢?”徐晚枫觉得自己并不十分害怕了,有点舍不得她。

“鲁办事员已经来接我了,我该去报到了。这大半年多亏他帮我瞒住。”谷二珏又一次跪下:“徐老师,我走了,请你一定照顾我那可怜的一双儿女。”

“等等,别走,我有话问你。”

“你不怕我了?”

“我不怕了,你坐下来慢慢说,我有几个问题没弄明白。”徐晚枫虽然心里还是害怕,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稍纵即逝,好奇心已经战胜了恐惧心理了。

当她听完谷二珏的故事,彻底惊呆了,这世上还有如此的奇事!

原来谷二珏在常州认识了做小吃生意的许顺夫妇,就是隔壁这家的房东,在他们店里洗碗。后来许家夫妇知道她兼职做站街女和她家的困难,很是同情她。看她生意不好,就推荐她到他们家乡来,那时许家镇刚修高速公路,农民工不少,而且本地没有这样的站街女。并且同意把房子免费给她住,不过不能把客人带来,这一点谷二珏是做到的。

今年春上,谷二珏和一个喝过酒的民工在麦田里做完事,那家伙耍赖,不肯付20元的嫖资,说下次一并给。她不肯,拽着他衣服不让走。那民工借着酒劲把她掐死了。

死了之后她不忍心丢下一双正在读书的儿女和公婆,还有多病的母亲,就向带她上路的鲁办事员和钱办事员求情。两个人也同情她,就同意了,说把公文压一压。不过作为回报,她要每周陪他们睡一次觉。

附到邵芳身上后,陪他们睡觉时,灵魂就会离身,今天晒被子时就是这样。有时她陪着客人做事,鬼办事员来了,她还得陪。这样嫖娼的人抱着邵芳的体做,她自己陪着鬼办事员。每次灵魂出窍时都要匆匆办完,时间不能长,时间一长,体就会变质。一次钱办事员稍微耽误了一会,回来后吃药打针好几天。

邵芳比她迟死一个多月,是鲁办事员告诉她的。邵芳被人从车子上扔到下来,后脑勺正好碰到石头上,当场就死了。鲁办事员用力一推,她就上了身,一口气从小黄山跑到了许家镇。

谷二珏说完后,来了一个穿黑西服夹公文包的平头男子。她跟着他走了,是从小河上飘到田野里,消失在远处的暮色里的。

如果说前一会儿徐晚枫还打算收拾东西立马回去的话,那么现在她又不想走了。她觉得鬼并不可怕,相反还很可怜。她潜意识里希望谷二珏还能回来。

吃过晚饭,许小杰来电话,说刚从桂林回来,刚才派出所和所长电话里都告诉他了,他想马上开车来接她。

她笑着说:“不用了,我和女鬼还没聊好呢。千万别来,来了她就吓跑了。”

熄灯后,她拥被坐了很久。思忖着明天去派出所一趟,问问麦田里的惨案的详情。她怎么也不明白,20块钱就能要了两个人的生命!还有,她想把谷二珏的遗物寄回老家。可是如果面对大梅她该说什么呢?当大梅知道得到她母亲去世的噩耗又会是怎样的悲伤欲绝呢?

【编者按】本文作者给读者讲述了现代版的聊斋故事,而这故事情节是多么真实而又凄婉而曲折!读后,掩卷伏思,让人慨叹再三,又让人朦惑再三!我慨叹作者笔下的“鬼”的境遇是那么辛苦艰忍,竟然和现今社会中,在城市的边缘,或在城乡结合部,那些黑暗中角落里的“失足母亲”的群体一模一样!他们放纵自己的欲望,践踏着自己的尊严,任人狂暴蹂躏自己的身躯,以挣得金钱,以求给自己或给家人一份生存的机会;这个群体是多么可叹、可悲、可怜、可鄙又可圈可点!作者怜悯他们,同情他们,甚至是给予一份谅允,其实这也是现实社会的一份宽囿之心,这种宽囿来自于她们现实生活的写照,更是社会底层人们的最现实的最真实的活的缩影,盛世如斯,乱世亦如斯!我想,这才是作者要努力表现的现实主题。作品中的狐光鬽影,曲折生动的情节与死了都要顾念家人的“母亲”格,是作家运用高超的文字技巧,亮给我们一副现实的真实的生活道具,它让我们随着他的心动而心跳,随着他的好恶而抑扬动容,当然,没有工笔独运的文学造诣,实难做到,但作者做到了,更见作者功夫的还是作者睿智而巧妙规避了一些不能直截了当的要鞭挞的社会暗面,学到了蒲翁的真功夫:“说故事就是故事”!读过作品,我在作者的写作技巧中也领会了“不能直抒胸臆,但可达魂魄”的隐身转折的方法,但本文不仅仅是这一点,而作品语言结构与细节描写,则最显作者的用心用功而达致娴熟的魅力!好文!倾情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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