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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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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约

“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一件事挂在心上。我想要知道,接替我位子的女人是谁?哪个女人会来我们家里?”

卧病多日,奄奄一息的妻子,临终时说道。

一旁照顾的丈夫,连忙打断妻子的话,叹息道:

“你不要再说了。没有人能够取代你的位置,没有人会作我的妻子。我是不会再婚的。”

当时,这话的确是发自丈夫的内心,因为他一直钟着他即将死去的妻子。

“用武士的信义作保证?”妻子微露浅笑,声音纤细微弱地说。

“以武士的信义保证。”丈夫轻着妻子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么相公呀!”妻子满意地笑了,继续说道:“请你将我埋在庭院里,好吗?就埋在对面墙角边,我俩一起种的那棵梅树下吧!我以前就希望死后葬在那儿。如果你再娶,我会在那墓里打发她走的。现在,我们就此约定,你绝不可再找个替代我的人。不要再犹豫了,就答应我的要求吧……真的,请你把我埋在庭院里。这样,我才能常常听到你的声音,春天一到,我也才能看得到花开呀!”

“就照你的希望吧!”丈夫答应着说,“不过,现在讲埋葬的话,还言之过早。如果你一直希望那样,病情不就加重了吗?”

“不,不会。今天早上,我就会死。……但是,请你务必把我葬在庭院里。”女人回答。

“好吧!就在我们两人种的梅树下。而且,我会帮你建个舒适堂皇的墓冢。”丈夫说道。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小摇铃?”

“摇铃?”

“嗯!我希望有个小摇铃,放进棺材里。就是出家人化缘的那种小摇铃,可以吗?”

“好吧!就给你个小摇铃。你还要些什么?”

妻子微微摇头道:“我别无所求了。啊!相公,你总是对我这么好。现在,我可以含笑死去了。”

说完,妻子就合上眼,离开了人间,像是疲惫的小孩睡着般的安稳。她清秀的脸庞,浮现些许笑容。

于是,丈夫将妻子葬在她生前喜欢的那棵梅树下。小摇铃也一起埋了进去。他在墓前立了个碑,墓碑上刻着“慈海院梅花照影氏”的戒名,墓碑旁还立了个自家祖传的家徽。

然而,妻子死后还不到一年,武士的亲戚朋友,便频频来劝他再婚。

他们说:

“你还年轻,而且,连一个儿子也没有。再讨个老婆,是你的责任义务。你没有儿子,将来死后谁来祭拜宗祠、延续香火?”

好几次,武士都笑着回绝了,最后耐不住他们的催促,终于同意再婚。新是年仅十七岁的少女。虽然,武士也会想到埋在庭院里的前妻,而深深地谴责自己,但他还是努力地去新婚的妻子。

结婚一个星期了,幸好,没有发生扰乱年轻新幸福的事情。

第七天晚上,丈夫必须到城里值班,这是丈夫第一次离开新。这天晚上,新嫁心里突然有些许不安,但却说不出原因,只觉得有一丝丝恐怖的气氛。

她上了之后,总睡不着。周遭的空气,很奇怪地变得沉重起来,是那种风雨欲来前的宁静,凝重得好似要将人重重地压住。

大约在丑时时分,漆黑的屋外传来摇铃声——是化缘的摇铃声。新心想,这时候怎还有人在托钵化缘,真是怪异。

半晌,四周回复了静寂,无半点声响。过了一会儿,摇铃声又逐渐近。可以确定,化缘声是向家里靠近而来。可是,为何会从没有通道的后面传过来呢?

突然,又传来狗的叫声,与平时不同的声音,凄厉地哀嚎,听了令人胆寒。新好似陷入噩梦般,全身颤栗不已,周遭气氛更加凝重、恐怖。……

铃声,确实就在庭院里。新想站起来叫左右侍卫过来,但使劲力气,就是站不起来。而且,不但身体无法动弹,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而,铃声一直近,就要靠近自己身旁。狗的狂吠声更加凄厉!

突然,屋里飘入一个黑影,一个女人——所有的门户都紧闭着,每个棉纸窗都未开动过——这个女人,身穿白寿衣,手持摇铃,迅速地飘进屋里来。

进来的女人,没有眼睛——死人当然没有眼睛。而且,又长又乱的头发就挂在脸庞,直垂到胸前。

既无眼睛,又无舌头,只是一头乱发,定定地面对着新,而四周不停地传来恐怖的声音:

“这个家——这个家,不准你进来。这里,还是我当家。给我滚出去。而且,我要你出去,绝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如果,你向他说,我会让你骨无存!”

说完,女鬼立刻就消失,新也吓得昏厥了过去,一直到隔天早晨才逐渐醒过来。

清晨,亮丽的光洒落进来。昨晚的梦魇还清楚地留在新脑里,但今天的光是如此灿烂,她不禁怀疑,昨晚看到、听到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尽管如此,那人警告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不论是真是假,绝对不可对任何人说起,即使是自己的丈夫。

作了如此骨悚然的梦,新的心情变得极度低落不安,但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隔天晚上,她不再想这事而上去了。但是到了丑时,又是一阵狗嚎狂吠声,接着摇铃声再度响起,慢慢地向庭院靠近。这时,她又听到那个声音,新想起身叫人,但仍然没有办法。而且女鬼进了房间之后,还是沙哑地吼着:

“给我滚出去!也不可以向任何人说你离开的原因。如果你跟他说,我会让你粉身碎骨!”

隔天早上,武士自城里回来,年轻的妻子立即跪倒在地,乞求道:

“求求你!我知道提出这种要求非常无理,又不知感恩之情,但请您让我回家。立刻让我回家好吗?”

丈夫面露惊讶表情,问说:

“这里,是不是有惹你讨厌的事?我不在的时候,谁亏待你了?”

“没有,没有这种事——”妻子噎噎地哭着回答,“在这里,每个人都对我很好,没有不如意的事,您也对我这么体贴……不过,我没办法再做您的妻子,我必须离开您……”

丈夫大叫:

“这个家,如果令你觉得无趣,可真让我难过。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离开不可?没有人亏待你呀。难道您想离婚不成?”

看见丈夫生气的模样,年轻妻子全身颤抖,哭哭啼啼回答道:

“不离婚的话,我会没命的!”

丈夫略为踌躇一下,沉默片晌,思索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于是,他大吼道:

“哼!又没遭冷落,就回到你家,真是不应该。你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如果你给我个正当充分的理由,我绝对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但你毫无确切的理由,我是绝对不离婚的。你不可破坏我们家的名誉。”

年轻的妻子很想说出前两晚发生的事,但回想起那鬼威胁的话,恐惧感油然而生,但面对愤怒的丈夫,她还是说出原委,并哭着说:

“让您知道的话,那鬼会杀了我。一定,会杀了我的……”

威武勇猛的男子,大都不信鬼魂,不过,武士此时心中一沉。但是很快地,他就想到了解决的方法。

他语气转为柔和:

“你呀,就是神经太紧张了,可能是听到些闲言闲语。你只是做了噩梦,这种理由是不构成离婚要件的。我不在,也让你受苦了,真是可怜。今天晚上,我还是得轮班,你还是要一个人在家。但我会吩咐家里两位佣人,在你房间轮流看守,这样你就可以安心睡觉了。他们两个人都是高头大汉,他们会尽力照顾你的,有事情,尽管叫他们。”

经过丈夫一番安抚,以及设想周到、体贴入微的安排,新觉得无由的害怕是多余的,便决定留了下来。

将年轻妻子托付给家里两位佣人之后,武士随即进城执行任务。这两个佣人是勇敢忠实的大汉,对于保护女子或小孩,都有丰富的经验。两人为了让新心情轻松,转移她的注意力,尽量说些笑话,松弛她紧张的情绪。

与他们谈话多时,一伙人谈笑风生,笑声不断,几乎忘了先前的害怕。

欢笑之后,新深感疲惫,于是上睡觉,两位佣人则坐在屋角,隔着屏风,下起棋来。两人的谈话,尽量小声,以避免打扰到新

就像婴儿般被哄着睡着了。但是,到了丑时,新仍然被一阵恐怖、令人心寒的声音吵醒了。那是摇铃的声音……渐渐地近……就要靠近了。

惨叫惊跳起来。但是,屋里的一切都停止了,没有动静。屋里一片死寂,新飞快地跑到两位佣人那儿,他们却坐在棋盘前一动也不动,只是茫然地望着对方。新大叫,试图摇醒他们,但他们就像被冰冻起来一般,无法动弹。

事后,据两人说起,他们确曾听到摇铃声,也听到新的喊叫,也感觉到她想摇醒他们。但他们就是无法动弹,话也说不出来。就从那一瞬间起,他们无法听、无法看,莫名地陷入昏迷状态。

黎明之前,武士自城里回来,不知何故,他隐约觉得事态不妙,闯进新房一看,油灯熄灭倾倒在桌上,妻子躺在血泊中,但是头颅却不翼而飞。两个佣人,还是坐在棋盘前,一副睡得很沉的样子。经主人一叫,两人才惊醒过来,看到前的惨状,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的头到哪里去了?武士详细地查看这残酷的手法,首并非遭砍击而断落,而是活生生地被拧揪撕下。

察看血迹,从房间到屋角,木板套窗像是被剥落下来一样。他们三人沿着血迹,走出庭院。跨过一片草地,又经过沙地,再沿着遍植菖蒲的池塘边,走到杉木竹林,穿过气沉重的树丛。转个弯,正巧与发出蝙蝠般刺耳叫声的妖怪撞个正着。

葬在地下许久的女鬼,从墓前跳了出来,一手持着摇铃,另一手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见此情景,三人顿时楞在一旁,双腿麻木,呆立不动。不久,一名家佣边念佛咒,边拔起大刀,砍向那女鬼。

才一会儿功夫,女鬼就不支倒下,她破烂不堪的白寿衣、白骨、发,如碎片般洒落地面;手上的摇铃,仍叮叮当当,从残骸中滚落地下。

此时,没有肉只有骨的右手,从手腕处断裂开来,手里还紧抓着血淋淋的人头,就像黄蟹的大钳铗,紧抓住掉落的水果不放,手指头揪拔拧扭,关节也丑陋弯曲着……

“真是可怕!”朋友告诉我这故事之后,我说,“那女鬼怀恨在心要报仇的话,也应该是针对那男的才对呀!”

“男人都这么认为。”朋友回答道,“但这并不是女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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