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河西村的一个半亩水塘底下，曾经埋葬着战国时期一个战败将军的一尸一骸。塘子四周草叶遍地，土壤湿一滑，少有人逗留。自打听说这塘子里淹死过人后，就更是无人问津了。更严重的是，里头常年被一些腐化的草木堆积，水已经没有那么清澈锃亮了。
老孙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只不过私下里被认为是那种无奈到无事可做而指望老婆养的可怜虫，平时有点小癖好。老孙和村里的哑妇结婚，生了个瘦小子；好在这小子听话又机灵，所以老孙对他很是珍惜和疼一爱一。
老孙偶尔去赌赌钱碰碰运气，可总是出口袋的多，进口袋的少，因此夫妻间没少闹矛盾。
平时村里人倒常看到老孙带着儿子在村后边的林子里散步溜达，说着些只有大人和小孩儿之间才会产生的常见话题；或者说，是老孙懒得去想点什么新花样逗儿子开心而选择循规蹈矩吧。
这天，天气炎热，晴空万里。老孙家的房子是老式的土墙瓦房，四周围着些许粗一壮的榕树，树干上赖着几只舒舒服服地一吮一吸汁液的金龟子。
老孙的儿子虽然调皮好动，但对老孙的话总是言听计从。这不，夏天刚到，天气热起来，这个小鬼就耐不住逮金龟子的诱一惑，缠着老孙就要去林子里耍，结果老孙只是摇了摇头就打消了儿子的念头。他倒不是不愿去林子里，只是他打心底对林子里那方水塘感到恐惧；一想到林子他就想到那水塘，想到水塘他就想到去年那个被淹死还瞪眼张嘴的可怜人。
去年这个时候他碰巧带着儿子去林子里帮了王大爷收西瓜。王大爷在林子里搭了个木屋子，还种了一亩多西瓜，平时很大一笔开销都来自这些西瓜。可儿子听老孙说了今年王大爷有事去了县城，把收西瓜这事给耽搁下来后，整个人都蔫了。捉金龟子无望，也见不着绿油油的大西瓜，小子耷一拉着脑袋。
一边想着，老孙就答应带儿子去帮摘几个西瓜，借故说是要给王大爷一个惊喜；另一边他又低头锁眉想着什么。
中午，和往常一样，老孙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裳，戴着个斗帽。老孙提着瓶装水，儿子一路蹦蹦跳跳，很是高兴。
他们很快就到了小木屋，发现门已经锁上了，围着西瓜的围栏足有一个人高，想要攀爬上去显然不容易，况且还要带上一个小孩子呢。老孙焦头烂额地踱来踱去，却没注意到儿子跑到水塘那去了。
想必王大爷为了让瓜长得更好，取了个巧——在围栏后面开了个口子，旁边堆满了厚厚的腐烂的草叶，紧一靠出口处就是水塘子。大概为了不让外人发现吧，洞一口也被腐烂的草叶给塞住了。老孙儿子机灵好奇，转到围栏后面时，发现堆积在洞一口两边的草叶干结，而堵住洞一口的那堆却还是湿润的，就好奇地扒弄着那堆湿润的土，便发现了一个洞。
老孙看着儿子靠近了那个水塘子，忍不住叫了一声。儿子站起来朝回望时，脚下一滑，“咚”地一声掉进了塘子里。
老孙这个时候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快步窜到水塘子那边，衣服也顾不及脱就跳进了塘子里，这个时候也不管什么害怕不害怕了。
好在老孙水一性一好，塘子有两米多深，也并没对他构成多大威胁。可是儿子只有一米四左右，而且水一性一不熟，掉进这么深的水里只能拼命扑腾。老孙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只手，拽上来一瞧，发现是根粗一壮的树枝。他正想扔掉手里的树枝，却发现身下一紧，整个儿被什么东西拖进了水里。
“老孙头，你是想救你儿子吗？我们做个一交一易吧。”一个诡异的闷声通过水传到老孙耳边。
“你……你是谁？什么鬼一交一易？我儿子呢？”老孙紧张地语无伦次。
“哼哼，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你儿子？放心，他已经被我拖到岸上了。但是，如果你不和我做笔一交一易，恐怕就自身难保咯。几千年了，自从被一奸一贼杀死埋到这水底，我就找不到陪我说话的人了，今天你来得正是时候。”亡魂说道。
“你别看我老实，我可不信什么鬼啊神的，怎么可能和你做一交一易。”说着老孙就要往水面上窜，可是身一子却被什么拽着，就是动不了。
“别费劲了，在这水里你得听我的！”听到这里，老孙开始懊悔哄儿子来林子里帮忙摘瓜了。
“说是一交一易，实际上对你来说更像是个机会。毕竟，我看你和我倒是有点缘分。”那个亡魂又开口了。
“那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老孙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没想为难你，只是想做笔一交一易。你只要肯献出一个人的一半一陽一寿，我不但放你上岸，而且还满足你一个愿望。否则，嘿嘿，我就要让你葬身这塘底。”
“这算他一妈一的哪门子一交一易！我是没得选了？”老孙火气直冲脑门。
“你答不答应自己看着办，淹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得到大笔的钱吗？哈哈。”那个鬼笑道。
“那……那就把我那小子的一半一陽一寿给你吧。”老孙犹豫道。
“怎，怎么？你要牺牲儿子保全自个儿啊？”
“他还太小，总跟着我过苦日子说不过去，不如就献出他的一半一陽一寿来一交一换余生的富足生活吧。”老孙低头哽咽着，似乎有些难言的苦衷。
“真是个卑鄙无一耻的父亲，你难道不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半一陽一寿去换取整个家的幸福吗？”鬼反问道。
“我已经四十几岁了，给你一半一陽一寿我也活不长了。哎，你不是说做了这个一交一易就能放了我吗？他是我的儿子，一半的命由我说了算！”老孙似乎对什么下了决心。
“好吧，成一交一。”那个鬼说着，就松开了老孙。
老孙熟练地窜上岸，果然在瓜栏边看到了浑身湿一透的儿子，就把儿子抱着赶回了家。
老孙妻子正在忙着赶工手织品，看到老孙急急忙忙地抱着个人窜回来，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凑过去瞧。当她看到儿子湿一淋一淋的，浑身发一抖时，张着嘴就呜啊呜地叫，脸上布满了慌张。老孙看到自己的婆一娘一对自己呜啊呜地半天说不出话，又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住泪水道：“儿子没出啥事，刚才出门时跑着跑着掉个大水坑里，浑身都弄一湿了，怪我没看好他。你快去拿件干的衣服来帮他换上，免得着凉了。”哑妇点点头，也不闹了，转身就去拿干净的衣服。
老孙衣服也来不及换，回头看见妻子正抱着昏迷的儿子，吩咐了几句就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话说这老孙又急急忙忙地干嘛去了呢？只见他又朝小树林里那个木屋子跑去，最后在那个瓜栏后面蹲了下来，两只手用力刨着那个已被弄掉半边草叶的洞。不一会儿，洞一口露出个人脑袋来，只见老孙慢慢抓着那个脑袋往外拖；过了几分钟，洞一口变大了，一具一尸一体被拖了出来。一尸一体留着稀疏白发的脑袋上摞了个很大的口子，血污布满了脸颊；一尸一体正是王大爷。
老孙想把一尸一体拖着扔到水塘子里，不料王老头子体型臃肿肥胖，老孙一个惯一性一收不住，也顺势栽到塘子里。
这次，老孙似乎表现得有些奇怪，也不再挣扎窜出一水面了，而是任由自己在水里下沉。
“老孙头，咱们又见面了，你就给我送具一尸一体作见面礼啊？哼哼。”又是那个让人听着发一毛一的声音。
“我不是还有个愿望没说吗？这次我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来说那个愿望的。”老孙平静了很多。
“没这么容易，在我的地盘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要么许愿，要么继续和我做一交一易，二者选一。”听亡魂这么一说后，老孙为难起来。
“哈哈，怎么，没打定主意吗？对了，前些时候那具被泡得脸皮浮肿，惊恐万状的死一尸一是你抛进塘子里的吧？”那亡魂诡异地笑着。老孙不知是缺氧还是吃惊，满脸发青。
“今天你一下水，我就发现你穿的衣服就是上次那个抛一尸一人穿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很宽大，尤其是你这顶斗帽让我印象深刻。再看看背影的话，更加肯定就是你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铁青的脸已承认了一切。还有，你刚才从泥巴洞里挖出的那个老头，想必也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老孙默不作声，没有去辩驳。
原来，去年的这个时候，王大爷正忙着收西瓜。恰好老孙带着儿子去林子里散步，儿子看到西瓜就忍不住上去抱，没办法，老孙只好顺势帮起忙来收西瓜。当他和另一个王大爷请来搬瓜的人一起把西瓜搬回小木屋时，老孙无意间瞟见王大爷放在房间桌子上的玻璃钱罐。恰巧这时屋里就他们俩，老孙一时就起了贪念，想说服那人合伙贪一笔；结果那个人比老孙还要“老实”，不但没有合伙的打算还扬言要告发老孙。老孙百般解释阻拦，可那人却认定要把事情抖出去；情急之下老孙就起了杀意。结果那人刚出去就被老孙用随地捡起的砖头砸死并藏一尸一于草垛中。等到晚上，老孙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把一尸一体给拖到塘边扔了。由于水塘被草木遮盖，等到一尸一体泡胀浮到水面上，才被人发现。开始人们争相说，人是掉进塘里淹死的；后来不知怎的，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自始至终也没追查到老孙这个“老实人”头上去。
至于王大爷，是被老孙失手杀害的。起因是老孙赌瘾犯了，找王大爷借钱。当王大爷得知老孙是为了再去赌场而来借钱的，死活不肯借。当时老孙已在惨败欠债的当儿，一心想借钱翻盘还债，见到王大爷死活不借，一咬牙，脑袋一发一热，就把王大爷给杀了。由于当时王大爷在瓜地里摘瓜，一尸一体不便拖拉，老孙顺势就给埋在了瓜地里靠近围栏的地方。刚一放下一尸一体就发现，王大爷头朝下的地方没有围栏挡住，缺了个口子。为掩人耳目，老孙就抓了些塘子边的草叶腐土把口子给堵上了，想等到晚上再把一尸一体拖扔到水塘里。谁料，回到家，儿子吵着要去林子里，这着实让老孙惊出一身冷汗。可看到儿子耷一拉着脑袋的失望表情，老孙咬牙以帮忙收几个西瓜给王大爷一个惊喜为由，答应了儿子。他想，到时候看到自己封得严严实实的围栏，没法进去，儿子自然会回去的。可是老孙冒这么大风险，也没料到儿子差点把围栏后面那个洞扒一开。当时他看到儿子蹲在围栏后边，吓了一跳，就朝儿子叫了一声；谁想儿子就滑一入水塘了。虽然儿子终究是没发现那个秘密，但之后在水塘深处遇到亡魂倒着实让老孙吃了一惊。
“怎么样，想好没，你是想继续一交一易还是许愿自保？”
“的确如你所说。我去年为财杀人，今天又因赌杀人，早已罪不可恕，怎么还会想自保呢？作为一个父亲，我居然冒险地把亲生儿子的半数一陽一寿给你，实在是猪狗不如啊！”
“什么，‘冒险’？难道你是有意为之？”那鬼吃了一惊。
“我当然可以选择把自己的半数一陽一寿给你，这样我就可以回家和妻儿过好日子了。但我怕自己回去之后就不愿再回来赎罪了！所以，我不得已才冒险将儿子的半数一陽一寿给你，为的就是一逼一自己回来做完最后一件事。这次回来，我就没想着出去，因为我是来赎罪的。本来，我不想借故答应儿子带他来摘瓜的，只想栽进水塘以死谢罪。但当我看到他耷一拉着脑袋的失望样子时，决心有些动摇了；我想最后完成他的一个愿望，所以还是冒险带他来了。没想到下水救他，一陰一差一陽一错地遇到了你，我也就下定决心，顺势和你做了个一交一易。”老孙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起来。
“只是，你为何又赶回来把埋掉的一尸一体拖进水塘呢？岂不多此一举？”
“我只是希望这躺在水底的两个亡魂能够时刻提醒我所犯下的罪恶……为了补贴家用，一闲着我就出去找事做，不幸被人糊弄，深陷赌局，欠下赌债。为了归还赌债，我财迷心窍，错杀无辜；为了挣回赌债，我赌瘾再犯，借钱续赌，哪料想，情急之下杀了王大爷。唉，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老实人了。如今，我只能乞求他们的宽恕了。在这之前，是时候和你做笔一交一易了；你还我儿半数一陽一寿，我任你处置！”老孙呜咽地说道。
“你任我处置自是理所应当，你的命握在我手里。不过我看，既然你我有着相似的经历，就答应和你做这笔一交一易吧。”
“上次那个愿望我还没来得及说。”老孙接着满眼泪水地说。
“你姑且说吧。”那鬼此时也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他们一娘一儿俩跟着我过了太久的窘迫日子，我只希望他们能有饭吃，有衣穿，平平安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想在死之前，听听你的故事。”
“说来话长，我本是一营中将军，手握几万兵权，在战场势如破竹，屡战屡胜。后悔唯利是图，听信谗言卖与敌军十几城池，终沦落到兵败粮绝、全军覆没、无力回天的地步；最后连自己的妻儿都没能保住。
我在这水底已有千年，早已见过无数唯利是图，无恶不作之徒。只要是落入水中的人，我都会和他们做一交一易。他们之中有良心者我会送上岸并满足一个愿望，倘若是不知悔改的顽固之徒，最后我会吸尽他们的一陽一气，令其灰飞烟灭。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第一个犯下大错又自觉悔悟的良心未泯者。你让我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事，实在是和我有缘啊，就陪我一起在塘底赎罪吧。”
说完，老孙脚下一紧，整个儿被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