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同站在家门口的报箱前,犹豫片刻,还是打开了。和前几天一样,里面躺着一封信。信封很旧,上面只有三个字:陈玉同。信没有封口,信纸是奇怪的土黄色油纸,中间写着一行字:去张家铺五里桥,九点钟。
字体与陈玉同一模一样,如果不是装在信里,他甚至怀疑就是自己写的。陈玉同疑惑不解,这是第六次接到这样的信。为什么要让他去张家铺五里桥?他和这个地方又有什么关系?
进到屋子里,陈玉同打开监控器。在接连接到几封油纸信后,陈玉同就在信箱边装了摄一像一头,24小时监控。他想知道,到底是谁把信放进了信箱?屏幕上,出出进进的,都是陈玉同,惟有一次特别。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报纸,报纸遮住了摄一像一头,持续了几秒钟,消失了。无疑,有人知道他装了摄一像一头,并且故意不让他看到自己。这是谁?仿佛对自己了如指掌。陈玉同突然感到有几分诡异。
拿着信,陈玉同躺在一床一上,下决心到张家铺五里桥去看看。他研究了地图,那个地方已经是郊区公园一景。
一大早,陈玉同背起画夹,早早出发了。他是个颇有才华的画家,一性一格孤僻,很少跟人来往。五里桥有荷花池,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坐在池边,陈玉同看着满池的荷花,心旷神怡。这荷花,这池水,他仿佛曾经画下过。只是,他什么时候来过?陈玉同正疑惑,一个衣着素雅的女人走了过来。女人看上去三十来岁,妆容一精一致,肤如凝脂,眼波含一春。刹那间,陈玉同忍不住怦然心动。
看看表,时针指向了九点。难道,信中所说的时间就是现在?就是他看到女人的瞬间?
陈玉同天黑才回家,信箱里依旧有一封油纸信。他不再感到恐慌,一抽一出信纸,这次不再是张家铺五里桥,而变成了:张家台,下午三点钟。
呆呆看着这字迹,陈玉同心里像有一团一迷雾般。回到屋子里,打开监控器,他又看到了那张报纸。把信放在桌上,陈玉同拿起笔写下“张家台,下午三点钟”几个字。两行字对照,几乎是一模一样!是谁在仿照自己的字迹?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无论如何,陈玉同还是拿定主意,去一趟张家台。张家台是个小的博物馆,这几天正举办某个画家的画展。
午睡过后,陈玉同出发了。走进展室,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画,却不时地看看手上的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到了三点钟。陈玉同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女人。在五里桥遇到的那个女人!陈玉同的心提了起来,这信真的和她有关?信,只是为了让他遇到她?!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她身边,陈玉同指着一幅《墨葡萄》说画家一生坎坷,这墨葡萄肆意的画风正是他愤懑心情的写照。女人看着陈玉同,目光中露出几分钦佩。陈玉同和她并肩走,边走他边为她讲解。渐渐地,他发现女人是画盲,但这并不妨碍她欣赏美,甚至,她对于美有一种天然的见解。
看完画展,陈玉同意犹未尽,小心翼翼地征求女人意见,问她是否能和自己一起喝杯茶?女人犹豫一下,答应了。
陈玉同侃侃而谈,竟聊到了天黑。分手时,女人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她叫刘立蕾,是一所中学的音乐教师。
回到家,陈玉同直奔信箱。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拿到那油纸信。果然,信箱里又躺着信。信中只有一行小字:白杨林,上午十点钟。日期是一周之后。
陈玉同躺到一床一上,将信捂在胸口。回想着刘立蕾的一颦一笑,他感觉身一体里像涌一出一股电流。她太美了,简直像维纳斯。白杨林在石门公园,他常到那儿写生。
时间过得似乎格外地漫。一天天熬着,陈玉同几乎每天掰着手指头数,终于,他等到了周末。
背起画夹,陈玉同直奔石门公园。看看表,差一刻不到十点。他忐忑不安地盯着画布,却没动笔。十点钟,刘立蕾准时出现了。
她的眉宇间笼着淡淡的愁容。看到陈玉同,她眼前一亮。陈玉同则装作惊讶的样子,热情地打招呼。刘立蕾淡淡一笑,神情忧郁。陈玉同小心地问她怎么了?刘立蕾叹了口气,接着,竟掉下泪来。陈玉同吓坏了,急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刘立蕾一撸一起袖子,陈玉同看到她的胳膊上遍布青紫的伤痕。
“这是谁干的?简直是禽一兽!”陈玉同愤怒地说。
刘立蕾说是老公打的。两人总是吵架,吵得急了,他便动手。陈玉同感到一阵心痛,忍不住冲动地抓住她的手。刘立蕾并没有拒绝,眼泪一滴滴落到陈玉同的手背上。
自那天起,陈玉同每隔两天就和刘立蕾“邂逅”一次。频繁的约会让他觉得自己像住进了天堂,常常地,因为幸福的感觉他通宵不眠。
一个月后,陈玉同再拿到油纸信,上面写的是“盘山宾馆。21点。”这几个字让他的心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盘山宾馆在郊区,极为隐蔽。看来他们的感情已水到渠成,到宾馆开房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日期是明晚。
整整一天,陈玉同足不出户,一心培养一精一神。晚饭后,他正看着电视,电话来了,是刘立蕾。她说在盘山宾馆订了房间。陈玉同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穿好衣服,打车直奔盘山宾馆。
敲敲门,刘立蕾就站在房门口。陈玉同紧紧拥抱着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他深情地吻她,幸福得几乎要落泪。他太一爱一她了,这样强烈的一爱一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渐渐地,两人约会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一天两次。这天,两人又约在了宾馆。刘立蕾依偎在陈玉同的怀里,陈玉同抚一摸一着她的脸,问她什么时候离婚?刘立蕾叹了口气,说老公其实有病,很可怜,真的要离婚,她还有些不忍心。一听这话陈玉同急了,问那自己怎么办?她就忍心看着他每天倍受折磨?一想到还有个男人和他一起分享刘立蕾,他就忍不住要发疯。
那天,两人第一次发生了争吵。
怒气冲冲地回到家,陈玉同一习一惯地去拿油纸信,下次约会的时间居然是十天后。他后悔不迭,也就是说,因为这次争吵,他将有十天看不到刘立蕾。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果然,陈玉同再打电话,刘立蕾一直不接。他家里的电话也沉寂,每天都没动静。而陈玉同更像魔症了一般,每过两小时便看一遍信箱,但油纸信,再未出现。
十天后,两人又在盘山宾馆见面了。陈玉同觉得自己真恨不能将刘立蕾吞进肚子里。可刘立蕾却神情淡淡地,根本不回应他的热烈。
“搬来我们同一居吧?我受不了这种日日夜夜思念的滋味儿。想想他那么打你,你怎么还能跟他睡在一张一床一上?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一辈子都一爱一你。”陈玉同说着,紧紧抱住了刘立蕾。
刘立蕾一哆嗦,突然转过头,缓缓地说自己怀孕了,可她不知道是谁的孩子。陈玉同怔怔地看着刘立蕾,几乎不敢相信她的话。居然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一股无名怒火冲到头顶,暴怒让陈玉同几乎失去理智。他一字一顿地对刘立蕾说马上打掉孩子,然后搬来跟自己住。
看着陈玉同瞪着通红的眼睛,刘立蕾皱起眉,说他最好别强迫她。陈玉同扳住她的肩,急切地说他一定得和她结婚,越快越好!否则,他就死给她看。刘立蕾诧异,喃喃地说:看来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只想着自私的占有!
陈玉同急了,抬手给了刘立蕾一个耳光。刘立蕾惊呆了,陈玉同也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打了最深一爱一的女人。刘立蕾捂住脸就往门外跑,陈玉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她的腿……
回到家,陈玉同将所有的油纸信放到一起,他数了数,居然有99封。他和刘立蕾的关系,也持续了大半年。只是,陈玉同越想把刘立蕾抓在手里,刘立蕾却离他越远。这让他痛苦不堪。
第100封信,是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朱城一胡一同201号。
看着这几个字,陈玉同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以前每次接到信,他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次却没有。
陈玉同还是去了。敲敲门,刘立蕾来开门。原来,这儿是她的家。结婚前,她一直住在这儿。坐在一床一边,陈玉同试图拥抱她,却被她冷冷地推开了。他怔了一下,见一床一上放着一堆小礼物,都是他以前送给她的。陈玉同的心沉了下去,意识到了什么。刘立蕾站起身,说这种关系让她感到心力焦瘁,她想分开了。说完,她默默地打开了门。
陈玉同吃惊地看着刘立蕾,不相信她会这么绝情。他走到她身边,试图抓住她的手,刘立蕾一甩手,走开了。陈玉同火冒三丈,上前一把抱住刘立蕾,用力将她甩到了一床一头。刘立蕾从他手里飞出去,头撞到了梳妆台的角上。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越流越多,捂都捂不住……
陈玉同急急地逃回家。一连三天,足不出户。他躺在一床一上,不吃不喝,那滋味儿简直是生不如死。
第四天,陈玉同忍不住了。他得去自首,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他杀死了最一爱一的人,他不应该逃避!
顶着烈日,陈玉同一精一神恍惚地来到了警察局。警察听说有杀人犯来自首,立刻紧张起来。这意味着又一件悬案的终结。陈玉同详细地诉说了自己和刘立蕾的一交一往,诉说了措手杀死她的全部经过。半晌,他伸出双手,说:“把我投进监狱吧,那儿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警察疑惑地看着他,有人从电脑中调出了刘立蕾的档案。可电脑中记录,刘立蕾的确死于朱城一胡一同201号,死亡日期也吻合,但她的死因却是自一杀——服用了大剂量的安眠药。同时死的,还有她腹中四个月大的胎儿。她身上没有外伤,当时她已经和老公离婚一年,最后警方确定她是因情自尽。更蹊跷的是,刘立蕾的死亡时间是在十年前。
陈玉同,彻底惊呆了。刘立蕾死于十年前?不,不可能,几天前他还在和她约会!突然,陈玉同感觉到一阵阵地头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头颅中钻出来一般。他抱住头,恨不能以头触墙。
警察劝陈玉同回家休息,很明显,他们压根不相信他的话。无奈,陈玉同失魂落魄地回家。一习一惯地打开信箱,再没有油纸信。
坐在监控器前,陈玉同慢慢调出所有的录像。几乎每次出现油纸信,他都会看到一张报纸。他将图像放大,见报纸上写着一则消息:
一年轻女音乐教师在家中自尽,邻居众说纷纭。
再看日期,是十年前。
陈玉同呆呆地坐着,拉开最底层的一抽一屉。一抽一屉里有厚厚的一沓旧信封,有厚厚一沓土黄色油纸,这信封,这信纸和他近一年来收到的一模一样。信封下面,还有一张诊断书。
“狂躁型一精一神病,怀疑曾受过强烈激烈,导致一精一神失常……”诊断书的日期,亦是十年前。
陈玉同再拉开中间一抽一屉。里面放着一张一精一神病院的出院单,是在十个月前,他被从一精一神病院放了出来。他想想,那一天,是他收到第一封油纸信的日子。出院单下,是录像中出现过的报纸。
十年前,刘立蕾死了,他疯了。他一爱一她,可他却是个独身主义者。他是个画家,想艺术的生活,不要婚姻的羁绊。她为他离了婚,她为他怀了孩子,可他根本不想结婚。她绝望了,怀孕四个月,自一杀身亡。他痛不欲生,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一精一神失常。他在一精一神病院呆了十年,可当他十年后被放出来,他的记忆一交一错,强烈的负疚让他把十年前的路又走了一遍,并自行纂改了许多地方。
陈玉同神情麻木地在信封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在土黄色油纸上写下一个地点:凤凰山公墓。拿着信封,他举着报纸走出门,将信投进了信箱。
刘立蕾,就葬在凤凰山公墓。投了信,陈玉同如释重负。他出门买了一束红玫瑰,然后打车往郊外走。看着路边的风景,陈玉同的嘴角露出微笑。他要躺到刘立蕾的墓前,然后吞下玫瑰花里藏的毒药。自始至终,这段关系都是玫瑰中的毒药,刘立蕾吞下了,他迟了十年,也要吞下去。只有这样,他才得到永远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