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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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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每个月的4号,是M国瓦古伊监狱执行死刑的大日子,同时,也是我最为忙碌的一天。

别误会,我不是刽子手,我只是一个厨师,瓦古伊监狱的厨师长。

平时,我给囚犯煮的都是大锅菜。白水青菜,只加盐的煮土豆,再加上劣质大米蒸出的散发着霉味的米饭。但到了每个月4号,我就必须用小锅小灶煮出几桌色香味俱全的大餐——这是为当天处决的死囚准备的。

这正是所谓的“最后的丰盛晚餐”。

死刑通常是在4号的深夜11点59分准时执行,为了这顿最后的晚餐,我头一天会亲自询问死囚想吃什么。4号起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监狱附近的山中小镇伊丹瓦购买食材,回到监狱后再用尽平生绝学做出每一道菜品。而我是一个自认为很有人文神的厨师,在每次的最后晚餐中,我还会附送一道自己独创的菜品给死囚。

而事实上,这道独创的菜品,才是我最关心的事。因为,这道菜会为我带来一笔不菲的意外之财。

2

三天前,我就从我的上司库甘先生那里知道了这个月的4号,只有一名犯人会被执行死刑。

这个名叫陈中轩的人,因为谋杀重罪而被判死刑。

尽管陈中轩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但我还是要为他做出一桌特别的最后晚餐,毕竟这是我的工作。

为了制订菜单,我昨天特意去死囚地牢,见了陈中轩一面。狱卒艾肯为我打开铁门后,我看到牢笼中的陈中轩瘫坐在破旧的草席上,两眼呆滞地望着我,一条黑棉絮裹在他的上半身上。

陈中轩很瘦,几乎皮包骨头。蜡黄的脸上,一对眼珠黯淡无色。

在铁栏杆外,我问:“陈先生,你明天想吃点什么?”冷不防,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他吃力地张开嘴,却只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狱卒艾肯笑了起来。艾肯也是个骨瘦如柴的家伙,他对我说:“罗厨师,这家伙是哑巴,根本说不了话。”

“呃……”这可真是个意外。我对陈中轩说:“既然你不能说话,就把想吃的菜写在纸上吧。”

听完我的话,陈中轩的脸上露出苦笑,他从棉絮里伸出胳膊,朝我晃了一晃。

我顿时惊呆了,他的两只手掌都被齐腕斩掉,只剩半截断腕怵目惊心。

他是没法写字的,我只好说:“那我就只能随便给你做点菜了。你放心,每样菜都会很美味的,保证你挺圆了肚子去见阎罗王。”

尽管陈中轩没法说话,但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艾肯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罗厨师,你真是个好人。”我羞赧地一笑,说:“日行一善乃快乐之本。”

说这话的同时,我伸出手,将一只信封塞进了艾肯的衣兜里。

信封里,放了一张十美金的钞票。

3

艾肯也给了我一个牛皮纸信封。这信封,就是刚才我用十美金从他那里换来的。

回到自己的房里,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套陈中轩的案情记录卷宗。

卷宗显示,陈中轩就住在瓦古伊监狱附近的伊丹瓦镇,是一名手艺出众的裁缝。看到这一段,我不禁眯上了眼睛——既然是裁缝,那么他本来应该拥有着完整的双手。没有手,那可缝不了衣服。

尽管陈中轩看上去弱不禁风,但他做出的事,可就令人发指了。他信奉一种来自于深山里的极端萨满宗教,相信通过生食女人的心脏,会得到永生。不过他不敢将魔手伸向成年女子,他太瘦了,根本就没办法制服成年的女人。所以,他将目光转向了未成年的女童。

他总是借着做漂亮新衣的名义,将懵懂女童带回他的裁缝铺里,然后趁着女童还活着的时候,剖出心脏生食。往往他会一边吃,一边看着女童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因为他平时伪装得很好,尽管镇里常有女童失踪,却从来没人怀疑过他。

久走夜路必撞鬼,三个月前陈中轩在镇外山坡上,引诱一个九岁女童回到裁缝铺里。当他刚拿出匕首,准备刺向女童时,那女童忽然挣扎了一下接着浑身猛烈颤抖了起来,片刻之后女童竟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事后陈中轩才知道,这个女童身患先天心脏病,一遇强烈刺激就会发病。

这让陈中轩很生气,按照那极端宗教的教义,他必须在女童活着的时候取出心脏食用,而现在女童已经死了,心脏再也起不到练功的作用。

陈中轩必须解决面前这具童。他考虑了很久,决定将女童碎后,扔进镇里的水井中。就在他拿着斧头在裁缝铺里碎时,血腥味飘出门缝,令镇街上的野狗兴奋了起来。

野狗不住狂吠,还前仆后继地扑着裁缝铺大门。镇里居民被惊醒了,找寻失踪女儿的女童家属也循声赶来,撞开门后,他们看到铺了一地的块与鲜血。

愤怒的女童家属狠狠殴打陈中轩,将他揍得体无完肤。尽管伊丹瓦镇很偏僻,但女童的家属仍然知道,只能由法院对杀人凶手做出最终的审判,如果现在就杀死陈中轩,他们也会受到法律制裁的。

童的家属决定给陈中轩一点教训,发泄心中的怒火。在警察赶来之前,他们找来了斧头,齐腕剁下了陈中轩的双手——他们知道,法律不外乎人情,法官定会考虑到他们的愤怒之情,对这种过激行为网开一面。

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法官最终只是让他们具结悔过,而对陈中轩作出的判决,则是绞刑。绞刑的日期,就定在了三个月后的明天。

合上卷宗之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卷宗里夹着几张在案发现场拍摄的块照片,怵目惊心,令我胃部不住翻涌。最后,我留意了一下受害女童的名字——丽丝,她的父亲叫卡顿。

4

今天是4号,也就是陈中轩执行死刑的日子。

后,在瓦古伊监狱的财务处领取了一张支票,就出了监狱大门,向伊丹瓦镇走去——我得去采购今天“最后晚餐”里所需要的食材。

这是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走出监狱大门。平时的食材,要么是监狱自种,要么是伊丹瓦镇的菜贩直接送到监狱厨房里来。但“最后晚餐”所需要的食材,与平日大有不同,所以必须由我亲自去采购。

伊丹瓦镇位于一处山谷之中,镇里长街两旁的房屋大多都有着哥特式的金色尖顶与黑色的落地窗。

走到谷口的时候,我见到了已等候多时的罗素。罗素是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少妇,她是监狱厨房的供货商,监狱需要的所有蔬菜与鲜肉,都由她提供。

我将刚领到的支票给了罗素,她看了一眼金额后,立刻摸出一卷花花绿绿的美钞递给了我。这是采购食材的回扣——要想成为监狱的供货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数完钱后,对罗素说:“你认识卡顿吧?”她点了点头,说:“认识,他是镇里的当铺老板,刚死了女儿。”

“他住在哪里?”我问。

罗素答道:“他就住在镇里长街尽头,怎么,你要见他吗?”我点了点头,罗素却说:“他现在不在镇里。”

“呃?他在哪里?”

罗素向谷口一侧的山坡指了指,说:“他应该在元宝山庄里。”

我顿时释怀。这面山坡是伊丹瓦镇的公墓,因为形似一块金元宝,所以被称为“元宝山庄”。我对这里相当熟悉,很多年前,我曾在山庄里做过为死化妆的工作。

卡顿在公墓里,自然是去凭吊他的女儿丽丝。看得出,他很疼女儿——这是一个好消息。

罗素忽然问我:“罗厨师,今天你要订什么菜?”

我向山坡走去,头也不回地答道:“等我见过了卡顿先生,就来告诉你我要订什么菜。”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罗素站在谷口,对我说道。

5

层层叠叠的墓碑间,我见到了卡顿。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满面皱纹,脸上写满了难以言说的忧伤。

我慢慢踱到他身后,缓缓说道:“今天深夜,陈中轩就会执行绞刑了。”

卡顿的身体猛然一颤,他回过头,歇斯底里对我怒吼道:“就算判了他死刑又能怎么样?难道可以把丽丝换回来吗?”

我微微一笑,说:“卡顿先生,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陈中轩这样的人渣,死不足惜。但是死刑对于他来说,却是一种解脱,因为以后你的怒火就再也无法发泄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你是谁?”卡顿的语气略带一些敌意。

我答道:“我是瓦古伊监狱的厨师长,罗风。卡顿先生,如果让陈中轩带着深邃的恐惧步入绞刑台,这样会不会令你的心情好一点呢?”

“当然!”卡顿愤怒地说道,“他怎么能带着解脱的心理去死呢?他应该受到神灵的诅咒,永世不能超生!”

他的话正合我意。我对他说道:“很巧,我就有个办法,可以让陈中轩在惊惶与恐惧中走上绞刑架。”

“什么办法?”卡顿瞪大了眼睛。可我却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我的沉默似乎令他明白了点什么,他连忙对我说:“罗先生,如果你真的能让陈中轩陷入恐惧绝望之中,我可以给你一定的报酬。”

很好,这正是我所需要达到的目的。我从衣兜里取出了手机,调出了一小段以前录制好的视频短片,展示给卡顿观赏。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女犯人正在吃饭,她面前摆着一大桌美食。女犯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正大口大口咀嚼着一只蜜烤鸡翅。这时,我托着一盘倒扣着钢罩的菜,出现在屏幕上。

我揭开钢罩,镜头立刻给盘中的菜品来了一个清晰特写。盘里是一个惟妙惟肖的女人身体——这是我用白萝卜心雕刻而成的花式冷盘,女人形状的白萝卜有着与女犯人一模一样的脸。雕刻这张脸,花了我不少工夫。

就在女犯人看着花式冷盘目瞪口呆时,盘子里的女人身体忽然迸开了,一汪嫣红的鲜血从它的腹部弥漫了出来,紧接着一堆内脏和肠子从迸开的身体里滑落了出来,而淌出的鲜血,竟变成乌黑的颜色。

女犯人的身体开始颤抖,她用手蒙住了脸,大声哭泣着跌坐在地上。从她的两腿之间,淌出了一道暗黄色的污迹——她给吓得尿了裤子。

视频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我对卡顿说道:“这个女犯人是因为毒杀亲夫而被判处死刑。当她丈夫死的时候,正是胸口迸开一道裂口,先流出了殷红的鲜血,接着内脏滑落了出来,最后流出乌黑的血液。”

“呃……”卡顿若有所思地说,“你用菜品重新模拟案发时的现场,勾起犯人痛苦的回忆?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微笑着说:“这是一个秘密。”

事实上,我用白萝卜雕刻成女人模样后,又掏空白萝卜的内部,分别注入红色的番茄汁与黑色的乌贼墨。两种液体的比重不一样,所以流出来的顺序也不一样,原理与鸡尾酒一样。而那些惟妙惟肖的内脏,是我用莲藕雕刻而成的。

卡顿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问:“你是准备用同样的办法来对待陈中轩,让他恐惧得尿裤子?”

我淡定地点头。

“那么,罗厨师,需要我出多少费用?”他果然是个明白人。

6

离开元宝山庄的时候,我的衣兜里多了两百美金。

我的服务将会非常周到,不仅要做出一道独创菜品,还要把陈中轩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镜头拍摄下来录成光盘,送给卡顿先生留作永久纪念。

我在伊丹瓦镇谷口,见到仍等候着我的罗素。我对她说:“麻烦你帮我准备蘑菇、鸡腿、土豆、鸡、番茄汁。对了,我还需要活泥鳅和大量的面粉……”

罗素记录好所有的食材清单后,转身向伊丹瓦镇走去。我跟在她身后,也走入了镇里。我要去一趟镇里的银行,将罗素给我的回扣,以及卡顿先生给的两百美金存入银行。罗素那里的食材很齐全,等我存好钱后,差不多她也把我需要的食材准备好了。

走入银行,我发现柜台后的账房先生换了人。我诧异地问柜台后漂亮年轻的营业员:“咦,老龙没上班?”老龙是这家银行以前的营业员,和我关系特别好,嘴巴很紧。

这漂亮的女孩答道:“老龙去州府参加儿子的婚礼,所以这个星期由我代班。我叫清雅。”

以前老龙之所以嘴巴会很紧,是因为我每个月都会将所得的回扣,分十分之一给他。但现在银行营业员暂时换了人,我又不能将这些钱带回监狱去——要是被上司库甘先生知道我有一笔无法解释来源的金钱,那就糟了。

可是我实在不放心柜台后年轻漂亮的清雅小姐。我环视四周,发现店堂里多了一台机器,是一台可以存取款的自动柜员机。

7

我用自动柜员机存好钱后,出了银行,直接来到罗素的食品店,提走了今天需要的所有食材。

回到瓦古伊监狱的厨房时,我看到狱卒艾肯坐在酒柜前,正大口喝着啤酒。我朝他看了一眼后,说:“多喝一点。”然后我快步走到煤气灶前。

只是短短的半个小时,我就做好了黑椒牛扒、咖喱土豆鸡、蜜汁烤鸡腿、德式烩牛肉,外带一盆培根油蘑菇汤,都是原汁原味的正宗西餐。

现在,该做那道特别的自创菜品了。

我用白萝卜雕刻出一个人体的形状,然后再切割成碎块,在碎块的边缘糊上一层鲜红的番茄汁。接着,我捉出一只活泥鳅,浸泡在白酒中。只过了几分钟,泥鳅便醉得沉到碗底一动不动。

我又把切碎的白萝卜块拼接在一起,重新组合成体的模样,擦净了面上的番茄汁,再把醉得不能动弹的泥鳅塞进白萝卜中。我在白萝卜旁堆了一层碎冰块,最后我将一些绿色的蔬菜叶子覆盖在萝卜上,乍一看,只会以为这是一盘清炒蔬菜,根本看不到蔬菜下藏着的白萝卜做成的人体模型。

这盘菜还没做完呢,我还要勾兑一小碗热腾腾的薄芡汁。

我的构思是,我会当着陈中轩的面,将热芡汁淋在蔬菜上。热芡汁会刺激白萝卜里的那只活泥鳅,令它从酒醉中清醒过来。清醒后的泥鳅会扭动身体,这样就可以让那些雕成体碎块的白萝卜同时活动起来,就像苏醒后被分的效果一般。

而那个萝卜人的面孔,被我雕刻成了丽丝的模样。如果我是陈中轩,吃到这盘菜的时候,忽然看到自己杀死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菜盘中,而且还像活人一般扭动着,碎成一块一块,绝对会吓得屁滚尿流。

可惜,我并不是陈中轩,所以我并不能肯定这盘菜真的可以让他屁滚尿流——他毕竟是个冷血无情的变态杀人犯,谁能保证他看到一碟奇怪的菜品就会被吓到呢?

所以,我做的这盘菜,并不是为他准备的。

8

我做好了菜,狱卒艾肯还在喝酒。他这个人喝再多酒,脸也不会红。我问:“差不多了吧?”他答道:“喝得我想上厕所了。”

我就要这样的效果。

在罗素准备的食材中,还有一袋面粉。我用清水调合面粉,调成浆糊一般的稀泥状,然后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涂抹在了艾肯的脸上,只过了一会儿,这些稀泥状的面粉便干透了。在我的面前,艾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正是陈中轩的模样。

这一手,是当年我在元宝山庄做体化妆师时学来的绝活。

我这么说,大家一定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吧。我要把艾肯易容成陈中轩的模样,让他来吃那道独特的自创菜品。在我的授意下,他一看到蔬菜下出现了丽丝的体碎块,就会立刻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然后两腿之间淌出一道混浊液体——这就是刚才他喝那么多啤酒的原因。

当然,这一切都会被我用DV机录制下来,给卡顿先生欣赏。

不过,陈中轩有些独特,他的双手都被齐腕斩断了,所以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把剩余的面粉糊在艾肯的双手上,等待面粉凝固后,再用刀将最前面的面粉切割整齐,把番茄汁涂抹在面粉的断面上——只要艾肯稍将手臂向后耸一点,看上去就不会露出破绽。

一切准备好后,我和艾肯来到了一间空置的牢房中。我把DV机固定在牢房外的铁栏杆上之后,就径直走到装扮成陈中轩的艾肯面前,把热芡汁倒在了那盘蔬菜上。接着,艾肯的演出便开始了。

不得不说,艾肯的演技并不好。幸好我可以在拍完后再进行剪辑,NG几次后,我们最终完成了拍摄工作。

我一个人进了自己的宿舍,在电脑前进行剪接,而艾肯则在牢房一边享用着我做的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一边继续喝着啤酒。

一个小时之后,我走出宿舍,看到艾肯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正醉眼蒙眬地看着满桌的菜发愣。我把菜全都收拾了起来,拿回煤气灶上加热。不管怎么说,这些菜都是为陈中轩准备的“最后晚餐”,最终我还是要拿给他享用的。

热菜的时候,我发现那盘特制的“人体萝卜”,艾肯竟一筷子也没动。我这才想起,艾肯从来不吃白萝卜的。于是我干脆将藏在萝卜里的活泥鳅扯了出来扔在地上,随意将那些萝卜碎块和蔬菜混炒在一起。

9

十分钟后,我端着菜来到死囚牢房。陈中轩看到满桌的菜品后,向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陈中轩很虚弱,我扶着他下了,坐在餐桌前。费力地用两只断臂夹起勺子,盛起了那盘蔬菜里的一块碎萝卜。我注意到,那块碎萝卜正好被我雕成了丽丝的脑袋,眉心处的一颗黑痣显得特别的刺眼。

陈中轩盛起碎萝卜的时候,也看了一眼萝卜上的黑痣,脸上却一点怪异的表情都没露出。他将萝卜塞进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没有惶恐,没有得意,甚至没有诧异。他似乎将丽丝的“人头”当作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一样东西,心安理得吞进了肚子里。

我不禁唏嘘,如果他不是冷血到无法令人理解,那么他就是一个与丽丝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10

我回到宿舍,翻阅起那份关于陈中轩案件的卷宗。我注意到,卷宗里有一句话是,“陈中轩利用花言巧语将丽丝引诱到自己的裁缝铺里”。

从这句话里,我可以知道当时陈中轩是可以说话的,并不是哑巴。而他现在却成了哑巴,甚至连双手都被齐腕斩下。这是什么原因呢?

哑巴是不能说话的,在法庭上无法为自己辩驳。没有双手的人不能写字,这将辩驳的另一个渠道也彻底封死了。

这个案子,一定另有玄机。

我打了个电话给罗素,问:“你以前认识伊丹瓦镇裁缝铺的陈中轩吗?”

“我和他不熟,但当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热闹。”她答道。

“当时他的双手被齐腕斩下了吗?”我又问。

“齐腕斩下?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我只听到他朝着人群得意地大声狂笑。”

看来陈中轩被逮捕的时候,他并没有被斩断双手,而且还能狂笑。也就是说,他是被捕后才被斩断双手,并且变成了哑巴。

我赶紧换了个话题,问:“你和卡顿先生熟吗?”

罗素说:“还算熟吧,他常在我这里买菜的。”

“那他对自己的女儿丽丝好吗?”

“呃……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据我所知,丽丝并非他的亲生女儿,而是他在孤儿院领养的。”

我挂断了电话,立刻叫醒了艾肯,给了他几张美金小钞,让他去伊丹瓦镇一趟。一小时后,他回到了监狱,为我带回了一份伊丹瓦镇户籍档案的复印件。

这是卡顿先生的户籍记录,记录显示,卡顿五年前从州府监狱出狱后,改邪归正在伊丹瓦镇开了一家当铺,生意很是不错,算得上是镇里的首富。他一直未婚,一年前才在孤儿院领养了有先天心脏疾病的丽丝。

而卡顿五年前入狱的原因,是非法囚禁与使用童工。他曾经囚禁一个小女孩三年,当作佣人。

11

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我看到一个清晰的故事。

卡顿先生出狱后,先过了几年安稳生活,但最终他旧病复发,想要找到一个年幼的少女作为他的佣人。为避开外人的视线,他从孤儿院领养回丽丝,当作了自己虐待的隶。

而最后一次他让丽丝干沉重的家务时,丽丝心脏病发,死在他面前。为了免除法律惩罚,卡顿将丽丝的体移到陈中轩的裁缝铺里,然后呼唤邻居砸开裁缝铺的大门。

一见到陈中轩,他就用暴力击晕陈中轩,然后报警拉人。他在伊丹瓦镇开当铺,自然有的是钱。卡顿买通了警察局与法院,定了陈中轩的死刑,让他做了冤死者。为了不给陈中轩辩驳的机会,卡顿给他服下了哑药,甚至还丧心病狂地砍下他的双手。

或许因为陈中轩被警察带走的时候,神智还没恢复清醒,所以才在伊丹瓦镇的长街上高声狂笑着。而这从另一方面也可以让镇里的居民一致认为陈中轩是个冷血的杀人犯!

不过,卡顿先生能买通警察,买通法庭,却不一定能买通监狱。

我对陈中轩说道:“你是不是被冤枉的?如果你是被冤枉的,就眨一下左眼。”说完之后,我立刻看到陈中轩眨了一下左眼。

纵使服了哑药,又斩断双手,我也有其它办法可以让陈中轩表达自己观点的。只要我问话得当,他只需表达同意或是反对,也一样可以令我知道所有的真相。

12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我不能再对陈中轩做过多询问,我必须延缓他的死刑。冲出死囚牢房,我向上司库甘先生的办公室跑去。库甘先生,是瓦古伊监狱的典狱长。

当我把心中的怀疑告诉给库甘先生的时候,他冷冷地望了我一眼,说道:“罗风,你只是一个厨师,你的本职工作是给犯人做饭。给不给死刑犯人执行死刑,那是高等法院的事。”

“可是……陈中轩真的是被冤枉的呀!他是一个冤死者!”我大声叫道。

“好了好了,你出去吧,去给我做一点夜宵来。”库甘先生挥了挥手,把我赶出了典狱长办公室。

出门的时候,我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从他的话里,我明白卡顿先生已经收买了他。

我不会让他们就这样得逞的。

我回到自己的宿舍里,用电话拨通了一个在州府报社做记者的朋友。当我刚说了一声“你好”的时候,就突然听到听筒里传来了忙音——电话被监狱总机掐断了。

典狱长库甘先生对我的电话进行了监听,令我无法与外界联系。

他们不能这样做,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成为冤死者!我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宿舍,向监狱大门跑去。在大门那里,我遇到了等候已久的库甘先生。

库甘瞄了我一眼,问:“罗风,你这是去哪里?”

我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膀,说:“我去伊丹瓦镇见见我的老相好。”过去我一直在罗素那里购买食材,监狱里的人一直误以为她是我的老相好。不过我向万能的主发誓,我与她之间绝对是清白的。

库甘先生亲自为我打开了监狱的大门,当我走出监狱的时候,他忽然恻恻地对我说:“罗风,刚才我接到了高等法院的电话,要求我们对陈中轩提前执行死刑。”

他看了看表后,说:“现在,陈中轩吊在绞刑架上,他脚下的凳子已经被刽子手踢倒了。”

我浑身顿时虚脱,一点气力也使不上。

现在我还能做什么?在伊丹瓦镇找个电话打给报社记者吗?陈中轩已经死了,我还能证明他的清白吗?

浑浑噩噩地走出监狱大门,我沿着山路,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伊丹瓦镇的谷口。冷风一吹,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然后木然跌坐在地上。

14

库甘说:“罗风,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吧。在伊丹瓦镇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陈中轩的裁缝。那个被斩断双手的死囚,是一位曾经身受重伤的警官。而这起杀人案,其实是为了证实你诈骗的行径,由我特意安排的!”

库甘告诉我,为了让我原形毕露,他设计了一个圈套。库甘先伪造了一份案件卷宗,让艾肯给了我。他也料到了我会向罗素了解陈中轩与卡顿先生的情况,所以让她向我提供了虚假的情况。不过,卡顿先生以前曾经因为非法囚禁女童被关入监狱,却纯属巧合。

我愤怒地盯着典狱长,说道:“好,我认栽。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库甘先生敛住了笑容,严肃地说:“罗风,你应该感谢你自己。当你发现案件里的疑点后,立刻向我进行汇报。我特意考验你,说一切不关你的事,你回到宿舍后就想方设法与州府的记者联系。我继续考验你,掐断了电话线,你又千方百计离开监狱,另想办法通知记者。这一切都说明,尽管你贪污诈骗,但你并不是一个坏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所以,我并不准备将你投入监狱牢房,决定对你网开一面。不过,你以后不能再待在监狱里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也就是说,我被开除了。

我无力地笑了笑,说:“好的,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马上就走。”

15

出了监狱,我立刻来到马路上,乘坐一辆顺风车来到一个叫东圭勒码头的边陲小城。买了一张铁皮马达船的船票,我顺水而下,三天之后,我就出了M国的国境,进入另一个国家。

以后,我再也不会回到M国,更不会回到伊丹瓦镇与瓦古伊监狱。否则,我一定会被当作杀人犯被逮捕起来。

好了,现在我应该说一说那天夜里我出了监狱大门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当时我认为陈中轩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了卡顿先生的金钱贿赂之下。一切都是卡顿先生造成了,我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

我来到了伊丹瓦镇,在路过罗素的食品店时,我撬开门偷了一把菜刀。很快,我找到了卡顿先生的家——这个地址,是前一天罗素在镇外谷口告诉我的。

撬开门后,我看到卡顿睡在上,还打着呼噜。趁着他没醒过来,我一刀劈在了他的脖子上。确认他当场丧命之后,我又用菜刀狠狠剁下了他的双手,是齐腕斩下的。我一边剁,一边说:“你是怎么对待陈中轩的,我就会怎么对待你!”

当时,我认为自己是个替天行道为冤死者报仇的英雄。

我现在才知道,所有一切都是圈套,陈中轩的案件根本不存在,卡顿才是这个故事里唯一的冤死者。

可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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