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年间,望江斋是汉正街上首屈一指的文物商店。这家店铺的古玩字画,玉雕瓷器,件件价值连城,尤以唐代一位大书法家临摹的《兰亭序集》字帖最为名贵,是镇店之宝。店主许掌柜从不轻易示人。有一个日本商人出价3000两黄金求购,遭到许掌柜拒绝,他说这是我中华国宝,哪是用黄金买得去的?武汉三镇的报馆获悉此事,纷纷撰文赞扬许掌柜高风亮节,望江斋的生意因而越发红火。
这天清早,许掌柜照例检查放置重要文物的藏宝楼,推门一看,保镖直一挺一挺地吊在横梁上断了气,脚下一只明代红木方凳被蹬翻,墙角边的西洋钟也被撞得停了摆,室内没有明显的翻一动迹象,但字帖不见了!
汉正街警署汪警长接到报案,立即赶往现场勘查,发现窗户铁栅栏有根圆铁条下端锯去一厘米多,安装铁条的榫槽里塞了半厘米木桩,铁条锯口处却是锈迹斑斑,显然是早已锯断,方便人出入。汪警长在保镖床铺上发现了两根长头发,又在其衣领处发现有口红一唇印。他扶起倒在地上的西洋钟,时针指向五点半,接着去后花园察看,看见有架特长的梯子靠在后楼窗口下,梯子下有只摔碎的元代青花瓷盘……很快,汪警长将案情勾出一个轮廓:保镖勾搭了一个女人,锯断铁栅栏让女人由窗口搭梯进房幽会。昨夜,女人趁保镖熟睡之际,偷取字帖,顺便拎上一个瓷盘,下梯时不小心将其摔碎,惊醒保镖。保镖发觉上当,无法向许掌柜交代,只得拿方凳垫脚悬梁自尽。他临死前蹬翻方凳绊倒西洋钟,西洋钟倒地停摆。
接到案情通报,汉口警察局觉得案情重大,特派欧一陽一长风探长到汉正街警署主持侦破工作。经过一番勘查和走访,欧一陽一分析说保镖的死是他杀,不是自一杀。如果是自一杀,面色会很苍白或者呈红黑色,但死者面部却有明显的青紫肿胀状,且颈部有两道指甲造成的椭圆形皮下出一血。
可见,死者是先被人掐死,然后挂在横梁上的。汪警长不解道:“这么壮实的一个汉子,一个女人挂得上去吗?”欧一陽一点点头:“应该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且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汪警长仍是不解:“可是,室内只发现一个人的指纹呀!”欧一陽一笑笑说:“汪警长,你注意到没有,青花瓷盘上连一丁点儿指纹也不见!”见汪警长无语,欧一陽一接着分析道,“这说明是一个戴手套的人盗窃并失手摔碎了瓷盘。”说着,欧一陽一把西洋钟的分针拨到十二点,时针正指六点,按正常报时,应该响六下,但时钟只响了两下。
汪警长和许掌柜见了又是一惊。许掌柜问:“这钟摔坏了?”欧一陽一一笑,说:“不是钟摔坏了,而是凶犯为转移视线将时针、分针直接拨到五点半的,其实案发时间就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根据梯子靠墙擦出的多处印迹来看,保镖与女人来往已久。这么长的梯子,一个人搬动固然不容易,走在路上也引人注目,可见凶手住处离这儿不远。”
欧一陽一进一步分析说,两根杉木做的梯子,看上去很粗糙,是案犯亲自制作。加工一架梯子价钱并不贵,主要是不想引起别人注意。“但是,他们还是露出了蛛丝马迹。”欧一陽一指着手中的一根黑色纤维说,“这是案犯挂在梯子上的,一般是湖南人黑色头巾上的棉线丝,案犯很可能是湖南人,而且这一男一女来自一家酒厂或酒店。”他举着一块长方形玻璃,上面清晰地显现出几个脚印,汪警长立刻分辨出是两个人新留下的痕迹。欧一陽一随即取来一块干净玻璃演示说:“这种提取脚印的方法最适宜于光洁地表和地板上。”他边说边用一块绸子在玻璃上反复擦过,很快,玻璃板上粘上了许多微粒,“摩一擦产生静电,静电吸附微粒,案犯脚上留下的东西就收集起来了。我验过,男一女脚印都有肉一眼看不到的酒糟屑末,所以说,作案者来自做酒的地方,至少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梯子就放在那儿,上面也粘上了许多酒糟屑。那间房屋不小,否则放不下梯子,放梯子的房屋一定在隔壁左右。”许掌柜听得瞠目结舌,更让他吃惊的是,欧一陽一断定凶案主谋是位古董行家。他连声叫道:“探长说绝了,凶犯肯定是冲着字帖来的。藏宝楼那么多金银器皿不拿,单拣字帖下手,真正的古董行家啊!”随即,汪警长对太白酒楼进行了突击搜查。
太白酒楼与望江斋隔着一条巷子,房屋也不小,占了半条里弄。另一半是家染坊,门面朝汉江而开。太白酒楼也曾红火过几十年,传到这一代,男人得了结核病,成天佝偻着腰,病病歪歪的,生意一下就败落了,全凭内老板杨金花支撑着局面。杨金花长得妖艳妩媚,生一性一婬一荡,眼见男人没用,便与主顾打情骂俏,用色相笼络生意。说是酒楼,却兼开茶馆,设牌局,每到半夜还让黄陂孝感的草台班子,开锣演唱一浪一语滑腔的花鼓戏。遇有中意角色挑一逗,杨金花便勾一引他到后房苟合。病男人知道自己是个废物,只得睁只眼闭只眼。望江斋的保镖打过杨金花的主意,她曾嗤之以鼻地揶揄道:“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杨金花嫌他长得粗蛮,恶言讥讽,气得保镖将桌子掀了。
汪警长正因为查得这段过节,加上有几个人证明杨金花那夜打了一通宵麻将,次日上午七点才散场,没有怀疑她作案。但经欧一陽一一番推理,杨金花成了重大嫌疑对象。汪警长带人赶到太白酒楼,未见营业,门却虚掩着,去卧室一看,病男人被掐死在床上。来到二楼,只见杨金花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浑身是血,在楼板上挣扎着。汪警长赶紧叫人救护,杨金花向西南一指:“是……袁……老二……”话未说完又昏了过去。
汪警长立即带人直扑宝庆会馆东一号,但既未搜到字帖,更不见袁老二的影子。欧一陽一笑了笑,说:“一个急于出手赃物的人会坐在家里等你吗?”汪警长明白了,随即赶往日租界,将袁老二抓了个正着,字帖就揣在他怀中。
原来,袁老二是湖南邵一陽一人,以盗墓为生,同时倒卖古董、制作贩卖赝品古玩。有一天,他看到《大公报》上报道望江斋许掌柜有本字帖,几千两黄金也不出手的消息,不由打起了歪主意。他以商人身份,借住于望江斋附近的宝庆会馆,开始琢磨如何将那宝贝玩意儿弄到手。
那年头,茶馆酒楼可是最好的休息场所。袁老二便常到太白酒楼独自饮酒,杨金花见袁老二年轻英俊,出手阔绰,说话时故意一浪一声一浪一气,有意亲近他,但袁老二却视而不见,无心风月。有一天,他见一个壮汉遭到杨金花奚落,气得大发脾气,又听说是望江斋许掌柜的侄儿,是藏宝楼保镖,顿时便有了主意。随后,他对杨金花主动传情,不久就勾搭成一奸一。袁老二哄骗杨金花,说是老婆刚死,愿与她结为夫妻,重振太白酒楼家业。杨金花喜得眉开眼笑:“病表最多只能拖一年,等他死了,将酒楼重新装修,凭我的人缘,一定能把生意做得高朋满座,宾客盈门。”袁老二趁机提出:“想装修酒楼得弄一大笔钱,我见保镖对你有意,不如哄着他,从藏宝楼随便拿点什么玩意儿也够我们花一辈子呢!”
再说这保镖虽受到杨金花讥笑,心里实在舍不得她那副身段,照旧天天到酒楼过眼瘾,不想杨金花自个儿投怀送抱,便急着要同她到酒楼里间去亲一热。杨金花半推半就地说:“不行,病表成天盯着,提心吊胆的不开心!不如晚上去你那里……”保镖直摇头说:“我的住处,谁也不让进的啊!”杨金花说:“我可以从后窗搭梯子翻进去呀!”保镖色迷心窍,答应锯断一根圆铁条让她出入。这样,两人每晚从酒楼后院墙头递送出梯子,又由巷道架梯子翻进望江斋后花园,让杨金花爬梯子进入藏宝楼。不用费什么功夫,杨金花就从保镖嘴里打听到字帖收藏的地方。
这天晚上,袁老二将一瓶兑了麻醉药的白酒,叫杨金花谎称是催一情的药酒让保镖喝下。保镖酒没喝完,就不省人事。袁老二当即进房,同杨金花合力掐死保镖,伪造了上吊现场。匆忙间,被推倒的凳子撞停了西洋钟,袁老二灵机一动,将钟拨到五点半。盗得字帖后,他无意中瞥了青花瓷盘一眼,凭感觉这是个宝物,顺手拿了过来。没想到,因为戴着手套,动作不灵便,翻身出来刚将圆铁条安上,一失手,滑落了青花瓷盘,瓷盘的碎裂声在凌晨特别清晰刺耳,他吓得连梯子也顾不上搬,拉了杨金花绕院墙跑到一棵柳树边,再爬上去翻墙逃之夭夭。袁老二叫杨金花回酒楼陪人听戏打牌,自己带着字帖回会馆。一阵狂喜之后,他又担心杨金花在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弄不好会说漏嘴,于是心一横,决定杀人灭口。他先找到杨金花,商量杀了病表好快点成亲。两人合力掐死病表后,趁上楼寻一欢作乐之际,袁老二冷不防一抽一出匕首插一入杨金花胸口,她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但她只是昏了过去,并未当场毙命。袁老二来不及清理现场,就急急忙忙跑到日租界,找到那个日本商人,说愿以1000两黄金出手字帖。不料日本商人手一摆,道:“你的来路不明的宝贝,送给我也不要!”
袁老二不免有点败兴,他在悻悻而返的途中,在日租界山崎街街口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