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黑风高的晚8点,学校南墙外小树林,有情况。
四条黑影正挥舞着铁锹挖坑,挖得乞乞嚓嚓。这个坑从5点多就开挖了,三个钟头,成绩斐然,现在的大小足够放进口棺材了。
可坑边放着的,却不是棺材。
细长,虽有几分像棺材但确实不是棺材,比棺材要小得多,那只是口长条形的箱子,大约一米二三长,七八十公分宽,倒退十年东北农村几乎家家都有一对,用来装衣裳。
这箱子外边包了层灰不拉叽的塑料布,用尼龙绳捆得像个粽子。奇怪的是靠近一头的上方居然插了根白色的塑料管子,约有成一人手臂粗细,穿透上盖,直一插箱内,直直竖一起,活像躺着的人叼着根香烟。
孟西京率先跳上来,比量了一下这坑的长短深浅,一挥手,像导演似的喊了声停。
另三个人丢掉手里的铁锹先后爬上来,孟西京示意他们抬箱子,下坑。
离孟西京最近的莫小康显得有些犹豫,小声问他:“老大,咱不会搞出人命吧?”
孟西京走到箱子前,趴到管子上听一会,又“噗噗”的冲里面吹了几口气,胸有成竹的说:“放心,保证没事。”
赵长天也把耳朵帖在管口听了听,嘿嘿一笑:“睡得跟猪似的,还打呼噜呢。”
梁佩赶紧说:“我听听,我听听。”听了一听,就哈哈的笑起来。
孟西京看他们几个情绪不错,越发得意起来,吹了声口哨,下了命令:
“下坑,添土!”
八条胳膊绷紧,箱子缓缓的沉入坑内,随即被一锹锹的泥土覆盖,它像一具真的棺材一样被埋一进地下,只剩下那根管子昂扬的挺一立在浮土上,仿佛一只潜到海平面以下的潜水艇。
四个人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倒拖着铁锹嘻嘻哈哈的走远了。
谋杀?
葬礼?
NO,说来你可能不大信。
——这只是个玩笑!
二
全是孟西京的主意。
孟西京19岁,刚刚完成由中学生向大学生的转变,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学。
大多数人一填表格就喜欢写自己一爱一好广泛,但孟西京不这样,他的一爱一好很专一,他不一爱一泡MM,不一爱一K歌,不一爱一世界杯,唯一的一爱一好就喜欢整人玩。
整人,在香港电一影里叫“整蛊”,周星驰拍过一部电一影叫《整蛊专家》,就是这个整蛊,我们内地也叫开玩笑,都是一个意思。
本学期是孟西京有生以来大学生涯的处一女学期,正因为如此,才差点没把他憋死。初来乍到,为了表现得低调,他只好压抑自己的一爱一好,只是在开学不久时小试身手,挂了两块小黑板。
教学楼一块:晚上17:00停电,晚自一习一暂停。宿舍楼厕所一块:厕所已坏,暂停使用。
同学们都很单纯,毫不犹豫的就信以为真了。两块牌子、两个暂停给同学们的学一习一和生活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结果孟西京恶有恶报,在写检查中度过了国庆节后的第一个星期。
经过这次打击,孟西京有所收敛,他潜伏着爪牙忍耐,直到学期快结束之际,他终于憋不住了,他要在放假前搞个大节目,好好的过过干瘾。
他想出了个不折不扣的大创意,相信除了他没人能想得出来!
活埋刘壮!
这个创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相当的绝!
这是刘壮从一部好莱坞二流电一影里学到的桥段。埋了,在挖出来,毫发无损,但吓他个半死,多有意思。
孟西京把实施日期定在本学期的最后一天,这个日期选得也很科学:刚考完试,大家都闲着没事,搞完了,大家哈哈一乐,就放假回家,你说多好!
下一步就是找人,找帮手,做准备。
孟西京早就盘算好了,寝室七个人,除去总导演的自己,再除去做主角的刘壮,剩下的五个人,都要邀请到他的活动中来,可不能冷落了个别同学。
他先找莫小康、梁佩、赵长天,开诚布公的把计划说了,三个人都很吃惊,也很兴奋,都产生了一试的想法。只是莫小康生一性一胆小,他推了推眼镜,提了一些技术一性一的问题,比如:怎么埋?埋多深?埋多久?还有,怎么保证刘壮平安的返回地面?
最后一条他尤为关注,莫小康很谨慎,他怕不小心把刘壮搞死了。
他的顾虑很有道理,他们都满了18岁,真把刘壮搞死了,都得陪着他一起上路。
孟西京给他们宽心,说:“我给他插跟管子,保证没事儿,再说就埋几个钟头。”
看莫小康还有些不放心,孟西京猛的一拍瘦巴巴的胸脯,打了保票:“你们就放心吧,搞死了算我的!”
三
考完了试,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没有下雨,晴空万里,天气好极了。
箱子、绳子、管子、板车,孟西京早就一一搞定,当日下午便将一应道具运至小树林。
然后,就是请刘壮吃饭了,就定在学校门口的天水冷面馆,工薪消费,经济实惠。
刘壮高兴的来赴鸿门宴了,有人请吃饭谁不高兴?没想到他酒量竟如此不济,两瓶啤酒就放倒了,一头扎在菜盘子上,不知不觉间就用菜汤锔了个油。
孟西京一声令下,动手。
一切顺利,没用三个小时,刘壮就躺在小树林的地底下跟蚯蚓为伴了。
按孟西京的方案,到半夜12点时再把他刨出来。
返回寝室,不到9点钟,孟西京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了两趟,仍旧兴奋,不过他也有点担心,他最担心的是刘壮酒醒了,会不会吓得尿裤子,真要尿了裤子可就有点过了,传出去,身败名裂,保不齐那小子会翻脸的。可转念又一想,也不至于,刘壮平时嘻嘻哈哈的,胆子大,脾气也不错,他的一性一格是禁得起开玩笑的,两个人还对一床一,关系最铁,应该没什么问题,这也正是孟西京选择埋他而非别人的根本原因。
孟西京躺在一床一上继续思考计划的下面步骤,突然抻长脖子问上铺的莫小康:“大宝小宝呢?怎么还没回来?”
莫小康挠挠脑袋,困惑的摇摇头,看梁佩。
梁佩正手握两块黑乎乎的哑铃,曲折曲折的锻炼肱二头肌,呼哧呼哧的说:“不会是回家了吧?他们家把这对双胞胎当宝似的,尤其是他一奶一一奶一那老太太,隔三差五就往这打电话叫他们回家吃饭。我离电话最近,最倒霉。”
赵长天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孟西京一听,觉得有点不妙,按他的打算,这件事全寝室7个人都得参与,尤其是大宝小宝,是作为观众出场的,到时候,要当着他们的面挖出箱子,放出刘壮,叫他们目瞪口呆,双双傻眼。孟西京就是这样设计的,这样才好玩儿,才有戏剧效果。可这两个家伙早不回家,晚不回家,要是偏赶上今天回家,活动效果可就难免要打折了,那多扫兴。
他暗自后悔,怎么忘了提前跟两个人打声招呼。
亡羊补牢,他赶紧给大宝打电话。
“大宝,干嘛呢?”
“上网呢。”
“在哪上网呢?”
“海赢。”
孟西京松了口气,海赢网吧就在学校南门外边,一墙之隔,虚惊一场。
“小宝呢?”
“也在啊,老大,你有事儿啊?”
“没什么事,早点回寝室,一会领你们看个节目,保准你们没见过。”孟西京现在还不打算透露风声,他要把悬念保留到12点的现场直播。
那边“哦”了一声,挂了。
四
11点半了,大宝和二宝一个宝也没回来,孟西京被欺骗了,十分生气。
再打电话。
大宝懒洋洋的在电话里说,包夜了,今晚上有帮战,胜者的奖品是一一柄一天魔战刀,他还说,今天就是他一奶一一奶一亲自打电话来叫都不好使了。
说完就挂了。
帮战、天魔战刀,他说的是一款网络游戏。
孟西京肺都要气炸了。
“出尔反尔,一对小人,难怪托生到一家了,早知道就埋这两个东西了,埋他们两天两夜,吓死两个兔崽子。”孟西京恶狠狠的骂了一通。无奈,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带着在场的莫、梁、赵去挖刘壮。
解铃还须系铃人,也挺好,不他一妈一要什么观众了,孟西京安慰自己。
虽然就要放假了,但管寝室的大爷很敬业,宿舍楼早熄了灯,大门也锁了,不过这难不倒孟西京,他们有自己的绿色通道。
——窗户。
他们住一楼,107,得天独厚。
窗户上虽然安有铁栏杆,但经过他们的处理,早在一年前就不防盗了。
11点50分,他们翻墙而出,赶往小树林。
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忘了带手电筒,只能磕磕绊绊的走过去,几把铁锹拖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躁音。
快到了。
远远的,一一团一漆黑里,孟西京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还说不上来。
又过了两分钟,走近了,他终于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管子没了!!!
那根竖在浮土上的白色管子没了!
那根连接刘壮嘴巴与氧气的管子没了!
那根作为维持刘壮生命唯一通道的管子没了!
也就意味着,刘壮的小命也没了。
莫小康一语成拮,真把刘壮给玩死了。
孟西京脑袋里一声炸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即他跳起来,一操一起铁锹,疯了似的扑上去开始挖,嘴里还不住的呜呜叫着,听不清念叨些什么。
其他三个人都没动,只是傻傻的看着孟西京,看样子是吓呆了。
手忙脚乱的挖了一阵,孟西京突然停下了,他回过头,竟然一脸白痴的表情。
“没了,没了。”他语无伦次。
三个人慢吞吞的围上来。
的确没了,孟西京指的是箱子,箱子没了。
埋的时候,他们只是在箱子上薄薄的敷了层虚土,箱子上盖距地表顶多也就是20公分厚,现在孟西京挖了足有半米深,连个箱子一毛一都没有了。
又挖了几锹,还是。
箱子,连同生死不明的刘壮同学,一起不翼而飞了。
相对于挖出箱子,看到里边横陈着满脸青紫、双目暴突,胸口在临死前被挠得血痕道道的刘壮一尸一体,什么都没有倒是个稍微好一些的结果。
不过,所谓稍微好一些是相对的,绝对来讲,仍然是严重的。
搞不好,刘壮已经死翘翘了!
大脑暂停了,时间暂停了。
槍声!砰!子弹穿过脑子,炸飞半边脸,脑浆迸裂,眼珠子甩出几米远……孟西京仿佛看到自己已经躺在刑场上,成了被正法的杀人犯。
他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五
孟西京软一软的接起电话,忽然,他像被打了兴奋剂,暗淡的双眼一下子明亮起来。
他听到大宝在电话里哈哈大笑,旁边似乎小宝也在哈哈大笑,边笑边骂他是一种可一爱一的动物——猪。
孟西京脑子里电光一闪,恍然大悟,一阵愉悦感传遍全身。这种大难不死,绝处逢生的感觉太美妙了,他又活了。
孟西京猜对了,正是大宝干的。
大宝在电话里说,箱子是被他跟小宝挖出来的,他说早在十天前就偷一听到孟西京的计划,他决定将计就计,好好玩一玩孟西京,上阵亲兄弟,这种好事他当然忘不了弟弟小宝了。
他们花20块钱跟收破烂的租了辆板车,搞了两把铁锹。
埋箱子时他们就埋伏一在小树林外边。
孟西京他们前脚走,哥俩后脚就把刘壮的箱子挖出来,抬上板车转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孟西京心服口服。
“那刘壮现在在哪?你们把他放出来没?”他在电话里问大宝。
大宝嘿嘿一乐,“放出来多没劲,要玩就玩到底嘛,我们换了个地儿,又把他照原样儿埋啦,咱继续玩,你要能找着给挖出来,我们请大伙吃饭,否则你请,难度是有点大,不过我会提供线索的。”
孟西京哪还有兴趣继续玩,刚才差一点把苦胆吓破了,他赶紧说:“算了算了,不玩了,算你俩狠,赶紧把刘壮弄出来吧。”
电话里大宝似乎有些扫兴,怏怏的说:“你这人真没劲,我们蹬那么长时间板车,还有挖坑,挖了两个多钟头,胳膊都要掉了,白玩了呀?”
“别废话,赶紧把刘壮弄出来。”
“我们俩没劲儿了,要弄你自己过来弄吧。”
“远不?”
“不是一般的远。”
“那你俩先回来,领我们过去。”
“太远了,我们走不动。”
“打车,我给你们报销还不行吗?”孟西京几乎用喊了。
“等的就是这句话。”电话里大宝得意的笑了。
孟西京挂断电话,长出了一口气。莫小康他们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恨恨的说:再他一妈一也不陪你玩儿了,差点吓尿裤子了。
可一直坐等到凌晨三点,两宝也没有出现,孟西京一拍大一腿:上当了。他估计大宝他们早就把刘壮放出来了,合伙耍他们玩呢,现在三个家伙没准在寝室睡得正香呢,他又被摆了一道。
他想起范伟的那句台词:相信你我就是第二次上当!
回去的路上经过海赢网吧,卷帘门没拉下,里面灯火通明,正在非法营业中,他们临时决定不回寝室了,一人找了台机器,杀CS一直杀到天亮。
孟西京在电脑里摇身一变成了美国种的反恐一精一英,长槍短槍一交一替使用,残忍的击毙了200多个恐怖分子,杀得血光四溅,才不那么郁闷了。
回到寝室已经是上午8点半了,这次走的是门。
出乎意料,寝室里没人。孟西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一夜没睡,大脑都硬了,倒头就睡,刚要入梦,手机响了。
陌生号码,陌生男人,声音冰冷:
“你是孟西京吗?”
“恩!”
“林大宝、林小宝都是你的同学吧?”
“你谁呀?”
“我是市一交一警队的,找你了解点情况。今天凌晨1时30分左右,你的同学林大宝、林小宝乘坐一辆出租车在潇湘南路与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相撞,车上包括司机在内的三人当场身亡,我们检查林大宝的手机时,发现事故发生不久前,你们曾经通过电话,我们想了解一下他们深夜外出的原因。”
六
放下电话,孟西京彻底傻眼了。
大宝和小宝都死了?就这么死了?
可刘壮还在地里埋着呢。
埋在哪,只有他俩知道,可他们却齐刷刷的死掉了,把刘壮丢在地底下。
全世界有50几亿人,却没有一个知道刘壮被埋在哪儿,听大宝电话里的口气,他还故意找了个连鬼都找不到的犄角旮旯。
这回玩大了。
刘壮,他正躺在狭小的黑漆漆的箱子里,只能躺着,不能翻身,不能坐起,腿勉强伸直,前后左右都是板壁,像被挤一压在一个模子里。他喊破喉咙,可冲破泥土的只是蚊子大小的声音,他手脚乱一蹬乱挠,除了把手指搞得鲜血淋一漓毫无作用。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箱子结实得很,捆着尼龙绳,还压着沉甸甸的泥土,他必死无疑。必死无疑,却不等于马上死,那还有根管子,源源不断的送来充足的氧气保证他不能痛快的死掉,他将活生生的被一点点饿死,一点点渴死,一点点绝望死,漫长的死。
这种死法简直太可怕了!
这是天下第一的死法!
七
孟西京真的害怕了,从来没这么怕过。
一一夜之间,三条人命!!!
两条已然,是他间接造成的,一条必然,是他直接造成的。
他成了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屋子里陷入了死寂。
突然,孟西京抬起头,一字一顿的说话了:
“你们听着,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刘壮在哪,我们不知道,大宝二宝怎么死的,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莫小康、梁佩、赵长天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一齐抬起头,看着他,表情惊愕。
孟西京有自己的逻辑和理由。
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想脑袋被子弹打得像个掉在地上的西瓜。
这似乎是一种求生的本能,5分钟前他本能的对那个一交一警撒了谎,说大宝只是告诉他晚上不回寝室住了,他是寝室长,这是规矩,别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孟西京说得很没有底气,但那个一交一警却没有表示怀疑,问了几句就挂线了,这也在他意料之中,对于一起一交一通事故,警察没必要太过认真。
但是刑警呢?人命案呢?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报警?不不不,他早把这两个字抹掉了,那是自投罗网。即便全城的警察都出动搜寻刘壮,牵上所有的警犬,也是大海捞针,找到的可能一性一微乎其微,到时候,他也完蛋了。刘壮横竖是死,没必要拉着他一起陪葬。
所以,他决定让所有人跟着他一起撒谎,订立攻守同盟,彻底隐瞒这件事。
只要他们四个都不说,这个秘密能一直守到死。
他相信他们会同意的,现在他们在一条船上,船一沉,都完蛋,他们没的选择。
对不起了,哥们!他在心里默默的向刘壮忏悔。此时的刘壮一定早就醒了,躺在不见天日的地下,一边拼命的哭喊,抓挠,踢打,一边绝望的咒骂他。
他起码还能活半个月,也许更长,他要在黑暗潮一湿的地底下一动不能动的躺上几百小时、几万分钟,慢慢的耗尽自己,悄悄的死掉。
可孟西京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他只想管自己。
八
真快,假期已经过去半个月。
孟西京躲在家里,心神不宁。书上说家是一温一暖安静的港湾,可孟西京的安全感是负数的。
这半个月,他过得像只惊弓的小麻雀。
他缩在自己那个十平米的小房间里哪也不去,从早到晚的开着灯,开着电视机,惶惶不可终日,十几天过得仿佛像十几年那么久。
只要一闭眼,就看到刘壮从黑暗里向他伸出两只苍白的手,十个手指甲全都脱落了,指尖上的肉像晶莹的石榴般向外翻着,接着刘壮的脸也从黑暗中探出来,他脸上的肉凹进去,像个只绷了层薄皮的骷髅,耳朵里还有蚯蚓在爬进爬出,他的眼睛里除了红彤彤的血丝,还满满登登的全是恐惧和绝望,那目光凉丝丝的,像蛇一样弯弯曲曲的游向他。还有声音,孟西京仿佛听到刘壮不停的在他耳边声音嘶哑的哀求:
给我水,渴呀!
给我饭,饿呀!
放我出去,好冷好黑呀!
他耳边不断重复这几句话,白天黑夜,无休无止。
第十六天晚上,孟西京做了个梦,梦里,刘壮死了。
刘壮仍在箱子里,而孟西京似乎就在一旁,很近,那个位置按道理讲应该是泥土,但做梦是不讲道理的,他确实就在那里。
刘壮盯着他,半晌,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咽气了,但那双眼睛并没有合,睁着,圆睁,死死的瞪着他,仿佛要剜进他的眼眶里,接着,一群蚂蚁、蚯蚓、蚰蜒从各个角落涌一出来,顷刻间爬满了刘壮的全身,一扭一扭的钻进他的身一体,可那双眼睛,仍然一眨不眨……
眼睛,死者的眼睛,死气沉沉的铅灰色目光。
孟西京的父母也看出他的不正常,可无奈的是,孟西京声称自己非常正常,拒绝沟通。
第十七天,莫小康居然来登门拜访了。
门铃响起是在下午四点钟。
孟西京的父母都上班了,孟西京开的门,他一愣。
莫小康面色惨白的站在门外,眼镜片脏得有些模糊了,这让他的眼神也显得模模糊糊的,身上那件蛋黄色的T恤衫看上去皱皱巴巴,好像很久没洗了。看到孟西京,莫小康咧咧嘴,看起来像是个笑,但笑得很不成功,哭相,像主持人崔永元。
孟西京赶忙把莫小康让进屋,他探头探脑的向楼道里扫了两眼,才放心的关上门。这段时间这已经成了一习一惯,开门的时候总要往楼道里望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望什么,更不清楚到底想望见什么,不想望见什么,这成了一种潜意识支配下的动作,也许……是怕莫小康身后跟进来什么东西。
对莫小康的到来,孟西京很高兴,也有些奇怪,虽然都在一个城市里,但莫小康从没来过他家,这还是头一次。
那么,他……是怎么找到的?
孟西京想起在学校时他们曾经互留过家庭住址,他只能是通过家庭住址找来的。
费劲劳力,千辛万苦的找来他家?
一定有事。
莫小康一声不吭的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没有喝孟西京倒的水,孟西京坐在对面,看莫小康的表情,他已经感觉到了些什么,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过了好半天,莫小康缓缓吐出一句话:他来找我们了。
孟西京的头皮轰的炸了!
“谁?”他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明知故问。
“刘壮。”
果然是他!!!
“你看到刘壮了?他还活着?”孟西京一把抓住莫小康的胳膊,指甲几乎抠到肉里。
莫小康直直的看着孟西京,一字一顿的反问道:谁说只有活着才能来找我们?
门铃不响了。
把一只眼睛对准猫眼,向外看去。
一片漆黑,楼道里的声控灯是熄的,什么都看不见。
“爸、一妈一,是你们吗?”
没人回答,死寂。
孟西京正要把眼睛从猫眼上移开。这时,楼道里的灯泡一瞬间亮了起来。
一下子孟西京全都看清了。
那是刘壮的脸!!!
刘壮正站在门外,把脸对着猫眼,正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他们之间只隔了一层防盗门。
孟西京和他,几乎就是脸对着脸。
刘壮的脸上粘着泥土,头发上也满是泥土,耳朵眼儿里塞着泥土,连牙缝里也全是泥土,他的嘴咧着,他居然在笑。
在他身后,是满脸是血的大宝二宝,他们的目光也一陰一一陰一的瞪着他看,血从头上一直流淌到衣领中。
他们三个人站成一个三角形,双手下垂,一动不动,站得像三具一尸一体。
孟西京的菜刀掉在地毯上,接着,他人也倒下了。
十二
假期结束,开学了。
返校这天晚上熄灯前,辅导员小白老师特意到宿舍楼里逛了一圈,一二三楼住的都是他的系,明天就开始正式上课了,他得履行职责,查人。
进了107,他一眼就发现人不全。
手里的名单上是7个人,屋子里只有6个。
他问最近的林大宝:你们屋谁还没回来?
林大宝马上站起来回答:孟西京,他没返校。
小白老师“哦”了一声,他想起来了,那个假期里突发心脏一病死亡的学生就叫孟西京,原来就是这个寝室的,今天上午系里张书记特意叮嘱他,说这个事最好先别跟学生们讲。
他转身出门,有点手忙脚乱的去敲下一间寝室的门,他怕这几个学生追问起来,不好回答。
107的门关了,十分钟后,灯熄了。
漆黑一片。
黑暗里,刘壮突然说话了:“记住了,孟西京的事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咱们人人都有份,一旦说出去什么后果你们心里都清楚。”
他的话和放假前孟西京说的几乎一模一样的。
“谁知道这小子有心脏一病呀!”是梁佩的声音。
赵长天坐起来,说:“都怪刘壮,当初按原计划来多好,就演到让我表哥打电话装一交一警骗他说大宝小宝撞死了,然后你们一起从一床一底下钻出来,到那结束就行了嘛,干嘛还追到他家里,还装神弄鬼的吓他,好人也能给吓出心脏一病来。”
莫小康说:“那天他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他居然说出不让报警不管刘壮了这样的话来,一点都不够意思,所以大伙才想好好教训下他嘛,你当时可都同意了,现在说这些多没劲。”
刘壮说:“做都做了,你埋怨也没用。是,主意是我出的,人和是我跟大宝小宝吓死的,但你们谁也脱不了干系,小莫在孟西京一床一下放的泥土,打电话吓他,你也在电话里吓唬他了,梁佩也是,都有份,谁也别想把自己择出去。”
赵长天不做声了。
每个人都不做声了。
慢慢的,他们先后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那是睡觉的声音。
可黑暗中,谁都没有注意,此时孟西京的一床一上并不是空的,而是正直一挺一挺的躺着一个人。
孟西京。
他一动不动的仰躺在一床一上,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滴——
午夜12点,谁的手机发出了整点的报时音。
与此同时,孟西京坐了起来,轻飘飘的下一床一,最先走向熟睡中的刘壮。
他没有脚,他的裤管是空荡荡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