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屋
我叫阿乌,今年二十二岁,2000年在很多人担心自己的电脑会不会面临毁灭的同时,我进入了理想志愿的大学。
大学的英文是Universty,翻成中文念成“由你玩四年”。刚刚经历完高考的重压,大学新生们就像离家展翅高飞的野雁,终于获得了自一由独立的机会。老一妈一说,上了大学之后就是大人了,要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所以我拒绝了大哥和老一妈一的好意,执意要自己找房子,我相信自己能够处理得很好。
学校的布告栏上有许多租屋告示,我也不懂得如何分辨好坏,一胡一乱找了个电话便联系房东。对方姓赵,是桃园本地人,我们在电话里聊了聊,感觉他那的房子还不错,于是约定时间过去看房。
星期天我到桃园和房东碰了面,赵先生的外型还挺有本地风格,挺着个肥肚腩,嘴里嚼着槟榔,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他带我到租屋处的路上和我谈天说笑,说什么这里地灵人杰山清水秀,租他的房子考试肯定都考第一名。
我看他的车越骑越偏僻尽往山里去,心里嘀咕,这根本就是荒郊野外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哪里山清水秀地灵人杰了?绕过一条长约两公里的蜿蜒山路后,眼前出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小区。光看外观,房舍还算干净。夏末的午后一陽一光和煦,微风轻轻拂动树梢枝叶,还不时听见悦耳鸟鸣声,突然间,我好像有点认同赵先生所说的话,这里的环境的确不错。
赵先生带我一边上楼,一边跟我说这个小区的来龙去脉,他说这里原本是建设公司规划盖来给家庭居住的小区,因为需求导向,取名为“合一欢小区”。但是由于入住率不如预期,所以建设公司将一些空房便宜地卖给了这附近的投资客,专门拿来改装成套房租给学生。赵先生便是如此,一口气买了四层楼,两边打通之后重新隔间出租给学校的学生和附近的上班族。
“本来是有小套房可以租给你,但是你刚好晚了那么一点点,我现在只剩一间家庭式的你要不要看看?”赵先生拿出钥匙开了四楼的铁门领我进去。
“啊,我一个人住三房两厅会不会太奢侈啊,而且这房租肯定超过我的预算吧。”我一听傻眼了,在电话里他不是满口答应有间小套房租给我吗,怎么突然变成一整间的屋子了?
赵先生笑说:“我会算你便宜点啦,况且你还可以找同学一起住分摊房租啊。少年仔,房东是为你着想,以后你一交一了女朋友,两个人挤一间小套房多别扭,这里一百二十几平我只多收你三千块怎么样。”
这条件听起来的确诱人,面积多了三倍,可价钱只高三千,况且还能找同学一起分摊房租,算起来更省钱,略微考虑之后虽然已经跃跃欲试,但是心里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同学一起住耶,如果找不到我不就亏了?”
赵先生“嗯”了一声,沉吟片刻之后对我说:“不然这样,我给你一个月缓冲期。第一个月我只收你五千,跟小套房一样的价钱。这个月让你去找同学过来一起住。”
我四处看了看房子,的确很不错,室内装潢高雅,室外的环境优雅,而且还有缓冲期,于是我就答应了。赵先生和我签下租赁契约书,我们约定好从开学开始算,一次付半学期的房租。他将钥匙一交一给我之后,便骑着机车离开了。我看着自己的房间,心情无比愉悦,终于可以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只是我忘了,当初看房时,心情太过畅快,竟然没注意到那间浴一室没有镜子。等到我将东西全搬了进去,整理妥当之后我才发现。我心下狐疑,打电话问房东,他说那是上一个房客弄碎的,还没来得及装新的。我想不通上一位房客到底在浴一室里干了什么事才会打破镜子,难道在里面练回旋踢吗?所幸只是没有镜子,对我来说并不构成太大的影响。
很快到了开学日,第一堂课理所当然是让六十几个陌生的同学一一自我介绍,熟悉彼此。坐在我前方的女生叫“露露”,高高瘦瘦,身材很赞;右边的男同学外号“小狄”,是一个一天不上网就会死的电脑能手;后面那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貌似斯文人的仁兄,一开口就是:“大家豪,偶速王俊开……”俊开的口音很本土,也颇合我胃口。
第一堂沉闷的自我介绍课结束之后,我的烟虫立时痒了,只是刚到学校还不晓得哪里能够一抽一烟,坐在椅子上不免有点坐立不安。
这时小狄走到我的身旁问道:“阿乌,你一抽一不一抽一烟?”听到他这句话,我差点没感动得飚出泪来,眼前仿佛看见了活菩萨。
“走啊,找个地方一抽一烟,我忍了好久了。”我笑说。
这就像是一种不成文的一交一际活动,本来不甚熟稔的同学听说有烟一抽一,便纷纷像闻见蜜糖的蚂蚁般靠了过来。几个男同学一起一抽一烟,由于有了初步共通的嗜好很快便搭了上话,我见机不可失,就询问在场的人有没有愿意跟我一起分摊房租的。小狄和俊开马上响应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他们愿意跟我一起住。于是一支烟的时间让我多了两位室友,也解决了我的困扰。
等到他们两位老兄陆续安顿好行李之后已经是两个礼拜之后的事了,在这段期间,每天家里都是人声鼎沸直到深夜。某个周末,小狄和俊开事先不约而同地说要回家,只剩我一人留在桃园,自从住进这间屋子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周末独自待在租屋处。
礼拜五的傍晚,房东赵先生联系了我,说找了工匠来替一我们装镜子,我一听大喜,浴一室里没有镜子的确是件非常不方便的事,刮一胡一子的时候常不知道刮干净了没。
那位玻璃行的师傅在七点多的时候按了门铃,一进门就对我说:“同学,要装镜子的是这间没错吧?”他看起来满脸疑惑,不知是何因由。
“对啊,你都按我家门铃了,赵先生没跟你说要装哪间吗?”我更是一头雾水。
“有啦。只是我来这里装镜子,光这两年就已经是第三次了……”师傅说得玄,我还没搞清楚他的意思,他已经走进浴一室开始动工。
老师傅的技巧纯一熟,三两下就把一面新镜子装好,使浴一室恢复了原来的整体感,原来少了一面镜子竟会如此突兀。
“师傅,你是说这间屋子的镜子常常破掉?”我问他。
“没啦,可能是我记错了,不然就是住这间的情侣都会吵架摔东西吧。”他面容僵硬,干笑几声之后让我签了施工单,随即转身离开。
新的整容镜装设好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有些异样。或许是没在这间浴一室里这样看过镜子里的倒影吧,我试图说服自己。
隔天晚上,我到学校附近的市集张罗了晚餐之后骑车回家,这条通往合一欢小区的蜿蜒山路晚上没有路灯,所以骑车的速度不能太快,避免发生危险。道路两侧林木茂密,一陰一郁幽森,正值夏末,我却感到一丝寒意沁入心扉,这条平常骑惯了的山路,这晚感觉不太一样。
晚风切过耳梢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哀凄的哭嚎,又像怒极之后的狂吼,总而言之让我感到不太舒服。五分钟后我回到公寓楼下,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时发觉右手抖个不停,背后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压迫着我,慌慌张张地开了门,我用最快的速度跑上四楼。
“啦啦啦……啦啦啦……”忽然间,我听见了一道清润的女声哼着歌,那声线淡泊如水,柔一滑似风,也许是这栋楼的住户正在唱歌吧。转动钥匙,那声音又再度传出,这次我可听个真实,身上的汗一毛一顿时立了起来。因为,那悠扬清凄的歌声是从我的屋子里传出的。
“阿弥陀佛,该不会是碰到……”我心内惶恐,不知如何是好。“那是风声……对,那是风声。”额头上冷汗直流,我不断地深呼吸强自镇定逐渐发芽的恐惧。
就像幻听,两个深呼吸之后,那声音便再也听不见了,我在门口站了约五分钟后才忐忑不安地走进屋子。在一片漆黑中伸手摸一着了墙壁上的开关,喀嚓一声,屋内大放光明。没有什么异样,所有的一切都跟我刚出门时没什么两样。
“真的是幻觉,是不是因为昨天电动打得太晚的关系。”我打开电视吃着晚餐,故意将音量开到最大声,以掩盖内心的不安。
才没过多久,门铃叮咚一声响了。敲门的是住楼下的小香学一姐,她一脸不悦地说:“小乌!你电视开这么大声干嘛?”
我当然不会跟小香说自己一个人害怕,那多没面子。我摸一着头装傻,猛打哈哈:“电视坏啦,一开就这么大声我也没办法啊。”
小香横我一眼,伸手捏我的脸颊:“那你可以不要看啊!电视开这么大声,楼上楼下的人都被你吵死了。”
我一边赶紧按照吩咐将电视关掉,另一边插开话题说:“对了,学一姐你晚餐吃了没?我咸酥鸡好像买太多了,要不要帮我吃一点。”
她动动鼻头,似乎也嗅到了香味,不客气地踏进门,笑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小乌,你……为什么选我们系?”饭吃到中途,小香闪着漂亮的大眼睛盯着我问道。
“志愿随便乱填就上了啊,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念的科系。”我说。
“嗯……”
沉默向来令人尴尬,我一把抄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不是说电视坏掉。”小香斜了我一眼,冷冷地说。
我尴尬地笑道:“不知道怎么搞的又好了耶,哈哈,哈哈……”
客厅里只有我和小香两人独处,一不讲话整个气氛立时降到冰点,我也想不到什么好话题,索一性一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小香则不停地左右张望,一副身上长虫不动会痒的样子。
我看综艺节目看得出神,耳边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呜。”
还以为是小香叫我,“学一姐,什么事?”我问她。
小香一脸大惑不解:“怎么啦?我又没讲话。”
“你刚刚不是叫我?”
“没有啊,你不要吓人好不好……”小香抱着小枕头,眼神慌张。
我也起了鸡皮疙瘩,我确实听见有个女生呜了一声,这时候我想起两个小时前听到的声音,那个唱歌的女人。难以形容的恐惧感爬上脑门,可是又不能在小香面前落荒而逃,否则我真想冲下楼骑车回台北。
小香起身想要回家,我借口买烟和她一道出了门,跳上摩托车以时速一百飙到学校附近的网吧待了一一夜。
因为我的房子里躲了一个女人。
我只希望那全是幻听和错觉。
废墟
说也奇怪,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在家里听到或碰见任何怪异的现象,俊开胆子小,听我描述完这件事后浑身发一毛一,直嚷着要搬出去。小狄反倒是出乎意料的镇定,他安一抚俊开说:“一个人待在陌生的地方难免会有些恐慌反应,可能只是阿乌的错觉,你干嘛大惊小怪。”所幸后来几个礼拜都没有出现怪声,大伙渐渐地也就忘了这件事。
又过了几个礼拜,系学生会举办了欢迎本系新生的迎新宿营,大学生活的一精一彩之处就在于这些营队和联谊,对于这些我自然早已期待已久。
宿营的前两天,我和小狄躲在学校垃圾场附近一抽一烟,聊到了这次迎新宿营的地点。
“我们系还蛮大手笔的,迎新居然去谷关泡一温一泉,听说别人都只是在一操一场集合烤肉而已耶。”我笑说。
“阿乌,迎新活动的时候肯定会有夜游或试胆大会,到时候你可以把之前在家里碰到的状况加油添醋一番,应该会吓死不少人吧。”小狄说。
“不要啦,挺恐怖的,我们还得住到学期末耶。”我说。租屋契约一签半年,当然没办法说走就走,对贫穷的大学生来说,万把块的押金可不是小数目。
两天后,我们一百多名新生加上辅导的学长学一姐们浩浩荡荡地上了旅游车,出发前往谷关一温一泉乡。谷关的一温一泉名闻遐迩,山谷里饭店林立,游客络绎不绝,知名度与庐山一温一泉比肩。出发前一晚我兴奋得一晚上都失眠。
车程大约两个多小时,沿路上同学们吵闹无比,由于前一晚的失眠,体力耗尽的我瘫在最后面的位置,被那些恼人的噪音弄得有些一精一神衰弱。正当睡意绵绵的时候,我的肩膀突然被人猛力一推,吓了我一跳。
“还睡,已经到啦。”露露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我,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而旅游车这时已开进了谷关一温一泉区。
那些促进新同学们之间感情的一团一体活动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一整个白天我都昏昏沉沉,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
吃完饭后是分组自一由活动时间,大二的小香负责带我们这组新生。小狄建议说:“我们去夜游好不好,从那吊桥上面看夜景应该不错吧。”
谷关的夜晚灯火璀璨,白天刚到这儿时还觉得有些饭店的设施老旧,外墙也欠缺清洗,不过一到晚上整个谷关就像山头起火,景色绚丽夺目。
小香耸耸肩:“不错啊,要夜游就走吧。”
我们这一队共有八个人,加小香九个,一行人嘻嘻哈哈地往横跨大甲溪的吊桥走,小狄带头走在最前面,他说谷关像他家后院,以前来的时候曾经发现一块废墟,想带我们去试试胆子。
露露神色不安,躲在我后头说:“不要吧,我很怕那种东西……”
小狄哈哈大笑,拉着露露说:“不要怕,真的有鬼跑出来我会保护你啦。”
我面露微笑,这小子动作真快,原来这次的夜游是替自己做打算。刚上大学的男生,除了一交一女朋友外我想不到任何一个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小狄显然将目标锁定在露露的身上。
我一手勾着俊开,一手勾着小香,笑说:“那我们就来个三人行必有我师。”
其他的同学也就顺势男一女一组两两相对,由小狄带路往他所谓的废墟走去。走过吊桥之后便是另一块一温一泉区的所在地,只是这里的饭店数量较少,还有几间歇业,人潮比另一头少了许多。
沿路上小香讲了几个学校的灵异传闻增添恐怖气氛。据她所言,我们学校自从五年前新建体育馆完工之后,不知为什么每年都会有学生从体育馆顶楼跳楼自一杀。连续四年发生自一杀事件,让学校不得不去重视这恐怖的巧合,用铁链和大锁牢牢锁死体育馆顶楼天台大门,并且明文禁止学生踏入体育馆七楼以上区域。学校做出预防措施的那一年,也就是去年,果然确保了学生的安全,没有发生跳楼事件。
俊开说:“既然没再发生了,或许都只是巧合吧,之前也听过常发生卧轨自一杀事件的平一交一道,其实都只是名气响了,让一些想自一杀的人潜意识地往那边走去吧。搞不好学校的体育大楼也是这样子的。” 俊开说是这么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还是相当害怕的。
小香神秘一笑,又慢慢地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们入学之前没多久,也就是差不多暑假快结束的那时候,有两个住宿生用工具剪开锁住铁门的铁链,跑到天台试图跳下去。幸好他们弄断铁链的声音太大,惊动了在体育馆运动的其他学生,通报教官之后及时将这两个人给救了下来。否则,今年可是一次死两个人……更玄的是,这两个住宿生都是澳门侨生,他们放暑假没有回家,两个多月都在学校附近打工。教官说他们当时就像着魔似的,拼了命地想爬过铁丝网往外跳,动用了不少人力才成功阻止他们。”
小狄一陰一沉地笑了一声:“这就叫做‘抓一交一替’。前年没有死人,所以今年多了一个名额。也许今年该死的那个人就在我们之中也不一定。”他这么一笑,众人都浑身发一毛一,只因那笑声听起来干涩暗哑,不像是小狄中气十足的嘹亮嗓音。
露露吓得都快哭了,用力拍着小狄:“你不要吓人啦,我会怕啦!”
小香白他一眼,对露露说:“你不要理他啦,故弄玄虚跟白痴一样。”
虽然只是小狄的恶作剧,但是还是影响了我们这一行,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没人再多说一句话。如此走了一段路程,带头的小狄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处鬼气森森的建筑物说:“到了,就是这里。”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在路口有个老旧招牌,上头写着“华夏一温一泉庄”,而那一栋建筑物给人感觉像是普通的木造平房,和我们所住的那些装潢华美的一温一泉饭店不大相同。
“这间旅馆已经关门十年了,我小时候来这儿时就已经是这副断垣残壁的模样了。”小狄笑着说,然后他转头问大家,“要不要进去探险?”
我和男同学们拼命点头跃跃欲试,可女同学们除了小香之外都耷一拉着一张脸,也不能怪她们胆子小,眼前这间倒闭十年有余的旅馆实在有点吓人,半张朽烂的木门随着风势缓缓移动,庭院里长满了比人还高的芒草,风一吹便沙沙作响。
露露说:“我们一定要进去吗,可不可以在外面等?”
俊开附和说:“我也不去,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小狄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我们好不容易走这么远到这里,怎能败兴而归。我们来玩一个游戏,两个人一组拿着手电筒进房子里,绕一圈之后随便拿个小东西出来。”
我心想这小子还真敢玩,就连小香也倒一抽一一口凉气,脸色发白强作镇定。当下分组完毕之后,我和小香一组,由于没有人想走第一个,露露还死赖在地上不肯进去,这群胆小鬼,我和小香没办法,只有带头先进去。
大约走了十多米,我们站在只剩半扇的木门前,望着里面深邃不见底的幽暗,小香主动握紧了我的手。她的手心湿润,满是紧张的汗水,原来平常凶悍的学一姐也有这么小女人的一面,让我不禁莞尔。到了这时候当然要挺出男人的胸膛和肩膀,我拿着手电筒往里头照了几下,带着小香走进房子里。
走进房子后,右手边是入住登记的柜台,柜子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黑白人像,应该是装饰艺术之类的东西,但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这种照片还不叫人吓得脑袋发昏嘛,我也是心内惴惴,不敢叫小香往那边看,我们前方是木造的长廊走道,连接着一间间客房,而走道的另一侧通往后方小庭院,是个露天一温一泉池。
我看着墙上斑驳的浅绿色油漆,心想这种日式的木造建筑搞不好还是日据时代遗留下来的东西,小香突然脚下不稳,跌跌撞撞差点摔倒在地,我一把将她拉住。
“怎么啦,腿软啦?”我笑说。
小香没有说话,但是我能感觉到她肩膀的剧烈颤一抖。我知道她已经吓坏了,此地不宜久留,我随手抓了柜台上一个牙签桶,便拉着小香往外走,我听到她喘气声逐渐急促,紧一抓着我的右手不敢放开。
等到我们走出来的时候,小狄向我眨眨眼,半拖半拉地把露露带进去。俊开见小香脸色苍白如纸还久久无法平复,直嚷道:“干!我死也不要进去,这样玩得太大啦。”
我让小香坐在路旁,询问她刚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一个踉跄站不稳。
小香心有余悸地说:“刚才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我就听见耳朵旁边好像有人讲话,细细碎碎的声音,很小声的像是在讨论什么东西。我觉得可能是太紧张听错了风声还是什么的,所以就没跟你讲。”
“然后呢?”
小香眼角泛泪,眼神里尽是恐惧:“走进大厅之后,就在你抬头看天花板的时候,地上有只手抓住我的脚用力往柜台的方向扯拉……”
我冷汗直流,一股战栗穿透了背脊,那屋子里真的有东西。就在这时候,屋子里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一声,露露神色惶恐地夺门而出,而小狄紧跟在后。
“露露你不要跑啊,我刚才是吓你的,假的啦。”露露一跑到我们所在的马路旁就腿软坐倒,一抽一一抽一噎噎地哭起来。
“你干嘛一直吓她啊,一爱一玩也要看情况好不好。”小香批评小狄起来。
小狄一脸无辜:“对不起嘛,我真的不知道她胆子这么小,而且我只是骗她柜台上面那张照片会眨眼睛而已。”
“不是啦……呜……”露露像是鼓足了力气才能说话,她举起颤一抖不已的手指着小狄,大声哭叫,“因为……因为小狄的肩膀上趴着一个老人啦!”
所有人闻言纷纷睁大了眼睛瞪着小狄,脸上皆有恐惧之色。
小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干……开玩笑的吧,什……什么老人啊?”他像个稻草人硬一邦一邦地站着,想必他也是从脚底凉到头顶吧。
老实说我没看到什么趴在小狄肩膀上的老人,但是露露如此惊恐又不是无中生有,会不会是真的有什么东西一路跟着我们?
“我觉得,还是别玩了,大家回头吧。”我提议回旅馆休息,俊开等人立即同声附和。
一路上我们加快脚步,几乎是马不停蹄半走半跑地回旅馆。
回来后,小狄苦着脸对我说:“阿乌,走,去洗个一温一泉去去霉气,这么折腾了一下我觉得浑身酸痛耶。”说着,就将我和俊开拉往大众池泡汤。
我们在更衣室三两下脱得浑身一精一光,向服务员领取一毛一巾之后往户外大众池走去。小狄走在我和俊开的前面,突然间俊开惊叫一声:“小狄你背后那是什么东西!”
这么一叫差点没把小狄吓得拔地三尺跳起,他嘴里猛骂三字经:“他一妈一的,俊开还在玩,刚刚自己不是也吓得半死吗?”
我没有说话,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小狄的右边肩膀看,看得他浑身发一毛一……他的肩膀后面浮现了一块淡紫色的淤青,像被重物压过的痕迹。
也许,就是露露方才看见的那个老人……
麻将
大一下学期,我和小狄、俊开三人还是住在跟赵先生租来的房子里,因为后来这里并没再发生什么怪事,时间一久,我们也就消退了之前的恐惧感。
那一阵子我们时兴打麻将,我们的公寓自然成为开业的麻将馆。下学期期中考过后的周末下午,我躺在一床一上,心想晚上还有四圈麻将要打,不如就先睡个觉养足了一精一神再开始方城之战。一时半刻,还睡不着,就打开了电视看。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换着台,五十几台之后的信号偏弱,不管转到哪一台都是画面不清沙沙作响。当我从六十五台跳到六十六台那一刻,本来应该模糊不清的画面杂讯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形象似的东西映在电视画面上。
短短一秒钟的时间,那印象却深深烙在我的眼里驱赶了睡意,我吓了一跳,连忙将台数往回按,可是不管我在六十五与六十六台之间怎么切换,画面一直是纷乱的电子信号和嘈杂的音效。看到那酷似女人的影像之后,我越想越是发一毛一,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氛围,似乎有人躲在暗处注视着我。我抓起被子盖住头,闭上眼睛试图什么也不去想,只不过生一性一犯贱,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模糊女人的脸在我眼前飘忽不定地浮动。
然后逐渐变得清晰,一个很年轻,眼角带点一陰一郁却笑容可掬地女孩子,我看见她在梦里向我微笑,嘴巴不停地说话,但是我什么也听不见。意识逐渐模糊,而那女人的轮廓缓慢地烟消云散,飘入了梦境的黑暗里。
傍晚六点我睁开眼睛,身下的被褥让冷汗浸得湿一透,我觉得胸口烦闷,睡了四个小时,一精一神还是萎一靡一不振。走进浴一室冲凉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女人的神色与小香有些相似,会不会是我一直想着小香,所以出现了幻觉?这一段日子,我和小香常常一起行动,两人之间也因此存在着某种莫名的情愫。
洗澡洗到一半,外头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把本来就提心吊胆的我吓得差点去撞墙。外头传来俊开的声音:“喂……有没有人在家!我回来啦!”俊开的心情很好,也许是因为刚一交一了新女友的关系。
我在浴一室里大喊:“我在啦,门不要关得那么大力,弄坏你要赔喔!”我还听到观光系倪叔的声音,这个人其实只大我们一届,因为长得太臭老,行为举止都像中年人,渐渐被人取了绰号──倪叔。
“还有谁要打?”我穿上衣服走出浴一室问道。
“小狄回家了,庄仔待会儿会过来。”俊开扶了一下眼镜,一切都安排妥当。
众人到齐之后便开始打起了麻将,说起来那晚我手气也真够背的,不管我如何盯下家,他们总有办法吃个九张落地,听牌后不是自摸就是一胡一我的牌。我几乎把把放槍,两圈还没打完,已经输了三千多块。
漫长的第二圈终于结束,倪叔提议说:“我看就打到这里啦,阿乌好像很累,先休息吧。”
我挥挥手:“不用,我去一陽一台一抽一根烟,休息一下就好。”输钱还不至于让我心情如此恶劣,运气绝差,怎么也一胡一不到牌才是我郁闷的主因。
在一陽一台上,我点了根烟,徐徐吸进肺里再缓缓吐出的时候,仿佛连肚子里的坏心情也释放了不少。不知怎么的,我自言自语:“如果……你真的在的话……就帮我赢钱吧。”一抽一完烟后,我转头走进屋内,摩拳擦掌准备第三圈开打。说也奇怪,一坐下来就觉得刚才郁闷无比的心情有些微好转,打起牌来也特别铿锵有力。
一开始大家都还嘻嘻哈哈,边打牌边说些垃圾话,不过当我上庄一胡一了个自摸大三元之后,面前的三个人脸色都沉了下来。接下来就是翻天覆地地连庄一胡一牌,我的运气终于回来了,我连续自摸了六把,不仅将之前输掉的钱全部收了回来,还赚了不少。
“不是一抽一了根烟就变这么威吧,那我也要去一抽一根烟。”倪叔叹了口气,在我连续六拉六自摸之后,前两圈输的钱全数回到我的口袋里。
“那就休息一下,一抽一根烟喝口水再来吧。”我笑说。
庄仔也是一脸忧郁,第三圈打到半夜两点半还在东西风,他们也都感到疲倦。我们等到庄仔上完洗手间便继续牌局,双手在桌上抓着牌一阵一搓一洗,每个人都不太想说话,动作迅速地叠牌抓牌。
倪叔可能动作太大,抓牌时不小心飞了一张牌出来,掉在地板瓷砖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骂了一声干,连忙弯腰捡牌。倪叔嘴里不断碎碎念:“一妈一的,那张棺材板跑到哪儿去了?”
“棺材板”指的就是麻将牌中的白皮,有人称为“白板”,也有人叫它“棺材板”。倪叔在桌底下摸了老半天,然后抬起头说:“喂,找不到棺材板,死人受风寒,怎么办?”
我耸耸肩,从麻将盒里拿了一张没有花色的备用牌放在牌组里:“先凑合着用吧。”重新抓完牌,我起手摸进一张门牌之后稍微理了理牌,只是当我看清楚手中牌型之后,心里连庄的喜悦感已经荡然无存。
我的手中一共有青发红中各三张,白皮一张,而余下的牌型是索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共九张,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发一抖,手里还抓着刚摸进来的门牌。那张牌,我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牌,光滑的牌面一摸便知是张白皮。很显然的,这是一把天一胡一大三元。
我慢慢地把牌放下来,神色怪异地对三人说:“我们别打了。”
俊开一脸不满,有点生气地说:“干嘛不打,摸了门牌就赶快丢出来啊,我们又不是输不起。”
“对啊,小钱嘛。”倪叔和庄仔也一搭一唱地说。
于是我只好将牌推倒,苦笑说道:“天一胡一。”
俊开脸色刹那间一片惨白,“干……这不可能啊!”他见我抓白皮自摸,像是见到鬼似的。
“怎么了?”我问道。
俊开推倒他的牌,里头有两张原本的白皮,也就是说,我和俊开手中一共四张白皮,其中有一张是倪叔弄丢的“棺材板”。
这张牌无声无息地“自动”回到牌桌上,并且被我摸进手中。我连忙回头看麻将盒,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心里大喊不妙,那张被我亲手拿出来的备用牌,不正好端端地躺在里头吗。这种邪门的现象让我们立刻决定停止打牌,一看时钟,已经四点整。
“我看我们去吃四海豆浆吧,别打了,太诡异了。”我说。
三人拼命点头,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人想继续待在屋子里,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怪事。我们下楼发动摩托车,引擎的声一浪一在万籁俱寂的清晨显得加倍刺耳,这时候庄仔却说了句没来由的话:“俊开,不带你马一子一起去吃吗?”
俊开一脸狐疑:“你是打牌打傻了吗,我马一子又不在家。”
庄仔眼神恍惚,疲倦地说:“啊?那你房里那个女生是谁?”
“哪。”庄仔抬头往上看,“她在一陽一台跟我们挥手啊。”
倪叔大笑壮胆,猛力拍着庄仔的背狂笑:“你够幽默,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一陽一台上面哪有人啊。”
“对啊,庄仔你别乱讲行不行,怪一毛一的。”俊开的视线根本就不敢往上看,自己住的地方要真躲着一只女鬼,谁还敢继续住下去?
庄仔一揉一揉一眼睛又看了一遍:“怪了,刚才真的有啊?难道是太累看错了?”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选择催眠自己假装没这件事,明天的太一陽一依然会升起,而房子租约也依然未到期。他们跳上摩托车逃命似的走了,只有我还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一陽一台,望着那个和小香长得有些神似的女孩……
事到如今,我也不敢走进那间诡异一陰一森的三合院,方才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到左侧的长屋里,有道白影子隔着满是灰尘的纱窗看着站在中庭的我们。像是正在等待我们走进屋内。我故作轻松状,伸了个懒腰,看看手表,时间快到五点。心里却焦急如焚,希望辰育千万别出事。
鸡鸣破晓之时天空也泛现鱼肚白,天就快亮了。我偷偷看了一眼左侧长屋,那道白影子已经消失,也许回到她躲藏的黑色角落去了。
天亮之后,我和小狄在屋后的废弃水井旁找到了睡得正熟的辰育,他脸上到处都是瘀青,那种颜色和当初小狄被老人压肩膀之后产生的淡紫色相仿。辰育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全然失去记忆,为什么他会倒在水井旁,而废弃水井里面又有什么东西我不敢多想,也不愿意去查证。
彰化之旅陡生如此惊悚的小插曲,为了不让小香及家人害怕担忧,我们三个人全都闭口不提凌晨发生的事情,小香不解辰育脸上为什么都是瘀青,他随便编瞎话说乡下的蚊虫太多,皮肤过敏搪塞过去。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小香旧家闹鬼。他们家从来不曾发生这种事情。
小香毕业之后还是与我住在一起,只不过我们换了一间较大的套房,挥别了房东赵先生,另寻一个新天地。她决定在桃园先找个工作,毕竟在这个城市住了四年,也一习一惯了这里的生活,等我毕业当完兵,她再来台北与我同住。
小香常带一位女同事回家吃饭,介绍我们认识,她们是同期进公司的新人,两个人互相学一习一,感情很好。由于小香在公司人缘甚佳,我本就喜欢热闹,家里访客多也让两人生活增添不少乐趣。等待毕业那段日子相当枯燥乏味,考完毕业考就无事可做,白天待在家里无聊,就每天泡在学校图书馆看书、上网。
某个周五,我带着晚餐回家,从楼下看见家里灯是亮的。心想小香怎么这么早下班,才六点多,平常她都是七点左右才到家。上了楼拿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是反锁的,“也许是小香上班时忘了关灯。”我心想。
一打开门,我就看见穿着一身黑色套装的小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笑着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她缓缓转过头来,是一个面容消瘦、五官还蛮一精一致的女孩,却不是小香。
“你回来啦?”她说。
“你是小香的同事吗,我怎么没听说她今天要带同事回家吃饭?咦,我好像见过你啊?”我也不以为忤,小香常有同事来家里,眼前这个女孩有点印象,可我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女孩的头发比小香还长,一头黑亮过腰的长发。她对我露出微笑,一看见这个微笑,我整个人就僵硬无比。
我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是小香打来的电话:“阿乌,我今天加班,你不要等我吃饭了,先自己买来吃吧。乖孩子,亲一个。”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女孩头发越来越长,脸色逐渐白化,她的声音就像深夜广播般低沉:“你见过我的……在浴一室里、在她的老家……我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开始不停地笑,丧魂夺魄的一陰一险窃笑,我脑中空白一片无法思考。
那时候,我在小香的套房浴一室里碰上的女鬼不是小宝……原来是眼前这个,对我们不怀好意、伺机作怪的冤鬼。她的眼睛没有眼白,只剩一整片漆黑的瞳色,咧开血盆大口笑说:“你们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我遽然惊醒,眼前一片漆黑,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是个噩梦。好端端的怎么会做这种可怕的噩梦,我躺回被窝里,身旁的小香背对着我侧身睡得正香甜。
我看着窗外的黑夜,分不清现在是凌晨几点。望着小香的背影,我也换了个姿势,嗅着她的发香入睡。然而,披在小香背后的黑发却在不知不觉之间越变越长……缓慢地往一床一尾延伸,渐渐缠卷住我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