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听过那个故事吗?关于渔夫的。
话说一个渔夫,某天打鱼时捞上来一个瓶子,瓶盖上印着所罗门的封印。渔夫撬开铅封,从瓶口里冒出一缕青烟,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
渔夫壮着胆子说:“你为什么被关在这个瓶子里?”
“你这个可恶的渔夫,我立刻就送你一死!“说着,魔鬼马上露出一副凶相,一步步一逼一近渔夫。
渔夫急忙说:“我何罪之有,竟有如此报应?”
魔鬼说:“我曾与所罗门作对,他便把我装进了瓶子里,扔进了这个大海!第一百年时,我想:‘如果有人把我救出来,我必将使他终身荣华富贵。’可是,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来救我。到现在已经四百年了,始终没有人来救我。因此,我发誓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把我救出来,我就杀了谁!”
渔夫思考片刻,对魔鬼说:“死之前,我还有个问题,这个瓶子怎么能容得下你这么大个头呢?”
魔鬼得意地炫耀自己的魔法,一头钻进瓶子里,渔夫急忙把盖子重新拧好,将瓶子再次丢到大海里。
渔夫用智慧拯救了自己的生命,而魔鬼的得意忘形令他失去了四百年好不容易等来的自一由。
这是个很一陰一险的故事。
【一陰一魂不散的小巷】
{一}
除了地面,电梯的其余五面都是镜子。这让叶乐姗十分别扭,甚至恐惧。她怕它,却无法逃避它——在孤寂的楼梯里攀爬到二十五楼,是比电梯更为深邃的噩梦。
网络上有很多关于电梯闹鬼的视频,她不敢看,却又忍不住看,看了之后就更害怕那部充斥着镜子的电梯。每当她独自站在电梯里时,就会感觉到源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一齐聚集过来,她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们,面无表情、神经兮兮,“她们”彼此注视的目光那么陌生,有那么一刻,叶乐姗竟然产生了一种错觉,她觉得“她们”才是真实的,而她其实是在镜子里。
卧室的门缝里飘来一妈一一妈一在厨房忙碌的声音和熟悉的菜香,叶乐姗轻轻呼出一口气,摊开作文本,写下了“我的梦想”四个字,又在后面画了一个长长的破折号,然后就开始望着窗外发呆,长久的。
书桌紧紧一贴着窗户,下雨的时候会望见发怒的天空,傍晚的时候能望见猩红的夕一陽一,夕一陽一下面是参差不齐的高楼大厦,大厦的下面是一条不宽也不窄的街道,街道上有车,有人,有树,春天和秋天的风都很大,它们会掀一开垃圾桶的盖子,把里面的碎纸片卷上天,又狠狠地拍在她的窗户上。有一次,她不经意地抬头,正好一阵狂风卷着一片肮脏的碎纸扑到窗户上,歪歪扭扭的撕痕包裹一着五个字“欧一陽一麒绝笔”。在她恍惚的一瞬间,那片纸泱泱地滑了下去,转眼又在风中打着旋儿飞舞起来,最后慢慢地飘向街道对面的小巷。从那以后,她的梦就随着那碎纸飘进了小巷,那里有光,很微弱——那微弱的光,令小巷显得更黑了。
那条小巷很深邃,入口很小,但顺着入口望进去,却似乎越来越宽,就像一枚残旧的酒瓶,它终年被两侧的高楼挟裹一着,不见天日。那是一条会移动、会变化、有生命、有思想的邪恶小巷,无论它怎么隐藏自己,叶乐姗都能一眼认出它。在乡下姥姥家时,它用红砖白灰把自己装扮成格子图案的乡村小路;在进城后住在破败的宿舍楼时,它又用各种脏兮兮的海报和报纸把自己伪装成颓废风格的小街;此刻,叶乐姗搬进了象征着身份和财富的高档公寓,几乎无处藏身的它又挤在两座高楼之间,一如备受委屈的小媳妇。它不离不弃,它一陰一魂不散,但它从未采取行动。
它只是存在着。
似乎,是专为什么人存在着,就像一个等待猎物自动上钩的猎手,又像“一千零一一夜”里封印着魔鬼的瓶子。在叶乐姗看来,它更像那根传说中的木桩,等待着犯傻的兔子自己撞死在上面——叶乐姗绝对不会自寻死路,就算它跟随她一百年,她也不会靠近它。
几个小孩在楼下的街道里嬉闹着,他们快乐的声音被空气层层阻隔后撞死在玻璃上,因此在叶乐姗看来,他们就像是一群出色的哑剧演员。孩子们你追我打,继而散开,只有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孩还愣愣地站在街口,他转头看了看那条巷子,似乎被里面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慢慢地迈着机械的步伐走进去。
看到这里,叶乐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站起来,将脸贴在窗户上。
这时,一妈一一妈一推门而入:“吃饭了,姗姗!”
叶乐姗回头应了声,再转头去看那小孩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或许那孩子已经从巷子里出来,也回家吃饭了吧——叶乐姗重新坐下来,在破折号后面写了“悬壶济世的医生”几个字,马上又重重地划去。她歪着头想了想,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惩恶扬善的律师”。
{二}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公寓附近的电线杆上贴了寻人启事,白纸黑字,浆糊还未晾干,散发出凛冽的米香。叶乐姗眯着眼睛看了看上面的照片,感觉和昨天走进巷子的小孩很像。
她鼓起勇气朝巷子那边望了一眼,依旧有几个小孩在那里玩耍,还不时发出快乐的笑声——那些小孩里,果然没有了昨天穿灰衣服的。
叶乐姗调整了下书包的肩带,深深吸了一口气,向那些孩子走去。她必须提醒那些孩子,要远离那个小巷,因为那里封印着可怕的魔鬼。
她鼓足勇气咬着牙走到小巷口,挡在那里,说:“以后不要在这里玩了,很危险的。”
一个拿着小布袋的女孩一瞪眼:“这是你家的啊?凭什么不让我们在这里玩儿?”
叶乐姗很郑重地说:“这个巷子里有魔鬼的!”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怎么现在还有人用这么老一套的方式哄小孩?!”
小布袋女孩走到她面前,举起手里的袋子:“姐姐不如一起玩吧,来,从里面摸一个。”
“是什么?”
“封印着魔鬼的瓶子!看看运气喽,里面有100年的魔鬼、200年的魔鬼,300年的魔鬼,还有400年的魔鬼。摸一到400年的人,就要独自钻到巷子里接受魔鬼的惩罚哦!”小布袋女孩说着,随手从里面摸出一个递给叶乐姗。
那是一种半透明的褐色小药瓶,贴着商标纸的部分,用红笔写着“400年”。
“吼吼~姐姐要进去!”孩子们欢呼着四散开,站在不远处望着她。这情形恍若隔世,叶乐姗不由想起了昨天的灰衣服小孩,或许他也一抽一到了这个瓶子,然后走进巷子,然后消失。她握着小瓶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时,叶乐姗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密密麻麻地爬上后背,随即,一股带着腐臭的奇怪气味蔓延过来,身后的小巷里,传来脚步声。
孩子们大叫着跑得无影无踪,只留叶乐姗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脚底好似铸了胶。她不敢回头,担心一回头便会万劫不复。
臭味越来越浓郁了,叶乐姗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那一刻,记忆一下子跳回到很多年前的小巷,一个男孩充满怨恨地望了她一眼,转头钻进巷子,再也没有出来。
“麻烦你让一下。”身后的臭味说。
叶乐姗“呃”了一声,机械地挪开身一子,只见一个穿着运动背心的胖男生不耐烦地看了看她,然后慢悠悠地离开。他的步伐很沉重,背影很肥厚,每走一步,就有丝丝缕缕的臭味从他那层层叠叠的赘肉里抖搂出来,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之后,那味道依旧弥漫在空气里。
叶乐姗怯怯地回过头,打量着小巷。它和她人生里的其他小巷一样,一眼便可以望到尽头——一堵粗糙的墙——一个瓶子状的死一胡一同。
那么,那个散发着腐臭气息的胖男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从天而降?亦或……她低下头,看到手里的小瓶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叶乐姗,成了那个善良的、倒霉的渔夫。
【善良的渔夫】
{一}
如果一个人小时候很聪明,那么他长大后也会很聪明;如果一个人小时候皮肤很白,那么他长大后皮肤也会很白;如果一个人小时候很胖,那么他长大后是不是也会很胖呢?如果,一个很胖的人在小时候不小心死掉了,那么他还会长大吗?如果会,那么长大后的他,依旧会很胖吗?
这个晚上,叶乐姗辗转难眠。恍惚间,她又站在了那个小巷口,那里依旧弥漫着腐败的气味。一个很胖的小男孩走到她面前,说:“叶乐姗,你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叶乐姗说:“真的。”
胖男孩说:“为什么?这里所有的大人和小孩都讨厌我,因为我是个坏小孩。”
叶乐姗低下头,不说话。
胖男孩不甘心地继续问:“你愿意和我做朋友,是因为你不讨厌我吗?”
叶乐姗依旧低着头,说:“是。”
胖男孩说:“既然我们都是朋友了,那么你的变形金刚小汽车是不是可以借给我玩儿?”
叶乐姗低着头在衣兜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辆巴掌大小的塑料玩具,递给他。
胖男孩开心地在手里把一玩着,问:“是擎天柱吧?”可他的话音还未落,硕一大的手掌就从天而降,胖男孩尖一叫着向小巷跑去,越来越浓郁的臭气从巷子深处散发开来。
叶乐姗转过头,看到他鲜血淋一漓地从里面爬出来,每爬一步,身一体都会变大一点,每爬一步,臭味都会更浓一些。当他爬到她脚下时,就从六七岁的样子变成了十四岁的模样,他还是那么胖,那么令人生厌。他慢腾腾地站起来,不耐烦地说:“麻烦你让一下。”
叶乐姗腾地从梦中惊醒,她擦擦额头的汗珠,太一陽一一穴一跟随着闹钟秒针的节奏,“突突突”地跳着。她走下一床一,轻轻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借着朦胧的晨曦向下望去——那个胖子就站在小巷口,此刻,他正抬着头,似乎也在望着她。他的目光也带着臭味儿,沉甸甸地浮上来,飘到她的窗口,然后慢吞吞地从窗户的缝隙钻进她的鼻孔里。
叶乐姗屏住呼吸,猛地拉开卧室的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客厅,这才深深地喘了口气。父母的卧室传来窸窣声,紧接着爸爸很响地磨了几声牙,继而一妈一一妈一梦呓般的声音响起:“姗姗?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哦……这周轮到我们班打扫楼道厕所……”叶乐姗轻轻地说。
一妈一一妈一“嗯”了一声,便没了声息。叶乐姗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毕,她背好书包,拿起一本单词书,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将单词书放进书包,从书架上拿了一本英语词典握在手里。词典更厚重些,在这样清冷的早晨,拿着它更令叶乐姗有安全感。
{二}
扫厕所是项苦差事,别的值日组都是每天派出两个人轮流做,只有叶乐姗的小组除外——由她一人负责。这是她主动提出的,是源自善意的心甘情愿,当时她说:“我家距学校最近嘛!不用起太早,很方便的!”
叶乐姗就是这样一个人,纯净善良到无可挑剔,她是父母心里的好儿女,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们眼里的好同伴。
当夏日的一陽一光跃过层层的高楼照到叶乐姗身上时,楼道的厕所和教室已经被叶乐姗打扫得一尘不染。她轻轻在衣服上蹭了蹭湿一漉一漉的手,自嘲地笑了笑。一陽一光是驱散恐惧的良药,昨日的一切在现在看来都那么微不足道。童年的那个叫做大胖的男孩,不过是个臭名昭著惹人生厌的坏小孩,他的死与她无关。
“哇!叶乐姗!”康晓晨猛地拍了她肩膀一下,“你竟然一个人把值日做完了?!你怎么会这么勤劳?在你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成了大懒虫了哦!”
叶乐姗羞赧地笑笑:“这没什么嘛!况且,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康晓晨把书包放在课桌上:“做你的朋友还真需要勇气。”
叶乐姗嗔怒道:“我又不是洪水猛兽。”
康晓晨不再说话,她垂下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书本。叶乐姗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和她巩固下友谊,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她讪讪地站了会儿,回到自己的座位。她们是同桌,同桌之间总是容易成为好朋友的。
第一节课是语文,讲析上次的作文,叶乐姗的文章得分最高,其次是康晓晨。按照米老师的说法,康晓晨的文笔、构思和叙述能力都很好,可输在选题上——她每次都输在选题上。讲到这里,叶乐姗悄悄侧头看了一眼康晓晨,充满歉意地低声说:“对不起……”
康晓晨一愣:“对不起什么?”
叶乐姗喃喃地说:“这次的作文……其实老师的判断不准确的,你的作文一直比我好,这次也是。”
康晓晨鼓起腮帮子吹了吹刘海儿:“你是不是希望我对你说‘没关系的,你的作文本来就比我好’之类的话?你跟我说‘对不起’,是不是觉得我会因为老师表扬了你的作文而嫉妒你、生你的气、疏远你?或者觉得我会因此难过?你觉得我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才会跟我说‘对不起’的吧?”
“不是的……”叶乐姗低下头,一脸的内疚,仿若做错事的孩子。
康晓晨气鼓鼓地说:“叶乐姗,你已经无私善良到自私自利的地步了。”
叶乐姗的头更低了,几乎贴到桌面上,她不明白康晓晨的意思,她只是替她着想而已,这有什么错?善良无私又怎么能和自私自利画等号呢?
{三}
正在这时,教室外传来敲门声,继而年级主任推门而入。他示意米老师先暂停一下,然后走上讲台,目光在靠窗的空位上停留了一会儿,说道:“今天班里转来一个新同学,”他说着冲门外招了招手,那一刻,整个教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他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几乎将整个门都堵住了,康晓晨低声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新同学在这样炎热的夏季,穿着厚厚的外套,外套里面似乎还套着一件密不透风的保暖内一衣。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踏上讲台,擦擦额头如小溪一般的汗流,说:“我叫欧一陽一麒。”
教室里顿然发出一阵“嗡嗡”声,还有许多女生发出不满的嘘声:“这么好的名字,就这样被糟蹋了……以后凡是主角姓欧一陽一的言情小说,我都不看了。”
叶乐姗没有说话,从他踏进她的视线那一刻,她的脑袋就“轰隆”一声罢工了,灵魂顷刻变得飘忽起来。她想起来那天被风卷起的纸片,想起昨日傍晚的那个小巷。这个写了绝笔的叫做欧一陽一麒的胖男生,晃着一身赘肉在小巷里横空出世,又晃着一身赘肉大摇大摆地走进她的生活。
他是冲我来的,叶乐姗悲哀地想。
年级主任指了指边上的空座,说:“你就坐那里吧。”
“我不要!”将要和欧一陽一麒变成同桌的女生腾地站起来,“老师,我不要和这种怪人同桌!”
欧一陽一麒低着头,翻着眼睛瞄了她一眼,汗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年级主任说:“这能是你决定的吗?只有你那里有空位!”
那个女生倔强地说:“和他同桌会影响我学一习一的!到时候我考不上重点高中你负责啊?”在这样的贵族学校,飞扬跋扈的学生比比皆是。
欧一陽一麒抿着嘴唇,偷偷瞄着大家,目光落在叶乐姗身上,那一刻,他的眼睛里立刻有了一种期待。叶乐姗低着头,将脸埋一进课本里。
康晓晨推了推叶乐姗的胳膊:“那个胖子一定很尴尬吧?很丢脸吧?自尊心被压成粉末了吧?死的心都有了吧?”
叶乐姗喃喃着:“大概吧……”
康晓晨说:“喂……叶乐姗,他在看你呢……难道你们认识?”
叶乐姗慌乱地摇头。
康晓晨说:“那他为什么一直看着你?难道他一眼就看出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说真的,叶乐姗,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没有人比你更善良了,你的头顶一定飘着一枚天使光环,那胖子还死死盯着你呢!”
是吗是吗?叶乐姗偷偷抬眼,她一遇到欧一陽一麒那求助的目光,立刻又垂下来。她咬着嘴唇,腾地站起来说:“我和欧一陽一麒一桌吧。”
欧一陽一麒充满感激地望着她,那目光似曾相识。
康晓晨喜滋滋地帮叶乐姗收拾着东西,漫不经心地说:“俗话说日久生情,叶乐姗你以后该不会真的和欧一陽一麒成为朋友吧?”她并不等叶乐姗回答,自顾说道:“还有句俗话说物以类聚,你如果和那种人成了朋友,我们就该对你避而远之了。”
【瓶之魔鬼】
{一}
自从打开了小布袋女孩递过来的瓶子后,叶乐姗的生活在一阵暗藏的臭气里,一下子变得纷乱嘈杂起来。
她被换到了靠窗的位置,身旁坐着一座臭肉堆成的山,这个比喻对欧一陽一麒来说,一点都不过分。他一整天都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飘忽呆滞,就连课堂笔迹也不做。有那么几次,他轻轻挪了挪凳子,在他略微起身的瞬间,一股沉闷一騷一臭的气流浩浩荡荡地飘过来。这令叶乐姗怀疑,他根本就是一个死人,一具一尸一体,层层的衣服下面,是跌宕起伏的腐肉。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叶乐姗如释重负,她急急地收拾着书包,欧一陽一麒却拉着她重新坐下来,喷着一嘴腐烂的气味儿,问:“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可以……”叶乐姗的身一子向后靠了靠,避开他呼出的气味儿,她微微侧头,看到不远处的康晓晨就盯着自己,于是又加了一个“吗?”——可以吗?
“你是在问我吗?”欧一陽一麒说,“当然可以,我们早就应该是朋友的!”他说着从书包里摸出一张速写纸,递给她,“送给你的。”
叶乐姗看了看那幅画,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紧紧一咬着嘴唇,将画塞到桌兜里,抓起书包仓皇而逃。那幅画里,有一个石榴红的变形金刚,和她小时候那个玩具一模一样。
叶乐姗靠在教室外的走廊里大口喘着气,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小时候那堆鲜血淋一漓的肉,当时他蜷缩在巷子的尽头,紧紧一贴着墙壁,一动不动,死死抓着那个变形金刚,似乎那是比他命还重要的东西。她坚信,欧一陽一麒就是他,写了绝笔的他,死了以后依旧一陰一魂不散地长大的他。
“叶乐姗,你明天能不能不到那么早?不要总是我们到时,你就把值日做完了,你知不知道你那么做很自私?”康晓晨拍了拍她的肩膀,“勤劳也要有个限度。”
“我提早做完了不好吗?你们不用过意不去的,我自愿的!再说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康晓晨又鼓起腮帮子:“你那么做,根本就是不拿我们当朋友啊!”
叶乐姗笑着:“好啦好啦,你们就别客气了,我一个人做得来的!”
康晓晨不悦道:“那我明天和你来得一样早好了。对了,”她一脸八卦,“你们进展挺迅速啊,他都送礼物给你了啊?这么快就成了朋友了?”
叶乐姗慌乱地摆着手:“不是啦……我和他怎么会是朋友?!”
正说着,欧一陽一麒背着包从教室里走出来,他愣愣地看了她几秒,撇着嘴笑了笑,甩头离开。
叶乐姗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欧一陽一麒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她对康晓晨招呼了一声,假装不经意地追出去,终于在小巷附近追上了他。
她气喘吁吁地说:“你不要误会……”
欧一陽一麒挑一起眉一毛一:“误会什么?”
叶乐姗说:“关于我……我不是不想和你做朋友,只是……你知道的……同学们会有闲言碎语,对我们都不好。”
欧一陽一麒冷笑着:“所以呢?我们要不要偷偷地做朋友?不让别人知道?”
叶乐姗笑着:“好啊!”
“确实很好,这样你就谁都不会得罪了。只可惜,我再也不愿意和任何人偷偷摸一摸做朋友,认为‘和欧一陽一麒成为朋友’是很见不得人的人,也不会真的把我当朋友!”欧一陽一麒转过身,踱进巷子,空留给叶乐姗一一团一令人窒息的臭气。
{二}
叶乐姗走出小巷的时候,小布袋女孩仍旧在和一群孩子玩耍,其中还包括那个穿着灰衣服的小孩。
小布袋女孩看到叶乐姗,拍着手笑着:“姐姐,再来玩!”
叶乐姗愣愣地望着孩子们围过来,目光落在灰衣服小孩脸上——他并不是寻人启事的孩子,和照片一点都不像。看来,她真的是太自以为是了,一直都是。
她漠然地推开孩子,走进公寓,钻进电梯——她望着埋伏一在四面八方的电梯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嘻嘻”笑了起来,于是镜子里的叶乐姗们也跟着一起笑。欧一陽一麒说,这种不被期待的感觉,你从未体会过吧?“不被期待”是叶乐姗无法想象的人生境界,因为她一直活在所有人的期待中,确切地说,是她一直自以为是地按照别人的期待活着,她从未考虑过她自己到底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叶乐姗在电梯里愣了一会,然后毅然地走出去,快速地攀爬到二楼的电梯前,同时按了“▽”“△”按钮,又跑到三楼,继而是四楼……她一边重复着这些动作,一边想象着搭乘电梯的人看到电梯门在无人的楼层打开时的情形。原来,偶尔恶作剧的感觉是这样令人愉悦,叶乐姗觉得自己的心底发出“嘭”的一声欢响,仿若一个尘封了很久的瓶子被打开了,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潺一潺地涌一出来。
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就不会再被期待了吧?如果不再被期待,就可以自一由自在的,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了吧?
叶乐姗不想真的不被期待,她只是决定不再单纯地、自以为是地为了别人的期待活着。
只是她没想到,当她回家后迫不及待地给康晓晨打电话,告诉她自己适才的恶作剧、想让她不再对自己的善良抱有期待时,康晓晨在电话那头发出爽朗的笑声,并且不由自主讲起了她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偷偷按别人家门铃的事情。
那一刻,叶乐姗觉得,康晓晨把她当成了朋友……
原来,很多友情,都是从这种时刻开始的。
{三}
“一千零一一夜”里,有一个很一陰一险的故事,关于渔夫和被封印着的魔鬼的。
你不觉得……那个魔鬼的邪恶反而显得很单纯吗?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瓶子,瓶子里都装着一个头脑简单的魔鬼,只是看你是否能在正确的时间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