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靠近停一尸一房的缘故,所以解剖实验室位于学校东北角落里很不起眼。只是一幢老式的红砖房,上下两层。周围长满了梧桐树,宽大肥硕的叶片和遒劲茂盛的枝杈密密的围绕着整座楼,严重影响了整座大楼的采光,这使得整座大楼即使在白天也是一陰一暗湿冷的。
人还在门口,一股浓郁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就已经扑面而来,使眼睛剧烈地一抽一搐着,流一出冰凉的眼泪。走进去,是并不宽敞大厅,正对门的地方按照常规放置着一面大镜子。两边的墙壁贴着人一体各个部位的解剖图谱。彩色的图纸花花绿绿很漂亮,如果不是因为专业内容的缘故。
向左与向右各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内一个个房间按照严格的比例与大小整齐排列着。
左边走廊的尽头有个透明的大柜子,那里面摆放的是一个人的完整骨骼,不包括6块听小骨,其余的200块骨头被小心的用铁架与铁丝连在一起,采用解剖学标准姿势直立着。
骨头并不是象很多小说里描述的那样白惨惨的。事实上,为了骨骼保存时间足够长,每一块外面都被涂抹上了亮亮的清漆。有些发青,还有明显的灰褐色。
左边走廊中的房间全是作为教室上理论部分的。里面竖着并排放着长长特制的课桌。课桌的大一一抽一屉里放置的全是人一体骨头。一块一块的。长骨、短骨、扁骨和不规则骨横七竖八地躺在里面。每套标本的颜色和大小都不一样。那说明着来源不是同一个人。由于使用的次数太多,有些骨头被损坏了表面的骨膜暴露出里面的骨松质,密密麻麻的小孔看上去很有趣。骨的外面有类似划痕的痕迹,证明着解剖书上关于神经与血管游走的分布路线的正确。
教室的木制地板下放置的就是福尔马林的浸泡池。一旦有新鲜一尸一体,稍做处理就浸泡在里面。
有时刚刚上完课,教员就从在学生们的注视下,掀一开地板的缝隙,用一根粗一粗的铁丝钩出某一具一尸一体。教室里立即就无法睁开眼睛,因为福尔马林剧烈的刺激味道,几乎每个人都捂住口鼻。
右边走廊中的房间是作为见一习一用的。里面的陈设很简单。靠墙的地方用玻璃橱柜一层层罗列着人一体脏器标本,一精一制的局部解剖标本。
中间醒目的放着一张长桌。一般桌上都会有一具赤一裸一一裸一的一尸一体标本供见一习一学生使用。增强他们的感官认知与实际一操一作能力。
一尸一体和想象中的不是特别一样。首先印象中的一尸一体皮肤黏一膜都是惨白的,但是标本由于经过特殊处理,一抽一干了血液之后在福尔马林中浸泡超过一年。颜色都是酱褐色。刨开厚厚的皮肤,里面的肌肉象极了牛肉干。神经是白色的,静脉血管是暗一红色的,动脉血管稍微鲜艳一些。各个脏器就按照标准准确的在人一体内排列着。
解剖科从骨学上起,很快就过渡到了肌学。医学院的很多女生在上完肌学实验课后,回去都没有胃口吃饭。
秋儿却觉得那些有着酱褐色的赤一裸一干一尸一们并不恐怖。她甚至在上课回答老师提问时,可以自然地走上前台直接用戴了一次一性一手套的手翻着事先分离好的肌肉,一块一块的说出解剖名称,并用解剖术语表述它们的人一体一位置。
秋儿天生就是喜欢做医生的,她喜欢看一妈一一妈一穿白大褂的样子,神圣而美丽的。所以她非常努力的学一习一。临一床一医学中最基础的三门学科包括《人一体解剖学》,《生理学》与《病理学》。秋儿希望自己可以都拿到优。
秋儿的老师也非常看好这个文气的小姑一娘一。她长的恬静而端庄,具有医生的气质。内向的一性一格使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但她的思维敏捷而准确,绝对不人云亦云,坚持自己的主见,是很难得的好学生。
由于现在的一尸一体来源很紧张,况且由于医学院需要的与日俱增,使得一尸一体既昂贵又很难弄到。解剖教研室的教员们为了弥补在实验课上40名学生只有一具一尸一体的遗憾,特地在晚修时间开放实验室,并欢迎所有学生晚上在里面自修。
这正是秋儿求之不得的。白天上课上,四十几个人闹哄哄的围着一俱干一尸一。男生总是占据有利位置解剖分离,一边拿图谱一边翻看一尸一体上已分离好的部位。秋儿只能远远的看看,没有什么真正动手的机会。所以,解剖实验室晚上开放的第一天,秋儿就去了。
实验室里空荡荡的,人不是太多。一些高年级学生因为要见一习一上台参加手术,所以也来到这里做最后的复一习一。低年级的学生几乎是没有,可能是因为觉得晚上去看一尸一体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秋儿在一室翻看标本,这个房间离大门距离最远,所以没有其他的学生。秋儿一个人在房间对照课本复一习一着。偶尔,门口会穿过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学生,白大褂很轻浮地飘逸着,在这样一陰一森的气氛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秋儿有些害怕了。她走出房间看看外面,还是灯火通明的,似乎又壮了胆。于是秋儿继续回来复一习一躯干肌一节。
终于看完了。秋儿抬起头来,转转脑袋,低头那么久了,不知是颈部的颈深肌群还是颈浅肌群有些酸痛。看看表,秋儿吓了一跳,居然都已经11点多了。早过了熄灯时间。秋儿慌乱起来。快步跑向大门。
走廊上已经没有灯了。除了秋儿待的一室,其它的房间都没有了灯光。一片黑暗。
黑暗中秋儿摸索着走廊电灯的开关,可是什么也摸不到。她感到窒息的恐惧。
大门是紧闭的,已经被锁。
秋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天呀!这里偏僻的离最近的病理教研室也要步行十分钟。
秋儿思维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她绝望的大声尖一叫起来。尖锐的叫一声在长长的走廊中发出响亮的回音。
没有任何人。
秋儿看见黄色的月光穿过大门的玻璃窗洒落在大厅的地面。她的瘦小的影子突然被拉的很长。
秋儿是不相信鬼魂的。但是当她想到整座大楼只有她和几十具一尸一体和几百个人一体标本,她的心跳快速的增加着频率。秋儿开始想哭泣,可是没有力气。
她停止了无谓的呼喊,她的嗓子因为恐惧和长时间喊叫变得干涩而疼痛。她无助的靠在紧挨着门口的大厅墙壁,身一体渐渐瘫一软一下去,坐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
秋儿疲惫不堪,她非常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因为过度紧张,她的体力已经开始透支。可是她不敢。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感到身边聚集了无数的鬼魂,狞笑着扑向她。
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必须振作。
这时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12点。
秋儿开始诅咒那个不负责任的值班教员。为什么会没有检查所有房间就匆匆锁上大门。秋儿又开始希望同宿舍的同学看见秋儿的空一床一会跑来找她。她甚至想象她们正在前往解剖实验室的路上。
时间仿佛停滞了。
秋儿在一分钟内看了17次手表。她的内一衣已经被冷汗湿一透了。头发也湿湿的,甚至眼睛也是湿湿的。秋儿害怕到了极点。
当指针指向12点半时,秋儿的一精一神快要崩溃了。她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手上的表。
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死亡的味道。那熟悉而亲切的福尔马林味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一个磁一性一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大厅,“不要怕!太一陽一很快就要出来了!”
秋儿一激灵,打了个冷战。她立即抬起头来四处张望,黑暗的走廊看不到尽头。她战栗的用尽全力扶着墙壁站起来。腿在颤一抖,手冰冷的程度触一摸一到墙壁都是一温一暖的。
她想问你是谁,但是嘴张开了很久都没有声音发出来。
黑暗中清晰地听见一声叹息声,很轻很明显。
秋儿的汗一毛一一根根直立着,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她在打着寒战,一个接着一个。
万籁俱寂。
月光静静的躺在地上,涂满了金黄色,象月亮血液的颜色。
秋儿想我会不会死掉,在这里,今晚。
寒气从脚底泛滥起来,蔓延到了全身。
声音在空气中飘荡,真实的在说,“秋儿,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你刚刚见一习一用的人一体标本。”
秋儿无力的听着,她无处逃遁。
“我知道我的样子会吓到你,所以我不会出来的。你可以放心的和我说说话,和一个真的灵魂对话。”
“我是一名战士。”声音停顿了一下,发出好听的笑声。“不对,应该我在生前是一名战士。我在死亡的时候只有19岁。19岁呀!和你现在一样大,多好的年纪,我原本应该享受年青灿烂的生活。可是我却死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秋儿吓得牙齿正在打架,她哆哆嗦嗦的回答,“不,不,不知道……”
那个声音听上去真的是很年轻的,秋儿想起刚才翻看标本时,用力过猛,拽断了一尸一体右手上的腕背侧韧带。她更加害怕,她想我是要死了的,我也要在19岁时死掉。他一定是来责怪惩罚我的。
秋儿战战兢兢的说,“刚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对与韧带的组织有些好奇,想贴近些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秋儿重复的很多遍。
那个声音又发出了笑声,说,“没有关系的,我感觉不到疼痛的,我现在也不可能用手去做事情了,我们灵魂依靠意念来完成动作。所以韧带对于我来说也是无用的。我不会责怪你的。我在这里游荡很久了。我从来没有出现在任何人面前。今晚也没有打算。只是看见你如此可怜的在这里,所以想来安慰你。呵呵!也许我并没有做到,还起了反作用。我也是寂寞的,死亡的时间已经如此长久了。”
秋儿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他的声音很一温一柔而富有磁一性一的沙哑,不象是恶劣的鬼魂呢!她壮起胆,小声的问,“你是怎么死的?”
声音突然愤怒起来,吓的秋儿一屁一股又坐到了地上。
“我怎么死的?哼!那要问你们这些白衣天使了!”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那些与你无关。我是肝癌患者。我的死亡是注定的。但是你知道吗?我曾经在症状出现的时候先后到了三家医院就诊。
第一家医院诊断我是胃溃疡,开了一些廉价的胃药给我,吃了之后症状没有缓解反而加重。那时我还在在部队服役的第一年。只有18岁。
然后我去了第二家医院,诊断继续是胃溃疡。那次竟然没有开任何处方给我。我想我的病也许并不严重。
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我19岁那年,我的上腹部疼痛难忍。我到了第三家医院,就是你现在就读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他们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明确是肝癌,晚期。无法手术,那时还没有象现在先进的插管化疗等等治疗手段。
我的生命就那样迅速的完结了。
你知道吗?我在最后弥留之际,看见身边忙碌抢救我的医生们,我充满了感激。于是我对他们说我自愿将自己的遗体捐给了医院。
我的心跳呼吸停止了之后,我被推入太平间的路上,我听见身边的医生对护一士说,这个小战士真可怜,先前两家医院误诊太久了。其实是很容易的,只要做体检时触诊和扣诊就可以明确是肝脏异常了。
我知道对话的医生和护一士并不知道我的魂魄其实一直就在肉一体旁边,所以他们第一次说出了实情。
我开始愤怒。我在医院里飘荡,用奔跑的速度。我想起了我在前两家医院就诊时,没有医生用手检查过我的身一体。
我就那样被耽误了整整一年。
秋医生,也许我现在还不能称呼你为医生,但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好医生。你学一习一认真的态度让我很感动。
我想告诉你,你将来所要担负的职业是多么庄严与神圣啊!请你一定要认真对待每一位患者。他们每一个人是多么渴望健康与生存!
如果在我第一次就诊时,医生为我做了详细的检查,也许我现在就不是躺在这,被肢解的七零八落的供学生翻一弄。我讨厌那些粗一鲁的男生用力撕扯我的皮肤,肌肉和血管,我的脏器暴露在肮脏的空气中。
虽然没有感觉,但我的灵魂有自己的尊严。我觉得那些动作是对我的侮辱。但是,我又是多么希望能够帮助他们获得更多的知识和技能,我希望象我这样的悲剧不要再上演。我是真的希望。你了解吗?”
秋儿听的已经忘记了恐惧,她的内心被同情,怜悯和强烈的责任感充斥着。
只是因为没有触诊,没有做常规必须做的体格检查,就使这个一个年轻的生命陨落。怎样的失职啊!
秋儿已经完全忘记倾诉的对方是一个灵魂了。她站起来,大声说,“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将来一定是一名负责的医生。我将用我的全部一爱一心去对待每一位患者。”
声音笑起来,说,“我知道,我相信。天就快要亮了,很快就会有人来解救你了。”
秋儿不知这时该说些什么,她沉默着。
声音无痕迹的消失在清晨的空气中。
一陽一光穿过梧桐树的枝杈照耀进大厅。有小鸟在外面快乐地唱着歌。
秋儿看见大厅和走廊渐渐明亮起来。*鬼故事?
突然秋儿看见好象有一个影子在墙角一晃。秋儿奔跑过去,却看见走廊两头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
秋儿走进一室,看见赤一裸一的一尸一体仍旧躺在那里,和昨晚离去时的一样。
秋儿走上前去,抚一摩着他赤一裸一的肌肤,看着他紧闭干涩的双眼,皱摺的黏一膜,暴露的脏器,然后艰难的对他说谢谢!
第二天,整座医学院都沸沸扬扬的传送着这样的一则消息,昨晚,94级临一床一班的秋被误关在了解剖实验室整整一一夜。
很多人对这则消息持怀疑态度,认为绝对是谣言。因为他们仍旧看见秋儿和平时一样安静的坐在她的座位上看她的课本。如果消息是真的话,她现在应该躺在宿舍或是医院里调养因过度惊吓的一精一神。
还有很多好事的学生向秋儿打听以证实消息的真伪。秋儿总是淡然一笑,点点头,不附加任何的解释。
之后,秋儿仍旧是经常去解剖实验室一温一书,看标本。
只是,那个小战士的一尸一体已经被处理。肝脏被病理教研室索要去做了局部标本,用一个透明的玻璃器皿保存着,漂浮在福尔马林中。
器皿外的标签上注明是肝癌。头颅被特殊清洗后做了骨骼标本。其余部分不得而之。
五年之后,秋儿以全年级总分第一的成绩毕业。她的解剖课更是考出了自建校以来破天荒的第一个满分。
当秋儿决定留校时,所有的人都为她惋惜。因为学校在北方,没有很好的发展机会。甚至校长都劝秋儿继续报考名校的研究生。
可秋儿一意孤行的留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原因。
五年之后,秋儿在所属的腹部外科取的了丰硕的成果。其中由秋儿带领的肝胆外科成绩更是斐然。他们在全国率先推广在DAS影像学引导下进行对于肝脏癌灶区的直接化疗法,成功率高达55%.秋儿本人也以手术快速一精一湛完美而著称,更为患者称道的不仅仅是她高超的临一床一技能和丰富的临一床一经验,还有她高度的责任心和甜美的笑容。
秋儿在繁忙的临一床一工作的同时,还同时担任了教学任务。学生们很一爱一听她上课,一精一彩而生动的。
秋儿每次为新班级上课时,都要讲述一个小战士肝癌被误诊的故事。
秋儿献身于医学事业,终身未嫁。
去过秋儿家的朋友都说秋儿是很热情好客的人。只是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她的一床一头上摆放着一个骷髅头,是涂上了清漆的真标本。秋儿还解释说是她一个朋友的。
没有人知道那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