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沉睡,醒来后,你将拥有笔挺一精一致的鼻子,顾盼流辉的双眸,以及一次与幸福的背道而驰……
苏苏和周娜是同一所高校的大一新生,天之骄子,如花年岁,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容貌欠佳。不,不是丑,只是没有那么眩目而已,属于那种清秀有余,靓丽不足。其实自小就是这个模样,她们早已一习一惯了每天早起时镜子里那张平凡的脸。
可是最近周娜疯狂地一爱一上了校篮球队的队长。队长高大英俊,身边早有一众漂亮女生围着捧着一宠一着,哪里有空暇留心相貌平平的周娜?周娜不知从哪儿打听来这位篮球队长喜欢的女生类型是皮肤白皙,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周娜镜前自顾,前两项勉强合格,只有这大大的眼睛,是镜中那双细小的双眼无论如何也搭不上边的。沉默了几天后,她决定整容。苏苏原是劝她,可见她意志坚定,更何况如今整容是多么普遍的社会现象啊,也就由她了。
又过了几天,周娜从网友那儿得知邻市有一家顶尖美容院。“可靠吗?”苏苏问。“嗯。”周娜斩钉截铁。于是两个人在周五下午赶往落日巷五十二号,想趁着周末把手术完成了。
医院座落在落日巷的尽头,是一座五层楼的老式灰色建筑。每一层楼都有一道长长的走廊,从楼梯口向左右延伸,每边各六间房,左右对称。沿路上来的时候,一楼至三楼都很热闹,走道摆着各式杂物,炖着汤的煤炉子,放了大大小小鞋子的鞋架子,还有在走道上冲进冲出疯闹着的孩子。人声嘈杂,确实是生活的真实写照。
可是—踏上四楼,所有的声音突然被一刀斩断,闻不到一丝一毫。两人像是踏入了另一个空间,四周冷冷清清,死气沉沉。此时天已擦黑,光线渐暗,楼下各家的灯早已大亮,而四楼每家每户都是黑灯瞎火,没有一丝活气。
“周娜,我觉得有点古怪。”被这份死寂一逼一迫着,苏苏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嘘。”周娜不耐烦地止住了苏苏的话,径自向走廊尽处走去。苏苏心里虽然不安,也只得迅速跟上。
站在406室门口,周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按了门铃。两人等了片刻,门没声没息地开了。“喵”一声猫叫,划破了整层楼的宁静。苏苏一惊,猛一低头,却见一只黑猫正从门里探出头来。绿油油的圆眼,幽幽泛光,不知怎么就让苏苏想起了电一影中常见的那些午夜游魂。
“欢迎光临。”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随后迎了出来。白白圆圆的脸,虽然家常俗气,却让人倍感亲切。苏苏舒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踏实下来。那女人含笑招呼:“两个人吗?快请进来。”
“我想整容。”周娜声音急切。
“知道。我们这儿都是熟客介绍来的。”那女人一边让她们进来,一边推销道,“我们这儿是出了名的质优价实,行内顶尖儿的。”
室内布置得很简单。靠墙一溜儿浅色软皮沙发,沙发前一张小小的水晶几,还放着一杯残茶,纸杯沿上有一个红色唇印。
“那是上一个客人留下的,她刚走。”那女人见苏苏的目光停在她没有涂唇膏的唇上,立刻笑着解释。那只黑猫一直跟在那女人脚下,一双大眼不住在苏苏脸上盘旋。
苏苏被那只黑猫的眼光一逼一得很不舒服,勉强压抑着情绪问道:“这儿设备齐不齐全啊,安全吗?”
“这儿只是我们的接待室。我们的手术室在楼上,那儿设备齐全,包你安全。”那女人打量着周娜和苏苏的神情,“不瞒你说,有一个当红的玉女明星,就是来我们这儿整了脸型才开始走红的。她刚刚才走,这次准备隆胸,开始向一性一感女星转型。”她见周娜和苏苏一副想要追问的样子,立刻笑眯眯地说,“我们需要对客户的资料保密,所以不能告诉你们她是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手术十分成功,她很满意。”
“我想做个双眼皮。”周娜急急道。“双眼皮?”那女人用专业眼光打量了一番周娜,“你的眼缝太短,如果你是想让眼睛大一点的话,我不推荐你缝双眼皮。”
“那要怎么样?”周娜急问。“我们有一套绝对完美的方案。”女人抿嘴一笑,卖了个关于。“可是,我的钱并不太多。”周娜迟疑着。
“如果你能保证为我们多带几个客户,我们会有相应的折扣。”“那太好了。”周娜吐了一口长气。
女人转向苏苏:“那么你先看看电视,只是个小手术,不用等太久的。”
那女人给苏苏泡了杯茉莉花茶,转身就带着周娜去了后室。苏苏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又喝了几口茶,心里总有点不踏实,电视讲些什么一点没看进去。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苏苏只觉喉头发干。—杯茶很快见了底,苏苏仍觉得口渴,于是站起身来,想要再倒点水。恰在这时,后室传来浅浅的脚步声。门帘一掀,戴着那种滑雪的大墨镜的周娜被那女人送了出来。苏苏立刻迎了过去,扶住周娜急问:“怎么样?”
周娜捏一捏她的手,道:“很好。”
那女人叮嘱:“这三天尽量不要见光,不要沾水,让它恢复。”
“三天吗?”苏苏确认。
“对。三天。”女人点点头,随即笑道,“三天后,保证男朋友一爱一死她这双眼睛。”她不说别的,只说男友。女为悦己者容,自古如是了。
到了第三天,周娜迫不及待地摘了墨镜。苏苏正坐在她的对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因为突见强光,周娜一时不敢睁眼,闭着双眼适应光线。虽然只看得见她的眼缝,但那样的弧度再加上如小扇子一般的长长睫一毛一,真像书上所形容的一般,美得像一个梦境。
“怎么了怎么了?”周娜听见苏苏的惊呼声,慌忙睁开眼,抓起放在一边的镜子。只那一双眼,那张平凡无奇看一眼都嫌多的脸,突然间就点石成金,令人惊艳了。
以后的事情当然顺理成章了。周娜一出现便引起了篮球队长的注意,篮球队长第一次约她的晚上,她快活得一一夜没睡,窝在苏苏的一床一上絮絮叨叨讲了整晚,幸福溢满了整个蚊帐。苏苏替她高兴的同时,隐隐又有些嫉妒。好朋友突然从平凡变得眩目,巨大的落差挑战着这个女孩的虚荣心。一点点的改变居然就能换来这么多的幸福?当时做这个决定的为什么不是她?不过,也许还不晚。
苏苏没有告诉周娜,一个人找了一个周末,请了一天假赶到了邻市。还是落日巷五十二号。她在那里,看着斜一陽一下的大楼拖着长长的影子,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憧憬、紧张、不安,一瞬间有一种打退堂鼓的冲动。
大楼入口处黑影一闪,一个穿全黑风衣的女子从里面出来,还用大纱巾蒙了头,刻意低调。即使她戴了大大的墨镜,苏苏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在来的车上,还从娱乐小报上看到了她的消息,说她因为觉得积累的知识不够,暂别歌坛,前往美国百老汇学一习一,又怎会在这儿?难道她也是和苏苏同样的目的?那个女人果然没有骗她。苏苏突然间鼓起了勇气,迈进了大楼。
四楼依然如故,与楼下宛若两个世界。只是这一次,苏苏已经轻车熟路。敲开了406的门,依然是那个女人,一见苏苏,立刻露出欢迎的笑容。
“我想做眼睛。”苏苏想起了周娜那勾魂的双眸,开门见山道。
“你吗?”那女人仔细打量了一下,“我建议你做鼻子吧。你的脸缺点在于比较扁平,如果只做一个部位的话,我建议换一个完美的鼻子。”
“换?”苏苏失声问,略一平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周娜的眼睛能够如此完美,转而问道,“安全吗?”
那女人笑一笑,领着苏苏进了后室,来到一扇闭着的门前。那女人打开一边的玻璃罩,将手印了上去。门向两边散了开来,露出里面小小的空间,摆了沙发书架,像是一个小小的书房。苏苏跟着那女人进去,正感到奇怪,整个空间突然向上升去,小房间居然是一座隐蔽的电梯。
出了电梯,是一道长长的走廊,赫然就是这座建筑的五楼。女人带着苏苏推开一扇门,啪地亮了灯。房间里是无数的透明展示柜,—个一个的小格子里存放着各式的鼻子。
苏苏一下呆住了。她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鼻子,那种感觉十分诡异,而且是在这么个奇特的环境。她随即意识到这肯定全是鼻子的模型。
那女人细心留意着她的反应,赞叹道:“你的意志还真坚强,大部分人看到这些第一反应就是尖一叫。”她缓缓走到一个展板前,指着上面模特的正面脸型道:“一个完美的鼻子,位于人整个面庞正中,长度是颜面长度的三分之一。中国人的鼻梁以小巧细窄为美。女一性一完美的鼻梁高度在11mm左右,鼻尖呈球状,鼻翼最外侧与眼内眦垂直。换一个造型完美的鼻子可以让你的脸立刻立体生动起来。”那女人的气质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严谨而专业。苏苏心动了。
手术室在另一间房。动手术之前,有医生先给苏苏进行了全身检查,苏苏对这场手术又多了几分信心。一切检查正常之后,苏苏被送进了手术房。医生给苏苏罩上了一个吸气罩,苏苏深深一吸,瞬间失去了意识。
一个全身被绷带缠绕的人正立在手术室外,通过一面半透镜看着手术的进程。那圆脸女人走到她身边,默默站住。
“哪就是我的鼻子吗?”绷带人问,声音略有些哑。“嗯。我刚刚检查过了,健康状况完全没有问题,完美的鼻子。”那女人恭声答道。略顿了一顿,她又道:“五官和皮肤已经收集齐全,都是最新鲜健康的,年龄在十六到二十之间。随时都可以替您做替换手术了。”
绷带人沉默了片刻,轻轻叹道:“我是那么奢求健康,可她们却毫不在乎。为了这不切实际的所谓美丽,真值得拿健康来一交一换吗?”那女人跟着叹了口气,片刻后方劝道:“你就别多想了。”绷带人不再说话,只是注视着里面。那女人静声相陪。
三天之后,苏苏得意地回到了学校。女人的话果然没错,那鼻子十分完美,整张脸顿时增色不少。无论是皱眉微笑或是泪眼低垂,镜子里的那张脸都有—种生动流转的神韵,苏苏第一次一爱一上了镜中的自己。果然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抗拒美丽,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一到寝室,苏苏立刻钻到一床一上,想给周娜她们一个惊喜。她一边得意地想着,一边拿了充电器给手机充电。刚一开机,手机便“嘀嘀嘀”响个不停。苏苏一看,全是周娜找她的短信。再一细看,却是周娜和篮球队长吵架了,找她诉苦。小两口闹闹意见总是这样。苏苏慢慢翻看着,也不着急,搞不好这三天的工夫,两个人又如胶似漆了。翻到最后一条,却是一个小时之前发的。
“苏苏,有些不对。”没头没脑,看得苏苏一愣,什么不对?不对什么?隐隐之中有点担心,略怔一怔,苏苏抓起手机开始给周娜打电话。
五分钟后,周娜冲进寝室。她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苏苏一愣,周娜视力极佳,而且最近她最自豪的就是这双眼,又怎肯轻易遮住?
“眼睛怎么了?”
周娜缓缓摘下墨镜,那双漂亮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珠子极力向外突起,似要夺眶而出,看上去十分骇人。
“怎么回事?”苏苏惊问。
周娜将墨镜重新戴上,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天和阿旭吵架,他说要分手。我很伤心,回来你又不在。我一个人哭了一一夜,第二天就觉得眼睛十分干涩,隐隐生痛。我当是哭多了,也没太在意,再加上当时还在伤心之中,也顾不上别的。后来,阿旭来找我,我们和好之后,我才觉得眼睛越来越痛了,干干的。我买了润眼的眼药水来点,刚点的时好一会儿,然后又不行了。这几天我已经点了三十多瓶眼药水了,可眼睛还是有种涩涩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苏苏一温一有些发凉,不安的感觉如滴在宣纸上的墨滴,一点点浸洇开去。她伸手摘下周娜的墨镜,细看之下,那眼珠子不是要夺眶而出,而是眼白全干瘪了下去,仿佛水分已经蒸发。那黑黑的眼珠也失去了水色,暗淡无神,仿如死鱼之眼。
“我怎么看你越来越模糊了?”周娜突然一声尖一叫,一把扣住苏苏的手腕,勒得苏苏生痛。
“别慌。”苏苏忙道。自己却慌了神,拉着周娜去了校外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周娜看远处的东西已经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医生说她是高度近视,直接给她配了副五百五十度的眼镜。苏苏和周娜对望一眼,立刻买了去邻市的车票。
落日巷五十二号,那座灰色建筑在夕一陽一下一如往昔。周娜和苏苏也顾不上多想,急急冲上四楼。406室的大门却是敞开着的,苏苏一怔,不知道里面又有什么花样,便拉住急向里冲的周娜。
里屋的门帘一掀,出来一个穿深蓝大褂的老太太,老太太身后拖了一个装满垃圾的大筐。苏苏一愣,和周娜对望一眼,还未开口。老太太一抬头,见了她们俩,先问道:“你们来找人啊?这里的人搬走了。”
“搬走?”周娜一慌,问道,“什么时候搬的?您知道他们搬哪儿去了吗?”“哪哪个知道啊。昨儿一大早就搬走了,管理处通知我今天来收拾房屋的。”老太太拖着大筐走了出来,“你们早来两天就好了。”
虽然人不在了,总还希望看看留没留什么线索。苏苏试探着问道:“婆婆,我们找这里的人有急事,她们有没有留下什么纸条之类的?”
“啊!”老太太突然想起什么来,从口袋里掏出十来封信。“我在桌子上发现了这一堆信,贴好邮票了,应该是没来得及寄出的。我准备明天顺便去邮局帮他们寄了……”她话没说完,周娜早一把抢过了信,一封封翻起来。老太太皱起眉头,苏苏连忙连声道歉。
“有我的。”周娜急叫,扬起一封信,一把扯开。
“哎,你……”老太太一陽一正不及,正要发作,苏苏连忙掏出两人的学生证,向老太太证明信确实是周娜的,一边又把其余的信还给老太太。老太太这才嘀咕着下楼去了。
周娜粗一粗看了一遍信,整个人如遭雷击,心里又慌又乱,难以置信地看着苏苏,涩声问:“这是什么?”苏苏心里隐隐有个答案,却一直不肯承认。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神情茫然。周娜丢一了信,冲进了内室。苏苏料得室内一定早已空空如也,不会留下一丝痕迹。呆立了片刻,方拾起周娜的信。信封里有一张支票,除了周娜付的美容费五百元之外,还有一大笔钱。信是一份说明书,一交一代了这对眼睛的各项禁忌事项,比如不能强光直射,不得剧烈震荡之类,赫然还有不得大量流泪的警示。最后还注明了使用期限,四十年。苏苏虽早有预料,此时一经证实,整个人还是如坠冰窟。脑子被冻麻木了,一时之间不能细想,也不敢细想,更不敢承认,只知道呆呆坐着。她心里的那份绝望,却仍止不住蔓延开去。
周娜对着苏苏,神情犹自慌乱,拽着她,声音颤一抖地重复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张支票就买了我的眼睛?我一辈子就要用这么一双再也不能哭的眼睛了吗?不可能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她狂乱地嚷道,心里的无助感却越来越重。苏苏呆看着她,心里又苦又涩,答不出一个字。
“你们还在这儿啊?”那个老太太又转了回来,冲着苏苏道,“我刚才看了你的学生证,你是叫苏苏吧?这封信是不是你的?”说着递上了一封信。苏苏在周娜惊异的眼神中,麻木地接过信,木然道了谢,却不去看。那里面一定与周娜的一样,退还的手术费,买她原先鼻子的款项,再就是现今这个鼻子的使用说明书。
“你,你一个人来过这儿?”周娜怯怯地问,打量着苏苏,“你换了鼻子?”
“其实我早该发现。”苏苏低声道。是的。其实她早该发现,她已经闻不出任何味道,可是突变美丽的她只顾享受那份狂喜去了,一直以为自己是太过喜悦而茶饭不香。一直到送周娜去了医院,她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闻到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味,而她对于那种气味一直是最敏一感的。周娜呆呆看着苏苏,渐渐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最惨的是,我还不能哭。”
一个月之后,娱乐报上登出了当红玉女渴望过平凡人的生活,急流勇退的爆炸消息。众说纷纭之中,只有苏苏和周娜知道真实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