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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一姨死于她十八岁的那年,应该距今有二十四年多了吧。据说她死于风湿一性一心脏一病。
小一姨是最疼一爱一我的亲人之一,经常抱着我,把小小的我放在她的膝盖上颠来颠去的。
外婆家没有心脏一病史,小一姨发病之前也没有得病的迹象。她发病的时候在一条上路上。当时三姨还没有结婚,她和小一姨一起沿上路步行到另外一个小镇子上去探望她们已出嫁了的姐姐(我一妈一妈一和大一姨)。路程有十八里,都是山路。山路边上是茂密的草丛和树林,也有一些怪石林立的山丘。在那些山丘的低部便有零星的坟包,有的上面还放着一些白花花的花圈。当地都实行土葬的。三姨在前面走,小一姨在后面跟着。走着走着,三姨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地惨叫:“啊!——”
三姨猛回头看,只见小一姨浑身发一抖,失魂落魄地僵立在那里,眼神涣散着,刚才的叫一声是她发出的。三姨吓了一跳,说:“你干什么?!见鬼啦你?!”小一姨不说话。三姨去拉她,才发觉她的手冰凉的。好久她才回过神儿来,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三姨跟她说话,她也不理,就这样走到了姐姐家里。
本来原计划是在姐姐家里呆几天的,但是小一姨到了以后就晕倒了。好不容易醒过来以后,也是昏沉沉的神智不清的样子,很令人担心。当地的医疗条件不好,还没有医院和诊所,平时只靠赤脚医生送药治病的。大家怕她贻误了病情,就先用马车把她送回了家里,然后由我外公送她到了城里的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出来了,需要住院治疗,说是突发一性一的风湿一性一心脏一病。
家里面很穷,都是靠天吃饭的农民,但是为了救命也不得不东拼西凑地借钱治疗了。小一姨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三个月时间,病情却没有一点好转。后来实在一一交一一不起住院费了,只得回家修养,只是买些药回来自己用。她的身一体衰弱得很快,各种机能好象都在超速萎一缩一样,吃下的药都不吸收了似的。后来她浑身水肿,肉都象是透明了一般,头涨得很大,只是一毛一发却出奇地生长了。所以人人看了她都害怕,因为她惨白又肿胀的脸上,两道浓一黑的眉一毛一又密又长,披散的头发散发着黑亮的光泽,样子是很恐怖的。我只有四岁左右,可能还不知道害怕吧,跟她很亲近,她也认得我,我一去她还是想挣扎着坐起来抱我,逗我玩,可惜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后来小一姨就瘫了。在没瘫痪之前她本来胆子很大的,但是突然变得很怕黑,太一陽一一落山就不敢动。连上厕所的时候几个人搀扶着都死活不肯去。一次外婆生气地说:“你死丫头挺大的个子了上厕所还要人陪你!”她生气地出了门,结果突然就尖一叫着跑了回来,大喊:“一妈一!姐!我好害怕啊,好害怕!大门口站着两个人,一黑一白,好高好高的个子啊!”吓得外婆和三姨壮着胆子打着手电筒出去看,但大门口实在什么也没有啊。
她瘫了以后就奄奄一息了。这个时候有隔壁好事的大一妈一来探望,悄悄地对外婆说:“我看她这个样子怕是得了什么邪病了,这样挺下去不行啊!我认识个老大夫,还挺灵验的,要不请过来看看?”这话被我外公听见了,火冒三丈地把人赶了出去。那时侯他是文革中的激进分子,还是什么区什么片的活动负责人呢。他大骂要破四旧破封建迷信,说:“我女儿就是死了也不搞那些东西!我们相信科学!”结果就没人敢再提起这个话茬儿了。
小一姨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躺在那里就象是等死。外婆和三姨日日夜夜守护着她。因为她躺得浑身痛,隔一会就要翻身,再隔一会就要方便,很折腾。一天深夜,外婆熬得睡熟了,小一姨又叫:“我好累啊!姐,你帮我翻翻身吧!”三姨忙爬起来帮她翻一动。这时候三姨一妈一突然看到窗外的夜色中红光闪闪的。一个圆圆的火球在夜空中一跳一跳忽隐忽现,突然猛地向窗口扑了过来!三姨惊叫了一声,把外婆和外公都惊醒了。两个人赶过来的时候,火球已经飞散了,但是小一姨也咽气了。
事后我听三姨说,这个房子盖在北河边上,北河边上原来有一个乱葬岗,夜晚经常会有磷火出现的。但是火球破窗而入扑在人身上的现象却从来没听说过,为了这件事情三姨也吓得病了一场。
在小一姨的葬礼结束后,那个好事的邻居大一妈一还是把那个据说很神奇的老大夫请了来,三姨把小一姨发病的经过讲了一遍。老大夫听了掐指算算,说:“是它了,它在那里等着抓个替身等了十八年,终于找到了。”问他是什么?他只是微笑着不说了。
后来外公死的时候我就长大了,我亲眼看见了外公在病一床一上挣扎的样子,他也瘫痪了,属于中风。他临死前神志不清,总是叫:“一妈一!姐!我好累,帮我翻翻身。”我好奇地问外婆:“他为什么总是叫一妈一和姐呢?怎么不叫你?”外婆说:“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呢!你看看他,是你小一姨来找他了。你小一姨埋怨他当时没让找老大夫看呢!”我不敢置信,但三姨说的确如此,外公死的时候所讲的每一句话都跟小一姨死前说的话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