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时我一直是斯斯文文的(当然,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所谓的书呆子),从来没遇过什么打架斗殴的事件,只在课间一操一的时候遥远的眺望过隔壁班的男生们推推搡搡。
长大以后,每当和哥们儿喝酒聊天时,听见他们吹嘘自己以前有多神勇,都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总觉得自己成长的太不够爷们!直到进入医院实一习一,看见了许多打完架后被抬进急救室的少年,那些鲜血和伤残所带来的痛苦与残酷,实在跟哥们儿平常活蹦乱跳的描述相差太远,所以才渐渐断了憧憬。
那天值夜班时颇为清闲,刚迷迷糊糊睡着,就听见楼下开始吵吵嚷嚷起来,准是来了急诊,不过,只要他们不叫手术室便没我的事,于是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
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顿时有些上火。在这里呆了快一年,我也变得有些油气了,听声音就知道这敲门的肯定哪个没事找事的病人家属,若是有紧急手术肯定是电话通知、要是某个病人情况危急护一士早就会来吆喝了……所以,门外这个肯定是个闲人,说不定还是个来问路的呢!
我实在太困,便索一性一没有搭理,没想到敲门的人耐一性一倒是十足,整整三分钟了,仍在不停的“当、当、当”叩着门,不得已,我只能一边答应一边趿拉着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约莫十几岁的一毛一头小子,见着我一脸的不耐烦,一舔一了一舔一嘴唇没敢开口。熟悉医院的人应该都知道,即使是半夜,值班室外走廊的灯也会大亮的,平常没觉得有什么,可这少年的脸被惨白的灯光照着,竟显出几分萧瑟与凄凉。看着他唯唯诺诺的神情,我不禁觉得有些可怜了,便放缓了口气说:“我是手术室值班的,有事吗?”
“医生,请问一下,楼下急诊室的归您管吗?”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声音很轻。虽然问题很可笑,可他那表情实在太认真了,让人不好意思嘲讽。
“咳咳……我当然管不了急诊室,我是手术室的!而且,我也管不了手术室,我只是实一习一的——你有什么事吗?”
“医生,请问一下,您能去楼下急诊室看看吗?那里的医生太少了!”他讲话真的很怪异,每句前面都小心翼翼的加着“医生,请问一下”,与其说是礼貌倒更像是变相胁迫,那诚惶诚恐的姿态使人无法拒绝。
我猜想他大概是刚送来急诊的病人家属,可能和当值医生有些分歧,这半夜三更的也找不到别人,于是便上楼挨个敲门碰碰运气。跟他在这磨叽了半天,我也没了睡意,便索一性一当回好人,答应他下楼去看看。其实,我说下去“看看”,真的就只是看看而已,凭我一个外科实一习一生,哪里管得了人家急诊室的闲事?
晃晃悠悠的下了楼,还没走进急诊室门口,便听见里面猛地传来一阵嚎啕大哭,这场景太熟悉了,一准是没抢救过来!虽然在医院里早已见惯了这些生死离别,可我还是有些歉意,毕竟是答应那少年来帮忙了。我回头找他,想安慰一下,可没想到背后空空,侧身往楼梯上一看,也完全没见着他的身影。心下有些疑惑,也没有太在意,只觉得好歹应该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万一日后遇见也好有个一交一代。
屋里瘫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头发散乱,不断的哀嚎着:“我的儿啊……儿啊……”已经哭得将近昏厥了,旁边有人七手八脚的扶着她。听着这凄厉的哭声我也有些鼻酸,看来去世的应该还是个孩子,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是犯了什么急一性一病,竟会突然丧命。
“来迟了一步啊,刚才还商量着要不要紧急手术,正准备联系你们呢,可救护车上呼吸脉搏就全停了!哎——可惜了,小男孩才15岁!”急诊室的护一士见我倚着门往里张望,便出来和我说道。
“是啊,最可怜的还是做家长的!对了,这孩子是什么状况啊,外伤?”
她见我问这个,立刻将我拽了出来,小声说:“在里面不方便讲,这孩子啊,明里是被人一捅一死的,可照我看,是他自己作死的!”
“这话怎么讲?”
“他下午出去玩和人打架了,被人一捅一了一刀,刀子细伤口窄,就没当一回事,偷偷在诊所里贴了些纱布就回家了!没想到睡到半夜家里人发现不对劲了,再打电话找我们过去就已经太迟了。你想想,脾都破了六七个小时了,肚子里全是血水,一碰就往外冒泡!”她讲的绘声绘色一脸义愤填膺,我听着却沉重无比,也不知道我那些号称百战百胜的哥们会对这事儿有什么看法。
叹了口气跟她告别,我准备回去趁着天没亮再补上一觉,刚一回头,就看见那个伤心欲绝的母亲一把将盖着白布的孩子抱了起来,站在跟前的人急忙上去阻拦,我也快步过去想要搭把手,看样子这可怜的女人是有些神志不清了,竟使劲扯着一尸一体说要带儿子回家睡觉,明早还要上学呢!
众人齐齐上去稳住了母亲,我看着僵硬的躺在那里的一尸一体,一下愣住了,刺挠挠的短发、苍白消瘦的面颊——这分明是刚才敲我门的那少年!
怎么会?我顿时慌神了,很想要抓住谁问个清楚,这孩子有双胞胎?是我眼花?是我记错了?总不能是见鬼了吧?——可面对着那些伤心的家属,这几句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最后只得作罢。
快步奔回办公室后,捧着热茶杯我还在不断冒着虚汗,这件事看来是永远找不到解释了,现在只能叨念着阿弥陀佛希望别再遇见这种稀罕事。
忽然间,门又响了,“当、当、当……”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壮着胆子问道:“谁啊?”
“医生,请问一下,我真的死了吗?”门外飘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又轻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