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打开的那一刻,我突然闻到一股捂得很久了的烂苹果味。
[第一一夜]
肚子上刀口的疼痛感把邱晨好似揪到半空再狠狠掷了下来,嘴里有股说不出的奇怪味道,强咽了几次口水总算平静下来。邱晨是开盲肠被送进来的,司空见惯的小手术,可麻醉药一过还是痛得再无睡觉的念头,睁开眼睛看病房,病房很黑,衬得外面的走廊灯很亮,灯光像一匹白布一样从门上的小窗户处倾泻下来。
房间里有一股甜腥腥的烂苹果的味道,很香,但不好闻。
邱晨看到每个人头顶上的墙上面都伸出来一个奇怪的装置,像是个装了水的塑料瓶,时不时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来。
下半夜的时候邱晨不知不觉又睡着了,门突然开了一条缝,走廊上的光线把他照醒了,接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他径直就往邱晨的一床一走了过来。邱晨一惊睡意全无,问:“你是谁?”那人的相貌在暗中看不清晰,约莫是个十几岁不过的孩子。然后稚一嫩的童声证明了这一点,“大哥哥,吃糖吧。”随即递出的手里摊开几枚用彩色玻璃纸包的糖果。邱晨现在倒只觉得奇怪了,“谢谢,我不吃。你那么晚跑出来干什么?”“你睡了我的一床一,我拿糖果再跟你换回来好不好?”邱晨下意识抬头看了看一床一头的名字登记册,的确是自己的,便说:“这是我的一床一。14号。”小孩子没有再说什么,“哦”了一声便出去了。
[第二日]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一陰一沉沉的分不出是上午还是下午。脑袋像被钝物猛击了一下,嗡嗡地响。
一妈一妈一看见邱晨醒了,不免开始唠叨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懂照顾自己的身一体,一边从保暖壶里盛出一温一热的鸡汤,“你的身一子还没复原,只能吃点流质的。”
而这时邱晨才得空把这个病房好好看清楚。四周是医院典型的白,应是纯净安详的意思,可邱晨总觉得那是惨白,就连一床一单也像要死过去一样。左边靠墙开了一扇窗,昨晚窗帘是拉上的所以他没有发现,楼外有棵特别高大的树,向屋内投入重重一陰一影。时间过得宁静又漫长,像一条不能快也不会慢的水流,无声无息向前淌去。邱晨在一妈一妈一离开后的时间里一直愣愣躺在一床一上,疲倦而乏味。
“唷,小兄弟是怎么进来的?”邱晨瞥了一眼这搭讪的,怎么进来的?当然是开刀,难道我还贩买人口不成!便没有回答继续经营自己的无聊。没承想那搭讪的自顾自地坐下了,“我是你对一床一的。呵呵,真是。怎么又是14号。”
“什么14号。”
“我是说你这一床一铺。”那人伸手指指邱晨的一床一铺号。
“14号怎么了?”
“这一床一铺啊,死过人。一个很可一爱一的小孩子,嘴很甜见谁都叫,还成天拿着糖给别人吃。应该是个很小的手术,可好像得了并发症。上午看着还好好的,下午就不行了,推去手术室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说是医疗事故,父母在门口哭了一天一一夜。”
邱晨脊背上一阵一阵微微紧着,突然联想起昨天晚上也是那么一个小孩子,拿糖给他吃,还说“你睡了我的一床一”那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而且鼻子一阵发酸,这才明白原来人在感到最恐怖的时候鼻子是会酸的。
待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刚刚搭讪那人不见了。一整天也不见他的人影,也许是快痊愈了?也用不着打针了,谁还愿意在这医院里呆着啊。
[第二夜]
邱晨怎么也睡不着,连翻身也不敢大声,生怕一床一底下突然生出什么一样。
门外边突然响起一小串脚步声。邱晨屏住呼吸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门下面的缝隙出现了一双脚,一个头从窗外探出来。
门被打开了,那明亮,但又黯淡的日光灯像刀一样切碎了病房里的黑暗。脚步声,一、二、三、四,原来是医生查房。然后,那扇门关上了,病房的黑暗又合一拢起来。
就这样战战兢兢又过了不知多久,邱晨发现喝的鸡汤此时还发挥着作用——他想上厕所了。可厕所要到走廊尽头才有,要是出门正好遇见那小孩子怎么办?或者回来正好看见那孩子躺在自己的一床一上怎么办?这些零星混乱,但却很强烈的发现,使他无法自己一个人去上厕所,索一性一闭眼想忍到早上再冲过去。
可是事情往往这样,你越是想忘记一件事情就越是记忆深刻,那小腹处的鼓一胀一直提醒着邱晨。这时有人拍拍邱晨,“喂,小兄弟,上厕所去么?”看清楚是早上搭讪的那个人,这家伙回来应付医生查房来啦?邱晨立马说“好”,马上从一床一上起来。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邱晨看见楼梯处有一扇高高的铁栅栏,生了好奇问:“这是做什么的?”经过刚才的一番事,邱晨觉得眼前这个人倒是亲切了不少。
“因为……”那男子压低嗓门,“这医院里的死人啊,在晚上老是乱跑,可万一要是跑到外面马路上就不好了。”
邱晨头皮开始发麻,想到了那孩子不会现在就跑到自己一床一上去了罢。那男子哈哈大笑:“当然这是骗你的。”
[第三日]
一妈一妈一还是带着煲好的汤来看邱晨。邱晨并没有把昨天听来的事告诉一妈一妈一,一是不想让一妈一妈一担心,二是觉得自己是男子汉说这种事会失了面子。这样说又说不得道也道不明的情况下,邱晨只能尽可能地暗示自己已经恢复了,完全可以回学校上课了……
一妈一妈一听了儿子此番好好学一习一的言论自然十分高兴,并且爽一快地答应尽快为他办出院手续。邱晨急急地问:“今天不行么?”一妈一妈一皱皱眉头:“不行,你才开刀第二天,还在观察期,要是发生什么并发症怎么办!”
邱晨听见并发症三个字的时候面部皮肤又紧了紧,想到那男人说的小孩也是因为手术时感染了并发症死的,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于是只期望着一妈一妈一可以多留一会儿,就算唠叨也好。其实邱晨本来还想介绍一妈一妈一认识那中年男人,怎么说人家也好心帮了自己一把,虽然他可能也是无意。可病房里没有看见他,对面的一床一铺空着,一床一头摆了整篓的苹果,那些大红苹果像一朵朵巨大的花。
到了下午的时候,邱晨终于抵不住疲倦开始昏昏欲睡。于是一妈一妈一收拾起唠叨,拍拍儿子的头说:“这样,明天要是没事的话,一妈一妈一就帮你办出院手续去。”
邱晨迷迷糊糊地点头,总觉得像要做一个久远的梦一样。
[第三夜]
不知怎么回事,邱晨醒的时候脑子里浮出的是引鬼归坟的莲花灯。
他心里啐了一口,真是不吉利呢!这是姥姥以前给他讲的故事,说:“有些不想死或者冤枉死的人的魂是不会散去的,会一直徘徊在人世,这就叫做生魂。生魂就找那种想死的人跟自己换。所以在农村还保有在河里放莲花灯,指引他归坟的一习一俗。”
邱晨突然觉得自己很想跟人说点什么,便抬眼望向对一床一。被子和枕头还是早上那个样子,没有被铺开过的痕迹。难道人还没回来么,邱晨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么晚了难不成去看医院里的死人到处跑么。一想到这里邱晨马上警觉地断了念头。
邱晨继续开始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有一阵他梦见自己去上厕所,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那孩子站在那里。他走了过来说:“大哥哥,陪我玩吧。”他潜意识里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一下子轻松许多,说:“对了,那天你找到自己的一床一铺了么?”小孩子一下子低头不语,邱晨想那男人果然说的是真的。最后,那孩子抬起头来,冲着他一脸笑意,“唔,不过我就要走了,跟那位叔叔一起走。”指着对一床一的方向,小孩子笑了笑,“喏,大哥哥,这个还是送给你当个纪念好了。”
小孩子摊开手,两枚用橙色玻璃纸包的糖果。邱晨犹豫了一下还是递过手去,那孩子把糖塞到邱晨的手里,说再见,然后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空气里散发出一陰一凉和甜腥腥的烂苹果的味道。
早上,一妈一妈一和护一士长走进来的时候,邱晨已经自己换好了衣服。护一士长是来给邱晨做出院前的复查。护一士长出去的时候无意中抬头望了眼邱晨的对一床一,看见了那一整篓苹果,小声跟随行的护一士说:“真是,这是谁那么无聊,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还送什么苹果!”
那人死了?!那个没事跟自己搭讪的人?那个好心叫自己上厕所的人?邱晨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泪快要流下来了。
一妈一妈一牵着邱晨乘电梯下到一楼,一楼大厅里人很多,医生和病人都很忙碌。一妈一妈一说:“噢,对了,刚才帮你整理病员服的时候,发现这个你没拿。”
“什么?”
一妈一妈一的手里攥着两枚用橙色玻璃纸包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