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午后的一陽一光透过窗子暖暖地照进来,像是掺了蜂蜜的一温一水一般。
我坐在桌前喝了口水,舒服地叹了口气,随手翻开早晨买的报纸。对于一个医生来讲,这样的闲暇时光真是很难得。
翻着翻着,我的手突然一抖,杯子“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我看到一则新闻。
标题是《好心大一妈一靠捡破烂收养六名弃婴》,上面还附有一张照片。不过,那位好心人不愿意暴露身份,记者只好给她的脸打上马赛克。
这个故事,宛如窗外的一陽一光一样一温一暖。但我却感觉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和恐惧。
两年前的记忆如同一只从脑海深处爬出来的恶魔,把我吞噬,让我再次置身于它那一陰一冷血腥的腔肠之中。
我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张模模糊糊的脸……
“是她!”
02
两年前的某天下午,我们科接到了一个重病号,我们立刻对他进行了全面的检查。
“病人胸椎遭到过重创,胸部以下可能瘫痪。”
“病人的手、脚韧带被割断。”
“病人的右眼眼球已经无法复原。”
“病人的头部遭受过重击,可能有脑震荡。”
“……”
我汇总着各方面的报告,看了病人一眼。
病人遍体鳞伤,最骇人的是病人的右眼只剩一个血窟窿,而右眉上方却有一个深深的伤疤,简直像另外一只眼睛,再深一点大脑就暴露了。从进病房开始,他就惊恐地瞪着那只布满血丝的左眼,左顾右盼,嘴里不断地发出“啊啊啊”的惨叫一声,仿佛我们正在凌迟他。
真惨。
他一直在痛苦乱叫,我担心他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就凑近他问道:“哪里不舒服?”
他停下了呻一吟,瞪着那只眼睛看着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突然张嘴向我咬过来!
我吓得几乎一屁一股坐在地上,几个护一士眼明手快把他按住。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搞不懂跟他结了什么仇。
不过……就在他张嘴的时候,我看到他嘴里好像塞着东西。是一块四四方方、暗一红色的东西。
那是什么?难道他刚刚不是想咬我,而是想让我看他嘴里的东西?
这时门口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是病人的一妈一妈一。
我们自然不能放家属进来,立刻把她往外赶。她一边挣扎一边扬声高叫:“你们别为难他……他说不了话,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她怎么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难道她一直在门外聆听急诊室里的动静?把病人一交一给了医生都不放心,真是太溺一爱一了……
不过……舌头被割掉了?
我突然反应过来,原来他嘴里那块四四方方的东西,并不是“塞在”他嘴里的东西,而是被割掉一半的舌头!
窗外一陽一光明媚,但我却感觉到一阵恶寒。
“病人没法开口,怎么办?”有个护一士问我。
这可真把我难住了。在检查这一阶段,病人自己的描述是很重要的。可这病人口不能言,手不能写,连脚也不能写,这样的人怎么一交一流?
不过,我倒是想起了某部小说里的“目语之术”。
我凑近他耳朵,说:“你想说什么,就转动眼球跟我表示出来,用眼睛写字懂吗?”
病人愣了一下,使劲儿闭闭了眼睛。我知道他一定会很配合,因为我感觉他一直有着很强烈的倾诉欲一望。
护一士拿出纸笔,病人的左眼开始转动。
从右往左是一撇,横向一转就是一横。
护一士仔细辨认,记下一个“手”字,又记下一个“义”字。
病人情绪激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转动眼睛越来越快。护一士不得不快速记录。
病人不知不觉开始晃动脑袋,表情很痛苦,几乎要哭出来。但他还是着了魔一般晃着头,越来越疯狂。我们急忙制止住他。他的头部受到过重击,这样晃下去肯定出事。
病人虽然安静下来了,但他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还要哭诉。
我拿过护一士手上的记录。
“手、义、女、互、一、久、七、3”。
这都是什么呀?
“算了。”我叹气,只能放弃。
我走出病房,患者的母亲立刻赶上来问我情况。我说明了患者的状况,聊了几句,她就开始喋喋不休地向我倾诉。
原来病人是一个无业游民,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还借了高利贷。后来因为还不上高利贷,被人弄成这样,扔在了家门口。
我不是没有同情心的人,但这个病人家属啰唆起来没完没了,最后竟要哭起来。我嘱咐了一句:“以后治疗时不要随便闯进来。”便逃之夭夭。
03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慢慢熟悉了病人的母亲。她姓张,我们都叫她张婶。
张婶是一个平庸的女人,平庸到似乎没听说过“惯子如杀子”这句话。
她对自己儿子的溺一爱一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去查房时,经常可以看到她自己试水一温一,然后喃喃自语:“再凉三分钟吧……”看病人的时候,我说一句,她就问三句,刨根问底地问,简直像是混进医院来偷学医术的。当我受不了她的絮叨逃出门口之后,还能听到她喃喃自语:“再凉一分钟吧……”
值得一提的是,她喂病人吃饭喝水用的竟然是一奶一瓶。虽然病人没了舌头,进食不方便,但也没必要用一奶一瓶啊?
照顾病人是最无聊的,因为大部分时间无事可做。但张婶却能从早忙到晚,因为每件小事她似乎都能分成十几步去做,每一步都一丝不苟。
不过,病人对张婶一直有一种强烈的抗拒感。不过我也理解。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被当成孩子,换谁都会烦躁。
有一次,我们在打算给病人输血的时候,张婶突然闯进来,执意要求一抽一她的血给病人输上,理由是害怕我们这里的血不干净。
至于她是如何得知我们要给病人输血的,不用说,她又是趴在门外偷一听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只能相视苦笑。把她赶出去之后,就继续给病人治疗了。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结束,它的后续发展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天晚上我值班。值夜班基本上是闲着的,因为病人在晚上出现突发状况的并不多。似乎死神也不愿意在晚上折腾。
我百无聊赖地待在办公室里,随意翻了翻之前的记录。无意间看到了那张写着“目语”的记录。
手、义、女、互、一、久、七、3。
既然没事,那么就试着破解一下吧。
我倒了杯茶,铺开一张白纸。
第一个字是“手”。
这个字应该不是病人想写的,因为他的手除了外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这么简单的字护一士应该不会记错,那么……它应该是和后面的字合并?
第二字是“义”。手跟义合起来是什么字?
如果局限于字本身,肯定会进入误区,因为这份记录都不一定准确。不过,每个字的笔画应该没有太大误差的。
我把这两个字的笔画拆开,按顺序在纸上乱画乱写。
写着写着,我发现把这两个字的笔画按顺序写下来的话,就会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平时很熟悉的一个字……
突然,我抓住了一种感觉。我把“手”中间的那道横拉长,加上“义”字的笔画,一撇一捺一点。
纸上显示出来的,是一个夸张别扭的“我”字。
原来是这样!我一精一神大振,来了兴致。
第三字是“女”字,笔画没错的话写不出别的字。但和“我”字连起来就是“我女”,没有意义。也许第三字和第四字也是一起的?
第四字是“互”。这字的笔画用眼睛写的话很容易写错,比较难猜,不过既然“女”是这个字的偏旁,那么从带“女”偏旁的字里找就是了。
带“女”偏旁的字有“一奶一”“如”“妍”“一妈一”“一奸一”“姓”我试着用眼睛把“互”字笔画加到“女”后面,一个字一个字地排查,“一奶一”不对,“如”不对,“妍”不对,“一妈一”……
“一妈一”!
如果用眼睛写的话,“马”字和“互”字非常像!而且“一妈一”这个字和第一个字“我”连起来是“我一妈一”,并不冲突!
不过……病人不应该说自己哪里不舒服吗?说他一妈一干吗?
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老实巴一交一、一爱一子如命的女人。
继续吧,下面还有好几个字。
一、久、七、3。
听起来像是一九七三年,不过他要是说“我一妈一一九七三年”,倒像是要讲一个长篇故事了,肯定不对。
最后几个字中,最特别的就是“3”。我想,他写汉字的时候应该不会突然加入一个阿拉伯数字吧?他想写的应该是汉字“了”吧?
如果这样的话,加上前面两个字就是“我一妈一……了”。
这倒是像句话,只是缺乏中间的关键词语。只要破解了中间的“一久七”,就可以知道病人到底想说什么了。
我在纸上乱写乱画,将每个字拆开,一胡一乱组合,却始终没有头绪。
思考了这么久,我的思路有点儿混乱。这种纯属猜测的事,硬钻会进入死一胡一同的。我一揉一了一揉一太一陽一穴一,看了看表,已经半夜两点多了。我决定先去洗把脸,放松放松脑子再说。
我站起来,往洗手间走去。深夜医院的走廊十分安静,病人们都睡得很熟。果然如我想的那样,死神在夜里也是需要休息的……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闪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死神……死……
我想起了一件琐事。
初中时候,某天下课,我同学跟我开玩笑说:“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吗?就是一个歹徒,拿着匕首……”他在纸上写下“歹”“匕”两个紧挨着的字,然后把“歹”字上面那道横一拉长:“一一捅一!你就死了。”
“死”字拆分来看就是“歹”“匕”,也可以说是“一”“夕”“匕”,这和“一”“久”“七”多么相似!而且笔画、顺序完全一样!
那么这三个字合起来就是一个“死”字了?再放回原来的句子中就是……
“我、一妈一、死、了”!
04
深夜,医院,寂静的走廊,我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他一妈一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死了呢?是我搞错了吗?
但病人那激烈的情绪,那充满了恐惧的眼神……我不由得干咽了口唾沫。
就在这时,我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种声音极其细微,细微到难以捉摸。如果我刚刚没有停留而是直接去洗手间,绝不会听到这声音。
我侧耳倾听,那声音虽然低微,却十分急躁,像是一只被困在塑料袋里的老鼠在拼命挣扎。
我循着声音慢慢找去,声音似乎是从离我两步远的那间病房里发出来的。那是张婶儿子的单人病房。
我趴到门上仔细倾听,听得清楚了一些。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挣扎?
半夜怎么会有挣扎声,难道有人想在医院里行凶?!
不容多想,我推门而入。屋内漆黑一片,我“啪”一声打开灯,却看到了令人一毛一骨悚然的一幕。
张婶一条腿的膝盖压在病人胸膛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一奶一瓶,似乎要喂他什么。而病人满头满脸都是血,正拼命扭一动着脖子,十分抗拒。
一奶一瓶里装的,是暗一红色的液体。
因为我推门开灯,张婶下意识地向我这边看来。我看到她的腮上、额头上都沾上了点点血迹。
我下意识说了一句:“你做什么!”话一说出,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一抖且低沉的。
张婶看着我,讪讪地从病人身上下来,把暗一红色的一奶一瓶放到桌上。这时候,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啰唆拘谨的家庭主妇,好像刚刚野蛮地把膝盖压到病人身上的完全是另一个人。而刚刚从她的压制中解脱出来的病人,则发出愤怒而崩溃的哀号。
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象,我心乱如麻。而张婶低着头,轻轻地一搓一着手上的血,像是一个偷偷玩泥巴被家长抓住的小孩。
“你……你这是在干吗?”我定了定心才说出这句话,但说出来的时候还是结巴了。
“我听说他需要输血,就想给他补补血……”她低着头嗫嚅道,一边轻轻地一搓一着手上的血。
血“滴答”“滴答”地滴到地上,接连不断。
我这才发现她手上不断有新的鲜血涌一出,源头在手腕处。她是把自己的手腕割开、把血沥到一奶一瓶里,然后让病人喝吗?
“你你……你知不知道输血要输到他血管里去?这样给他吃下去根本补不了!而且很……不卫生!”我又急又气,说话都有点儿语无伦次。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又不懂……”她低头认错,依然在轻轻一搓一着手。那动作自然得像是洗手一样。而从手腕伤口中不断涌一出的血,就像是水龙头里流一出的水。
她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与手腕上不断涌一出的鲜血及旁边病人歇斯底里的哀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你还不赶快去包扎一下!”我几乎吼起来。难道她不知道疼?她不知道这样一直流血会死?
“好好好……”她唯唯诺诺,就要向门口走去,却还忙里偷闲地伸出手去擦病人脸上的血。可她手腕上的血还在涌一出,不断地淋到病人脸上,反而越擦越多。病人呜呜嘶喊着,几乎发疯。
“快去!”我真的吼了出来。张婶这才放过病人,匆匆忙忙走出去。
在她经过门口的时候,我破解出来的那句话闯入我的脑子。
我一妈一死了……
虽然我们做医生的并不相信什么“行一尸一”“活死人”,但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颤一抖了一下。
不过,能流那么多血,应该不是死人吧……
我叫了值班的护一士带她去包扎,然后回到病房,关上门,来到病人身边。屋里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仿佛凶案现场。
病人的情绪依然激动,瞪着唯一的左眼,“呜呜呜”地哀号着。他嘴巴张得很大,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嘴里的半截舌头。他的四肢无力地一抽一动着,眼泪把脸上厚厚的血液冲开两道空白。
我看了看门口,然后凑到他耳边,说:“你一妈一死了?”
他一愣,左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继而使劲儿点了点头!
我心头狂跳,呼吸都错乱了。我努力平静下来,问:“她那不是还活着吗?死人的血液是凝固的……”
我还没说完,他就用力摇了摇头。
我更加疑惑了,他为什么坚定地认为那个大活人是死的?
其实这一切等到他的手恢复的时候就可以真相大白,但我实在心一痒难耐。而且,对于怎么和他一交一流,我有了新的想法。
我拿出手机,调至“写信息”状态,说:“你想说什么,就用拼音写,我指到对的键,你就点点头,要删除你就摇摇头。确定一个字,你就连续眨眼。”
他点点头。
我用手指逐一指向那九个键,在指到8的时候,他点了点头,指向2的时候,他又点了点头,然后快速眨眼。
我一看,打出一个ta,我指向“她”的时候,他又快速眨眼。
这种方法虽然很慢,但准确一性一却高。我耐着一性一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打出来。
她……不……是……
在打第四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惊恐地转头,死死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气喘如牛。
我向门口看去,吓了一大跳。
张婶正趴在门玻璃上往里看。
因为门玻璃比较高,她只能踮着脚、仰着脸,眼珠往下看。那眼神,像是一陰一冷的睥睨。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05
在我逃也似地离开那个病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监控室,把那个单人病房这几天的监控全部调出来。
监控录像只是事后供专家研究的一份资料,平时也没人管。我想看张婶平日里有什么表现,病人给我的信息实在太诡异了,而张婶今晚的表现也很反常。今晚她那粗一鲁野蛮的行为,同之前的一爱一子成狂的张婶简直判若两人。我想知道这一切背后的原因。
一共好几天的录像,我只能找零碎的时间看了。
这几天,张婶和她儿子相安无事,他儿子的病情也恢复得挺快。因为张婶寸步不离的守护,我几乎没有单独和病人一交一流的机会。病人的手指已经可以动了,但还是握不紧笔。
我一直在思考他儿子的“话”。
我一妈一死了。她不是……
她不是什么?不是人吗?怎么说都说不通啊……
我一有空就看那录像,连续看了好几天,都没发现张婶有什么诡异行径。倒是看到了一些感人至深的场面。比如病人睡觉时,张婶就坐在一床一边,轻一抚一着病人的头发,眼神柔软迷一离,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有时候我有一种错觉,感觉如果病人醒来哇哇大哭的话,张婶一定会掀一开衣服来喂一奶一。
不过,关于张婶那晚的粗一鲁表现,我倒是发现了一些端倪。随着病人病情的好转,张婶对病人的态度也在逐渐变化。从一开始的不厌其烦,到不耐烦,到偶尔的焦躁,到暴躁。这样看来,张婶那晚的表现倒不是很突兀了。
不过,有不希望自己儿子早日康复的母亲吗?为什么病人病情越好转,张婶就越暴躁?
不过在病人睡着的时候,张婶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温一柔慈一爱一。
得出这个结论,我不禁有些担心。张婶的态度这样变化下去,最后会到何种地步?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病人也一天天好起来,但我却越来越担心。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像是一陰一云一样笼罩在我心头,但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很快,我的预感成真了。
一天清晨,病人突然出了意外。他从一床一上掉下来,额头一下子撞到椅子的尖角上。他本来就有脑震荡,这次撞得这么厉害,不知道情况会有多恶劣。
我一时间心乱如麻。
在推他进急救室的时候,同事见我沉默,就跟我搭话:“可惜啊……这个病人一开始像是个婴儿一样,好不容易慢慢学会用手抓东西了,可这一撞,又像个婴儿一样了……”
是啊,刚刚手可以动了,大部分外伤也好了,这个时候竟然……
等等,婴儿?!
我如遭雷击,全身一颤。
是啊,婴儿。
初生的婴儿,无法站立,无法抓东西,无法说话……确实和这个病人极其相似。
这种相似只是巧合?还是……有人有计划地把他变成了“婴儿”的样子?
挑断了手脚筋让他四肢柔软无力;
砸断了脊椎让他无法站立和坐起;
割掉舌头让他只能咿咿呀呀;
重击头部让他终日浑浑噩噩。
像是雕刻一样,把他身上比婴儿多的东西一点一点敲下,他就变成了婴儿。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张婶的一奶一瓶。
病人在张婶的眼中,似乎就是一个婴儿。
在录像中,病人的伤势恢复得越好,张婶就越暴躁。而在病人熟睡时,她却是一如既往的慈一爱一。是不是因为病人越健康,就越不像婴儿,而张婶……却希望他一直像个婴儿?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这次意外……
06
我们拼尽了全力,却终究没有挽留住病人的生命。
病人的遗体从急救室里推出来,张婶哀恸欲绝,号啕大哭。我从急救室出来,没有停留,而是直奔监控室。
我迅速调出了那个病房的录像,快退到病人从病一床一上“摔下”之前的几分钟。
录像中,张婶先是走到门口探头探脑,似乎在确认走廊上有没有人,然后走到病人身边,举起一个椅子,用椅子尖锐的角猛地砸向病人的脑袋。然后她放下椅子,快速把病人掀下了一床一。最后她抱住地上昏死过去的病人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捶胸顿足。
果然。
病人越健康,就越不像个婴儿。这个时候,张婶就要再把他“变成”娇痴无力的婴儿。
在张婶眼里,病人似乎只是一个婴儿的仿制品,一块可以随意雕刻的“原材料”。
如此说来,病人可能根本就不是张婶的儿子。
“我一妈一死了。她不是……”
她不是我一妈一。
我跑出监控室,跑到手术室门口,却发现门口只有死者的遗体孤零零地停放在那里。
张婶不见了。
我抓住一个护一士问:“刚刚在这里的那个病人家属呢?”护一士回答道:“刚刚还在,现在不见了,可能上厕所了吧?”
上厕所?有这么巧吗?
我急忙从楼上到楼下找了一遍,却没有发现张婶的身影。
雕刻品一旦“坏掉”了,就果断抛弃吗?当然了,她一爱一的是自己雕刻出来的“婴儿”,而不是死人。
搜寻未果,我心情沉重地爬上楼梯。在爬到四楼楼梯拐角的时候,我无意间向窗户外看了一眼。我看到很远的地方,一个小小的熟悉的影子,在茫茫人海中载浮载沉。那人影突然停下,转头向着医院的方向看过来。
她看着医院大楼,脸上的五官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如坠冰窟,动弹不得。
她转身离去,消失在人群中。
张婶就那么消失了。
我报了警,把监控录像一交一给警方。警方开始介入调查。
警察告诉我,很多年前,张婶曾经有一个儿子,却是个可怕的畸形儿。为此,孩子的父亲狠心离开了他们,但张婶却视那孩子为珍宝。可她的孩子还是在一岁左右的时候夭折了。
据张婶的邻居说,孩子在的时候,张婶没有一天不快乐。
我问了一句:“她的那个畸形孩子,是不是有一只眼睛长到了这里?”我比画着右眼眉一毛一上面的位置。
警察一惊:“你怎么知道?”
果然,病人的右眼被戳瞎、而额头上却多了一个很像眼睛的伤疤,不是没有来由的。
即使是如此可怖的畸形,在母亲眼里也是疯狂雕刻的美。
警察在张婶的住处还搜出一具腐烂的一尸一体。那一尸一体被大塑料袋一层一层包裹得严严实实,散发不出臭味。不过那一尸一体倒不是和刚刚去世的那个病人一样多处受伤,而只有右眉上方一处致命伤,那是重物多次凿击的结果。
看来那是张婶的第一个“原料”,只是没有掌控好力道,把人砸死了。而第二次她就有了经验,既没有把人砸死,又在那人额头上凿出了一个很像眼睛的坑。而后她就在这个比较满意的作品上,开始了疯狂的“雕刻”。戳瞎右眼,挑断手筋脚筋,砸断脊椎,割掉舌头……病人越来越虚弱,越来越像她的那个畸形儿。但在疯狂的摧一残中,受害者也越来越接近死亡,张婶就冒险把他送进了医院治疗,想要延续这件作品的生命……
07
警察一直没有停止寻找张婶,但她像是一粒盐消失在大海中。
我常常想,她会在哪里呢?她可能会隐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将某个无辜的人囚禁起来,百般摧一残虐一待,直到他爬不起来,然后她会把受害者当成自己的孩子,细心地照料呵护,等到受害者身一体稍稍复原,就再次摧一残……
张婶的故事只是我人生的一段恐怖插曲,她常常出现在我的噩梦中,但终归和她没有了一交一集。
两年过去了。
我在办公室百无聊赖地看报纸的时候,看到了一则新闻,《好心大一妈一靠捡破烂收养六名弃婴》。
新闻占的篇幅很小,却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脸上打着马赛克,模模糊糊,但我还是认出了那个人。
我立刻向警局跑去。
警方对我的情报非常重视,立刻联系了当地的警察,警察破门而入将她抓获。经确认,她确实是那个至少背负两条人命的张婶。
我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找到张婶,更没想到她会以这种形象出现。
据说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张婶正拿着一奶一瓶给一个孩子喂一奶一。她看到涌进屋子的身着黑色制一服的警察,表情非常平静。她说:“等我给老五喂完一奶一,好吗?”
警察担心她会对孩子做什么,便拒绝了。张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孩子连同一奶一瓶一齐一交一给一个警察,说:“好好照顾孩子们。”
警察们发现,在那个简陋却整洁的小出租屋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一罐又一罐价格不菲的一奶一粉,而张婶的小饭桌上,只有半碗凉粥。
屋里的一床一上还有五个婴儿,有的醒着,有的在酣睡,个个白白胖胖,干干净净。
当她戴上手铐往门外走的时候,那六名婴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接二连三地大哭起来。张婶也情绪失控,泣不成声,那情景令在场警察都为之落泪。
接待我的警察说:“经检查,那六个婴儿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连营养不一良的情况都没有。”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在想,这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张婶的地方,似乎就是那个充满了婴儿啼哭声的一温一馨小屋。
警察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总要为那两条人命负责啊。”
是啊。太迟了。
张婶这辈子,幸福了一年,痛苦了半生,做了许多错事,最终才找到她真正正确的位置。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如果,她能早些找到这个正确的位置,而不是做一个“雕刻者”,这,或许会是一个美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