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医生,就应该尽忠职守,死而后已,像古代贤臣那样。尤其不该在工作时间做一些不符合医德的事情……比如值班时喝酒。
张医生本没想在这时候开怀畅饮醉生梦死的,但他原来有这个计划,打算下班后实施。所以他提前就买了啤酒和下酒的菜,然后带着这些东西来值夜班了。对,他的本意不是给自己准备打发时间的宵夜。
怎奈这夜仿佛三陪女,撩一拨得人酒意萌发,还好他总算理智没有越轨。很不巧的是这时女友热线不期而至,本来轻声细语呢喃一番一精一神会餐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不幸的是,此乃女友毫无挽回余地意志坚定如愚公堪称愚婆的分手通讯。于是老张一电之间散失旧一爱一。
在这气氛和夜的携手唆使下,喝酒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一项工序。所以许多失恋人都会在夜里买醉,就是这个道理。恼怒加失落,老张的心态苦不堪言,手边又那么巧仿佛专为这时候而准备般有酒有菜,如此诱一惑令情场失意的他很难不违背基本的医生守则,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地独自在值班室大开酒戒,恨不能有李白对影成三人的境界。
虽然医院因为工作一性一质职责等原因比不夜城还要不夜,几乎24小时地服务,但这不代表医院就是个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热闹场合,起码现在不可能是。是夜,云集了生老病死的整座医院显得寂寥深沉,仿佛海底两万里。也没有急诊什么的,多数病人都在休息,稀疏的医务人员也不再像白昼时般来来往往匆匆忙忙。
老张的地理位置更保障了他的个人安宁,所以他可以喝得相当开放,无人问津,这让他欲罢不能——何况不欲罢乎?
很快,他就开始一塌糊涂了。一边自灌自乐一边自言自语。
房门在这时候忽然被急速推开,但酒鬼并未因此失态惊讶,他懒懒地用惺松的标准醉猫眼神打量来者。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显然被眼前的医师豪饮图震惊了,但他很快就直奔主题对着老张近乎吼叫。
来者的话大意是什么什么病房的什么什么病人情况有变急需抢救之类,当然老张醉成那样并没有听清他的话,于是来者无比愤怒。他不是医务人员,想来是病人家属。医生如此不负责任将病人生死置之度外怎不叫人恼火?他大声疾呼:“就快死了啊!求求您快去吧!”没有反应,又叫:“要不然您通知别的医生?告诉我怎么找,我自己来!喂喂!你听见吗?!”
当然不可能有结果的,而时间紧迫不容耽误,不能再和这种人一浪一费时间了。他马上奔出门,搬别的救兵去了。
他奔跑在楼道里。这医院挺大,而他显然对医院的部署结构情况不甚了解,不知该去哪里找能帮上忙的医生?可恨那既是主治又正好当值本该全权处理一切的张医生竟……他不顾一切地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在显得很空旷的医院里回响,李护一士听见了,倍感熟悉——她曾听过类似呼喊!
身为护一士,听见人叫救命实在和听见人打招呼一样平常,而李护一士觉得熟悉的是那位呼喊者的声音,是的,同样的声音在今天中午也曾响起过。
她不由得想起,当时,自己在手术室外的情景……
……手术室外,零乱的步伐显得那么焦急。这情况要么是等待孩子的降生,要么就是有亲友在里面与死亡拼搏。前者在心忧之余还有份幸福的期待,后者则暂时不知幸福为何物。
李护一士静静在一旁看着那位焦急的等候者,心里十分感动。
医院是不请自来的访客最多的地方,医生也该是最不厌其烦的。虽然如今有许多败类正在玷污给这神圣行业抹黑,但也并非没有真正伟大的白衣战士。
李护一士清楚地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幕——就是那位现在在手术室外的男一性一等候者——背着一位男士,却仍健步如飞地闯进医院大堂,狂吼着:“医生在哪里?救命啊!有人快死了!”
那位据几位负责的医师火速检查后确定果然危在旦夕的病人现在就正被抢救,是突发一性一的严重心脏一病,再迟片刻就将与人间吻别。医生说幸亏送得及时。然后果断送入了手术室。而患者的救命恩人则开始忙于填表和一交一费——这家医院本着救人第一的原则没等手术费一交一齐就先救为快了,这就是它的伟大之处。那些钱不够就请你GO的医院本质上是银行,认钱不认人,没钱就别进来管你什么时候死——当然,对有头有脸的人是区别对待的,可见他们已成功炼就火眼金睛,中国医学界眼科的辉煌希望就寄托在他们肩上。
李护一士印象最深的,就是背着病人来医院求救,此刻又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着的那个人……
……回忆到了这里忽然被打断——这回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李护一士今夜同样当值,深更半夜竟有此严重影响病人休息的怪叫以超标分贝肆虐。她几乎是一听到就条件反射地奔出了办公室,刚才的刹那回忆令她明白了发声求救者的身份——是的,正是中午背病人来的那位!
李护一士赶往声源处的路上偶尔看见有的病房灯亮了,沿途也有睡眼朦胧的同事和病人在询问一交一谈,当然人都很少,也造不成轰动。护一士们正安一抚一着病人不要担心。李护一士继续征一途,这时她奇怪地发现——求救声停了!这变化令医院重归净土,小小的一騷一动很快烟消云散,李护一士顿觉不安,她判断着刚才的声源位置,前进。
话说回张医生这边。他现在是在与周公对饮——酒足后睡得格外香沉,猛然,一大盆冷水浇头淋下。
张医生醒过来了——当然不是完全清醒,但总算回复了一点神智,这归功于他买来的喝下的酒分量不多,不能构成大醉三天三夜的效果。他抹着一头雾水怒骂:“谁他一妈一干的?!”
又一盆水仿佛回答他似的再度光临,他更加清醒了,他也看清了站他面前的肇事者——原来是下午送病人来的那位。他当然不记得刚才人家还来求救一事了。而中午,正是老张主刀给那位心脏一病患者动手术的,所以也对他有点印象。
“你干什么!!”老张不知自己已闯下弥天大祸,还凶得起来。
“张医生,有个病人死了……”来者冷冷地说道,“我带你去看看。”说着他转身出门。老张一愣后恍恍惚惚地起身,亦步亦趋尾随。
路上,他们与李护一士不期而遇,她见到走在前面的那位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果然就是他——她道:“刚才是你在叫救命?怎么了?谁出事了?”
“不用了,人已经死了。”他依旧冷冰冰地说。
李护一士一惊后反应:“就是那位?”她指的是下午刚动过手术的那位。他微微点头。
“你怎么知道人已经死了?你去过病房了?”李护一士问,那人微微摇头。“那你怎么就能确定呢?还是我们现在去看看,正好张医生也在……”
李护一士说着,更惊讶地看见满面通红遍体酒气浑身湿一透的张医生。
老张也回忆起下午的事:手术成功,但病人情况还是不稳定,随时还可能复发,所以留院查看。
三人继续走,李护一士盯着那人的脸看,目光不能移开——和下午时一样。
她又继续回忆起下午手术室前的事……当时她就是这样有点失礼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多么光彩照人,实在是因为——他和他背来的那位长得太像了!不,准确说,就是一模一样!而她见过他在病人动手术前的家属签名——写明他们是“双胞胎兄弟”。是的,也只有是双胞胎,才能解释为何两人相似得无懈可击……她第一次见双胞胎,又感动于他对兄弟的关怀备至,所以也陪在手术室前,顺便更仔细地观察。
当时李护一士正看得花痴般投入,忽然一直不安踱步的他惊喜地喊了一声:“好了!不用死了!”她以为手术结束,医生们出来了,连忙回头,灯显仍是“手术中”?她正奇怪那人凭什么这么肯定地叫,就发现那人不见了,在她转头时离开了?正纳闷,手术室门打开了,手术结束了,医生们边摘除口罩边往外走边对话:“暂时渡过危险期了,呼,他刚才休克得真厉害……简直像已经死了似的……”
当时李护一士忙上前,她看见仍昏迷的病人憔悴的脸——的确和那位一模一样,双胞胎……那人这会儿去哪儿了?
接下来,因为刚才手续已办好,钱已一交一齐,病情又还需观察,病人就这样住院了。
李护一士的回忆至此全部结束。她这时看着那人,忽生疑问,脱口而出:“对了,手术结束时你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那人一言不发,这时已到了那独立病房门口。那病房离老张办公室也不远,本是为可以随时应付突发状况而安排,如今事与愿违。
他推门进去,老张忙上前,对躺在病一床一上一动不动的那病人进行检查,李护一士帮手。
“我说过,人已经死了……”他说,指着老张,“就是你害死的!不负责任,喝酒误事……”
老张对求救一事毫无印象,但经检查,病人之死已是板上钉钉无庸置疑,而他刚才的确有喝酒……难道自己真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哑口无言……
“你不是还没来过病房吗?怎么就先知道他死了?”李护一士实在忍不住问。老张也迷茫地看着他。
“还能有谁比我更清楚?!”他忽然痛苦地笑起来,边笑边向前走,要碰到病一床一了也没停——他就这样迎着病一床一和死者的身一体,丝毫无阻地,完完全全地穿了过去,“看……我就说了……死了,真的死了……”
老张和李护一士同时发出了骇人的惨叫……
病房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三个人……其中之一是病一床一上的死者,他的确和那人长得一样呀……
次日,人们发现猝死的老张,死因是心肌梗塞,其造型惨不忍睹。死者已矣,有关他破坏院规喝酒一事当然也就忽略不计了。
李护一士进了一精一神病院,出院遥遥无期,现在的她整天只会嚷嚷着:“你们不是双胞胎!你们不是双胞胎……”看见谁都这么喊。
而那位心脏一病人的死则显得最不引人注目,因为最合情合理。不过是一一夜三命这一奇案中的陪衬而已……当然,他的那位“双胞胎兄弟”一直没再出现。牵涉进医院凶案,又有多方面的可疑迹象,所以,这位下落不明的仁兄很不幸成为了最大嫌疑人,还是唯一的线索呢。
看来警界的破案史上,又要多一桩无头公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