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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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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关门惩恶

周安县衙院子里灯火通明,一乘小轿和三驾马车早已装备停当,县令朱子寿一家人整装待发。

三年来,朱子寿兢兢业业,把一个蛮荒僻远的周安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因而声名远播。前日接到圣旨,要调他进京重用。朱子寿喜出望外,但他不想惊动百姓,几天来一直悄悄收拾家什细软,准备今天黎明之前悄然出城。半夜时分,忽然狂风大作,远处电闪雷鸣,朱子寿担心暴雨降临会耽搁行程,幸好雷电只是在天边耀武扬威,折腾了半晌就偃旗息鼓了。

看看寅时到了,朱子寿抱拳,跟特意起了个大早过来相送的师爷杨成告了别,上轿启程。杨成是他来周安赴任的路上偶然遇到的,两人一见如故,言笑甚欢,都有相见恨晚之意。听说杨成屡试不第,想设账授徒聊以度日,朱子寿就竭力邀他同来周安,做自己的师爷。盛情难却,杨成欣然应允。朱子寿得杨成,竟有如鱼得水之感,说他是诸葛再世,卧龙重生。治理周安,杨成为朱子寿出谋划策,殚竭虑。这次奉调进京,朱子寿自然想杨成跟随左右。可杨成却说自己是乡野草民,享不得荣华富贵,坚辞不肯同往。

周安县城一片宁静。熹微的晨光下,一行人穿过城门离开周安,快到县境了,迎面却遇到在前面探路的衙役。“不好了朱大人,昨夜县外忽降暴雨,导致山口滑坡,栈道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周安县山高水险,那条栈道是进出周安的唯一通道。朱子寿下轿到前面查看,果真道路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他心里叫苦不迭,只好叹息一声,打道回府。本来继任不日内即将抵达周安,现在暴雨引来山体滑坡,恐怕非止一处,看来他也要耽搁些时日了。

见朱子寿一行原路折了回来,师爷杨成大吃一惊,急问怎么回事。朱子寿调侃说:“怎么,这么急着赶我离开?”杨成朗声一笑,说:“哪里,朱大人别见怪,我是忽然想到了‘亡灵道’的传说。”

听到“亡灵道”三字,朱子寿浑身一激灵:“不会吧,我朱子寿虽说谈不上明镜高悬民如子,但一直勤勤恳恳,自信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原来,周安民智未开,愚昧迷信,民间盛传坏人作恶,上苍会用“亡灵道”九重酷刑施加惩罚,“关门惩恶”正是第一重,是说如果作恶多端之人如想逃离周安,“亡灵道”就会关闭山门,让他插翅难飞。

“朱大人想到哪里去了,”杨成连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大人您铁面无私执法如山,‘亡灵道’拦住您不让离开,可能周安尚有沉冤等您昭雪。”

清理栈道至少需要七八天,朱子寿只得把行李缷下车来,物归原位,继续做周安县令。他被师爷的几句话说得有点心神不定,惟有祈祷上苍,让他最后几天任期平平安安。

二、血箭穿喉

折腾了几乎大半夜,朱子寿浑身乏累,直到第二天午后才起身。想不到,刚喝了两杯茶,县衙外的鸣冤鼓咚咚咚地乱响起来。朱子寿听得心惊肉跳。衙役来报,周安县富商林万和失踪不见了,林家大管家正急等求见。朱子寿在上任之初的乡绅接风宴上见过林万和,知道他开着数家绸缎庄,是周安数一数二的富商,急忙吩咐叫管家进来。

林管家神色慌张,语无伦次地说:昨天入夜时分他家老爷接到一封信。看罢信,卧多日的他竟然爬了起来,不顾身体虚弱,脸色苍白地急匆匆出门。这一去,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刚才,有人向院子里扔了张羊皮,羊皮上扎着一只血箭头。他担心林老爷已被人加害。

林管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一尺见方、微微发黑的羊皮,上面扎着一只带着暗红血迹的箭头。朱县令接过羊皮,看到羊皮上画着奇怪的图案,八栋高矮不一的小房子,每栋房子或前或后都栽着不同种类的树。这是什么意思?血箭倒是很普通的箭头,但看上去十分锋利,箭杆齐根折断。上面的血迹,还带着一股腥味儿。

反复看罢,朱县令不得要领,随手把将羊皮图和血箭递给闻讯赶来的杨师爷。看罢羊皮图,杨师爷沉思半晌,突然眼前一亮。羊皮图是正方形,他拿起来将其对折,斜折,依照不同方向分别折了四次,又用笔将这四道折痕画下来。

朱县令吃了一惊,羊皮图上的八栋房子竟都在折痕上。也就是说,房子很可能是代表八个方位。那么,树就是代表位置的独特标志,因为周安虽然狭小,但境内地气依然迥异,植被树木各有不同。

“凶手用这种方式通知,一来似乎是要传递某种信息;二来恐怕不为勒索,而是为了寻仇!”杨师爷推测说。

林管家听了,急忙分辩说他家老爷一向乐善好施,谨言慎行,并无仇家。朱县令问林万和这几天可有不同寻常的举动?是否有陌生人去找过他?林管家说,多年来他家老爷除了偶尔到茶楼酒坊,一向深居简出,很少与人打道,连生意都很少亲自过问。前几天更是偶感风寒,竟一病不起,请了郎中看过,郎中面色严峻,向林夫人暗示无力回天,只开了几味草药缓解苦痛。林夫人特意订了台戏,正准备借为老爷庆贺六十大寿之机冲喜袪病呢,哪知寿辰未到,竟发生了这样的怪事!

朱县令也不得其解,既然他已病入膏肓,随时可能油枯灯灭,何苦还要冒险加害于他?杀人偿命,是连黄小儿都懂的道理。“是否记得送信人的样貌?”朱县令又问。

林管家说信是一个小孩送来的,他问过送信人的样子,小孩什么都说不清楚。朱子寿暗自摇头:送信人老巨滑,即使小孩说了什么,又怎能轻易采信。

“大人,你请看。”这时,一直站在一边揣摸羊皮图的杨师爷似乎悟出了什么,轻声喊道。

朱县令走到近前,杨师爷将手里的折扇一敲,说刚刚他就疑惑,八栋房子既然大小各异,似乎不只代表方位。现在看来,确实另有玄机。说着,他拿起笔,将房子勾勾连连,一张人脸就有了轮廓。再看那带血箭头的扎痕,不偏不倚,正在脸谱下方的那棵枝丫虬劲的古槐上,而那古槐,看上去正是脸谱的咽喉!

“血箭穿喉?”朱县令又是一凛。他在任三年,熟稔当地风俗民情,知道“亡灵道”的第二重,就是血箭穿喉!

杨师爷面色凝重,缓缓点了点头。

难道,“亡灵道”的传说果真应验了?朱子寿想,延长我的任期,莫非真是天意?

三、浸油白炭

古槐对应的房子代表东南。朱县令急问林管家是否知道东南方向哪个地方槐树比较多?

“只有出城十里外的六里坡有槐生长。那个村落,几乎是遍地皆槐。”林管家抹了把额头的汗答道。

此时天光已暗,朱县令叫来衙役,马上备轿,与师爷连夜赶奔六里坡。一行人高举着灯笼火把,疾奔一个时辰后,来到六里坡。夜已经很深了,六里坡保正提前得到消息,正领着几个当地乡绅候着。朱县令对保正说要搜寻一林姓富商,不用惊扰村民。

保正诚惶诚恐,问可有目标?朱县令反问六里坡有几株最古老的槐树?保正回答说共有9株千年古槐。朱县令点头说:“好,先从这九株古槐开始,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半个时辰之后,一个衙役匆匆禀报,说果然找到一具体,就在村子东南方向的一株古槐之内,也是距村子最远的一株古槐。

朱县令和杨师爷来到现场。保正一见体,吓得腿都软了。六里坡一向民风淳朴,数十年未有命案,怎么突然有人被杀?

朱县令放眼看去,见古槐有两抱粗,中空有洞,一个干瘦的躯体盘坐洞中。借着火把的光亮,朱县令认出,那人正是林万和,脖颈上有处深深的伤口,看上去确是一箭穿喉,不过伤口之外并无血迹,血迹全在口鼻之处,早已干涸,看样子已经死亡多时了。

仵作把身弄出树洞,仔细查验了,说林万和昨天夜里就已被人所杀,死因却不是箭。凶手应该是武之人,用双雷贯耳之招两拳同时击中太,口鼻出血,登时暴毙而死。那箭虽然伤在咽喉要害处,但却是死后弄上去的,所以并无血迹。仵作说,树洞狭小,仅可容身,无法施展拳脚,所以这里应该并非第一现场。

朱子寿绕着槐树转了两圈,再要过火把,借着光亮探身仔细观察树洞内,果然有所发现:体下面,有一圈炭迹。杨师爷也注意到了,疑惑地问朱县令怎么想这些炭迹?

朱县令弯腰探进树洞,捏起一块碎炭,沉吟了半晌,说凶手弄成“血箭穿喉”的样子,恐怕是临时起意,开始应该是想焚灭迹。距此不远,一定会有大堆的炭。杨师爷深以为然,遂命衙役在方圆百米内小心勘察。

果然,没过多大功夫,有人在一个废弃窖洞中发现了一堆未烧过的白炭。杨成高举火把头前照亮,钻进窑洞察看现场,惊奇地闻到一股奇香。原来窑中白炭大都浸了猪油,猪油凝结,炭色晶莹如玉。白炭中,赫然插着一支折断了的箭杆。白成小心翼翼地拔下箭杆,回身递给朱子寿,朱子寿一眼看出,断痕正与羊皮书上的箭头吻合。

朱县令走到洞深处,让杨师爷将火把举近些,从紧贴窖壁的一侧,发现了一个清晰的脚印,料是凶手无意间落下的。

朱县令眉头紧蹙。凶手在何地杀的人?为什么要把体藏进六里坡的古槐中?还有,白炭浸猪油,恐怕不是为了让炭火更旺吧?

杨师爷手摇折扇,说依他判断,凶手对林万和谋划已久,所以早就备下白炭。白炭浸猪油,应该是为了掩盖死者形状。有经验的仵作都知道炭油验伤,在焚烧体的地方覆以白炭,筛以白芝麻,油脂与渗与地下的油融合,既现死者被烧死前的形状。

“如果我没猜错,凶手起初是想将林万和碎万段,然后用浸油白炭焚灭迹。没了骨,这就是一起无头悬案了。”杨师爷继续说,“至于为何到选在六里坡,就比较简单了。这里砖窖遍布,而弃窖无数,最好焚烧体,并且不会引起怀疑。据我所知,此地烧窑所用之炭都是用炭篓从城里炭行背进来的,炭篓足有半人多高,林万和病入膏肓,瘦骨嶙峋,装进炭篓轻而易举。”

听了杨成一席话,朱子寿大为叹服,说:“倘真如此,此案已经有些眉目了。这些白炭至少有四篓之多,绝非一人一时可以运得进来。还有这只脚印,都值得追查。”

四、刻字凉玉

回到县衙时,天已蒙蒙亮了。顾不上休息,朱子寿即刻令捕快四处查探,尽快搞清案发现场、白炭的来历和鞋印的主人。杨成亲自带人调查林万和的身世来历,看看究竟有无仇家。奔波了一天,总算有所进展,查出林万和并非本地人,十几年前才搬来周安,之前曾在淮北某地做生丝生意,大管家和所有家仆都是从本地雇佣,无人知道林家此前居处何处。正如管家所说,林万和一向谨慎,很少与人往,似乎并无仇家。杨成还查访了周安县几十家炭行,得到重要消息,有一背炭人说十几天前,有人叫了四篓炭,让他送到六里坡。而在窖洞中,那堆炭差不多正好四篓。杨成已经问清,买炭人像个富贵公子,十七八岁,有个明显的特征,是鹰勾鼻。

鹰勾鼻?朱县令心头一振。在周安,有鹰勾鼻的人并不多,富贵而有鹰勾鼻的更是少而又少。

朱子寿与杨师爷正梳理着案情,有衙役匆匆来报,说林家又出事了!林家12岁的小少爷突然失踪。林家人,都要急疯了。

朱县令不敢怠慢,带着杨师爷匆匆赶奔林府。林府一片肃杀之气,两盏昏黄灯笼挂在大门口,门口两侧的招魂幡在风中飘摇。

管家将两人迎进门来,只见正屋摆着灵堂,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披麻戴孝,呆坐灵前。无疑,这就是林夫人了。朱子寿略一掐算,小少爷才12岁,当是此女四十之后所生。

听说县令大人来了,林夫人转过头,神情悲凄。她和林万和老年得子,视若珍宝,想不到丈夫一死,小儿就不见了。中午他还在夫人隔壁卧房酣睡,下午一直没见,以为哪个家人带他外出。因为丧夫之痛,林夫人无暇顾及孩子。想不到,直到天黑仍不见小少爷。问遍家丁,没有人带他出门。倒是在他的房间,发现一块凉玉,上刻一个“钟”字。

“老爷圣明,找到杀我夫掳我儿的凶手一定要千刀万剐、万刀凌迟!”林夫人咬牙切齿。

朱县令一边好言安慰,一边暗想:林夫人出语恶毒,是因为丧夫失子之痛呢,还是本使然?他偷眼观察,从林夫人的眼角眉梢,隐约察觉出一种狠毒辣。

拿过冷玉,朱县令看了两眼,递给杨师爷。

冷玉有婴儿掌心大小,握到手里,微微发凉。传说冷玉出自歧山,夏天佩戴身上,能静心凉体,是大户人家喜欢的饰物。

“看来是钟姓人带走了小少爷。”杨师爷说。

朱县令点点头,他也如此猜测。周安县城里只有一个大户人家姓钟,家主名叫钟鸣,拥有周安县最大的茶庄。早年钟家也曾开绸缎铺,但后来林家绸缎庄越来越兴盛,钟家却慢慢没落,被迫改行。这其中是否有积怨嫌隙?重要的是,钟家人都有周安罕见的鹰勾鼻!

回到县衙,还没等朱县令差人去传钟家人,钟家茶庄二掌柜却慌慌张张地报案来了:钟家公子也失踪了!

钟家家财万贯,却像林家一样,只有一颗独苗。不过林公子已经长大成人,能诗能赋,风流倜傥,深得钟鸣喜。钟家公子于昨晚离家出去,起初以为眠宿烟花,想不到第二天仍不见回来,遍寻烟花柳巷根本不见踪影!

朱县令闻听,脑袋都要炸了。他来周安三年多,虽说也出过几起离奇怪案,但像今天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连环套案还是第一次遇到。难道自己命运多舛,在周安任期的最后几天居然会不得善终?

朱县令紧锁眉头,问钟公子这几天可有异常?二掌柜摇头,说不见异常。朱县令拿出林家小少爷卧房里搜出的凉玉,问二掌柜可识得此玉?二掌柜拿过来看了,脸上一喜:“正是我家公子所佩!他人在哪里?为何这玉……”

朱县令不再理他,附身向杨师爷耳语了几句。杨师爷会意,起身离开。不过两袋烟的功夫,杨师爷带人取回了钟公子的一双靴子。将靴子放到在窖洞中取回的靴底印模中,丝毫不爽!

“如此看来,证据确凿,林老爷系钟公子所杀,林少爷也是钟公子所劫。他的失踪,应该是畏罪潜逃!朱大人可以一面派人缉拿钟公子,一面结下文案,来日上报州府,此案即告一段落,朱大人尽可放心进京赴任。余下的事,自有后任县令打理。”杨师爷对朱子寿说。

朱县令手捻须,沉思半晌,摇摇头:“我倒觉得此案另有玄机,不似这样简单。第一,这冷玉可能是无意遗落,也可能是故意放置,不足为凭。第二,钟公子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怎会使双雷贯耳之术,且一击致人死命?第三,杀害劫掳父子二人,必定有着深仇大恨,钟公子不过十七八岁,此恨何来?第四,凶手谋划已久,钟公子头少年,哪会有如此心机?退一万步说,即便凶手确是钟公子,林家小少爷生死不明,我又岂能坐视不管一走了之?”

“朱大人多虑了。”杨师爷上前一步,说:“据我所知,钟家乃是武林世家,曾祖曾经中过武状元。钟公子曾祖父钟武德曾在异地任武官,钟公子父亲也曾在距此几百里外的东岭任过捕头。15年前,他们才迁居此地。”

“莫非钟公子只是藏而不露?”朱县令觉得杨师爷的话有些道理。钟家家世,他也有所了解。就任周安时,朱子寿就在进入山口的崖壁上见到过钟家祖上题字:浩渺烟波在,物是人非时。那题字落款是“中德武”,而非“钟德武”。后来他特意打听过,知道钟家四代之前曾是一金姓武官的家仆。至钟家曾祖,因为聪颖好学,一直陪侍小主人文研武。长到十三四岁,能文能武,竟成少年才俊。主家才心切,亲自把家传武艺悉数教给少年。19岁时,主家送他进京应考,竟一举夺得武状元。钟家自此显赫,但从不敢忘记金姓主家提携之恩,一直视金家如再生父母。所以,但凡留迹之处,从不以“钟”示人,“钟”去“金”边而为“中”,以示对金家感恩戴德。这样说来,钟公子表面柔弱,暗藏武功,也不是不可能。

“我还听说一件事,因为无凭无据,没敢对大人讲过。如若属实,可以解释钟公子为何要痛下杀手。”杨师爷继续分析说。朱县令微微皱眉,问是什么事?杨师爷叹了口气,说传闻林夫人待下人极苛,数年前曾乱棍打死林万和的通房丫头。更残忍的是,那丫头还怀有三个月身孕。那丫头本是城东私塾先生的女儿,因为家道中落,私塾先生无力过活,被林万和三百两银子买进家。想不到,不到一年就死了。私塾先生又恨又愧,三天后吐血而死。

“这与钟公子又有什么关系?”朱县令不解。

杨师爷微微一笑: “钟家公子曾跟东城私塾先生文。与小师妹有旧,也是情理之中。”说到这里,杨师爷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庄重起来:“朱大人,倘若真相确是如此,钟公子的目标其实应该是林夫人才对!”

朱子寿深以为然:“对,先杀老爷和少爷,恐怕只是为了让她饱尝生离死别之痛,也因他们容易下手。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继续搜寻林少爷和钟公子,一路暗中埋伏在林府四周,一则保护林夫人,二来守株待兔,只等凶手自投罗网!”

五、描红纸鞋

天光大亮,埋伏了一夜的捕快一无所获,正准备悄悄撤离林府,不想林府里面猛然鸡飞狗跳,乱作一。他们急忙进去打探,发现林夫人已经被害身亡!

朱县令听报,急忙让衙役备轿,杨师爷紧随其后。

来到林府正室,只见林夫人直挺地躺在上,双目圆睁,满面惊恐。令人惊奇的是,她的脚上居然套着一双白色描红纸鞋,上面的图案是分别是沸腾的油锅!朱县令倒吸一口冷气,入仕之前他曾壮游天下,知道这是淮北东岭惩治恶妇人的方式。穿上纸鞋,进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纸鞋描油锅,意味着死者在地狱将永受油炸之刑。是谁对林夫人如此恨之入骨?那纸鞋已经变黄发脆,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是谁第一个看到的夫人?”朱县令问。

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声音哆嗦着说是她。夫人有早起的惯,今日天光大亮,还是不见夫人房里有动静,她不放心,就上前推门,一眼看到夫人死不瞑目的惨象,当即吓得大哭。

“你第一眼看到夫人,她脚上就穿着这样的纸鞋?”杨师爷问道。

小丫头怯怯地点头。

杨师爷绕着林夫人的体走了两圈,突然对朱县令说:“大人,死者颈部有银针。”

朱县令上前察看,果真,死者咽喉部位有一细小针孔,杨师爷伸手,缓缓出一根手指长的银针。无疑,这就是致林夫人死命的凶器。朱县令的脸色为之一变。

亡灵道第九重就是银针索命。现在看来,杀死林万和夫妇的凶手是同一个人!这个人熟悉东岭风俗,必定到过东岭。钟公子年方十七八,十五年前随父从东岭迁回周安时不过两三岁,尚不记事……想着想着,朱县令心中突然电光火石般地一闪。会不会是他?——钟捕头。钟鸣武功高强,老谋深算,又曾长居东岭,要谋划这样的谋杀案极有可能。如果父子联手,凉玉、脚印、谋杀,这所有的一切问题即可迎刃而解。只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莫非与林家有血海深仇?还有,重重防备之下,他又如何能够来去自如?

一时间,朱子寿心里像塞了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

就在朱县令凝神思索犹疑不定时,杨师爷正贴墙而立察看现场。忽然,他感到隐隐有凉风拂面。顺着风向望去,却见凉风竟是从墙上的一幅卷轴后面吹出来的。他用折扇挑开卷轴,眼前的景象令人大吃一惊,画轴后面竟是暗门!

林管家也很吃惊,忙叫家丁拿过烛台。烛光照亮黑漆漆的洞口,竟有长长的台阶。而台阶上,到处都是发脆变黄了的描红纸鞋,很是森。

“林管家前面带路吧。”朱县令说。

林管家举着烛台先下去,县令和师爷紧跟其后。走出几十丈,前面一扇石门,推开石门,竟然已经来到护城河堤下的乱草之中!

朱县令问林管家可知道这条秘道?林管家摇摇头,说从不知晓。

“秘道当然为紧急时逃生之用,不想反而成了引狼入室的通道,这真是防不胜防。”杨师爷大为感叹,“林家不惜工本修筑暗道,必定有仇人追杀。不过,管家尚且不知,凶手又是如何知道的呢?而且,为什么会一路遍撒描红纸鞋?这种不详之物应当避讳才是。”

几个人转身又钻进秘道,这次走得慢,看得细,果然发现暗道里面另有玄机,暗道壁上,有一处环形裂痕,似乎另有隐秘!

杨师爷一声令下,几个衙役手持镐锹,不多时便装砸破了秘道墙壁,从里面拖出一个箱子。将箱子拖回房间,打开,里面是层层布包的什么东西。将包布剪开,一阵恶臭扑面袭来,里面竟是一具体!体衣物肌肉都已腐烂多时,只能依稀辨出是个女人,森森白骨上几处黑斑触目惊心,显系被人毒杀!

朱子寿又是一震:这林府,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林万和夫妇显然死有余辜,这个女人,只能是他们所杀!描红纸鞋显示有人对此女恨之入骨,以此咒她永世不得超生。这个女人是谁?钟鸣会不会与她有什么关系?劫杀林家,是否替她报仇?想到这里,朱子寿把手一挥:“快,多去些人,把钟鸣带到县衙!”

然而,已经迟了。捕快赶到钟府,却听府内哭声一片,钟鸣悬梁自尽了!所幸钟鸣留下遗书,代了一段让人震惊的积年血案。

遗书里说,钟鸣十五年前在淮北东岭县当捕头,钟家恩人金姓一家也住在东岭。万没想到,因垂涎金家夫人美貌,东岭县牛头山的匪首带几十个悍匪突然打劫了金家。可怜金家老少17口惨死刀下,金夫人被掳至山上。捕头钟鸣倾力抓捕,一把火烧了牛头山寨,却没能抓到匪首,也没找到金夫人。钟鸣因办案不力,解职回到周安。多年来,钟鸣夜不能寐,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元凶。经过明察暗访,钟鸣发现仇人居然就在身边,化名林万和!金夫人不见踪影,想必早已为生凶悍的林夫人所害。于是钟鸣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处心积虑,慢慢探清了林家的一切秘密,终于轻而易举地与儿子一起手刃林家两代三人,亲手为金家报了灭门之恨。钟鸣深知国法难容,他宁可追随金家而去。钟鸣说,儿子不过受他唆使,有协从之过而无行凶之罪,恳请法外开恩,放他一条生路。

六、了犹未了

经过夜以继日的清理,山口的栈道已经可以勉强通行了。杨师爷写好结案文书,朱子寿看了,提笔加上一句:钟鸣虽连杀数人,法不容赦,但念其为恩主报仇,忠义可嘉,望能对其子网开一面。然后郑重地盖上县令大印,连同钟鸣的遗书一起封存,只等新任县令上报结案。钟公子下落不明,朱子寿令衙役继续搜索。唯一不算圆满的,是林家小少爷不知被毁何处。

连环血案水落石出,可以安心离任了,朱子寿心境开朗,与杨成把酒相庆,直喝得酩酊大醉。次日一早,一家人再次登程,却不见杨师爷出来相送。朱子寿笑道:“料他宿醉未醒。”

晨光熹微时分,一行人再次悄然离开周安县城。朱子寿留恋地回头张望,却见身后腾起一片烟尘,紧接着一匹快马就追到了身边,原来是县里的捕头。“朱大人请留步,钟公子带着林少爷正在衙前击鼓!”

朱子寿闻听,大吃一惊,险些从轿子上掉下来。朱夫人安慰道:“林少爷平安,钟公子归案,案子不是更加圆满吗?”朱子寿一声长叹:“你哪知道个中隐情!”

朱子寿第二次打道回府,钟公子迫不及待地为其父喊冤。

“慢慢道来。”朱子寿已经镇定下来。

钟公子说,三日前他被一蒙面高手劫持,捆绑在城郊一处败落的院子里,当时那里已经关着一个小儿,钟公子认出那是林家少爷。两人一连被丢在那里两天两夜,饥寒迫,昨天夜里蒙面人才又出现,打扮得像个刽子手,手持一把鬼头砍刀。林少爷吓得大哭,蒙面人挥刀要砍,不知为什么刀却没有落下来。停顿了半晌,蒙面人忽然一把提起林少爷,把他拉到衣镜前,同时扯下了自己的蒙面黑布。定定地站了很久,那人忽然一声长啸,丢下两人跑了出去,门也忘了锁。钟公子抓住机会,带着林少爷一起逃了出来,让人解开绳索,这才听说家父认罪自杀,于是直奔县衙击鼓鸣冤。

“这么说,你看到了那人面容?”朱子寿急问。

“是,走遍天涯海角,我都能认得出来!”钟公子咬牙切齿。

正在这时,有衙役慌慌张张地来报,县衙库房失盗。朱子寿问所丢何物,衙役回报说昨天从林府带回来的女人骨不翼而飞。“师爷呢?快请师爷!”朱子寿乱了方寸。“刚才就去请了,可师爷房里空无一人。”衙役回答说。“唉!”朱子寿仰天长叹,“只怕不出我所料!”

朱子寿连忙带人绕城寻找,果然在城郊看到一架马车拉着一口棺材,旁边一人满身素服,扶棺缓缓前行。那穿一身素服的,正是师爷杨成!

见朱子寿带人过来,杨成停下脚,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下。朱子寿伸手想扶,却见杨成早已是泣不成声。他缓缓说自己本该投案自首,可又想早日让母亲入土为安。举棋不定,正在此徘徊。他才是杀人元凶,钟鸣不过受他陷害,被胁迫才认罪自杀。他本姓金名渭,而非杨成。

朱子寿仰起脸,长长叹了口气,说:“其实我都已经猜到了。意识到此案与东岭有关,我曾修书问过东岭县令,得到回复说当年金家并未灭门,10岁的小少爷被母亲藏进水缸侥幸逃生,至今下落不明。15年后的今天小少爷应该25岁,正是贤弟年庚。以我对贤弟人品的了解,既然你胁迫钟鸣,料他也并非无辜。如果我没猜错,当年牛头山上,是他受了贿赂,故意放跑了林万和,所以林万和才敢在周安落脚,以图照应。”

“大人英明。”金渭无限悲愤。

“你来周安,恐怕就是为报灭门深仇、必欲亲手杀之而后快?!”朱子寿说到这里顿下来,静静地望着金渭。

金渭点头称是,他利用师爷身份之便,查清仇人底细,但不想有碍朱县令前程,所以不愿在他任内制造血案。隐忍三年之后,待他奉调进京,恰巧此时林万和已经病入膏肓。时不我待,要手刃仇人已刻不容缓,所以他连夜动了手。

“当时我把身带进窑洞,本想焚灭迹,忽见远方电闪雷鸣,伴有阵阵冷风,怕大雨将至,会将炭火浇灭。而且,雷电方向正是山口,又恐暴雨冲毁栈道,大人次日无法离开周安。左思右想,临时起意,借‘亡灵道’传说布下‘血箭穿喉’,将体置于树洞。大人果然折返,所以我加快步伐,诱林少爷,绑钟公子,杀林夫人;又设计丢凉玉、调鞋模,栽赃钟公子嫁罪钟捕头,最后胁迫其畏罪自尽;一面报仇雪恨,一面引导你在最短的时间内破案差。”

金渭的妙计一石数鸟,事情完全按他的计划发展。之所以把林钟二少爷放在最后,是因为他们本来无辜,金渭心有不忍。不过他知道,他只能斩草除根,以免除后患。万没想到,就在他要手刃林少爷时,看到他嘴里那颗扎眼的龅齿,金渭猛然愣住了。林少爷杏目、龅齿,这正是金渭母亲的面部特征!金渭手一抖,额头浸出一层冷汗。母亲被掳,他已年满10岁,现在依然清晰记得母亲面容。林少爷,莫非是他的同胞兄弟?!联想到暗道里的女,金渭突然想到,一定是悍妇林夫人不能生养,其母含垢忍辱,被迫为他们生下儿子,然后才遭毒杀!可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所以才拉林少爷到镜前,自己脱下蒙头黑布,对镜相照。镜子里,丝丝缕缕处都能看到两人相似的脸部特征。

“面对胞弟,我无法再下杀手,所以才给大人留下麻烦。我罪当诛,死不足惜,只望不会影响大人前程!”金渭说罢,匍匐在地,长跪不起。

朱子寿听了,心中似有巨潮涌动。相伴三年,他和金渭意气相投,已经是情同手足。身负血海似的深仇大恨,金渭依然时时处处为他着想,他又怎能卖友求荣!

不久之后,周安再发怪案,朝野震惊:朱子寿离开周安,却并未到京赴任,而是不知所终。跟他一起失踪了,还有他的师爷杨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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